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惜抬头，便见到他眼中不加修饰的轻蔑和不屑，灵眸一凛，直视北静王爷。
“你……”在这样的视线下，赵翊竟失语。
就在他忍不住要爆发时，卫灵惜终于开口道，“王爷说得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卑不亢，字字铿锵，“灵惜这次触动
国法，连累家人，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触动国法，理应问斩……”
鹰眸倏地瞪大，随即又平复下来，静听下文。
“有违家规，也要受家规的惩罚。”卫灵惜说完，遂命家丁拿来“家法”。
他想受双重惩罚？！为什么？隐藏在冷酷面具下的是重重疑惑。
虽气愤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但他并未有真杀他们之心，毕竟真要追究起来，诛杀卫家九族，那连他妹妹赵柔也不能幸免。只
是方才见他毫无悔意，才出言恐吓，另外，也想借此事压制处处跟他叫板的卫天若。不曾想卫灵惜竟说出这……
赵翊出神之际，卫家的“家法”已经“请”到。那是一根女子的手臂般粗的红漆檀香木，棍身沾着斑斑黑色血迹，触目惊心。
第17节
其实，卫家家规严明，却极少动用所谓的“家法”，除了几年前顺手拿来打死一只咬死人的疯狗外，百年间不曾动用过此物。
见捧着“家法”的人手抖得利害，卫灵惜轻叹一声，“请借王爷的侍卫一用。”
望着那根比他肩膀还粗的木杖，赵翊也不禁蹙起眉头。
卫灵惜，你到底意欲为何？
不经意间竟瞥见一抹流光滑过他的眼底，赵翊的报复之火在瞬间又被点燃。
卫灵惜，本王倒要看你在玩什么花样！
鹰眸倏冷，在一干侍卫中唤出最孔武有力的一个，“别把他打死了，让他以此躲过凌迟之刑！”
凌迟？！
在场的人一听，无不目瞪口呆。就灵惜那副皮肉，怎禁得住千刀万剐？王爷真的如此狠心吗？
卫灵惜依旧淡定，缓缓合上星眸。
赵翊度到门口，假意欣赏庭院里的风景，身后忽传来一声闷响，让他的心也仿佛被人抽了一记般。
又是一声。
赵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一朵青莲的身影……
一声又一声，都沉沉打在赵翊的心头上。
终于，那锥心的声音在响过不知第几次之后，只听“哇”的一声，卫夫人一声凄厉的“灵惜”，赵翊心下一惊，猛然回头一看
，卫灵惜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卫夫人晕死了过去。
赵翊这才想到卫灵惜不过一弱书生，几十棍子对惯于行军打仗的他们来说就像挠痒，但换成他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就很可
能要命。
卫灵惜在不支倒地那一刻，看见自己吐出的鲜血绘成一朵怒放的红莲，染着剧毒妖艳。
哥……
在蒙胧中卫灵惜仿佛听到灵儿的声音，娇柔的嗓音在甜甜地唤着他……
赵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自己不奔到他身边将他抱起，缓缓走到“红莲”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只见他嘴角噙着诡异
的笑，唇动了动，有型无声，但明白他在唤一个人的名字：“灵儿……”
这个时候口唤亡者的名字可不是什么好事，赵翊的心登时又是一紧，差点喘不过气来。他不禁想起放河灯那一夜，“她”是那
么脆弱，那么惹人怜惜，“她”的泪，还在炙灼着他的心……
低咒一声，完全不顾忌身上的锦袍会被弄脏，赵翊蹲下身去将已变成一个血人的卫灵惜抱在怀里，“卫灵惜！卫灵惜！你不准
死！听到了没？本王不准你死！”可惜怀中人眼睛虽微微张着，却没有焦距。
赵翊忙叫人把从宫里带来的大内金丹拿来，没想到金丹在卫灵惜口里只是含着，失去意识的人儿根本吞不下龙眼大小的丹药。
他将金丹泡在水中化开，可药和着血沿着嘴角淌了下来。
“卫灵惜！”赵翊又急又气，“你把药给我吃下去，听见了没？”
早已奄奄一息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他这一声吼就乖乖起来吃药，赵翊先把药含在自己嘴里，再口对口过给卫灵惜。
唇齿相依那一刻，卫灵惜的一颦一笑又在他脑海一一浮现。
卫灵惜，你不准死！
福伯一来到赵翊的厢房中就“扑通”一声跪下。
赵翊端坐在书案前，手拿一本兵书，自福伯进到房里来起就不曾抬眼。
福伯一点都不在意。事实上他今天已经被赵翊突现的威严吓住了——在这之前他都以为他只是位可亲的年轻人——现在能够来
到他的房间已经用尽他所有的胆量（其实他还从二少爷那里借了一些），所有一进来就腿软跪下了，如果这位“可亲”的年轻
人再瞪他一眼，那他肯定就直接趴下了。
“王爷……”身体虽抖得厉害，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奴才有些话想对王爷说。”
