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秋苑 下——抽刀断水流
抽刀断水流  发于:2011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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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蓝府门口的小冯还是大惊小怪了一番,蓝绣命他别告诉蓝卓。

欧阳亦天垂头丧气地回房,刚换好衣服,蓝卓就推门进来了,问道:“你去哪里了?”

还好!再慢得一步,又会在蓝卓面前衣不覆体,春光乍泄!

“随便走了走,我还没逛过府上呢!”欧阳亦天边说边把脏衣服不动声色地踢到床底下。心想不必让蓝卓让知道这件事,免得又多一个郁闷的人。

“哦……”蓝卓嘴里虽没说有什么好逛的,不就是个房子,我家只怕还没你家大呢,脸上却摆了那么个表情。

欧阳亦天觉得借口没找好,忙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还以为蓝卓这几天会忙得不见人影,所以他昨晚和今早才会那么合作,甚至是纵容蓝卓对他“乱来”。

蓝卓一脸受伤的表情,有五成是装的,“你不希望我回来吗?”还有五成是真的感叹。

欧阳亦天哑然失笑:“这里是你家,你的房间,我怎么可能会那样想呢?”

蓝卓抱住这个被他暗骂“没心没肺”的人,说:“孜文堂人手不足,我来‘请’你去帮忙!”

“好啊!”欧阳亦天笑着点头答应,早就不想在蓝府白吃白住了,巧妙地推开他的猿臂,“走吧!”

到了孜文堂才发现那里换了一副景象,昨天火灾的事发地----仓库正在大兴土木,蓝卓请了很多工匠来画图纸重建。

天井旁多了几个新面孔,都是刚请的帮工,他们初来乍到,蓝卓没有让他们接触重印的《蜀国公主词集》,那可是孜文堂的独家刻本。现在手稿被盗,孜文堂只能先抢印首版。

新工人都暂时被安排在八大房外做粗活,蓝卓深明知人才能善用之道。

所有的老伙计都被聚集起来,抢印《蜀国公主词集》。八大房里忙得如火如荼,众人在仓库那边传来的“叮叮咚咚”的敲打声中,埋头苦干。

欧阳亦天看着大家勤奋认真的劲头,心里十分感动。

蓝卓把白色竹纹长衫的下摆塞进腰带里,帮忙刻版。欧阳亦天学着他的样子,撩起衣摆绑在腰间,也加入赶印的行列。刻版他不会,主要做装钉的工作。

这虽然不算粗活,可做了超过两个时辰之后,手也会又酸又疼。欧阳亦天见没有一个人叫苦,也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也咬牙硬挺着。

蓝卓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握着一把小刀,细细刻画。表情格外显得认真,浓眉如剑,轻轻上扬;低垂的睫毛,在白莲般的颊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鼻子的线条直挺;薄唇紧抿,显得很严肃。这个标致俊美,气质非凡的男人在人群里格外醒目,出类拔粹!

“啊……”出神的欧阳亦天轻呼,他不小心钉错了一本。蓝卓立刻站起,走到他身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指察看:“怎么了?伤到手了?”

发现欧阳亦天的手指完好无损,修长细白,没有一点瑕丝,又检察他全身上下。

欧阳亦天心慌意乱地低下头,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了,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压抑沉重,忙道:“我没事!只是装钉错了一本书!”

蓝卓这才松了口气,直直地望着他,目光里包含的关心,怜惜,爱护都太过明显,欧阳亦天既感动又忧虑,生怕别人觉得他们亲密得诡异。鼓起勇气抬头看大家的表情,其实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工作,没有关注他们,附近几个伙计看到了,表情都很和善,带着淡淡的微笑向他点头。

这点头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赞成蓝卓和他在一起吧?欧阳亦天边闷闷地对蓝卓说:“你去忙吧!”边下定决心,工作时不再看他的俊脸一眼。

“大家吃饭了!” 蓝绣突然推门进来,她换了一件松香色云裳,一条绛红色的石榴裙,和丫鬟豆蔻等一起送饭菜来。

欧阳亦天忙站起来,想避开蓝卓专注的目光,急促地走到蓝绣身边。

蓝绣要蓝卓和欧阳亦天一起回家吃饭,蓝卓笑着摇头,“我就在这里吃吧!你和欧阳大哥回去。”

欧阳亦天一怔,只好也道:“那我在这里吃吧!”

