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秋苑 上——抽刀断水流
抽刀断水流  发于:2011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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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旁盘根错节的古树上有不少筑巢而居的小鸟,它们的叫声清脆婉转,远胜琴瑟声乐。

快登上仙人台了,欧阳亦天不禁有些紧张,蓝卓察觉,握紧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坚定自信的笑容,欧阳亦天顿时放心不少!

远远地看见丧魂,欧阳亦天暗骂:此人满脸讥削,真是面目可憎,生来一副小痞子相;右颊上那道从眉至颈的长疤,丑不堪言,远没有黄海的那群海盗骠悍慑人;他身上那件银蓝色的紧身元宝纹衫,配金丝长涤裤和云形纹底的飞蟒靴更是俗不可耐;腰间还又系短刀,又挂长剑,想吓唬谁啊!

那人跳了过来,声如夜枭般地怪叫道:“你们终于来了,银子带了没有?我们老大可不是好惹的!”

原来他就是个小痞子,不是丧魂!

欧阳亦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真正的丧魂靠在石台的铁栏上,背后是环绕积翠山的连绵高峰,笼罩在烟雾中的悬崖峭壁,挺拔的黑色身影似乎正好站在阳光的聚集点,薄衫的边缘被穿透而来的银光映得朦胧恍忽,与天际溶为和谐的一体。一个横行街头收受保护费的混混,竟隐然有气吞山河的气概!面对这样的人物,欧阳亦天连一句讽刺之言都想不出来了。

仔细一看,丧魂的年龄肯定不大,不过十八九岁,神情倨傲至极,极像把自己当作主宰他人命运的王者!

蓝卓上了仙人台之后,气势也不输给丧魂:他也是一身黑衣,仿佛汇集了大地的灵气,风度宛然天成,高贵地临于群山之上。蓝卓原本是从六品京官,户部郎中,面对帝王将相都不卑不亢,从容不迫,敢于直谏;就如一只站在悬崖上的猛虎,蓄势待发;足下千钧重石,也只是它的踏脚物而已!蓝卓一身正气,面对丧魂的桀傲,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向来谦和的欧阳亦天面对这两个人气势的龙虎斗,甘拜下风。

“把银子交出来!”声如夜枭的那个混混打破宁静,叫道。

“田伯呢!我们连人都没看到,凭什么交银子?”

欧阳亦天反问,丧魂这才看了他一眼,气势并不强硬的欧阳亦天很容易让人忽略。凝神一看,才会发现他的不平凡,不止有连女子都有所不及的出众容貌;还有暗暗隐藏不肯对世人昭然若揭的睿智;内敛含蓄懂得避其锋芒的高明;表面容易受人摆布其实极有自己主张,懂得慢慢攻克人心从而占到上风的人生态度;从市井中学来的油滑细致都是欧阳亦天的聪明之处。

那个混混叫道:“那老家伙爬不到积翠山上来,我们有什么办法?”

“是你们跟本就不想放了田伯吧?” 蓝卓喝道。那个混混为他的气势所慑,后退了两步。

丧魂一挥手,十几个混混从欧阳亦天和蓝卓身后跳了出来,占住了下山的道路,“你们没资格和我谈条件!”丧魂道,声音浑厚高亮。

“那就不谈了!” 欧阳亦天冷冷地道,“反正我们也救不了田伯,何必交银子?”

丧魂不解地看着他;“孜文堂的老板不是蓝家兄妹吗?你是什么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全权处理孜文堂的事!”

欧阳亦天其实并没有把握说这种话,手心出了不少冷汗。蓝卓一起牵着欧阳亦天的手,马上察觉了,他用力地握了握欧阳亦天,以示同意。

欧阳亦天放心了,丧魂转头看蓝卓的脸色,蓝卓点点头:“欧阳公子是我的至交,孜文堂的一切他都可以的当家作主!”

“既然你们是这个态度,我就不和你们客气了!”

丧魂双臂一震,身形向上矫健飞起,蓝卓忙护住欧阳亦天,伸足挑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疾向丧魂射去!丧魂挥出左手挡开石头,右手往地上虚劈一掌,借力从他们头顶上跃了过去。刚一落地,便叫道:“上!”

