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秋苑 下——抽刀断水流
抽刀断水流  发于:2011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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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李云浩

欧阳亦天想了半天,低声问道:“爹娘好吗?”

“嗯!一切都好,只是很担心你!”

欧阳亦炎瞟了他一眼,似乎颇含深意。欧阳亦天当然知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只是那时他爹欧阳曷逼得太紧了,欧阳亦天不走,此刻多半就得娶一位他不喜欢的夫人。

也许是那些骄纵万分的小姐中的一个,也许是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互不了解,没有感情的婚姻欧阳亦天可不要!

欧阳兄弟低声聊天,谈起他们家里的一些事,欧阳亦天又问:“小德怎么样?”

“二娘怪小德没有尽职,你走了之后,二娘就把小德的差事撤了。”

欧阳亦天大惊:“哥,你回汴京后记得帮我派人去找小德,让他恢复原职。哎……娘怎么能迁怒我的书童呢?爹也不拦着她……”

“爹哪有那个心情呢?” 欧阳亦炎犹豫了一下,开玩笑似地对欧阳亦天说了欧阳曷发现他留书离家的那天,闹得鸡飞狗跳的情形。

蓝绣不知道欧阳亦天是擅自离家的,在一旁浅笑,并不插言,只夹菜请他们多吃。

欧阳亦天忙说:“过年我会回去的!现在哥你帮我解释一下吧!我要留在郑州做一番事业!”

“好!”欧阳亦炎颔首答应,欧阳亦天和蓝绣都松了口气。

用过这餐宾主皆欢的饭,蓝绣要丫鬟们撤去碗碟,奉上新茶。

欧阳亦天见那茶具晶莹剔透,瓷胎极薄,隐然半透明,釉颜色鲜艳淋漓,紫蓝溶洽无间揉和于一体,猜想多半是工艺精良的唐三彩。

欧阳亦炎端起碧青的茶水,轻呷了一口,觉得清清凉凉,沁人脾胃,油腻顿消,笑问:“这是什么茶?没有用冰,喝起来却感觉这么凉爽?”

蓝绣从容不迫地答道:“里面加了薄荷。”灵活的眼睛在欧阳亦天和欧阳亦炎扫视了一圈,已经很明白形势了。欧阳亦天不想回家,他哥哥也没有硬要勉强的意思。蓝绣觉得很宽慰,她是很希望欧阳亦天留下的。

“哦!原来如此!” 欧阳亦炎点点头。

午后。

落梅山庄。

衣饰光鲜的岳佳泽抚着一盏独特的黑色酒盅,叹了口气。

“佳泽,怎么了?”一个悠闲的声音突然响起,口吻极像是在嘲弄岳佳泽。

岳佳泽大怒,拍桌而起,他本来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正准备发泄,看清来人之后,却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那人是岳佳泽不能得罪的人!他肌肤微黑,凤目细长,眼皮很薄,唇形线条优美,嘴角带着嘲讽的浅笑;身形很瘦,斜斜地倚在一张桌子旁,神情慵懒随意,却令岳佳泽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撑在桌子上的左手干净整洁,食指上戴着一只价值连城的羊脂玉戒指。

“舅舅!”岳佳泽低着头,叫道。

不知道为什么,岳佳泽从小就很怕这个年长不了几岁的舅舅李云浩。甚至连他们家族的人都对他又敬又畏。

李云浩家有贤妻,就是陈知府的女儿,却素来风流倜傥,在烟花地过得如鱼得水,左拥右抱,游刃有余,家族里的人对他颇有微词,岳佳泽嘴里也跟着意正严词,心中却羡慕不已。

李云浩好笑地打量岳佳泽的华丽装扮:干草般枯黄的头发上扎着一个黄金打造的云冠,发尾上还缠着两条红色涤带;身上穿着白色的斜字纹长衫,前襟和后背上都绣着繁复的金麒麟,衣领用丝带绞成四个花形,缀成一排;夸张的暗红色大提花长裤;两边镶着玉的飞马靴;岳佳泽多半还以为自己贵气凌人呢,却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庸俗得可笑。

