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价的阿公阿婆……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在昏暗的水里浮浮沉沉,意识渐渐消散……
我,黄鼎闻,二十五岁,未娶妻,这辈子,就这么结束?
可是……
可是……为什么水底下还能听得见那个骗子的声音?
为什么……有一丝温暖?
是谁……牵着我的手……
是谁……在吻我?
……
「呜呜呜……少爷,您让我回去怎么交待啊?」
「少爷……」
这不是有财他们的声音吗?他们在哭什么?黄鼎闻稍稍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嘴贴上了自己的嘴巴。「唔!?」谁?是谁!?
黄鼎闻用力一推,苍天一屁股往后跌坐在地上。
「醒了醒了!少爷醒了!」管家和荣华富贵齐拥而上,六个湿答答的人抱作一团,一阵江风吹过,集体瑟瑟发抖。
周围站了不少渔民,正是他们将这落水的几个人打捞上来。他们看见苍天是如何费力救起黄鼎闲,又帮他渡气,却被这恶少推
开,心里都在不平这世道真是好心没好报。
不过苍天早有觉悟,不气不恼不委屈,揉揉屁股站起来就好。
黄员外闻讯赶来,一听渔民们说是苍大师将鼎闻救了起来,立刻掏出一百两银票塞到苍天手中。「谢谢您啊,大师!这是感谢
您的救命之恩,请收下!」
「哪里,哪里,谢谢员外了。」苍天也不客气,那钱罐现在还躺在江中,能不能捞起来还是个问题,所以要抓住眼前的一百两
。反正,这一切都是黄鼎闻咎由自取。问心无愧的收好了这一百两,朝黄家大少爷瞥了一眼,黄鼎闻也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对
他没什么可说的,就像打发小孩一般对着他挥了挥手,「快回去吧,这儿风大,着凉了可不好。」刚说完,「阿嚏!」自己就
打了个打喷嚏。晚风好凉,赶紧回家换衣服。
黄鼎闻大约是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人有些木讷,在老爹的安排下,被打包在一条棉被中,塞上轿子回到了自己家。姜汤灌
过了,大夫看过了,预防风寒的汤药还在炉上墩着,大补元气的膏药在桌上搁着。这春末夏初的日子,被窝里塞了好几个汤婆
子,房里升起了暖炉,彷佛回到三九严寒之季。
黄鼎闻望着帐子,呆呆的回想沉入水里的感觉……
那温暖的手,柔软的唇,大概都是幻觉吧……
这人啊,果然做不得坏事,做坏事就遭报应……若是今天那么仓促的死翘翘,见了阎王身上一点礼金都没带,没法行贿,下辈
子投胎,说不定还是个娶不到老婆的倒霉蛋……
哎,幸亏当时他不记仇,出手相救。苍天,你说我是该信你呢?还是不信你,你说的那么绝对、那么干脆,你叫我怎么有勇气
相信这辈子娶不上老婆?我不黑心,真的,我只想要一个普普通通的爱人陪我一起携手相伴,白头到老,就像我爹我娘那样…
…如果孤零零的我老了,一个人拄着拐杖,站在空旷的庭院里,秋风吹过,落叶飘零,那将是多么悲惨的结束……
「鼎闻啊,你回神了吗?」
听到这亲切慈祥的声音,鼎闻才从悲哀的冥想中醒来,转过头看到床边坐着的妇人。「娘?」
黄夫人小心翼翼的用手绢擦去宝贝儿子额头渗出的薄汗,心疼道「你睁了老半天眼也不眨一下,娘真担心你的脑子被水灌坏了
。」
「没有啦,娘。」黄鼎闻不舒服的松了松被窝,「我觉得好热……」
「别动、别动,热才好,」黄夫人把被窝压实,拍了拍宝贝儿子的脸蛋儿跟哄个小乖乖似的,「大夫说要把侵入你体内的寒气
都逼出来,这样才不会生病。」
「娘,我真的觉得热的受不了……」黄鼎闻奋力抽出两条胳膊,摞起衣袖一看,妈呀!一串烫红水泡!「娘啊——妳看看!」
「啊呀!」黄老夫人惊叫着跳起,这才意识到错误,「来人啊,快把汤婆子撤了!」
第二天,有财管家伺候少爷上药膏。大概是嫌少爷太沉闷、房里太冷清,总想发挥一下口舌之长,边涂边赞美「少爷,您这烫
出来的水泡一串串的,跟藤上的奶子葡萄似的,晶莹透亮,吹弹欲破。」
黄鼎闲不可思议的打量了管家的表情,问「你这是说笑话给我听呢?」
有财还以为是得了主子夸奖,谦虚道「少爷觉得好笑就成!呵呵……」
你个废人!黄鼎闻白了一眼,他今天的思路可清醒了不少,总觉得该算算帐,没好气地问管家「有财,你从哪儿买来的破船?
