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言方缩缩肩头,他觉得有些寒意,笑了笑,对着风慈说道:“异翎……,麻烦你了。”
“没什么。”风慈顿了顿,道:“你还是叫我风慈吧。”
“也好。”
看着喜言过来的身影,风慈慢慢说道,“你以后多保重。”等到喜言端了茶过来,人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言方立起身来,说道,“皇上现在在哪?”
“听说是在御书房里。”
“过去一趟。”
等到言方到了御书房门口,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好像人人都屏着呼吸似的,不由奇道,“怎么了?皇上在吗?”
“回晋王爷的话,皇上一个人在御书房里……”旁边的檀玉儿答到,又拿眼瞥了里面一眼就吞吞吐吐的不开口,言方笑道,“把你们都赶出来了?”
“是……。”
言方苦笑了一下,然后推开了门,檀玉儿刚刚准备问一声要不要点灯,话到了嘴边马上又给咽了下去,暗暗流了冷汗,看着言方走了进去,喜言那小丫头把她拉到避人的位置,悄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檀玉儿苦笑一下,“我就是个伺候人的,哪里知道那么多,只知道皇上看了折子后脸色变了。”两人一人看着暗黑的御书房,暗叹了气,这满园子黑鸦鸦的人没一个敢做声的,都候在一旁,就算听到里面咣当一声响,也没敢走进去。
此时在屋里,言方一笑,“哎呀,我这是摔了什么了?”一边说着一边往桌子上伸手,言镇一叹气,按着言方的肩膀坐了下来,“铜错虎书镇。”
“那就好,省得不小心摔坏了我还得赔你一个。”
“算了吧你。”言镇索性起身点了灯,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灯花,言方闻到房间里的烛光味道,侧头道:“干嘛点灯,你不是习惯在没灯的时候想事吗?”
“想够了。”
言镇不说话,手里拿着刚刚捡起来的铜书镇,指尖在虎纹上婆娑的抚摸,晃晃的烛光在脸上落着细碎的阴影,少年衡阳帝把镇纸放到一边,轻轻的嗯了一声,尔后继续道:“连败三场,折兵一成,赵岂石的那一仗是在去平关的路上打的。”
言方心一惊:“平关破了?”
“莫门宇心太软。”言镇仰天看着房顶,雕梁画栋奢华异常,看的却是暗灰一片,“原本是准备死守平关,结果衡阳国的逃难百姓成千上万的要进关,莫门宇下不了手都给放了进来,结果这些人拖死了军队。”
“……,没有粮食?……”
“可是有了个好名声。”
言方气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而且还不知道这芝麻有没有用!”
言镇倒是笑了笑,“怪不了他,他是苦出身,这事情换在你我身上估计着也就心狠下去了。其实他做的也好,毕竟是人命。”
“哼。”言方冷哼了一声,“反正是我德行有亏,心狠手辣惯了。”
言镇摆了摆手,却马上想起来言方是看不见了,才出口道:“所以,……,议和吧。”话说的极慢,这句话在嘴边转了几转才说了出来,言方也不说话,没有焦距的眼瞳定定的盯在一处,议和……,说起来是议和,实际上就是认输了,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论林国开什么条件都得一一的应承下来,而且如果到时候凤眠要求衡阳降为属国,在这里长驻军队,这要命的条件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要求白银黄金马匹布帛多少是个上限?到了那个地步,这朝堂上面的人,这肚皮里面的人心要往那边摆,这衡阳国还是不是言家说了算?其中的利欲权衡诸多条件也不是一时半会谈的清楚……。
一时半会……
言方突然一愣,才道:“你是要拖?”