“本王已经饶了你们不是吗？还有什么话说？难不成还要本王奖赏你们？”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王爷知道我家二少爷的一些事。”
“二少爷？！你说的可是之前是‘二小姐’的那位？”语气中的讽刺味渐浓。
“奴才知罪！请王爷恕罪！”知道北静王爷正在气头上，福伯只得讨饶先。
“哼！”赵翊冷声道，“你们左一个‘不敢’，右一个‘知罪’，实际上却是如此戏弄本王！现在你们——包括那个卫灵惜一
定在那边嘲笑本王吧？”
“怎么会呢，王爷？”福伯的额头紧贴着地面不敢放松，“二少爷至今昏迷不醒，二少爷他身子本来就单薄，那十几棍子几乎
要了他的命……”
听到这里，赵翊的心不由得紧了下，脸上仍一副恨恨的样子，“那是他自作自受。”
“唉！皮肉全绽开了，上药时，二少爷别说喊疼，连皱眉都不会了，”一想到这，福伯就满是心疼，“一盆盆清水进去，又一
盆盆血水出来……”
“你来就是想跟本王说这些？”
老人家都是这样，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福伯也一样，一时忘了对象是北静王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小到大，除了
闯祸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很少把目光放在二少爷身上，他们给了大少爷鼓励，给了三小姐疼爱，却忘了给二少爷什么，只叫他
追上大少爷的步子，学三小姐那样乖巧，没人能真正全心全意地疼惜二少爷，肯用心地去读懂二少爷的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翊的耐心已到了尽头。
居然跟皇室的人谈什么亲情，哼，真是可笑！
额头经主人的允许，得以离开冰凉的地面。福伯勇敢地与北静王爷对视，“请王爷您继续疼爱‘卫灵惜’吧！不管他是不是女
儿身，其实二少爷他……呃！”福伯话还没说完，冷不防被飞来的书打中。
“滚出去！该死的老奴才！”赵翊气急败坏地吼，“趁本王还没改变主意之前，给我滚出去！”
该死的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戏弄他！
福伯吃了疼，脸上火辣辣的，哼都不敢哼一声，跪着爬出北静王爷的厢房，又爬了几里远才敢站起身来，无奈叹气，举目时却
见卫夫人站在面前。
卫夫人看了福伯一眼，转身往湖心亭的方向走去，福伯默默跟在她身后。
在湖心亭沉默半晌，卫夫人才幽幽开口：“福伯，我错了。”
“夫人？！”福伯诚惶诚恐。他知道卫夫人听到他对北静王爷说的话了。
“你说的对。我和老爷都把爱给了灵儿，忽视了灵惜他原本是个敏感灵巧的孩子，”卫夫人不知不觉中沉入了回忆的旋涡，“
你还记得灵惜养过的一只绿羽鹦哥吗？”
“是，老奴记得，老奴还记得那只鹦哥叫‘翡翠’。”
“后来鹦哥死了，灵惜难过得一整天都不说话，我哄他，说再买一只给他，那时他才十岁，你可知他说什么？”
“老奴……不知道。”
“他说，娘亲不必费心了，生死皆有定数，翡翠就是翡翠，不管它是活着的还是已死了，所有，用另一只小鸟代替它没有意义
。”
“呵呵！二少爷是这么说的吗？”
第18节
“是啊！”福伯在北静王爷那里说“从小到大”的时候，脑海中就涌现了不少关于灵惜从小到大的事情了，以前不甚在意，现
在回想起来，许多往事都历历在目，这孩子每一回都叫她吃惊。
两年前，灵儿香消玉殒的时候……那个时候，灵惜是如何强忍着悲痛和自责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夫人？夫人？”
福伯的叫唤让卫夫人慢慢从回忆中走出来，“福伯，我真的错了。”
“夫人，夫人，”纤云跑过来，气喘吁吁，“二少爷……醒了。”
“快走！”卫夫人忙朝灵惜的房间急走，福伯和纤云紧随其后，福伯边跑还不忘双手合十，口里念叨着：“感谢上天，感谢上
天……”
黑暗中一道视线紧随他们远去的身影。
“灵惜，我的儿啊！”一进门，卫夫人就哭倒在卫灵惜床，此等悲情让身后的下人们都忍不住别过脸去抹眼泪。
“娘，别哭了，”卫灵惜忍着从五脏六腑传来的阵阵剧痛，吃力道，“我没事了。”单是忍痛已耗去他大半的心神，说话时难
免带些迟缓。
“儿啊，”卫夫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抚摸儿子的头，“以前都是娘的错。”
“娘？”
卫夫人含泪摇摇头，“你是我最乖最好的儿子。”
卫灵惜微愣了下，想笑，一滴清泪却从眼角滚落，“您这样说大哥会吃醋的。”
卫夫人不语，两眼噙着泪，依旧怜惜地抚着爱子的头。
“娘，卫家没事了？”
卫夫人点点头，“王爷已赦了我们的罪。”
眼中一抹流光闪过，“那他人呢？”
“王爷已经收拾妥当，准备明天一早就走。”福伯在身后回答。
“是吗？我昏迷的时候，王爷可曾来看过我？”卫灵惜垂下眼帘，假装不经意地问。