」
说到这个,有财心里一慌,气虚的回答「江……江边码头啊,船主说这船是去年才造的,没可能突然就沉了。」他可不想供出
实情——造船的木材是陈年老货,才花了二百两就搞定,回来谎称五百两,私吞三百。
「那它现在偏偏就沉了!」
有财反应够快,马上找到替罪「祸根」,「我看八成是那算命的搞的花样!」
「会吗?」黄鼎闻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寻找溺水时被人牢牢抓住的感觉。
「怎么不会了?那些算命的,哪个不会点旁门左道?」
黄鼎闻斜眼看管家额头冒出来的汗,略有怀疑。「你很热吗?」
有财一抹额头上的汗,道「不就是昨天掉江里头受了寒嘛,体虚啊。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哪像少爷这么健壮,沉下去那么久都
没淹死……
的确是老了,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像放出来的屁。「那明后两天你就歇着吧,给我好好晒太阳。」
「谢谢少爷。」有财想了想,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少爷要我晒太阳?」
「把你脑子里进的水都晒干啊。」黄鼎闻的语速沉稳,语气忠恳,却透着无形的怒火吓得管家连连道「是、是、是!可是……
可是这几天大概都是阴天吧。」
「那就挂廊下阴干啊。这还要我教你?」一个骇人的微笑,终于让管家乖乖闭嘴,不再蠢话连篇。
隔日,黄鼎闻带着荣华富贵去江边码头找那个卖船的船主,打听之下才知道那原船主是在回老家之前把船给卖了,现在人都走
了好几天了,到底是有财的问题还是苍天的问题,无处求证。
随后,黄鼎闻习惯性的在街上兜了一圈,没见到苍天的摊子,倍感无聊之下直奔江边,反正不知道为什么,没看到那骗子的模
样就浑身不舒眼。
快走到苍家小宅的时候,正巧看到苍天蹲在屋前的岸边,怀里抱着钱罐,水里面有两个鬼一样的脑袋正在向他谈话。
咦?这是什么情况?黄鼎闻带领家丁踮起脚尖猫着腰,躲入一蓬篙草后面偷听
「谢谢你们把钱罐还给我。」那是苍天在说话,还带点鼻音。
「不用客气,我们经常受到您祖上的照顾,这点小事是举手之劳。」
「还有沉船那天的事情,多谢你们帮忙……」
「哪里、哪里……」
黄鼎闻心力一咯登,沉船的事情?莫非……
阿荣在旁轻叹「哇!这算命的果然是水里的妖妖怪怪攀亲吶!」
阿华说:「有财管家说的没错,肯定就是他们弄翻了船!」
阿富说:「谁让咱们偷了他的钱罐呢?」
阿贵说:「这大概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蠢货!你说谁是魔!?」黄鼎闻赏了阿贵一记暴栗,转身「唰」的从篙芦堆里窜起来大喝「苍骗子!」
江边一群野鸭被惊飞,苍天莫名的回首。河神一看有人来了,「咕咚」一声沉溺回江中。
「你、你、你!」黄鼎闻指着苍天一步一步快速逼近。原本以为他还算是个好人!本还想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原本还想跟他交
个朋友!原本……原本……没原本了!原来他是个江湖骗子!
