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碧宵——绸效
绸效  发于:2011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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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大概是风慈的药起了作用,等到第二日阵贝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过来时,觉得精神已经是好了许多,肩头的伤也不像昨日那般火辣辣的疼,敷上的药透出凉意。
风慈掀开帘子,端详着阵贝的脸色,尔后伸手探过他额前的温度,“睡得还好?可曾有发梦?”
阵贝抬起眼来,“没有梦。”
“那就好。”
“好么。”阵贝微眯起眼,“我怎么觉得不对,寻常时候便是要睡,也睡不了多久,这次倒是安宁的很。”
风慈顿了一顿,正想要怎么掩过去,阵贝冷冷一笑,让风慈将自己扶了起来,手搭在风慈的腕上,不过轻轻一搭,却让风慈不得不看向他,“为什么下药?”
风慈皱起眉头,思量片刻才道,“昨日号过脉,我是怕你毒已入脑。”
“若是入脑,如何?”
“入脑的话,睡便会不安稳,平日里大概会有幻像。”风慈坐在床侧,眼前的人神情淡若如水,如坚冰一般,看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像是在谈自己的事情,微垂的眼睛,慢慢的扫过来一眼,“你为什么会在楚家。”
“找一个比较方便落脚的位置,楚家不管怎么看都颇适合。”风慈淡淡一笑,见到阵贝不再多问,便谈起他的伤来,“今天看你的脸色也好了些,干脆将手一起医了,再耽误久了,后患无穷。”
阵贝看着自己的双手,微敛的眼神凝在一处,挑眉道,“缓一缓。”
“缓?”风慈大感不解,这事能缓么。
话头还未启,门口便响起敲门声,风慈看向门口,又看着阵贝,眼前的人只是笑着,微敛轻扫,意味不明,如蛛布网,轻轻道,“缓到现在。”
风慈愣了愣,才去打开门来,果然是言镇,人便让在一旁,看向他的背影,待到阵贝冷冷瞥来一眼,便淡下脸色,“你来的正好。”
“怎么?”
“他的手伤不能再拖了。”
言镇脸色微凛,回首对风慈道,“那还等什么,请林先生尽快医治。”
风慈淡然道,“那到时候,不管怎样你不能松手。”
言镇不解,阵贝的脸色倒是寻常,“哪那么多话。”此话之后便不再出声,风慈也不再多说,自药柜之中拿出小刀与药钳来,他将小刀与药钳淬过火,青锋的光芒仍是寒凉,三伏的日子里苦寒一般。
他看向言镇,“把他的手抓好。”言镇依言将阵贝双手握紧摁在床沿,让他靠在自己身后,风慈微微一笑,用钳子夹住一片已经翻起的指甲,不待言镇反应过来,便是猛力一拔。
阵贝痛的一声闷哼,被言镇合握住的手弹的几近从他的双手脱开,言镇心里一惊,几近松开手去,风慈冷下脸色,“叫你抓牢,如果不去旧甲,新甲无法长出,药力也不能及,伤不能愈。”
阵贝的额头抵在言镇肩上,他已是觉得肩上湿漉,寒声道,“知道了,林先生请尽快。”话虽是这般说出来,十指连心,就算是被针扎中也是会疼,更何况是将指甲整片拔下来,阵贝虽是不出声,只听看到他的呼吸浓重,可是疼却是骗不了人,因痛而颤动,每一丝都渗到心里。
风慈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好似已经习惯一般,下手也不手软,只是言镇只觉得被他抓紧的那双手,骨瘦嶙峋,疼一下,便是颤一下。
这是在熬着。
不知道是在熬谁。
一把火,在这里炎极的天气里,在心里,灼烧起来,汗随额角而落,渗到眼角边,又酸又涩,感觉到俯在肩的人先是额头,尔后已是快要趴在他的后背。
大概是用力太过,又或是手心出汗,风慈的手忽得一滑,带歪了许多,一片指甲只取了一半下来,这样的痛,言镇是想都不能想,是不愿也是不敢,只觉得身后是一软,阵贝大概已经是撑不住,半昏了过去。
言镇暗自咬牙,反手将他揽在怀中,半靠在胸前,风慈抬眼看着他们,言镇只是冷下话调,“快一点。”