“你这两年一直在找的金脉今儿个不是也有消息了吗,等开了年就可以开挖了。”言镇轻轻一笑,反倒是言方慢慢的渗出了冷汗,这才刚刚得到的消息他就已经知道了,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还不待言方开口,言镇继续道:“而且先前一直在布置的救灾也见了成效,秋苗已经播下了,春天就可以收,纵然是入不了国库,至少也可以做到不用朝庭往那边再拔太多银子。”只需要时间,衡阳国就可以缓过气来,如果他要的也只是时间,慢慢的拖,林就算是与赵的关系再好,赵也容不了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面时候太长,就算是议和到了最后一步,林也不可能在衡阳长驻军队,所以,现在只需要时间……
言镇的十指紧锁,背靠在椅背上,看着慢慢破晓的黎明,透过窗的稀薄晨光展出一丝笑颜,言方沉默着,只听到言镇出声问道:“言方,你觉得这次派谁过去议和比较好?”
“……,丁严。”
“三朝老臣,进退比起何至烟他们拿捏的更准。”言镇笑笑,“就他吧。”
言方也笑,只是猫儿般的眼睛里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连脸上也是平平静静的表情,“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
“我送你。”
“哪有皇上送臣子的道理。”言方摇首拒绝,朝言镇跪下,“臣告退。”言镇一愣,言方已经转身慢慢离开,重新关上的门让言镇的独自一人留在书房内,屋子里面的暖炉早就熄灭,飘着一股子灰味。
齐重雅已候在门外,伸出手来从喜方手里接过言方,言方微微一笑,轻声道:“最迟夏至,届时便可离开这里了。”
“好,我带你游历各地。”齐重雅笑道,相携而去。
41
天牢里的霉腐味道让檀玉儿皱起了眉头,虽然已经来了多次,可是却仍是觉得难以耐受,可是看到阵贝的时候,还是露出了盈盈笑意,“阵大人。”
“玉儿姐。”
檀玉儿抿嘴一笑,“阵大人这不是折杀我了吗。”走至阵贝身边,少了平日里算计的戾气,阵贝不过也只是名少年,容貌苍白,骨瘦嶙峋,手抚在颈间也不觉得手底下有多少的温度,檀玉儿垂眼看了看,伤口是好的差不多了,前段时间凶险的高热也退了下去,只是人的精神却也是明显的差了许多,脸上总让人觉得隐隐的罩着层青气。
“这里我已经打点妥当了,大人您……”
阵贝轻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阵贝如今已经是待死之身也就不言其他,在京城门外三十里处,有一处我以前添置的宅院,赠于玉儿姐,是住是卖就全凭你的意思。”
“檀玉儿不是求的这些。”檀玉儿咬了咬下唇,阵贝挥手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更何况我以前做的事情也没有一件讨好的。”言置苦笑了一下,“玉儿姐如此待我,如若真不接受此赠,就算我走又哪能走的安心。”
檀玉儿眼眶红了红,默默垂头。
狱卒此时进来催促,语气极是不耐,阵贝推了一把檀玉儿,“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檀玉儿把篮子搁了下来,“那我就先走,这里有些备好的吃食,大人一定要吃。”言罢,这才慢慢走出,等走到大牢门口,看到一明黄色的身影站在那里,不由大吃了一惊,忙跪了下去:“皇上。”
“我是正奇怪着,说这人没人管怎么到如今还活的安生。”
檀玉儿脸孔一白,忙道:“皇上恕罪。”
“恕什么罪,朕还得要谢谢你呢。”言镇轻笑,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怒哀乐,檀玉儿吃不准言镇到底是想如何,垂下头去道:“奴婢惶恐。”
言镇立在那里脸色阴沉,冷笑了一声,“……到底还是不死心。”转身对身旁的梨离道:“你陪着檀玉儿过去,连阵大人都喜欢上的宅子,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世外桃源。”
梨离笑应道,“是。”然后站在檀玉儿的身旁,笑眯眯的眼睛像猫儿似的,“玉儿姐,我们走吧。”
檀玉儿脸色变的惨白,却仍是低了头道了声是,这才随着梨离离开。
推开了天牢的门,言镇冷冷的看着坐在那里的人,明明就是金童似的脸孔,却在眼底里看出来那种种的戾气,万般的算计,瞥过来的眼里也是三分的冷意三分的笑,“皇上看到我没有死,失望了么。”
却没想到言镇伸手便掐在阵贝的脖子上面,冷笑道:“你如意了,现在,你终于要如意了。”
阵贝的眼里透过一丝不解,看言镇来的这个时间,是檀玉儿的这手棋已经被发现了,可是却没想到言镇会这么说,脑子里面闪过什么,可是脖子却被越掐越紧,只觉得不能呼吸,挤出来的两个字,“……什么?”
