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亦天咬紧牙关,压抑住想跳起来去帮蓝卓的念头,还一再地警告自己:我没有能力去帮蓝卓!冲出去也就是多赔上一条命!
海盗头子喝道:“来人!把这个人带走!”
看来海盗头子是要杀蓝卓灭口了,欧阳亦天一直在装昏,海盗头子还不知道欧阳亦天也发现“他”的秘密了!
那个海盗头子分明是个容貌俏丽的少女!
难怪她站在这群海盗中显得格外矮小!欧阳亦天佩服地听着她装出来惟妙惟肖的男子口音,一点破绽都没有!
欧阳亦天家的戏班也有女子扮男装唱戏,但雌音隐然可辩!这个海盗头子说了不止一句话,声音却听不出一点男腔女调的感觉!欧阳亦天不敢多看她低沉阴冷的气势,又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连忙闭上眼睛。但欧阳亦天马上又睁开双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他拼了!!欧阳亦天跳了起来。
海盗们已经脚步如飞地离去了,两条船之间甲板也被抽掉了,欧阳亦天突然听到“咚”地一声巨响!!一个重物被推落海中,溅起一个巨大白色的浪花。
欧阳亦天怔住了,这该不会是蓝卓被杀,海盗把他的尸首抛入大海的声音吧?他不禁有几分惆怅,虽然他不喜欢蓝卓,但好歹也算国子监的相识。欧阳亦天倒也不忍心见他惨死,而面不改色!
海盗船飞速破浪前行,越驶越远,欧阳亦天叹了口气,跑去看船舷的两侧,海面蔚蓝清澈,并无血渍。也许是几个大浪打来,就把那点痕迹吞没了吧!
他回头一看,那些“昏倒”的妇人和书生都缓缓地爬了起来,原来他们和欧阳亦天志同道合!都是装昏!海盗一走,他们又“死而复生”了!
大家尴尬一笑,心照不宣,各自走开。
海盗船很快在海上只剩一道隐约的白影了。
欧阳亦天觉得虽然海盗的船轻帆大,他们的船是载物重行,但速度也差太多了。欧阳亦天请船老大救蓝卓,打捞一下,看看他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船老大哭丧着脸道,听说黄海的海盗一般只劫财物,不伤人!
搭船的人都吓坏了,他们抢着去帮水手划桨,只想尽快离开这片汪洋大海。欧阳亦天也不好硬要在此处打捞逗留,突然觉得嘴里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原来他把下唇都咬破了。他沉痛忧郁地看了看茫茫大海,碧波万里,再也无法开怀欣赏这美丽的景色。欧阳亦天没有见义勇为,舍己为人,蓝卓的事令他十分愧疚。
说实话!他很后悔!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冲出去!人总是要死的,或死得重于泰山,或死得轻于鸿毛……
他就是第二种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自私自利,欧阳亦天很难受……
那个海盗头子怎么会是女子,也让他惊奇不已。
当天半夜,欧阳亦天他们就在一个小港口下了船。这里是海州边上的一个小镇,欧阳亦天神色黯淡地走了几步,街上热闹人群,特别的火把夜市也无法令他此刻的心情好起来。
一个站在旧书摊旁的熟悉的身影映入欧阳亦天眼帘,他仿佛在梦中,怔怔地看着那人端正的侧脸。
那人在火把下用修长的手指缓缓地翻着书摊上的一本书。纤长的睫毛在他白莲般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薄唇苍白,没有血色,颈上还有一道未愈合的血红伤痕,身上穿着一件对领镶黑边饰的长上衣配黄裳,显得挺拔不凡。
这个画面在欧阳亦天脑海里停顿了一会儿,他才惊喜地意识到:原来蓝卓没有死!!!
认识几年了,欧阳亦天第一次觉得蓝卓看起来那么顺眼,他激动得差点扑上去抱住蓝卓欢呼雀跃!