欧阳亦天傻了眼,这简直是武林高手的决斗啊!可蓝卓明明是个儒商,丧魂明明是个混混!他没有算到这一点,心里添了几分慌乱。蓝卓一直深藏不露,居然这么厉害!

众混混从身后掏出一根根木把,点燃投向蓝卓和他!火把旋转中带着风劲,逼得蓝卓拉着欧阳亦天连连后退!

蓝卓把一个丢到身前一尺处的火把踢了回去,一个混混躲闪不及,正好砸到了面门!他立刻长声惨叫,倒在地上直打滚!尖锐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山里格外刺耳,回音一声声传过来,害欧阳亦天起一身鸡皮疙瘩。丧魂忙冲过去脱下外袍,扑熄了那个混混身上的火焰!

丧魂愤怒地瞪了蓝卓一眼,亲自拿起一只火把投向他!丧魂的武功可比那些小混混高得多了,蓝卓避开时多费了几倍的力气!另一个火把已接近了欧阳亦天的右肩,蓝卓不顾一切地伸手挡开!

蓝卓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一看,那个火把还是烧到了欧阳亦天的右鬓,原本乌黑柔亮的头发发黄蜷起了一大片!蓝卓大怒,放开欧阳亦天,把他推到崖边的一棵古树后面,伸出双手同时接住了四五根火把,全都投向丧魂一人!蓝卓盛怒之下,力道使得加倍地大,丧魂躲闪的时候,终于不能保持气定神闲的姿态了,身形之中有一丝狼狈。

树后的欧阳亦天大喜,暗骂:畜生!我看你还能不能装大爷!

蓝卓闪身跃过去过去,在欧阳亦天身旁坐下,隐身于古树后面,这下丧魂奈何不了他们了吧!

“点火!”丧魂阴恻恻地道。几个混混立刻拿出藏在山石后面的皮袋,倒出里面盛的东西。

一道黑色的液体流到了欧阳亦天的脚边,他看了一眼,惊呼道:“是石油!”

“没错!看来你们还颇有见识!” 丧魂叫道:“把银子抛过来,我们就不点火!”

性格比较圆滑的欧阳亦天心里主张把银子交出去,先谋后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说他背后还有父亲和兄长的力量,绝不是丧魂这样草莽中的人物能抵挡的!欧阳亦天看了蓝卓一眼,蓝卓沉声道:“不交!”他面对恶势力一向不曲不饶!蓝卓又道:“交了也未必能改变局面!”

欧阳亦天也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丧魂等了一会儿,不见欧阳亦天和蓝卓回答,他要混混们全都下山去,面色阴沉地点亮了一个火把,嘴角边带着邪恶的笑容,狠狠地将火把投向古树!

11.生死关头

火苗点燃着石油迅速变大,一阵阵山风呼啸吹来,整个仙人台的树木都陷入了熊熊火海中。

“啊!怎么办?好烫!” 欧阳亦天避开烧得最旺的几个树枝,脸被热气逼得通红,满头汗珠涔涔而下。

“快走!”蓝卓拉着欧阳亦天往铁栏那边跑。

欧阳亦天想扶着铁栏翻过去,蓝卓忙拦住他:“不要碰!”

铁栏在大火的高温烧炙之下,已经和审问犯人时用的烙铁刑具差不多了,一摸上去就是皮焦肉烂。他抱着欧阳亦天跳了过去,前面两米处就是悬崖,美丽的积翠山崖壁丛丛云立,经过多年的阳光照耀,雨水洗刷,物换星移形成了它独特的险骊严峻,崖面几乎是平行向下的,这样的山壁最难攀越!身后猛烈燃烧的致命大火已越来越近……

“怎么办?”欧阳亦天又问道。

“跳下去!”蓝卓喝道。欧阳亦天大惊失色:“什么?”跳下去不是找死吗?他……他还没不想死!田伯还在等他们救援,如果他老人家一直等不到人,会不会以为他们不管他了?会不会恨他们?

“你抱紧我!不要松手!” 蓝卓叫道。

欧阳亦天迟疑地看着蓝卓……干嘛要抱紧他?

生不能在一起,死要在一起吗?

掉下去肯定是粉身碎骨,蓝卓希望他们永远纠缠在一处吗?

“快点!你想死吗?”