“够了,你也算计够了!”言镇咬牙,眼里分明是噬杀的血腥,阵贝只觉得眼前已经是一片白光,隔了许久,就在他真的以为会死在这里的时候,颈上一松,阵贝趴在床上一阵猛咳,可是下一刻却被言镇给掀了过来,他们半坐在地上,阵贝的腰正好狠狠的砸在了床的边缘,他疼的说不出来话,张开的嘴被狠狠的咬住,那不是吻,只是单纯的感觉到了言镇的愤怒。
疼痛从唇一直到颈部,言镇像野兽一样,这种认知让阵贝心底涌进了惧意,“滚开!”阵贝伸手去推,可是言镇狠狠的在他已经裸露的肩头咬了一口,温暖的血腥味压过了寒凉房间里的其他味道。
好疼……
双手狠狠的掐进了言镇的手臂,血腥的气味里面混杂着彼此的味道。
身体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灼热的感觉从身体里往着五脏六腑里延伸,快要将人烧死一样,在那一瞬间已经显得飘渺无边的意识在内脏将被翻出来的苦楚中清醒过来,从胃部涌起的寒意与恶心,在律动之中让他更加游走于清醒与昏迷的边缘。
“知道么,凤眠要换你回去……”言镇的声音在阵贝的耳畔响起,“丁严带回来的议和条件里,第一条就是,他要你过去做为衡阳向林臣服标志的人质。”
人质?
阵贝的意识慢慢的回复了过来,言镇的头发在他的脸庞上滑动,明明是柔软的发梢,却像针一样的刺激着身体的触觉。
他的声音里是冰凉的笑意,“不愧是凤眠,竟然想到这招来保你,而我,不仅要将你双手奉上,还得要送他个完完整整安然无恙的你……。”
言镇的声音像冰凉的铁一般,他的心里恨极,那种恨意被他埋藏在了极深的位置,阵贝冷笑了一下,笑声愈来愈大,止不住的狂意,双手的指甲狠狠的掐在言镇的双臂里,血腥的味道一直浓重的飘浮在空气之中,明黄色的衣衫上慢慢浸开粉色的痕迹。
笑声愈来愈大,哪怕是嘴角淌下鲜血,浸到身下的破败棉絮上,眼已渐渐不能看,只听到言镇伏在他耳旁的恨声,妖孽,还有一滴水痕,由面颊滑落落至颈间。
妖孽。
妖孽……
两个字像火炎一般炙烤全身,五脏六腑无一不是痛苦,身子极沉,沉到手指皆不能动,耳旁却是那众鬼的哀鸣,怒号,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披头散发的鬼,俯在身旁,那表情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勾陈的那七万五千八百九十三个人生生的在那里拖着他的脚,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下来。
大人,锦绣也在这里,看,还有抱沙。旁的出来一个声音,勾住魂似的,回过身去,却是看到满身鲜血淋漓的锦绣,长剑由心而过,仍兀自的滴的血。
大人,大人……
娇柔的声音,微笑的唇,挑起来的万种风情,桃色的衣衫云簪的金步摇,向着他伸出手来。
染衣……
手搭过去,却是化成了森森枯骨,却仍是向他招手。
“啊……”睁开眼睛,明黄的宝盖映在了眼里,生生的冷汗,浸透了衣下锦被。
“阵贝。”言镇坐在床边,阵贝这才发现原来南柯一梦,不由的伸手抓住言镇的衣袖,这才觉得有了些人气,言镇一愣,用手抚去阵贝额间冷汗,此时阵贝缓过神来,慢慢的松开了手指。