“二少爷……”福伯忍不住唤道。
全府上下，只有他明白卫灵惜的心意，可事到如今，还有可能吗？
“可曾？”卫灵惜又问道。
“不……曾。”
一声轻哼，卫灵惜勾起一抹淡笑，“是吗？”虽早知道事实会是如此，仍不免感到失落。
“二少爷，事到如今，你又何必？”
“他赦免了卫家不是吗？”因为他。
“灵惜，你这是？”卫夫人越听两人的对话，就越觉得不对劲。
“娘，请恕孩儿不孝，但不论如何，孩儿不想就此放过此人。”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排斥娘亲给他找媳妇的事，或许赵
翊是他从上辈子就一直在等的人，“虽然这次女儿身份是假，但我对他的情是真。”
“灵惜，你是的可是真的？”卫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儿子居然爱上了男人！可……“不想放开此人？你是想…
…灵惜，你要知道，对方可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是王爷，是皇上的叔叔，你万万不要乱来。”卫夫人苦口婆心地劝。
老虎的屁股不好摸，这个他们卫家的人都领教过了。
“娘，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连累到卫家的，”卫灵惜转对纤云，“还记得上次不小心被你翻出来的金牌放在哪了吗？
”弃置多年的东西想不到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记得。”
“拿过来吧！”
“是。”纤云转身从房间里的一个柜子底部翻出一个锦绣袋子，将里面的金牌小心翼翼取出。
“这……”卫夫人看到金牌上面的腾龙图和“灵”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对她来说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日子。她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这个儿子。
“娘，您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
卫夫人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为娘的如今只望我儿能够幸福。”
纤云和飞星两个丫头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二少爷似乎要像大少爷那样离开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了，齐齐哭倒在床前，“二少爷
是不是要走了啊？呜呜呜……”
“不用哭了。”伸手轻拍了下两个丫头。
“少爷，要记得常写信给我们啊！”飞星抬起泪眼。
“写信给你们做什么？你们要跟我一起走。”卫灵惜适时宣布了“好消息”。
两人一听，如遭雷击，一时忘了哭泣，对望一眼，待终于清楚自己听到了什么之后，更加嚎啕大哭起来。
开封
“卫、灵、惜！”
“是，王爷。”虽然衣领被人揪住，卫灵惜依旧从容淡定——说是嚣张也行，“王爷居然还记得小人的名字，而且一字不差，
真让小人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啊！”
看着眼前这张扔进胭脂堆里能让一大堆女人黯然失色的脸，赵翊只觉得他很欠扁，心里一阵怨恨交加，手不自觉地往上提。
呼吸的通道被人制住，卫灵惜的俏脸一会儿便由白变紫，“饶命啊！王爷！”嘴里说的虽是求饶的话，眼中却有不加掩饰的戏
谑。
这一声求饶立刻收到了效果。在围观的人看来，就好像北静王爷要迫害一个可怜的人儿一样，开始议论纷纷。
赵翊这才想起他们还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松开手。
卫灵惜跌回久违的大地，咳个不停。
赵翊的目光被那团被白布盖住的物体吸引住，踢了一脚，“这是什么东西？”
被他这么一踢，那“东西”开始颤抖起来。赵翊忍不住俯下身去，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来。
只消一眼，赵翊便认出那是卫灵惜的两个贴身丫鬟之一，那另外一个……
耳便仍传来阵阵哀乐，但明显不如原先流畅，赵翊冷光一扫，“嘭”的一声，弦断乐停，纤云像只小猫一样被侍卫拎着走出来
，怀里还抱着二胡。
赵翊蹲下身，与卫灵惜平视，“你这是在干什么？”‘
“气氛，气氛，最重要的是气氛。”卫灵惜说得煞有介事。还叹了口气，仿佛惋惜赵翊不懂得欣赏。
平静，平静！最重要的是平静！赵翊以掌拍额，暗自调整气息，可未待他缓过神来，就觉得一股湿热的气息喷在耳际，引起一
阵不由自主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