蓝卓用力地抓住欧阳亦天的胳膊,要他抱紧自己的腰!欧阳亦天的额头不小心碰到了蓝卓的下巴,冰冷微凉的柔软触感传了过去。欧阳亦天闭上双眼,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不……想……死!”

欧阳亦天的声音很低,不知道蓝卓听见了没有。欧阳亦天不想死,因为他还有很多东西放不下,危难中的田伯……是他最挂念的人!不敢想象他和蓝卓都葬身于此,田伯的命运会怎么样!郑州的官差是靠不住的,蓝绣虽然能干,却只是个纤纤弱质的女子,田伯还能活下来吗?欧阳亦天好担心!

还有远在汴京的爹,温柔慈爱的娘,从小就特别疼他的哥哥,很喜欢照顾别人的和气的大嫂,主簿,先生……从来没有回报过他们的恩情……

还有……房三表姐……

耳边疾弛的风声和骑在马上听到的风声的感觉差不多,蓝卓跳下去了……死去的感觉是这样吗?并不恐怖啊!一滴冰凉的水滴到欧阳亦天的嘴角,滑入口中,好咸!这该不会是蓝卓的泪吧?他都没有怕死……蓝卓怕吗……

欧阳亦天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他并没有摔下山崖!蓝卓顺着崖面在往下爬,很吃力!他们即将落脚到一小块峭壁上,欧阳亦天忙松开手,减轻蓝卓的负担,蓝卓紧张得差点准备放手和他一起跳下去,还好欧阳亦天稳稳地站住了!

又有几滴冰凉的水滴到欧阳亦天的额头上。

那些水全都是蓝卓的汗!他流了好多汗,脸色苍白得吓人,只有那双眸子中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在说,没事了,我们不会死!

蓝卓也跳下站稳,叹了口气,道:“等火灭了我们再爬上去!”

“嗯!好!” 欧阳亦天点头,两人挤在一起坐在那块峭壁上,因为没有多的位置。蓝卓搂住欧阳亦天的腰,说是要防他失足。

欧阳亦天突然发现蓝卓满手青苔,淤泥和鲜血!他惊道:“你的手怎么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悬壁上满是青苔,怎么可能抓得住呢!蓝卓是用手指在石壁上挖出一个个坑,然后顺着爬下来的!!

“没事!”蓝卓无所谓地道。

欧阳亦天却越想越难受,以血肉之躯挖掘山崖峭壁,等于说是以卵击石,蓝卓的手一定伤得很重!欧阳亦天用力的抓住蓝卓的手,撕下一片衣襟帮他擦掉血迹,蓝卓伤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那双可以画出完美无瑕的《渔村小雪》摹品的手;那双一向干净整洁,十指修长的手;如今已是血肉模糊!

欧阳亦天突然低下头嚎淘大哭,蓝卓吓了一跳,劝道:“术培,你别难过,我一点都不疼!真的!我没事……”

“不……不是真的!你骗我!你不疼为什么流那么多汗!?”

欧阳亦天双手掩面,模模糊糊地反问。其实他也不愿意在蓝卓面前哭,他比蓝卓大两岁,应该是个哥哥,为什么老是蓝卓在照顾他……

“我不疼,是累了……”蓝卓叹了口气,要他忍住疼可以,要他不流汗,难度似乎大了点……

欧阳亦天渐渐止住哭声,伤心解决不了问题!他帮蓝卓包扎好伤口,然后抬头往上看,他们现在在仙人台下面一丈多的位置,一点火光也感觉不到了。山风很大,听不到树枝燃烧断裂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去,崖壁这么陡峭,下来都很困难,上去就更不容易了!来这里交换田伯的赎金真是中了计!

丧魂他们早就准备了石油和火把,又占地势之利,想置他们于死地!欧阳亦天越想越不对劲,问道:“蓝卓!孜文堂和丧魂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对付我们的手段完全不像求财,而是要我们的命啊?”

“你才发现吗?”

蓝卓受不了似地蹙眉,“从他带走田伯,我就觉得丧魂不止是为了钱那么简单了!孜文堂只是一个书斋,又不是什么黑店,能和丧魂有什么怨仇?我刚从汴京回来,以前根本不知道丧魂这个人,他可能是近两年才窜出来的黑道人物!我的妹妹绣绣是个怎样的女子,你也认识,她更不会和丧魂结下什么大仇!”

