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削!劈!挑!毫不手软。
江进动作里渐渐露出乱相,金刀发出一阵阵叮当脆响。
最后一次,他拼力刺来一刀,角度刁钻无比,我将剑刃一偏,剑尖直压着刀背顺势划过,内力所及,刀上金环呛啷啷断为两半,纷纷
散落一地。
江进面色微变,转腕撤肘,借着翻身之势削我腰间。我一跃腾身,半空里剑尖轻抖,挑落他头顶金冠。江进一惊,我已抬脚踏上刀身
,再一挥剑,江进手腕被剑脊打中,环刀立时脱手。他一咬牙,朝着兵器架飞速后移数步,手臂伸长,抓起一柄重剑。
我紧随而至,哪容他出招,凝剑沉肘,堪堪压在他剑身不能吃力处。江进立刻运起内力相抗,奈何失了先机,难挽颓势,手中剑刃慢
慢被我逼至身前。江进目中急怒,面色因猛运全力而透出紫涨,却仍不肯丢剑认输。
我嘴角微弯,伸出左手在他剑刃上轻轻一弹,江进虎口剧震,终于拿捏不住,重剑沉沉落在他脚下。我顺手将长剑平平一推,补了重
剑空档,横在他颈前:“韩王殿下,还要拿什么比?
江进脸色瞬间转为灰白。
我瞧他一眼,将长剑收起,再拾起那柄重剑,一同放回兵器架上。江进神色终于恢复正常,他长叹一声,意兴阑珊道:“越凌王的名
声毕竟不是虚传,我……不如你。紫云……燕骝还给你。”
见他如此,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我的师父是不世出的武学高手,也许小弟因此占了点便宜,战场上果真相逢,未必真可以赢
你。表兄已是北魏武将中的一流高手,实在不用在意一时胜败。”
江进自己静默一会,又搂住我肩头,朗声笑起来:“好一朵艳丽的毒花,真是又扎人又让人喜欢。你也不用安慰我了,终究是我天赋
不够,也许皇兄或者周大将军才算你的对手罢!”
我看看江进,觉得他刚缓过神,便没跟他计较。
江进拍拍手,命家将牵来燕骝,亲自把缰绳送到我手里:“你这匹马不留也罢,虽然让人爱不释手,可是脾气太差了,简直就跟你身
边那小崽子一模一样!我这么好吃好喝地精心照料,它居然还是对我爱搭不理。”
我笑起来,见燕骝果然皮毛光滑,比上次相见时健壮了些,对江进道:“我替燕骝多谢表兄。说起那小畜生,我在这里耽搁太久,怕
他已等急了,现在时候不早,小弟要回去了。”
江进笑道:“好吧,你先走,我换件衣服再去,主人不在宴席上最后露一面,成何体统?”
燕骝似已等不及离开,不住用它的马脸蹭我,我爱惜地抚摸它脑门:“总算天不薄待,我们又能重逢了。”燕骝甩甩耳朵,温顺地看
我,我惊讶:“你也能听懂不成!”燕骝摇头晃脑地喷了我一脸口气,气息中还带着潮湿的青草味。
我心情十分愉快,笑着踏上马蹬。
正要翻身骑上马背之时,一声利响忽然传来,心内一惊,本能地回手挡格;一支利箭擦着手掌向前飞出,“咄”地一声,斜射入武场
外的树干上。我又惊又怒,猛地拨转马缰:“韩王!”
“王真!”江进却似乎比我更加吃惊,厉声向密林深处道,“谁放的箭!”
一名头戴皮冠、身背弓囊的将领跑上前来,匆匆跪下:“殿下,小将不知!小将猜想可能是有人脱了弦。”
江进面色发沉:“你身为统领,竟敢不知?把弓箭手都召集起来,一个个查过去,查不出,一同领罪!”
王真慌忙跑去召集弓箭手,江进这才转身向我,匆忙辩白道:“表弟千万不要误会,绝不是我暗箭伤人!我江进不会这样卑鄙。”
我在马上冷冷看他:“韩王不用着急辩解,是不是你手下所为,可以等查证后再说。可话又说回,就算是你的吩咐,只要你不肯承认
,我又能从何指摘?”