“佳泽啊……你刚才叹什么气,有什么难题可以告诉舅舅?” 李云浩在岳佳泽那桌坐下,瞟眼看黑色酒盅,岳佳泽会意,忙恭敬地斟了一杯酒。

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才道:“舅舅不是去辽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 李云浩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细品,醇香甘冽,倒有几分欣赏岳佳泽选择美酒的眼光。

岳佳泽寒暄完,说回正题:“最近阅文堂生意不好,蓝卓还啜窜着太爷到行会打秋风,我又搭进去两千两银子。”他说的太爷就是陈知府。

打秋风……!?蓝卓是为朝庭征纳钱粮吧?李云浩也听说了这件事,并不理会岳佳泽颠倒黑白的说法,眼睛里闪动着流光溢彩般的奇异光芒,嘴角的笑容不再含蓄。他慢慢地靠近岳佳泽,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要我除掉蓝卓吗?”

岳佳泽吓了一跳,额头马上冷汗涔涔而下:“那倒不必!舅舅,我只希望阅文堂能把原来的老主顾争取回来就行了!”

“蓝卓可不好对付啊?” 李云浩伸指在岳佳泽眼前晃了晃,笑得像一只狐狸,“我要丧魂把他和另一个人困在积翠山仙人台的火海里,他都能逃出生天!”

岳佳泽更加惊骇,丧魂带人到孜文堂闹事,抓了田伯,蓝绣曾来质问过他,外界舆论也都说是他指使的!岳佳泽一直觉得非常冤枉,他脸色苍白,颤声问道:“舅舅,丧魂的事是你主使的?”

“没错!”李云浩点点头,觉得岳佳泽还没笨到家。

“我听说丧魂被抓了,您不怕他把您供出来吗?” 岳佳泽觉得喉咙异常干哑,忙倒了一杯酒喝下。

李云浩又笑了起来,“我会彻底解决这件事的!有意思……对了,你知道上次和蓝卓一起去行会的那小子的身份吗?”

岳佳泽茫然地摇摇头,他只记得欧阳亦天比女子还美的长相,当时还觉得十分惋惜。

李云浩淡淡地道:“他叫欧阳亦天,父亲是门下省中书舍人欧阳曷,兄长是殿前司都虞候欧阳亦炎。”

岳佳泽没有想到欧阳亦天的家世这么显赫,皱紧了眉头,心想:蓝卓虽不是京官了,但他有原来的关系网,又有这么大的靠山,孜文堂更会稳坐郑州首席书斋之位。

李云浩猜到了岳佳泽的想法,暗暗地冷笑了两声,脸上毫无惧色地站起来,如闲庭散步般地离开了落梅山庄。

岳佳泽看着他的黑色背影,比以前更怕这个舅舅了。

26.抓住幸福

天色渐黛,窗外的万年青松似乎慢慢隐匿进晕开的淡墨里,枝叶变得黝黑而依然富有生命力,在徐风中摇曳生姿,很像一幅灵动的泼墨画。畹蔓长藤紧紧地缠在树干上,顺势而长,爬满围墙。几朵半遮在树丛中的昙花的花苞缓缓翘起,雪白,绛紫的外衣一片片打开,外圈是如针般的尖形花瓣,内圈是圆形的花瓣,花蕊轻轻颤动,艳丽动人,清香四溢,光彩夺目。

昙花并不是什么珍稀花卉,因为它花形大而美观,又可以做菜,蓝绣才在庭院里中了不少。昙花调谢后,稍事半刻放入肉汤中,便是甜美,粘滑的佳肴。

欧阳亦炎难得有些许宁静安逸的时光,欣赏这“昙花一现”的美景,两个时辰不到,它便会香消殒落。

戌时,蓝卓终于回来了。颀雅的身姿背对着皎洁的月光,欧阳亦炎觉得他没有过去上朝时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神情,多了几分内敛,显得更加儒雅稳重。

穿着淡紫色轻容纱衣裳,薄得通透轻盈,层层叠叠如白色云雾笼罩般的长裙的蓝绣迎了上去,挽住蓝卓的手,两人低声说笑,男的挺拔如松,遒劲傲然伫立;女的秀美似荷,濯清涟而不妖;神采飞扬,熠熠生辉,犹如一对完美的连城璧玉。

蓝卓听蓝绣说了欧阳亦炎的事,朗声笑道:“欧阳大人,蓝卓不知您要来,未曾远迎,好生不安!”言谈间,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转到窗前的欧阳亦天身上,忘情凝视,眼中一无别物。

欧阳亦炎看了看蓝卓,又瞟了欧阳亦天一眼,倒没看明白两人眼中的情愫,只觉得他们和蓝绣三人倒是一时亮瑜,不分轩轾,优美得像一幅和谐鲜明的图画。

欧阳亦炎谦道:“蓝公子不必太见外了!我弟弟在蓝家打扰,还望他不会添什么麻烦才好!”