“这件是多半是有人指使丧魂干的!会是谁呢?谁最可疑?是不是阅文堂的浅醉佳少!?” 欧阳亦天分析。

蓝卓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官员出身,没有证据,不会随便定别人罪!

孜文堂的另一个人的想法和欧阳亦天不约而同,蓝绣带着小冯怒气忡忡地找到岳佳泽常去饮酒的落梅山庄。

落梅山庄环境清雅,酒菜的价格非常高,所以顾客不多,只有四五桌人。

岳佳泽坐在东南角上,正在品尝新泡好的酒,他面前的梨花桌上放了一套堆积如凝脂的官窑酒壶酒杯,一套灿若晚霞的海棠红均窑茶盅,四碟精致的佐酒小菜,碟子都是磁州窑的结晶釉!

小冯不知道这些瓷器的精致美妙,蓝绣却懂,岳佳泽对这些东西的品味可不像他的衣着那么糟!

此君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金字福形花纹的燕居服,深蓝色的束带,腰间插着一把折扇,挂着一个菊花形的丝涤金饰,衣摆下面露出半截驼黄色的长裤和黑底兰花纹马靴;他举杯的手粗短平稳,汗毛浓密的小臂没有被燕居服的广袖和里面的皂色汗衫的窄袖盖住,见了天日。

岳佳泽也听说了孜文堂的事,见蓝绣脸色不善地瞪着他走过来,不敢像往日那样揶揄,只道:“张夫人……”

蓝绣打断他的话,叫道:“浅醉佳少!你快把田伯交出来!”

岳佳泽又惊又怒:“田伯又不是我抓的!张夫人,你凭什么要我交人?难道你想靠着尊夫三班殿直的身份欺压良民?”

蓝绣差点晕倒,他这种人居然自称良民!仗势欺人是他自己才对吧!蓝绣据理力争:“浅醉佳少,谁不知道你家的阅文堂和我家的孜文堂一直在抢生意?尤其是这一次,我们一下子就争取到了魏伯,赵老板和倪老板三笔大定单,你说你无所谓谁信?行业竞争是难免的,但你怎么可以抓我们家的画师?只要你放人,一切都好商量!”

岳佳泽拍案站起,气得嘴斜眼歪,五官都移了位置:“真是不可理喻!张夫人,孜文堂的事与我无关!我承认少了赵老板和倪老板这两个老主顾的生意我们阅文堂的损失不小!但阅文堂毕竟是三代经营的老店,我家在郑州也算家大业大,怎么会随便抓人?丧魂那伙人我见了也很头痛啊!”

闻言,蓝绣不禁有些迟疑,浅醉佳少人品很差,却不善说谎,每次他做了什么事,蓝绣当面一问他必定会不自在。

在岳佳泽眼里,站在榕树下面沉思的蓝绣,如果不是兴师问罪而来,那真是美丽动人!

白若山茶花的瓜子脸,垂着眼睑,睫毛长得足以盖住整个忧郁的眸,纤美小巧的鼻子,天生嘴角俏皮上扬的薄唇,看起来有些干燥,起了一层半透明的皮。没有化任何妆的素容,却显得异常的魅惑。

随意挽起的松软的云鬓,没有戴任何首饰,身上的衣服也比去行会时穿得朴素得多,米黄色的窄袖短衣;外面套着一件绛红色对襟的长袖小褙子,领口和前襟上绣着简单的菱形花边;天蓝色的摺裙,走动时轻盈飘逸。

岳佳泽叹了口气,蓝家兄妹的才貌郑州人有口皆碑,那天去行会,他们又带去了一个绝美的男子,再加上这几天孜文堂出的事。一时之间,各种说法传得沸沸洋洋,喧嚣日上。最令岳佳泽心烦的是不管是哪个版本的幕后恶人,都像是在影射他!所以他才跑到落梅山庄来喝酒解闷!没想到冰雪聪明的蓝绣竟也会相信那些话!不是说流言止于智者吗?

蓝绣回过神来,瞟了满脸苦涩的岳佳泽一眼,转身离去。小冯慌慌张张地跟上去。蓝绣突然问道:“小冯,我哥和欧阳大哥真的没说去哪就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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