蓝卓多半是想和伙计们同甘共苦。

伙计们的伙食不难吃,但在蓝卓硬要凑在欧阳亦天身边,一双像星空般耀眼的眼睛老注视他,欧阳亦天就有点食不下咽了。

33.《蜀国公主词集》

见欧阳亦天面色凝重,举筷不食,蓝卓动作自然地夹了块鸡肉,放到他的唇边。

欧阳亦天惊骇地瞪他,这家伙是想把他们的关系诏告天下,弄得人尽皆知么?他愤怒地偏头,想远离那块鸡肉。

蓝卓眼睛微眯,闪动着危险的光,警告意味十足,压低声音飞快地在他耳边丢下一句:“快吃!”

欧阳亦天气结,眼珠悄悄地左右移动,觉得没人注意,才一口咬住那块鸡肉,边嚼边在心里把蓝卓从头到脚骂了一遍。不敢再闹别扭,端起碗老老实实猛扒饭。安慰自己识实务者为俊杰。

蓝卓又夹别的菜给他,欧阳亦天都默不作声地吃下,在这里抗议不妥,回去再和蓝卓约法三章。

蓝绣在一旁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暗笑,哥哥一向强硬,欧阳大哥很难占到上风呢!不过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

吃完饭,只休憩了一小会儿,大家就各归各位,重新投入工作,蓝绣也留下来帮忙。欧阳亦天发现她刻板,运刀如飞,灵动快捷,手法比蓝卓还熟练,可惜女子自古不得为匠,心灵手巧的也不例外。

还好蓝绣是已婚的妇人,要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只怕更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林崇涓那个女官牙是万中无一的情况。

只会钉书的欧阳亦天庸庸碌碌一直忙到深夜,蓝卓才要他,蓝绣和伙计们回去休息。别人的切身体验如何不知道,从小养尊处优,没干过什么活的欧阳亦天,十根手指都疼得不能动弹了。

蓝卓说还有事,要留下,欧阳亦天钦佩地偷瞟他,真是精力十足。

小冯来了,提着白色蚕茧形的菊纹小灯笼走在前面照亮,欧阳亦天和蓝绣跟在他后面。出门的时候,蓝绣回头看了她哥哥一眼,眼神关怀担忧,却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去。

欧阳亦天暗暗叹气,其实心情和她差不多,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

夜色沉净,圆盘似地银月发出柔和的光,星星明亮璀璨,好象在一闪一闪的。蓝府的围墙就在不远处,几棵松树从墙内伸出来,枝繁叶茂,在月光下显得颜色很凝重。几片落叶被风吹得漫天旋转,乍眼一看,会让人误以为是翩翩起舞的蝶。

欧阳亦天抬起头,看了蓝府的铜钉镏金大门一眼,门上的三层尖檐设计很别致,匠心独俱,和欧阳家的大门完全不同,也不像一般府邸的建造。

石钟的阴影映在蓝绣素白端正的侧脸上,如雕刻般的花纹衬在最美丽的底色上,相得益彰。蓝绣浑然不觉欧阳亦天的赞叹,优雅地拉着裙摆走上阶梯,没有一丝刻意,显得出身良好,姿势自然曼妙。

夜间看不清庭院奇花的千姿百态,香气闻起来却格外浓郁,令欧阳亦天的疲倦一扫而空。蓝卓的房间在庭院左侧,楼屋瓦舍鳞次栉比,再穿过一个空寂无人居住的院落,就是蓝绣的房间。

欧阳亦天向蓝绣道晚安,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和提着灯笼的小冯一起没入幽暗漆黑的小廊中,才转身回房。

摸索着点亮火摺,在床边燃起一盏小油灯,随便梳洗一下,欧阳亦天就爬到床上去了。他真的太累了,着枕即睡。

后来,迷迷糊糊中感觉得有人在他脸上轻触了几下,也全当是在做梦,不想睁开眼来。

“少爷!少爷!”