苍天抱着钱罐缓缓站起来,呆呆的吸了下鼻涕,不清楚黄大少如此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所谓何事,傻问:「我怎么了?」
「果然是你用妖法弄沉了我的船!」
「你说什么呀?」莫名其妙的,原以为救他一命,他会感恩图报,看来还是老样子。
黄鼎闻止步于苍天面前,伸长了脖子往水里张望,可惜只有石子和水草。跑得倒还挺快呵!「水里那两只是什么?」
苍天也探头往水中望了望,观察仔细后解说道「螺蛳。清炒了加入葱、酱,味道很鲜。」
「你别给我装蒜!我问的是刚才那两只!绿色的,会说话的!」
「噢,你说那两位啊,」苍天还挺乐意介绍,「他们是这段江中的小河神,特意把掉水里的钱罐子还给我。」
「你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我认识他们二十多年了。」
「跟我去见官!」鼎闻一把夺过苍天的钱罐,阿荣阿华紧跟主子行动,立马上前架起可恶的「妖道」。
「喂,你们做什么?」苍天用力挣脱束缚,扑向他的命根子。「你还我钱罐!」
「不还!你这个妖道,我非扯你见官不可!」黄鼎闻就知道控制了钱罐就等于控制了苍天,抱紧了钱罐就是不松手。
「你给我!你给我!」
「不给不给!」
挣扎扭打之中,交然听见黄鼎闻一声惊天惨叫,大家都被吓得定住不敢动。苍天就见这混少爷吃痛得卷起袖子,胳膊上的水泡
破了,泡里的脓水淌下来,那模样,真恶心。
阿贵叫起来「哎呀,少爷,谁把你的葡萄抓破了?」
「算苍骗子头上!」嗯?等一下,葡萄?黄鼎闻静默片刻,扭头问阿贵「谁跟你说葡萄的?」
「有财管家啊。」
好个有财!回去跟你算帐!黄鼎闻继续刚才他要做的事情,瞪视一帮蠢蛋家丁吆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伤人行凶的家伙送
到衙门去!」
「是!」
苍天好冤枉,「喂!我什么时候又伤人行凶了!?」
可怜的苍天终究敌不过四头牛,被抗起来抬进了县衙。
「威——武——!」
苍天无可奈何又跟黄鼎闻来到了这熟悉的地方,门外照旧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居民,只是没想到时隔几日,衙门易了个主。
新任的县令五十左右,尖嘴猴腮,留着两撇小胡子,一看就下是个好东西。他一拍惊堂木,阴阳怪气的问「堂下何人击鼓呜冤
?」
「回禀老爷,草民是这潼州城一等良民黄鼎闻,昨日游江,却被这妖道勾结河神弄沉了新买的龙船,还险些丢了性命!今日前
去理赔,又被他打破了身上的水泡,」黄鼎闻不忘卷起袖子出示「物证」,「所以草民要告他伤人行凶!」
苍天在一旁苦笑,这世道好人难做啊。
小胡子县令把师爷召唤到身边,鬼头鬼脑的问「他们两人是什么来路?」
「回老爷,右边那个苍天是潼州城的天师,祖上好几代都住在这里,没什么不良记录左边那个黄鼎闻是我们潼州城的首富,脾
性暴躁,还克妻」
县令急忙打断师爷,捡重点问「首富?有多富?」
「这就不清楚了,虽然在本地看不到什么家产,但听说他老爹在外省有好几家银楼,还有酒店啦,客栈啦,总之肯定比老爷您
富。」
「行了,坐回去。」县令「请回」了师爷,又朝黄鼎闻勾了勾手指头,「你过来。」
「我?」黄鼎闻扬了扬眉毛,这新来的怎么不听取详细的陈述和辩解?