一场酷刑,鞭笞的痕迹,一抽一抽,斑斓一身,混着鲜血淋漓,浑浑的搅成一团,熏骨入神,半笑半伤半怨半气,每一样都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已经快要熬不住。
只得侧开脸,暗暗的影将他笼在内里。
心里的酸涩肆意浸开。
风慈终是完成了,也是长舒了口气,抬眼看过,却是发现阵贝是在笑,言镇没有看到,那苍白的唇角上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咧成妖气的弧线,如一簇明灭不定的火焰,摇曳如风烛,渗出灼意。
好似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弥漫长开的毒草。
铺天盖地。
“林先生?”气弱声息,一声轻唤,风慈凝下心神,取出药来替阵贝裹伤。
室内除了呼吸便无其他声音,沉默如水般人裹在其中,沉沉的压着,几近窒息。
风慈只觉脸上紧绷,愈来愈沉重,上好药后他便立起身来,推门离去,不过是一扇门而已,便是两重天一般,骄阳似火,天高海阔。
抬眼看天,风慈微眯起双眼,屋檐之下一只飞虫飞过,被隐匿其间的蛛丝粘了个结实。
风慈的嘴角也是划过一丝笑意,有人结丝布网,有人便飞蛾扑火,回首看着窗上的竹枝富寿纹,携手而立。
忽的天际飞过一只鸽子,落在园中,风慈的眼睛如遇烈阳的猫瞳,细眯成一道。

27

日子在慎霭居里似乎是慢了下来。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暗香浮动的庭园,绕水而居,斑驳的阴影的随风而动,落在身上,将烈阳拦成薄薄一层,舒适凉爽,也难怪风慈会留于此地。
阵贝半侧身卧在榻上,与湖亭心三丈之隔,拉了拉裹在身上的衣,眉头因疼而皱起,眼望着波光粼粼的内湖水,微眯起眼来,他们是暂时居于慎霭居之中,三日之前风慈留下药方,人说要出去寻药便不见踪影,而楚家的人他也是没有见过,衣食住行照料倒是细致周到,可是于理于情仍是不合,除非是被言镇拦了下来,可是他为什么要拦下来。
“阵公子,下一步下哪?”福儿出声问道。
“十七之十六。”
棋盘轻叩,落下一枚黑子,湖水亭中福儿一手抓着零嘴往嘴里填,一手上下抛玩棋子,反观之,另一侧言镇轻摇折扇,对棋盘凝神而思。
阵贝仍是看着湖水,难道是与此行目的有关么,他仍是有些摸不清头绪,京内如今应是丁严坐总,丁严从御史台初拜相,这次是留在京内未曾一同避暑,此人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谨小慎微,但却也是随风两面倒的人物,言镇能放心就这样让他留在京内,不怕横生波折么。
“这一步走的是十六之二,阵公子,下一步走哪?”福儿出声询问。
“八之十八。”
细细回想起,阵贝微微一笑,楚家富可敌国,可是若是太富则是祸不是福,原来小九王爷过来当强盗来了,笑到一半却又敛了回去,心中疑窦众生,他带自己在身旁,难道就只是为了必要之时做个顺水人情么。
……
“再一步呢?”
“二之十七。”说出一步,耳旁却听到福儿大喊到,“记错了,这一步有子。”
阵贝沉吟,“记错?那十六之七。”
福儿含着梅子,嘟嘟囔囔的说道,“也有子啊。”
还有?
阵贝猛的回过头来,瞪视言镇,“九……”眼睛在福儿身上扫了扫,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下去,言镇哗拉一声摇开扇子,品口茶,笑嘻嘻的看着他,一副甘作小人的模样。
什么毛病。
阵贝躺回去,不去理他,身后听到唏嗦衣响,阵贝只是看着风景,却是觉得背后被人戳来戳去,好不烦人,福儿那小鬼愈来愈麻烦,平日里呱噪也便罢了,阵贝有些后悔将他带在身旁了。
“没悔。”拖长的话气透着股笑意,阵贝回眸,却是看到言镇蹲在他的面前,眼神冷了冷,他便收回手去攀在榻沿,正好两人平视,满脸笑意,伸手将搭在阵贝肩上的散发拔到身后,侧脸笑道,“真的。”
阵贝不答话,只是看着他,深色眼眸里浮着的光,在树荫之下如猫一般,失却了猩气,多出几分透亮的笑意。
“端过来看。”
“……,一定?”
