越江吟 第四部 凌厉中原——南州
南州  发于:2011年0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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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 第四部 凌厉中原

第六十五章 何慰平生(上)

临近半夜的时候,酒席散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群群魏军和越军的将领勾肩搭背地挤出大殿,他们似乎还沉浸在宴会的狂欢气氛中,许多人用破锣嗓音嚷着不知名的曲调,每个人

都为即将载誉回到家乡而激动喜悦。

另一边,赵国的旧臣们在严密监视下,沉默地前往转为他们划定的住所,却还不知道明日的归宿在何处。

宇文灵殊站起来:“我该回去了。明早还要上陇,替我父亲处理族中剩下的事务,再把母亲和其他家人都接出来,正可以趁此再看一

眼河西故土。”他朝太极殿方向望了望,又道,“你也回去吧,或许魏军正在找你。”

我点点头道:“好。”

宇文灵殊沿着台阶向下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我:“我们洛阳再见,凌悦。”

我向他微笑:“保重。”

我继续坐在阑干上,直到人群渐渐稀少,兴奋喧闹声远去。我慢慢拐过回廊,正打算从另一面走下高台,却见台阶下已经站了一个人

,眉间似乎有些隐约的忧虑。

我脚下顿了一顿,他抬头看见我,嘴角立刻挂起一抹浅浅的笑:“我还以为你要在上面呆一夜。”

我皱眉:“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只是没有叫你回去。”他边说边向上走,直到伸手将我牵住,“南越人都走了,你不用再躲。”

我冷然甩开他:“我没有躲。”

“是么?”他笑意更浓,“有人像只猫一样趴在角落里,以为不出声就没人看得见他。”

我瞪着他道:“你只管自己洋洋得意去,不用对别人指手画脚。”

他故意惆怅道:“谁说我很得意,我明明消沉得很。故国难忘,睹物尚且伤情,更何况家乡人就在眼前?”

我停住脚步,转头看他,冷笑道:“燕王殿下,你也知道别人心里不舒服!那么在酒宴上一场表演,是觉得我下场还不够凄惨,还是

觉得耍弄人十分有趣?”

江原收起笑容:“原来你在怪我?”

我哈哈笑了两声:“不敢!殿下何人?魏国太尉又兼天御大将军的燕王;我是谁?你手里一团可以被任意捏来捏去的泥巴。”

“凌悦!”江原抓住我的肩膀,沉声道,“你说的什么话!”

我抬眼笑了一下:“看来今晚的形状不够让您满意,真是万分愧疚。殿下要我怎么赎罪?不如在床上满足您罢,反正一次两次的也做

了,不在乎多来一次。”

江原用力钳住我,恨然道:“我以为你会懂!你不是要放开么?不是不再逃避么?今日就算我不拉你见他们,他们也一样可以发现你

!”

我松懈下来,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江原紧紧抱住我,紧得让人窒息:“凌悦,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担心。与其让那些南越人把你认出来,不如我先一步表明对你的重视,

这样即使他们要暗中下毒手,也会有几分顾虑。你只知道思念故土,可曾想过南越还有多少人想杀你?”

我的手颤了一下:“你早知道南越太子对我下了追杀令?”

江原停了一会:“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上次南越密谍的事再次重演,让这个温暖的身体彻底变得冰冷,怎么抱也暖不过来。”他手

指柔柔抚摸,沿着脊背一直来到脖颈,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印上自己温热的唇,“凌悦,你让我变得胆小了。”

我不由自主地回抱住他,忘情地与他拥吻。

大概是习惯了全心全意的信任,所以在与宋然相对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狼狈、可笑,不值一提。而眼前的人,总让人怀

疑动机不纯,却又总在最后让我知道,他在在乎我。

“凌悦,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亲近了罢?”江原侧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玩弄我落在旁边的一绺黑发。

“没有很久!”我扒在枕上白他一眼,抢过自己的头发,塞进被子里。

江原双臂一揽,把我环进怀里,手指熟练地挑开我的里衣,在里面上下游走:“我想你,很想你……”

我颤颤地闭上眼,按住他的手:“你说过,只是相伴睡觉,不做别的。”

江原的手指在我胸前揉捏:“我没有做别的。”

我不由轻吸一口气,觉得像有电流传遍全身,立刻拉掉他的手,怒道:“别碰我。”

江原笑出声来:“怎么还是口是心非,你不是靠着我才踏实么?”

我一下翻过身来,怒目瞪视他:“我是看你可怜才肯答应,你不要得寸进尺!”

江原掀开被子:“它们也很可怜!”

我觉得身下异样,低头一看,才发现江原的身体与我贴在一起,立时觉得脸上有火苗腾起来,夹紧了两腿,用力把他推远。

江原坏笑:“这么多天忙于军务不能脱身,你也很想我。”

我直起眼:“你再敢说一句,我把你踢到床下去!”

江原笑着抱住我:“既然你累了,我们就改天再做罢。”

“谁说我累?”

“原来你不累,那……”

“滚开!”