小胡子县台别有深意的笑着问「听说你家很有钱?」
「还算可以吧。」
「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人证物证俱在,只要你……那个点……」县令朝黄鼎闻使了个眼色,鼎闻自然是心知肚明,悄悄的从
袖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折得小小的,塞到他的手里。
县台得意的奸笑,拍了拍鼎闻的肩膀赞道「小子够聪明!有前途!」
黄鼎闻被他这么一赞,心里也没了底,这贪官收了钱到底会怎么处理呢?
县令清了清嗓子,宣布道「本案人证物证俱全,被告苍天勾结河神弄翻黄鼎闻的游船在前,伤人在后,判你和河神各打二十大
板,并在一个月之内归还黄鼎闻购船费五百两。」说完一拍惊堂木,结案。
在堂下的熊捕头不明白,上前问县令「大人,这河神上哪儿找去?」
「笨这还要我说吗?让你们去抓啊!要不然衙门养你们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废物干什么?」
「可是我们真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难道我知道这姓何的家伙住哪儿?我今天才到潼州上任的!说起来,本官的上任告示到现在还没贴出去呢,你们这群废物!
」县令十足不耐烦,挥挥袖子退堂!
张口闭口的废物,不知道谁才是最蠢的那个。衙差们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熊捕头不好意思地走到苍天面前,还未开口,苍天就
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把你们的板凳扛出来吧。」
「无关人等出去吧!」衙差们哄人的哄人,搬凳子的搬凳子。黄鼎闻一伙儿自然也被拒之衙门之外,不过他们就在门口逗遛,
听苍天在里头惨叫也是一种享受。
苍天挨了二十下「轻」板子被「丢」出县衙。黄鼎闻幸灾乐祸的弯下腰问「屁股痛不痛?要不要我给您看看伤势?」
苍天装痛苦笑「不、不用了。」
「要不我差人送您回去?」
「那就有劳了……」
「哈哈哈……你还当真啊,哈哈哈」正笑在兴头上,身旁的阿荣戳了戳少爷的背,
「少爷,看情况我们还是快走吧!」
「干嘛?」黄鼎闻回过头,不知何时,身后聚集了一干民众,个个都是嫌恶的看着黄鼎闻,部分大婶大叔还把手伸到了菜篮子
里……
黄鼎闻不服气的问「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少爷啊?」
这句话就像个发令号,民众们同时把篮子里的萝卜白菜往黄鼎闻脑门上扔奢侈点的还用上了鸡蛋!
「砸死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恩将仇报!不是人!」
荣华富贵左挡右挡,迅速把少爷包围正当中!「少爷快走!」
真可恶!黄鼎闻只好在众家了的掩护下暂时撤退……
今天玩的真够尽兴。
「大师,您没事吧?」阿公阿婆们好心的搀扶起他们信赖的算命大师。
「没事,没事。谢谢关心。」苍天有些心虚脸红,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回家。差大哥们板下留情,总要装出点样子来,不然
被那小胡子县令知道,不是害了人家吗?
这件事情过去的几天内,黄鼎闻始终对苍天的举动保持高度的关注。家丁每天回报苍天没出来摆摊,想必是伤得不轻。另一路
家丁也打探到说,有人看到苍天拄了拐仗在百草堂药房抓药,咳得挺厉害,应该是病了。
家里的老爹老娘整天在耳边念叨,不是「忘恩负义」就是「不成器」。黄鼎闻裹在被子里充耳不闻,谁都不晓得他一睡觉就梦
见苍天被打得开花的屁股,卧在床榻上咳嗽连连,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还有河神!居然梦见阴飕飕的河神从江里爬出来说「
你知不知道苍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从水鬼的手里救了来,你太没良心了!」
到最后黄鼎闻实在是不想被老爹老娘烦死,也为了解脱自己的噩梦,专程等到黄昏时刻,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候,撇下家丁,
一个人偷偷的提着大包小包溜到了苍家的小宅子。
苍天家的门没关,黄鼎闻不招呼一声就走了进去,先设想好,如果苍天举起扫帚赶人就扔下补品逃走。好在,厅里并没有人,
桌上堆满了各种补品补药,不留一点空隙,一看就是东家西家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