欧阳亦天突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忙停下脚步,心里也有一丝疑惑:蓝卓不是被那个海盗头子抓走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欧阳亦天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他觉得这些都不关他的事!只要蓝卓没事就行了。他悄悄地转身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刚走两步,欧阳亦天就发现蓝卓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脸上似笑非笑,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这不是术培兄吗?你怎么到这来了?” 蓝卓笑道。
术培是欧阳亦天的字,他皱了下眉,瞪着蓝卓美而嚣张的脸。欧阳亦天和他有点宿怨,所以他对蓝卓称呼他的字有几分反感,至于他逃婚的事更不能对蓝卓说!
蓝卓刚才明明在低头看书,天色又黑,欧阳亦天觉得蓝卓不可能看见他。可蓝卓偏偏就看见了,还赶在前面,挡住欧阳亦天的去路……
“术培!走!” 蓝卓不等欧阳亦天回答就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欧阳亦天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蓝卓滚烫的手心让欧阳亦天觉得像一把火烧到了他的肌肤上,他想扳开蓝卓的手指。蓝卓没有并抓疼他,但他五根整洁修长的手指却牢牢地扣在欧阳亦天手腕上,任他怎么用力也扳不开……
3.客栈
“我看你满脸倦容,累了吧?走!我们去客栈!” 蓝卓声音低沉柔和地说道,一直刻意不回头看欧阳亦天使劲挣扎的动作。
蓝卓语气中淡淡的威严让欧阳亦天一怔,觉得他完全是拿长者对小孩说话的口气在跟自己讲话。欧阳亦天立刻不满地蹙起眉头,他的年纪比蓝卓还大两岁……要不是蓝卓火光下的黑色的背影看起来让欧阳亦天莫名其妙地觉得单薄而缥缈,像经不起重击,欧阳亦天一定揍他了。
但他还是得反抗的,欧阳亦天吼道:“放手,我自己去客栈!”
“你-有-银-子-吗?” 蓝卓的声音很悠远,似古时的编钟声般迎着微风传来。欧阳亦天立刻震惊地停下脚步:他的钱在船上都交给海盗了!
难道蓝卓早在船上就看见他了吗?
欧阳亦天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很遥远,街上夜市喧闹的声音,穿着短褐衫的人们走来走去,欢快的低语里夹杂着孩子的稚气大笑都像在数里之外。他全身僵直,看着蓝卓缓缓转身,细细地察看自己的脸色,然后隐然带着关心问道:“术培……你怎么了?银子没了不用那么难过。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路费……”
“你知道吧……?” 欧阳亦天表情中隐含着痛苦道,他现在的表情在蓝卓眼里就像被人射伤的小兽。
蓝卓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还以为他非常心疼失去的财物,劝道:“你不要太在意,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知道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海盗带走,却见死不救吧?那你为什么还要理我这种狠心冷酷的人?我不值得你关心!我……”
欧阳亦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蓝卓发脾气,明明蓝卓才是受害者,明明有权力生气的应该是蓝卓才对!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愤怒!还有对自己感到极度失望的悲哀!
蓝卓严肃地抓住欧阳亦天的双肩,极有魄力:“不!我看见了!我看见你站起来了!!你想帮我,可是来不及!我已经被海盗带走了!我也很庆幸你来不及!我一个人被带走,还有信心全身而退!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多半就回不来了!”