阵贝点头,“不能你动手。”
言镇摇着折扇,侧开脸怨气道,“难道我便一点信用都没有?”
“福儿,把棋盘端过来。”阵贝唤到,却是发现那小孩已是不见踪影,也是难怪,小孩子心性跳脱,让他坐在桌前替阵贝下棋已是不易,这还是零嘴贿赂所来,现下逮到机会自是逃之夭夭。
阵贝笑着摇头,本就是只取笑一下言镇罢了,即是看到小九王爷那副哭笑不得模样,便不再迫他,却不料身子猛的腾空起来,言镇将他抱起,“带你过去看好了。”阵贝一惊便是想推开他,手在触摸到他的肩头时却是顿住,犹豫片刻,反手勾住他的颈项。
言镇的手在他的肩上轻摸,白布缠绕的摩挲厚度,“疼吗?”
阵贝俯在他的肩侧,微微一笑,突然张嘴咬住他的耳垂,松开的时候已是留下红痕,气息温热,萦绕耳旁,“疼吗……”细碎的吻落在他的颈侧,沿颈项而下,停在一点便不再动,笑道,“不疼吗……”
被他揽住肩颈的人,呼吸已经浓重,回望过来的眼眸里混入深沉的颜色,情欲像麝香一般浓郁而激烈将两人围绕。
“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言镇眯起眼睛,这样习惯性的举动让他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一种桀然的意味。
“玩火。”
两个字。
言镇从来不知道只需要两个字便可以将人燃烧殆尽。
他走近屋内,身后随盘棋子透出幽幽的光,黑白交错,纵横驰骋,随着关门的声音,似是转出颤然的痕迹。
阵贝只是俯在他的肩头,纵然是脱衣的时候也是那样,淡然与安静,仿佛充斥在屋内的玉兰香,幽暗与隐晦,却已不是暗香,白皙的颜色微微泛出离枝后的枯黄,落在青石地板上,透出妖青。
细微的吟声从阵贝的喉间发出,那似乎并不是他故意这样,而是不经意的,不经意的媚气。
言镇将他怀在胸前,张嘴咬住他胸前的茱萸,用牙齿轻轻的厮咬,听他夹杂着痛苦与快感的呻吟声从唇内逸出,没有血色的唇微张开,似是觉得唇上干燥,伸出舌来舔了一舔。
舌仍在嘴角,便被言镇狠狠吻住,像兽一般的,带着狂热将每一处都舔舐,炽热的掠夺每一寸,一丝,一毫。
手指从阵贝的脸颊慢慢滑下,情动之时力道大了些,阵贝疼的呜咽一声,手指本能的收紧抓在言镇背上,牵动伤口,落下斑斑血痕,言镇只觉得脸上已有湿痕,他停了下来,伸手抚去阵贝眼旁溢出的泪水。
他是微闭着眼的,黑菊般睫毛在眼底落下抖动的痕迹,如扑漱欲振翅的蝶,散乱下碎鳞。
“阵贝……”
眼前的人不答话,每每到真疼的时候,他便会蜷缩回自己,即不说话也不唤疼,如退回蛹中的蝶,生生的将自己缠死。
“阵贝……”言镇又唤他,轻轻将他的手拉下,却不料他又勾了上来,像蛇般扭动的身子突显出背脊,落手如退江的卵石,支棱的透着体温,阵贝将搭落在胸前的发往后抚开,本就是随意系住的发丝早已散发,交缠在两人的身体上,白皙与墨黑的交错,令言镇想起前刻还抓在手中的那一枚枚温玉的棋子。
坚硬,圆润,幽深。
如剥开了尖锐外表的内里一般,却是有一分令人不舍的软弱。
虽是情欲涌动,言镇仍是咬牙拉开他,“若是连你自己都不能够,谁还会爱惜你。”
阵贝停了下来,愣住看他,久久……
“你不行吗?”