又被吵醒了。是小冯!现在欧阳亦天一听到他大叫,就会条件反射地心发慌。在蓝府里待久了,就知道只要小冯象火烧屁股般地跑来,叫得惊天动地,就是又有坏消息!

他一轱轳爬起身,蓝卓已换了干净衣服,正要出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小冯举着一本紫面金边,装钉精美的册子,站在门边大口喘气,脸色通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蓝卓冷静地接过那本册子,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明显地由红变白,又白变青。

连向来都喜怒不形于颜色的蓝卓都如此,欧阳亦天知道事情真的很不妙了,扑过去夹手抢过册子,一看,心情顿时如同沉到了海里。

那本册子的封面上印着:《蜀国公主词集》 阅文堂印制

他们不是没有怀疑浅醉佳少是一切事情的主谋,但一想起他那獐头鼠目的样子,他们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原来浅醉佳少是真人不露相,他们全都看走眼了!

蓝卓的声音又涩又哑:“这是谁拿来的?” 欧阳亦天知道他在竭力忍耐,才能不冲出去找浅醉佳少算账。

小冯垂着头说:“赵老板和倪老板。他们在孜文堂等您。”

书被盗去强印,已气得他们怒火中烧,偏偏书商又找上门来理论了!

蓝卓压抑着自己脾气,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孜文堂是理亏的一方!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传扬出去,孜文堂名誉扫地。

他此刻又不得不面对这个局面,逃避会彻底失去书商的信任。

蓝卓狠狠地咬着唇,转身欲走。

欧阳亦天忙拉住他,说:“等我一会儿!我也去!”

蓝卓摇头,背对着他,“你不必去,也许会很难堪!毕竟我们失信了!”

“没事!”欧阳亦天边说边胡乱扎起头发,穿上黑色的外袍,“走吧!”

蓝卓回头看着欧阳亦天温和莹亮的眼睛,叹了口气,仔细帮他把衣服拉平,又把他的头发解开,重新束好。

欧阳亦天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示意小冯在场。

蓝卓不理不睬。

欧阳亦天不满地蹙眉,转头一看,小冯若无其事地候在门边,脸上没有一点异色。

蓝卓牵住他的手,欧阳亦天想躲,可惜力气和动作灵活都不如人。小冯还是一脸不在乎。

欧阳亦天索性老起脸顺其自然,伙计们都看习惯了,他再假撇清又什么用?现在是孜文堂的事要紧!

坐在孜文堂内院小厅里的赵老板和倪老板脸色明显不自在,伙计们的气色也沉重得很。

小冯一说老板来了。赵老板和倪老板立刻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大声道:“贤侄,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蜀国公主词集》是孜文堂的独家刻本吗?我们是信任你,才下定金的,没想阅文堂竟先印了首版,他们没有通知我们定货,刚才我们派人去问,阅文堂说首版已经卖完了!哎……我们的损失惨重啊……”

蓝卓脸色平静地听他们说完这番愤怒激昂的话,才道:“赵老板和倪老板应该听说过崔白是我恩师,他老人家与驸马都尉交情匪浅,才会拿到《蜀国公主词集》的手稿,转赠于我。浅醉佳少怎么会可能有《蜀国公主词集》的刻本?这次,我们孜文堂是遭卑鄙小人的暗害,仓库失火,并非有意不守信用,请你们体谅!”

听到蓝卓提起这么多大人物,赵老板和倪老板立刻寒蝉若噤,他们又想起蓝卓的人脉,他们惹不起。

蓝卓察颜观色,明白两人的顾虑,忙道:“我不是想以权压人!这次的事的确让赵老板和倪老板蒙受了损失,孜文堂愿意承担责任,赔赏两位双倍的书款!”

欧阳亦天闻言大惊,两倍的书款?那肯定数目很大!他一直静观其变,没有说半句话,此刻忍不住道:“蓝……”

蓝卓沉静如水地看了欧阳亦天一眼,默默地示意他,自己慎重考虑过,欧阳亦天就没有接着往下说。

赵老板和倪老板听到有赔款,脸色缓和了不少,长长地舒了口气。

“明天我就派人送钱过去!” 蓝卓低声道。却让人感觉他信誓旦旦,言出如山。

赵老板和倪老板拱手告辞。

他们一走,蓝卓的气势立刻大变,整个人愤怒得像快燃烧起来了一样。欧阳亦天在心里算着钱,咕哝:“两倍的书款是多少?”