“我……”欧阳亦天咬着下唇看蓝卓,蓝卓的解释也不能他的心情豁然开朗。
“你没有做错!那种情况,能活下来就很了不起了!” 蓝卓右手轻抚欧阳亦天顺滑柔软的长发,像对个孩子说话似地低声道。
欧阳亦天垂着头喃喃自语,对蓝卓承诺也对自己保证:“我以后再也不那样……就算是回不来了,我也要帮你!不过,现在我看到你就会想起刚才的事,你还是让我走吧……”暗道:我说了这么半天了,他怎么还不放手……
“没关系,不愉快的事很快就会忘了的……”蓝卓斜睨着欧阳亦天,把手握得更紧,暗道:我是不会放手的……
欧阳亦天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像逃不出如来佛祖五指山的孙悟空一样,不情不愿地被蓝卓拉着走。
转过街角便看到了一家小客栈,欧阳亦天觉得太过简陋,蓝卓却拉着他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欧阳亦天上下打量蓝卓的背影,心道:好歹蓝卓也曾是户部郎中,从六品的京官,怎么住这么破的小客栈?难道他被海盗抓去之后,钱也被抢了?
两个店小二正聚集在窗户旁谈笑,看着街上热闹的夜市,蓝卓轻咳了一声,一个店小二才怏怏地走了过来,有气无力地道:“客官,住店哪?”
蓝卓皱着眉,道:“要一间客房!”
一间客房……欧阳亦天看着蓝卓不悦的表情,没敢抗议。
店小二去柜台里找了一会儿,丢出一把钥匙来:“五百贯一晚,您往二楼最里边走就是!” 蓝卓放下一两银子,拿起钥匙,拉着欧阳亦天上楼。
欧阳亦天立刻不满地低语:“你就不能要间上房吗……”他清楚地看到蓝卓的钱袋里还有几十两银子。蓝卓假装没听见,也没等找钱,剩下的五百贯当作给店小二的赏钱。
店小二立刻换了一副面容,他喜笑颜开,热情地嚷道:“客官,您还要什么吗?”
蓝卓冷冷地道:“不了,别来打扰我休息就行了!”
店小二闭上了嘴巴,显得十分顺从。
欧阳亦天愤愤不平地瞪着蓝卓的背影,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二楼的房间,还被蓝卓推倒在床上。
蓝卓眼中烈焰般燃烧的情愫让欧阳亦天心慌不已,他忙推开蓝卓,低着头冷冷地道:“不要这样……不要太过分……”
“我喜欢你。” 蓝卓的声音很坚定。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蓝卓表白,欧阳亦天还是很不自在,这也是他不想见到蓝卓的原因!欧阳亦天咬住下唇,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不喜欢你,一年前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
拒绝一个人也需要很大的勇气,欧阳亦天不敢看蓝卓的表情,只好转头看着房间里的红漆橡木大床,双开门的衣柜,简单的旧桌椅和四脚洗手架……
蓝卓突然扣住欧阳亦天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他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团艳丽的火,灼得欧阳亦天有窒息的感觉。
只有飞蛾才勇于扑火,欧阳亦天只想避开这双危险的眼睛。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房佩妍就那么好?” 蓝卓突然问。
“你!?”欧阳亦天大惊,房佩妍是房三表姐的闺名。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喜欢房三表姐,亲如父母,兄长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蓝卓会提起她?
“从你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了,而且只要王希孟和房佩妍同时在场,任何场合你都会马上推说身体不适离开……”
蓝卓的力道加重了一分,欧阳亦天顾不得疼,一直在想:他表现得那么明显吗?他的眼神……
“不止我,连过铭,张堤珙都知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看你的吧?” 蓝卓愤怒地道。欧阳亦天被他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们都说你相貌俊美,学问又好,只是对人太冷淡!”
蓝卓的手轻轻地滑到欧阳亦天的腰间,欧阳亦天又惊又怒地抓住他的手,不允许他在自己身上煽风点火似地乱摸。如果不是蓝卓瞪得欧阳亦天心里发毛,他一定会出言反驳:除了蓝卓说他相貌的那点,别的他都不承认!他学问好?那真是不敢当!他从未认真向学,听了这种赞美只会羞愧得睡不着。
他对人也不冷淡,从他的家人到他府里管器皿的嬷嬷,从国子监的太傅到扫地小厮,有谁不喜欢他?凭什么说他对人冷淡?他只是对蓝卓这种有断袖之嫌的人冷淡罢了!