江进扯住燕骝的辔头,沉声道:“凌悦,我若真要害你,此时大可命所有弓箭手一起放箭!”
我哼笑一声:“你敢么?”
江进的傲气消了大半,焦急道:“我当然不敢!再说,我怎会蠢到在自己府中下手?你若在韩王府遇害,不说皇兄,父皇怪罪起来,
我也脱不了干系!从此在朝中抬不起头!凌悦,你先下马,让我给你治伤敷药。今日查遍韩王府,我江进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我看了看已流了满手的鲜血,冷冰冰地昂首:“不用了,我没这个耐心,韩王何时有了结果,可以到我府上来交代!”说罢足尖轻触
,燕骝会意,顷刻已驰到武场尽头。
不巧王管家正抄着小步赶来,骤见燕骝大吃了一惊,脚下一歪,险些被马蹄踏中。他惊叫:“越王殿下。”
我喝了声“吁!”,王管家朝我一揖,向江进道:“殿下,晋王府中有事,须提前离开,特让小人向您转告。”
江进急忙奔过来,口中道:“什么,晋王府的人都走了?我还要请二哥帮忙呢,怎么已经走了?”
王管家道:“还有兵部孙侍郎未走,他中途跟越王府那位小爷一起离席,还没回来。晋王殿下临走时寻他不到,还托小人向他带话。
”
我震惊,厉声问:“你说裴潜跟着孙膺走了?去了哪里?多久了?”
王管家不意我反应如此激烈,小心看了江进一眼,话也迟疑起来:“小人也不清楚,只听说向牡丹园中去了。不过牡丹园方圆十几里
,其中亭台无数,,一时难以找寻,小人想只有等他们自己回来了。”
我二话不说,便要冲去寻找,江进用力拉住燕骝,急道:“且等一等!”转而问王管家,“大哥呢?你去叫一下燕王!”
“燕王与韩特使早就离了席,不知去处。”
江进狠狠一跺脚,再对我道:“你别急,既然还在园中,我让侍卫们去找!”
我瞥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纵马奔出了园门。
江容说过,不愿看到江原娶妃的,或许便是背后主使。今日的事故,会不会也来自同一人的操纵?此时最有嫌疑的江进,态度却又表
现得如此真切,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和江成到底是暗中联合,还是各自为政?这些疑问都让我不能轻易作出结论。
更何况,自从荆襄遭到挫败后,江进一直不服气,不择手段地想找我比武也在情理之中,就算这一箭真的只是意外,也完全说得过去
。孙膺为人阴毒,在狱中时便肆无忌惮,虐待致死的犯人不计其数。他与裴潜素有旧怨,更恨我曾对他痛下杀手,如今借着裴潜来报
复,同样有不需要旁人指使的理由。
然而不论事实如何,刚被暗箭所伤,接着便听说孙膺带走了裴潜,让我不能不怀疑有人在一步步针对我。这个人,也许眼看我封王心
内不甘,又无可奈何,于是想出这样的诡计。他暂时动不了我,只有对裴潜下手,除掉裴潜,就等于打击了我!
想起孙膺阴郁的眼睛,我越来越觉得心中发冷。裴潜过去也曾几次问起孙膺,已经存了报仇雪恨的心思,都被我的回答安抚下来。今
日乍见孙膺未死,又受到公然侮辱,心神蒙受的打击早令他报仇之心复燃,哪会理智地想到自己不是对手?