“四十两金子。” 蓝卓语气很淡然地回答。要看着他的表情,才知道他心情激荡。

孜文堂刚捐了八十两黄金给朝庭,现在又要重修仓库,还请了那么多新伙计,又要赔四十两黄金,一时之间资金周转得过来吗?

欧阳亦天想起自己离家时带的钱,犹豫了一下,才说:“要是孜文堂的拿不出赔款,我这有……”

蓝卓不等他说完,就断然拒绝:“不用!”

欧阳亦天悄悄地叹息,男人就是好面子!可是也要审时度势啊!

“术培!走!” 蓝卓突然牵起他的手。

欧阳亦天茫然不解:“去哪里?”

蓝卓的脸色明显阴郁了几分,“去行会!今天正好是行会之期,我倒要听听,浅醉佳少怎么解释《蜀国公主词集》的事!没有得到允许,擅印公主的词集,可是大不敬的罪名啊!”

“哦……”欧阳亦天闻言浅笑。只等着看好戏了。

34.反击开始

行会还是车水马龙,拥挤得很,欧阳亦天下车的时候,不少衣饰光鲜的人俾睨他,大概都是阅文堂那一党和瞧着孜文堂眼红的人。

哼!忍你们一回。实在不行就把爹和哥的名头搬出来,等会再看谁九州洒泪,悔之晚已。

平时,欧阳亦天当然不屑仗势欺人,可是连日来,阅文堂简直是不顾一切地在打压他们,勾结混混,掳人勒索,纵火偷盗,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泥人也有土性儿啊!

蓝卓冷冷地回瞪这些人一眼,他们都有点惊惶地低头。走到欧阳亦天身边,悄悄地护着他。

一进外院,蓝卓和欧阳亦天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岳佳泽。到不是他站在门口,而是旁人都围在一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奉承他。

蓝卓清清楚楚地听到书商邱老板拱手说:“佳少选印词集的目光真的高人一筹,我昨日买的一千册《蜀国公主词集》,已经快销售一空了。”

岳佳泽还礼说:“不敢当!”没有平时傲气自负,神情竟收敛了不少。

众人看到蓝卓和欧阳亦天,顿时鸦雀无声,可能是今天蓝卓的气势太逼人了。原本就是天之骄子,万众瞩目的人,盛怒下那种强烈的存在感更是像能灼伤人眼。

岳佳泽的衣着华丽至极,他的俗艳抢眼完全不能与蓝卓的不凡风姿相提并论。而且他似乎要比平时含蓄畏缩,眼神一看到蓝卓和欧阳亦天就开始躲闪,游移不定。

做贼心虚!欧阳亦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地斜瞪着他,偏偏什么话也不说。让他先自己吓自己。

蓝卓怕欧阳亦天吃闷亏,忙跟上去,严肃凛然地道:“浅醉佳少,我想请问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蜀国公主词集》手稿?”

岳佳泽惊惶地低头,没有答话。

“你是不想说,还是说不出来?”蓝卓的语气虽淡,目光却咄咄逼人。

一个皮肤微黑,穿着皂罗对襟凉衫,褐色平素纹长裤,手拿折扇的男子越众而出,说:“《蜀国公主词集》的手稿是我得来的,我外甥佳泽不知详情。”

蓝卓看到他,惊讶地叫道:“李公子!”外甥!?他……

原来那男子竟是他在拢月巷巧遇,还被青楼的老鸨和姐儿误以为他们是朋友的人!他的衣着远不如身穿暖红底,绣白色八骏马图长衫;腰缀黄金串钱饰品黑色襞积;下穿锦鳞纹长裤,足登黑色长筒革履靴的岳佳泽艳丽,又挤在人群中,所以欧阳亦天进来第一眼没有看到他。

“幸会!幸会!在下李云浩!公子别来无恙?” 李云浩举着折扇向欧阳亦天抱拳,食指上那只羊脂玉戒指被朝阳照得柔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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