蓝卓和蓝绣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当然不会!”

欧阳亦天心道:这三个人……怎么说上我了?

他生怕兄长在蓝卓肆无忌惮的灼灼目光中察觉不妥,难得欧阳亦炎肯允诺要帮他说服爹娘,此刻他只想置身事外,安然度过。

蓝卓的视线却像一道火,烧炙般地紧紧跟着欧阳亦天,甩不掉,逃不开,他趁欧阳亦炎不注意,狠狠地瞪了蓝卓一眼,示意他不要昭然若揭地让情绪流露在外。

蓝卓明了般地眨眨眼睛,却仍执着地看着他,神色中有一丝焦急。

欧阳亦天恍然明白,蓝卓以为他要跟欧阳亦炎一起回家,所以他眼里的情绪才会那么复杂,尽量掩饰着不安。这个傲气的男人好像又不愿意求他,惆怅却竭力围持着尊严。

欧阳亦天不解地看了蓝绣一眼,她明明知道他不会离开,为什么不告诉蓝卓呢?蓝绣靠在蓝卓身旁,垂着眼睑,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白玉一般的脸上投出一道阴影,天生上扬的嘴角带着永不敛去的笑意,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欧阳亦炎突然道:“亦天,我有点事想和蓝公子,张夫人说,你先去庭院里坐会儿。”

欧阳亦天惊讶地瞪大眼睛,不便忤逆,只好点头,满腹疑惑地去了。他走到昙花旁,正好有两只流萤带着星点般的柔光飞过,欧阳亦天想抓其中一只,身后却响起一个脚步声,把流萤惊走了,它们一闪而逝地消失在围墙顶端。

回头一看,欧阳亦天才发现蓝绣拎着长长的裙摆,站在他身后,而前厅的门窗都关了起来。

见此情况,欧阳亦天惊骇得差点跳起来,不知道哥哥要和蓝卓他们说什么,他本来就有点惶然不安。但想有蓝绣在,她必会帮蓝卓兜着,没想到蓝绣居然来了!欧阳亦天心里不停哀悼:千万别上演什么蓝卓向欧阳亦炎大胆剖白对他的情意,然后欧阳亦炎见蓝卓是位青年才俊,就把他卖了,这种令他吐血的剧情吧!

欧阳亦天想过去偷听,蓝绣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拦住他,问道:“欧阳大哥,你觉得这株地涌金莲好看吗?”她指一株花期极长,差不多有七个月,久盛不衰的花问。

“好,好……” 欧阳亦天急得只会说。

“那这萱草花呢?”蓝绣又指向一株细长的枝顶,开着艳丽的桔黄色的花。

欧阳亦天听她提起萱草花,轻轻地叹了口气,萱草花叫母亲花,又叫忘忧草。

母亲住的屋子又叫萱堂,萱草古时就是母亲的代称,当之无愧是母亲花。

蓝绣抚着萱草花的金针花蕾,低声问道:“欧阳大哥想起了母亲吗?”

“嗯……”欧阳亦天轻轻地咬住唇,半天没有说话,看着萱草花,似乎陷入了沉思。不再担心蓝卓会和欧阳亦炎说什么……

娘……请您原凉我一时的任性,过年我一定回家……

孟郊的《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

满是悲伤哀愁……

欧阳亦炎突然提出要和蓝卓,蓝绣谈谈,也让蓝卓吃了一惊,如果他提出要带走欧阳亦天……

蓝卓握紧拳头,他的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已在愈合的伤口痛了起来。

不,其实痛的不是那伤,而是他的心,像被人插了一刀!