在床上一阵翻腾争斗,我终于卷着被子把江原赶下床,擦擦发根上渗出的细汗,重新躺回去。江原穿着里衣摸回床边,安安稳稳地平

躺下来,老实了许多。

过了一会,他扯回一角棉被盖在身上,又固执地把我圈进怀里。

我闭着眼,懒得跟他再计较,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宇文念要被封为幽州王,这么说你这燕王的地盘要少掉一半了?没想到你

会这么大方。”

江原哼了一声:“你的宇文阿干告诉你的罢?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父皇不想眼看着宇文念在河西坐大,又不能起兵围剿,那样会失去

所有外族人的信任,只能采取这样的权宜之计。幽州虽然也算鲜卑人的故地,但经我经营多年,已然归化中原,日后收回就容易得多

了。”

“那河西呢?就算派新的郡守管辖,那里的鲜卑人却只认宇文念。”

江原贪婪地吻我的脖根:“只要我们善待宇文念,宇文念又拥护我们,还有你的宇文阿干继续爱慕你,河西就会非常平稳地交到我们

手里。”

我咬牙:“你又利用我!”

江原一笑:“我又没害你。再说你白认了个阿干,不好么?”

“好,很好!”我发狠,“等回了洛阳我天天去找他,你到时不要冒酸水!”

“随你,”江原打个呵欠,“只要不假戏真做,我一定多多支持……”

他抱着我,不多时进入梦乡。我长长舒一口气,觉得心里平静很多,便也靠着他睡了。

宇文灵殊果然一早就离开了长安,宇文念却与次子摩罗留下来整顿军队。按照与魏军约定,三万鲜卑军人只能留下五千名作为宇文念

亲卫,其余人要混编入魏军中。至于投降的几十万赵军,则只要选择入平民籍,便可获得数十亩田地与一定数量的钱财。

赵国所在的关中土地原本十分肥沃,但由于连年用兵,男丁几乎被抽尽,许多良田因为灌溉、耕耘不及时而变成了荒芜的盐碱滩。田

地减少,又造成收成欠佳,百姓不但自己温饱困难,更加交不起官府捐税,纷纷投军寻找出路。如此恶性循环,又得不到喘息机会,

造成国力一日日衰弱,许多兵将只靠着一腔热血勉强支撑罢了。如今赵国不复存在,多数人都纷纷解甲归田,只求能回家娶妻生子,

过上几年平安日子。

经过艰难的谈判,鉴于两国所出兵力差别,魏越两国终于达成协议:赵国十五郡二百余县,以蓝田为界,魏国据蓝田以北河西、陇西

、狄道、扶风、京兆等等九郡,南越据蓝田以南六郡。

八百里秦川瓜分完毕,魏国立刻派官员前往各地任职,重新划分土地,分配给当地百姓耕种。江德很快颁下圣旨,昭告当地百姓,免

除关中五年徭役,当年赋税只交五分之一,以后三年减半。由朝廷拨专饷修葺水渠、河道,保障田地灌溉。圣旨一出,在各地逃难的

流民听说消息,也都涌回家乡认领田地。

虞世宁、薛延年作为第一批返回魏国的前军大将,负责把长安皇宫的所有古董及典籍档案运往洛阳,由于数量众多,原本运送粮食的

缁车都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赵国的旧臣们都被聚集在偏殿里,看见皇宫宝物一车车拉出宫门,不少人失声痛哭。

我想起自己当年也做过同样的事,那时动用了数百条大小船只,沿水路从成都一直运到建康。那年我十九岁,心情被父皇的嘉许所带

来的喜悦占据着,只觉得蜀川的旧臣鬼哭狼嚎得惹人厌烦,没有闲暇听出其中的悲痛欲绝与声声控诉。

现在我看着这些亡国的大臣,耳中听着他们悔恨的哭声,才突然发现,灭亡一个国家是怎样一件残忍的事。而作为灭亡了别人国家的

人,需要承受多少人的泪水与诅咒!以前我只想着建功立业,不知不觉中洋洋自得,喜爱战场驰骋,笑傲群雄。现在一切成空,我又

是为何而战?难道只是为了宣告,我赵彦还是个有价值的活人么?

函谷关一役,我找回了过去的自己。可是这自己却好像失了罗盘的海船,只知凭着风力在既有的方向上航行,却不知道该驶向何处。

我看看旁边的江原,为了找回昔日荣耀,我帮助他完成一次次攻赵战役,可是回到洛阳以后呢?我可以亲近他,却不想成为他夺位的

工具,即使帮助他,也不想成为他的附庸或党羽。那个时候,我该坚持什么,又该放弃什么?如果找不到志向所在,我便只能迷惘糊

涂地过下去。赵彦永远只是天御府的凌悦,即使真实的身世被人知晓,也不过沦为诸人野心下的祭品罢了。

江原察觉我的目光,转过来低声道:“你想起当年蜀川之灭了么?我想今日的场景,应该不亚于那时罢?”