我更加担忧地想到,以他激烈的性子,就算明知不敌,大概也会不知退让地冲上去,把平日的聪明丢得干干净净。此次他能在宴会上
忍耐已经不易,若是单独面对孙膺,如何撑得长久?一旦被孙膺制服,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宴会临近尾声,天色渐渐暗下去,原本色彩绚丽的牡丹园,更像一只随时能将人吞噬的怪兽。我沿着园中小径纵马疾奔,顾不上
飞扬的马蹄踏落了路边盛放的牡丹,只想着快一些找到裴潜,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第七十五章 权宜之计(上)
韩王府的侍卫门已经进入牡丹园中,我不能拒绝江进帮助,却也不想让侍卫们先行找到裴潜。
极力沉静下来后,我仔细观察园中地形,突然想起花园西南有座假山,周围花枝茂密,显得异常阴森。按照孙膺阴暗的个性,或许…
…我骑着燕骝奔至假山附近的角亭,脱开马镫,纵身跃上角亭尖顶。
周围已经被暮色笼罩,倾城殿那边的宴会开始散了,宾客们都从直通前殿的大道离开,没人再进入牡丹园中。我焦急地搜寻着那座黑
黝黝的假山附近,侧耳聆听着园中每一个细微响动,却听见自己如鼓撞的心跳声。
忽然,我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很像什么衣料撕裂的声音,心中一凛,飞身落回燕骝背上,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穿过嶙峋怪石,我
在一丛浓密的花荫间,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裴潜的身子赤着,衣物凌乱了一地,只剩几缕布条还缠在臂上,全身上下都是血迹和伤口,已经变形的佩刀被扔在旁边。他两腿被强
迫着大张,孙膺好象一只巨大的水蛭,正爬在他身上蠕动。
我顿时感觉一股浊气充塞胸间,浑身的热血都涌向头顶,足下生风,双掌凝聚了十成内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孙膺后脑。
尚有十步之差时,阴恻恻的笑声响起:“不怕这小鬼丧命,尽管动手。”孙膺肮脏的手摸在裴潜的喉间,冷笑着转头看我。
我硬生生收住掌力,待看清楚眼前景况,不由目眦欲裂。
只见裴潜的眼睛半张着,嘴里塞满了青硬的牡丹花苞,口角鲜血直流,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他说不出话,只发出哀哀的声音,大腿根
部剧烈地抽搐着,沾满了白浊的液体。
我不忍再看,紧紧地握拳,直握得掌心剧痛,脑中怒火难抑:“放开他!”
孙膺将手指收得更紧,看着我,阴暗的眼珠子里浸透着下流:“放了他,殿下可愿代替?”
“放肆!”我厉声道,“你现在不放,本王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孙膺笑起来:“殿下过去就不断想杀了下官,可我还不是在这里?遇到殿下,下官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虽然你几次险些害我死于非
命,又夺走我身边的玩物,下官却仍对您白嫩的身子念念不忘,你看我有多痴情。” 他当着我的面抬起裴潜一只脚踝,挑衅般在他下
身猛撞一下,又慢慢抽离。裴潜无意识地闷叫一声,身下涌出一摊鲜血。
看到孙膺享受的表情,我一阵恶心,冷冷道:“你如此胆大妄为,就算有晋王撑腰,也休想脱身!”
“晋王?”孙膺沉沉一笑,满意地蹭在裴潜身上,擦掉自己的污浊痕迹,然后边穿衣服边肆无忌惮地道,“本官爱好风流,晋王也干
涉不得。请问越王要治我什么罪?下官在刑部多年,实在不记得自己犯了哪条罪状。”
我盯住他的每一个动作:“本王要除你,不需要定罪。”
孙膺掐着裴潜的脖子,从地上站起,嘲弄且露骨地看我:“即使下官有罪,也需等御史台和刑部纠察审理,殿下虽是亲王,却也无权
过问。而越王在此地杀我,却犯了擅杀朝廷命官之罪。”
我冷笑:“什么罪不罪?你看会有几人敢治我的罪!被你虐待致死的囚犯也不计其数了,如果刑律如此有用,为何容你这等糟粕活在
世上?”我说罢一声清啸,燕骝从身后狂风般掠过,瞬息间冲到孙膺面前。
孙膺一惊,本能地躲开马蹄,我已经欺身上前,一掌拍向他胸口,伸手把裴潜抢入怀中,再飞起一脚,又将他踢出一丈开外。孙膺后
心撞上山石,哇啦啦吐出一口夹杂着秽物的黑血。他已经动弹不得,却并不着慌,低声不绝地哼笑。
我脱下外衣,裹住裴潜的身体,又一下下地抠掉他口中的花苞和梗叶。裴潜终于撑了一下眼皮,又缓缓闭上。我心中一痛,听到孙膺
的笑声,怒气再度上涌,沉声道:“我越王府的人岂容你轻侮!”