微风吹地,落在地上的白玉兰,随风扫开,香味浓郁了起来。
唇齿之间,浓郁了起来。
“可以……”他抱紧阵贝。
彼此都陷入颠狂。
一场饕宴。
一次又一次将对方放置在唇舌之间,不知饱足的索需着,要求着,直至最后筋疲力尽。
粉红,嫣红,绛色如绯,黄昏的沉霭将房内沉沉的染上紫醉金迷,言镇半抬起身子,身旁的人已是沉沉入眠,满榻的青丝,不知什么时候混杂入玉兰花瓣,靡靡的暗黄莹白,与发丝纠葛不清,抵死缠绵。
伸手将其中一枚拈过,言镇微微一笑。
你什么时候才能毫无心机的爱我。
阵贝……

28

笑意用一种波纹的弧度从嘴角溢开。
那样的想法,本就是奢望。
九重纱账,月入树梢,勾起两道凉薄的身影,情事初了,仍是绯红在颊,初樱般的色泽,他的睡相与普通少年无异,微躬起的身躯半攀在旁人的身上,隐下一半脸颊在暗影之中。
言镇的眼神垂落,挽起阵贝的一缕发丝,绕过手指,看着发一丝一丝的滑落,旋成扭曲的痕迹。
手指从他的颊边滑过,俯下身子靠在他的身侧,一丝倦意自心头涌上,他与他,其实何其相似,都是结网的蜘蛛,俯在网中隐隐的去争,弱肉强食。
若是不争,是不是两人之间便可毫无芥蒂。
若是不争,是不是便可以重新来过。
言镇微眯了眼,嘴角又是笑意,苦笑罢了,阵贝实则是离弦之箭,他则已箭于弦上,很多事情都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
窗后响起一声石子击窗地的声音,言镇披衣而起,回首看了一眼便开门而去。
暗色之中,阵贝缓缓张开双眼,眼色茫然,只是看着某处呆愣了许久,随手将衣裳披在身上,缓声道,“进来说话吧,风慈。”
风慈自暗影之间闪出身来,眼底露出一丝疲意,脸上已是毫无表情,他看了多少何时时来的,阵贝也无意去问,微眯起眼坐在他的面前问道,“锦绣怎么样了?”
风慈露出惊讶表情,看着阵贝在月色之中半隐半明的脸庞,缓缓道,“锦绣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虽然命是保住,短时间内大概也起不了身。”顿了顿,风慈侧开脸道,“我要想留下来照顾她。”话虽是这样说,但是先生要他们一切以阵贝为重,若是他不允,便只能舍下锦绣,而以锦绣如今的状况,断无可能自保,顿时风慈心生忧虑。
阵贝缓缓一笑,垂下眼来,“你该做什么去做便好。”
“谢大人。”
“不过,我记得锦绣可不是这么容易便会被人逼到如此境地的人。”
见阵贝已是沉下脸色,笑中带戾,风慈前刻还放下肚的心顿又提了起来,阵贝并非是那么容易便会相信旁人的人,虽然他们是先生身旁调过来的人,但是……,抱沙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心里犹豫片刻,但听阵贝轻笑,“你既然要留下便好好照顾锦绣,别再节外生枝。”这话中有话,弦外有音,风慈敛下眼色,只能应了声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道大人可还有什么需要风慈去办的?”
阵贝看着自己搁在桌面上的手,血丝又是白布里渗了出来,他只是淡淡的问,“没什么,不过是要多加留心,看看楚家的银子最近要转到哪边。”
“难道……”风慈话音顿了一顿。
阵贝仍旧是凝神在自己的手上,挑眉道,“他向来不是贪慕奢华的人,最近也没有需要用大笔银子的地方,突然到楚家来做这无本生意,还能有什么用处……,更何况,”眼神转寒,手指扣在桌子边缘,“平关就这么平白的给送回到他的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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