我看他一眼:“你心里没有觉得沉重么?面对这么多人的亡国之痛,你就不怕有人复仇么?”

江原轻笑着道:“怎么,你又触景伤情?这些人算什么,他们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高尚,不过是在追悼失去的荣华富贵!你不见普通百

姓们听说减免徭役赋税后有多喜悦?”他想了下,又道,“或许其中会有几个忠肝义胆的人,不过他们此时最仇恨的大概不是我。”

他视线落在陈显身上,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后者正冷冷看着那些旧臣痛哭,脸上是惯常的鄙夷神色,只是眉间阴郁更重,仿佛排解不

开的心事凝结在那里。

江原对燕骑军下令:“过去把那些赵国大臣拖到内院,告诉他们谁再哭就去见陈熠!”

燕骑士们走到偏殿,把旧臣们一个个押向另一座封闭的庭院。有个大臣突然在人群里看见陈显,声嘶力竭地骂道:“陈显,陈显!你

卖国求荣,不得好死!”

燕骑士喝止道:“闭嘴!”

他还在不住地骂着“叛徒!”声音尖利刺耳。

包括魏军一边的将领们都把目光集中到陈显身上,有人同情,也有人轻视。

陈显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大步走过去,揪住那人衣领:“你敢再说一遍?”

那人也算有些骨气,“呸”地一口吐向陈显:“无耻叛徒!”

陈显转头避过,一把将他双脚悬空提起来,那人面色苍白:“陈显,你有种就杀死我!”

陈显鄙夷冷笑道:“有种的都殉国了,你既然还活着,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狗叫?老子在战场上玩命的时候,你们这帮兔崽子只会在朝

堂上瞎叫,如今,还是只会瞎叫!杀你?脏了我的手!”他猛然将那人扔到地上,高傲地抬头,“老子宁愿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也不

愿跟你们这群狗东西在一层!”

第六十五章 何慰平生(下)

那名大臣面色由苍白转为绛红,只是怨恨地看他,却再说不出话来,由着燕骑士将他从地上拖起。终于,所有赵国旧臣都被陆续关入

院中,陈显走到江原面前,翻眼看他:“燕王殿下,地也分了,人也收了,该运走的东西一件未漏,往后的事也用不到陈某人操心了

罢?”

江原风度翩翩地微笑,像个文人雅士:“多亏陈将军襄助,一切交接才能如此顺利,听说长安有座最出名的岐凤酒楼,善烹各类关中

美味,本王想请陈将军赏光,略尽答谢之意,不知可否?”

陈显锐利的眼睛盯住他,面上浮起一丝讥诮:“燕王的邀请,陈某怎么拒绝得了?大半个关中都在你手上!”

我看着江原,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意图。只见江原笑着击掌:“好!陈将军痛快!那便请将军随燕骑军先走一步如何?本王这边还有一

些微末小事处理,只怕你等得不耐烦。”

陈显嘲弄地笑:“无妨,陈某现在是客随主便!”他干脆地转身,很快走得不见人影。

北魏将领们都轻蔑地“嘁”了一声。李恭时低声道:“什么了不起?一双眼睛像是长在天上,瞧谁都白多黑少。不过是早做了爬墙的

,现在倒自以为比谁都金贵!”

乔云也冷笑:“如此人物,也能与我等同列!若是投降便可富贵,大家都去倒戈岂不容易得多?何时陈显敢离开燕骑单独出现,看我

不先劈了他!”

两人的话引得其余人一阵哄闹,直到发现江原的目光,才稍稍收敛起来。

江原面色沉静:“都别在这里闲谈了,虞世宁开拔之后,我军兵力骤然减去一半。诸位既然负责看守皇宫,就要随时警惕动乱发生,

尤其注意陈昂与后宫嫔妃的安全,朝中没有下旨之前,不能使一人受损。”

众人立刻住了嘴,各自散去执行自己的职责。江原单独叫住乔云,冷冷地注视他好一会,直到乔云有些尴尬地道:“殿下,末将知罪

……”

江原面色稍缓,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函谷一战,你的军队受创最重,所以对陈显芥蒂颇深。但没有陈显归顺,我们会失去更多

的精锐兵力,希望你为大局着想,不要意气用事!你还年轻,我不想看到自己帐下最有前途的少年将军,因为这种事犯下大错。”

乔云低头道:“是!末将明白。”

江原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对我道:“你看到了,我的人尚且如此,陈显的处境之危险可想而知。”

我长长叹了一声:“听说长安城的百姓都在骂他,街上的小儿也不断编出歌谣取笑他,最倨傲的人,却沦落到最为人不齿的境地,世

事何其荒唐,又何其无奈?”

江原眉峰微耸:“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司马景那种地步,但此人实在不逊于司马景。大丈夫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何须计较外人蜚短流

长?”

我摇头反对:“几人能做到真的无愧?其实最难面对的还是自己。倘若司马景不死,陈熠不死,陈显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甘愿遭受这

样的境地么?”

江原扳过我:“如果那样,落败的就是我,你愿意看着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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