不想放手……

想抓住一点点幸福……官位可以不要,以前很重视的东西,和欧阳亦天相比都只是浮生界的镜花水月,不值得考虑,因为还没有他的一根发重要;生命,原本很珍惜,因为想守护他,但为了他能活下去,我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如果我还活着,就想把他留在身边。抓住那一点点幸福,一点点就可以……

欧阳亦炎不懂蓝卓的脸色为什么那么沉重,笑着缓和气氛:“蓝公子,我弟弟养尊处优惯了,他真的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吗?”

“没有!”蓝卓坚定地摇摇头。就算有,我也食之如饴。

欧阳亦炎从怀里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慎重地递给蓝卓:“不管怎样,我要谢谢你们照顾他,这是他的食宿费用!”他把欧阳亦天支开,是怕钱会伤了欧阳亦天的面子和自尊。

蓝卓惊讶地拒绝,把银票推了回去:“这银票我不能收!术培……亦,亦天帮了我很多忙,以后孜文堂就是我们一起的生意,店里的营利他也可以分一份。至于他住在我家,那真的没什么,不需要银子……”

欧阳亦炎又把银票塞回给他:“我弟弟一向喜欢锦衣玉食,不舒服,做工不是一流的衣服不穿;不是名师的拿手菜不吃;车马,扇子,手绢统统都要最好的,我怕他赚的钱还不够花……”

原来欧阳亦天这么挑剔吗?蓝卓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一路上,他让欧阳亦天住最简陋的客栈,穿粗糙的短褐衣,吃馒头……欧阳亦天除了刚开始抗议了几次,后来都没说什么了啊!原来欧阳亦天一直在忍耐,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孩子气,他也肯审时度势地改掉自己的缺点!

蓝卓笑了笑:“我真的不能收这张银票,欧阳大人,我把亦天当一家人看待,不能用银子来横量。”他强调“一家人”三个字,心里觉得很温暖。

欧阳亦炎叹了口气,没再坚持。知道蓝卓的口气虽淡,心意却比什么都坚定,他再说下去,反而显得俗。干脆洒脱地推开门,叫道:“亦天!”

在萱草旁沉思的欧阳亦天忙转头,看着前厅里亮白灯火下的蓝卓和欧阳亦炎,又担心起来,忙跑过去,低声问道:“哥,你和别人说了什么啊?”千万别把他卖了啊……

“没事!”欧阳亦炎从容地一笑,反而让欧阳亦天觉得诡异且高深莫测,欧阳亦炎把银票塞给欧阳亦天。

欧阳亦天茫然若失地道:“哥,你快告诉我啊……”

欧阳亦炎偏偏绝口不提,轻抚着他的头发,眼神中满是宠溺关爱。

看得蓝卓心里酸溜溜的,惆怅不已。

欧阳亦炎过了一会才道:“亦天!我要回去了!”

欧阳亦天大惊:“什么?哥,你现在就要走?天都黑了,你不在郑州玩几天?那……至少也住一宿吧!”他倏然想起他和蓝卓同宿一室一床,倒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欧阳亦炎眼里多了一丝离愁,却笑道:“我只向皇上请了一个月的假,时间紧得很呢!下次吧!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就住几天,看看郑州。”

皇命难违,蓝卓,蓝绣和欧阳亦天都不敢再留欧阳亦炎。

他们陪欧阳亦炎一起去马厩,欧阳亦炎嘱咐了欧阳亦天半天,才跨上马。身法干净俐落,十分轻盈。

欧阳亦天突然紧紧地抓住欧阳亦炎的手:“哥哥,我……我送你一程……”他强忍住依依惜别的泪水。

欧阳亦炎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叹了口气,把欧阳亦天拉上马背。

蓝卓也把他的老马牵了出来,道:“我也一起去!”

蓝绣盈盈道万福,“欧阳大人,欢迎您下次再来!再会!”长长的五尺青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像黑色瀑布一般,倾泄而下,显得仪态万千。

“再会!”欧阳亦炎呵呵笑道。

两匹马扬起滚滚黄沙,决尘而去。蓝绣站在马厩旁,看着蓝卓的黑衫和欧阳亦炎的紫衫化作两道浅淡的鸿光。朦朦胧胧的背影,也显得极为不凡。月色万里无垠,萤火虫在浓黑色的树丛中来去穿梭,“蹋蹋”的马蹄声愈来愈远,几片黄叶被吹了起来,翻转着飞舞到蓝绣的裙边,空留一抹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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