欧阳亦天有些黯然,蓝卓依旧咄咄逼人,他又扣住欧阳亦天的下巴,用妖异的眸子瞪着欧阳亦天,“一说到房佩妍你就是这个表情吗?”
欧阳亦天用力地推开他,压抑了半天的不满和愤怒终于暴发了:“你说得对啊!我就是喜欢房三表姐,那又怎么样?她是位大家闺秀,人又善良,值得我喜欢!我不喜欢她难道要喜欢你吗?”
“你……”蓝卓震惊地看着他。
欧阳亦天突然感到脸上有些湿意,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了,他边啜泣边翻身向着墙壁,不理身后的蓝卓的道歉:“术培,我错了,对不起。今天是我太过分了!你不要伤心好吗?”
好强的欧阳亦天很久没有哭过了,要不是蓝卓逼得太紧,硬是把他的忧郁的情绪逼出来了,他是绝对不会当着蓝卓哭的。
欧阳亦天咬着下唇哭到睡着,后来蓝卓没有再碰过他,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不然向来浅眠的他一定会惊醒……
汴京。
“说!说!二少爷去哪了?”此时,欧阳亦天的家里一片混乱。父亲拿着他离家时留下的书信,对跪了密密麻麻一地的佣人吼道。声音大得几乎会让庭院里的玉兰花片片震落。
欧阳亦天的大哥叹了口气,只好当这“出头鸟”:“爹,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父亲气得全身发抖:“亦炎,你一向是个聪明细心,谨慎能干的孩子!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我以为一下子就能找到亦天把他带回来!我怕您生气伤身,不敢说!再说下人们知道亦天离家出走,吓得魂飞魄散,都求我别告诉您!他们说一定尽力去找!”
欧阳亦炎苦笑道。
父亲的目光缓缓瞟过众人,一字顿一字地问:“那-找-到-了-没-有-呢?”
欧阳亦炎走过去跪在所有佣人的前面,低头道:“没有……都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吧!”
欧阳亦炎的妻子尹若红也赶快走过去跪在他身旁道:“我也有错!请爹责罚!不过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把小叔找回来!”
父亲点点头,忙道:“快派人去找吧!这件事先……别告诉你二娘……亦天走了多久了?”
“大概有一个月了……”亦炎和妻子相视苦笑。他们全家的作法都和朝庭守卫边疆的将领一样,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
4.郑州
阳光透过浓密的槐树叶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几朵洁白的栀子花隐藏在深绿色的枝叶中,香气沁人脾肺,飘散到街道的每一处。一丛丛雏菊悄然绽放,金色的花瓣簇簇臃臃地往外伸展,像盛装艳服的美妇人般雍容华贵。
欧阳亦天掀起车窗布帘的一角,眷恋地闻着花香。
前几天,蓝卓花十两银子买了这辆车厢晃得像随时会散架的旧马车,硬拖着他上了路。说实话,欧阳亦天很怀念他从家里驾出来的描金马车,那辆马车车厢内铺着松花色的软垫,躺起来很舒服,马的脾气也温顺。
而拉这辆旧马车的老马是两位“大爷”,走一会儿就要撒一会儿性子,颠簸得厉害。
欧阳亦天看着驾的蓝卓扬起持鞭的手,没打下去,只在那儿威胁道:“劣马!再不走我可真打了啊!”
欧阳亦天忍不住暗暗好笑:想不到蓝卓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别说马儿听不懂人话,就算听得懂,他那几句话已经翻来倒去讲了几十遍,明摆是“光打雷不下雨”,马儿早就不怕了!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对欧阳亦天和蓝卓来说都不愉快,这几天两人都选择沉默,没有交谈一句话。蓝卓硬拉欧阳亦天上马车时,他也没有说“不”,因为他知道拒绝的话是浪费口水,蓝卓不会听的。但最要命的是欧阳亦天也没机会问蓝卓要带他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