踏前一步,正要结果这人肮脏的性命,江进大喊着冲来:“手下留情!他是朝廷官员!”他身后人声嘈杂,是府中护卫渐渐向这边聚
拢。
我感到怀中的裴潜剧烈地颤抖起来,知道不能再久留,此时他敏感得近乎脆弱,万一被护卫们看到这最不堪的一幕,也许会被彻底推
入毁灭的深渊。一转念间,江进已经挡在面前,焦急道:“凌悦,这是我的园子,杀了他,教我如何交待?”
我只得放弃,厌恶地看了孙膺一眼,抱着裴潜飞身上了燕骝,朝江进道:“韩王,今日之事,若从你府中声张出去,休怪小弟翻脸!
”两腿一夹马腹,燕骝会意,以最快的速度出了牡丹园,将韩王府的一切远远抛在身后。
裴潜还在我怀中颤抖不止,我心疼地抱紧他,温声道:“小潜,是我,咱们回家了。”
裴潜微微地睁开眼睛,有些呆滞地看我。我伸手帮他拨开腮边凌乱的发丝,他忽然歪头,一口咬住了我的手指。
我心里更痛,他咬得一点都不疼,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做别的事,只是小兽一般轻轻地将我手指含在齿间不肯放。我鼻间一酸:“都怪
我,是我太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裴潜茫然地看着我,过了一会,他喉头颤动,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仿佛忍了许久的泪水流出来,浸湿了我的衣服。
回到府中,我一路把裴潜抱到自己房里,只命燕七准备好一桶热水,然后屏退所有的人,为他清洗身体。他轻轻睁着眼,全身每一寸
肌肤都在表示抗拒,可他已经虚脱得没有气力反抗。
洗好后,我抱他上床躺着,他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呆呆看着屋顶。我难过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有坐在一旁陪伴,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疲倦地合眼,又过了不知多久,才听到他入睡的细碎呼吸声。
我记起江原要来,便轻轻走出房门,叫来燕七,让他准备一下。燕七却道:“燕王殿下已经来了,属下说您在忙,他便没让禀告您,
自己去后院了。”
我瞧着燕七充满无辜的表情,也没心情责备他自作主张,只叮嘱他看好裴潜,如有异常立刻叫人通知我,然后匆忙赶到后院。
却见江原穿着便服独自站在墙边,似乎在对什么人说话。我心里疑惑,走近了才发现他正对拴在一旁的燕骝示好,可惜燕骝只顾吃草
,对他爱搭不理。我问道:“你自己来的?”
江原回头理所当然地对我一笑,手指我对燕骝道:“上次在晋王那里,要不是我,你的主人早要遭殃了,你哪里还能被他接回来舒舒
服服地吃草?”
我绷着脸道:“还有脸说,那时若确定是你动的手脚,我早带着燕骝远走高飞了,也不用在你面前假装无事,直装得脱不了身。”
江原笑道:“你走去哪里,飞去哪里?我跟着。”
我道:“即将娶妻的人,这种信口开河的话还是免了罢。”
江原装没听见,微笑着走近燕骝身边,将手放在它的鼻子下方,燕骝试着嗅了嗅,大概觉得他没有敌意,在他手心里蹭一下,继续低
头吃草,显得十分悠闲。我皱了皱眉,心想燕骝何时变得这样不分好坏。
江原摸着燕骝的鬃毛道:“若知道你如此爱惜它,我早该帮你从韩王那里要回来。”
我低头为燕骝添了几束草料:“过去我没能力照料他,也不想因此暴露身份,现在被封了越王,又怕表现得太过重视,被人利用。我
想韩王是爱马之人,燕骝这样的良马至少在他那里不会太受委屈,大概跟你对麟儿的态度类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