言镇面无表情的站起离去,一旁站立着的齐重雅仍是扇子摇三摇,看着阵贝露齿一笑,“风慈给的药并非是极毒的,不过即便是如此,救你回来也仍是让人颇费了不少的心力。”
阵贝只是冷笑,风慈给的药的确并非极毒,可是却仍是让他现在挪动手指都显费力,而喉舌之间更像是用火燎过一般。
“重雅,他何时不再有生命之忧?”言镇在一旁出声问道,齐重雅走过去,“暂时是死不了,但是要养。”
“那就不是我们忧心的事情了。”
言镇踱了过来,俯视着阵贝的双眼幽黑的看不清楚到底是怒抑或是恨,“丁严已经与凤眠议和,明天你就启程。”手指往前伸了少许,却最后狠狠握拳,砸在床柱之上,明黄的帷账落下,划出一片的灿色。
尾声
从帝都启程已经二十日之遥,阵贝挑开马车车帘,四方的窗框住绵延的山,招展的旌旗映的冬日里的山峦平白的多出几丝金黄,只要再过了这座山便可到达此时莫门宇与赵岂石此时所在的谨关,言方留在了帝都暂代政务,何至烟与秦维琛从旁相辅,言镇到底还是没有听其他人的劝,不管是否与礼不合,御驾出巡。
丁严的和议已经谈完,凤眠知道衡阳的底子,要的不多不少,刚好让他们五年里面翻不了身。
言镇眼里满是压抑下的怒气恼恨,瞥眼看到阵贝的脸,漆黑的发披在肩上,衬的双眼愈发的幽黑,看不出来喜怒哀乐,平平淡淡。
这二十日来,两人从未曾说过一句话。
还有什么可说,既然是一抹眼神,也是顷刻之间便撞了个四散而开。
看着前方一望无垠的草原,依稀可见的橙色旗帜,那里自百年前便是衡阳国土,可是现如今却是他人的旗帜飘扬,言镇手扶在谨关城墙之上,心中暗暗立誓,有一日终将要取回所有。
阵贝便站在不远处,他现在的身份早已除去重重镣铐,可是人却是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浮云一般的站在那里,下一刻就好似要被吹走,只有眼神定定的看着一个方向,那里便是凤眠的将旗所在,橙色,宛若朝霞之眩目,如凤凰之绝美。
言镇站在阵贝身后,“你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阵贝不言,言镇目视前方,只有声音不急不徐的传过来,听不出一丝抑扬,明黄的身影斜斜的靠在那里,“盅玉,是借抱沙的手送进来的,至于香,是埋在一盆花里面给送进去李府的。”当天的晚上玉染衣就一反常态,先是软意温存,后又举刀行刺,这是当日守在外面的贴身小厮所说,大概在那个时候,玉染衣便让香放在了李鹤翔的香囊之中。
“……”
“重新查验过玉染衣的尸体,确是在甲内有些许颗粒,那盆花早已被不见踪影。”
言镇的手轻轻在城墙上轻扣着,待到说完,才轻笑,他竟然信了,“我信了,信了你与玉染衣情同家人,信了你不会舍了玉染衣。”
阵贝这才抬起头来,“这世上,谁舍不得谁。”
风过,无声。
转身,才惊觉身边再无一人。
微风拂过发间,透骨的冰凉。
阵贝随着言镇步下谨关城门,重重兵士包围之中,双方慢慢靠近,待到千步之遥才停下各自步伐,橙色军旗下一人骑马而出,橙色衣衫如火云般燎原黑发垂肩,微笑之间却是云淡风清,南凤眠,果然是如凤凰之姿,浴火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