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困扰,——这两个十几岁的小家伙都快饿晕了还一本正经地谈论婚姻之事呢?他们是否知道那是恒古难测的一个谜题?
小花儿站起身,走到篝火边翻出昨夜埋进去的山芋山薯,外层裹的泥巴敲碎后连着根茎粗糙的外皮一起脱落了,溶洞里立刻飘
起一股绵密甘甜的香气,阿鸾和亦袅齐齐大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乱叫。再也顾不得打嘴仗,拿人开涮了。小花儿扔给七
少几个山芋,他举着包扎过的断臂,大蟹钳子似地勉强捧着山芋往嘴里送,小花儿看他吃得太过艰难,就走过去拿起山芋喂给
他吃,
“我是山里人,没有什么名讳,你就叫我小花儿吧。”一边喂他,小花儿一边随意地说。
阿鸾远远地坐在另一侧,死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小花儿喂七少,虽然气怒难消,阿鸾倒是不喊不叫,只冷眼看着。
亦袅明艳的丹凤眼中似开出花朵,无比妖娆,他勾唇软软地笑了,对小花儿山里人的说法一点都不信,坤忘山里要是有这样的
仙子,那就真是座仙山啦。
“……咳咳……小花儿……我怎么听他叫你景生?”亦袅扬眉斜瞄着远处独坐的阿鸾,又回眸抛给小花儿一个意味深长的甜笑
。他仿佛已经听到阿鸾咬碎贝齿的声音了,七少的耳力特别好,所谓耳聪目明就是指他这种人。
小花儿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使他的心无端地微微抽紧,好似被一根丝线绑住,而线头却在——却在阿鸾的手中,“……嗯……
那只是阿鸾的叫法……你就叫我小花儿吧……”他匆匆地把最后一口喂进亦袅的嘴里,就捧着一堆芋头,山薯回到阿鸾的身边
。
阿鸾自然听到了他和七少的最后交谈,心中的气怒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他微微笑着望向小花儿,摇曳的日影水光里,小花儿
杏蜜色的脸庞俊美无俦,阿鸾愣愣地看着,忽然低下头,心中莫名地涌起酸楚,总觉得景生似真似幻,仿佛一转瞬就会从眼前
消失。
小花儿被他瞧得莫名其妙,赶紧拿起一个山薯喂到他的嘴边,——阿鸾可别真的饿得大脑缺氧,他怎么两眼发直,似有水光呢
?
事实证明,长时间空腹确实令人情绪失控,而山薯的甘香滋味果然比美貌更诱人,阿鸾一尝之下,大呼美味,就着小花儿的手
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再也顾不得傻看美人,莫名感伤,谁说秀色可餐来着,简直胡扯,阿鸾已经饿了一天两夜,此时瞅着山薯
比什么都诱人。
“……哎……慢点……慢点吃……”小花儿一把夺下阿鸾嘴里的山薯,“——你已经吃了两个了,这个过一会儿再吃。”阿鸾
眼睛直勾勾的,意犹未尽地追着小花儿的手,
“为什么,我还饿着呢?”他睃了一眼远处闷头吃着的唐七少,小小声地抱怨,
“——这个吃多了不好消化,你刚退烧,肠胃弱,还是少吃一点吧,”
小花儿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溶洞传声良好,坐在另一侧的七少听见了,立刻停了嘴,他呆呆地低头想了一会儿,就又费劲
地捧起芋头大嚼,好像和谁赌气发狠似的。小花儿眼角瞄到他,叹口气,——真是条别扭的小毒蛇!
“——嗨,唐七,我也说你呢,快别吃了,到时候闹肚子,可要出丑了。”
七少一听,立马丢下芋头,他一向自负,爱美如痴,别的不怕,就怕出丑。
小花儿拿起阿鸾吃剩的山薯,慢慢吃着,看看这边孤傲多变的太子,那边毒辣莫测的大少,忽觉前路茫茫。靠着岩壁,半闭着
眼睛,——心里第一次开始想念他今世的家和家里人,——他的爹,花老大;和他的伙伴,阿暖,花铃铛儿。
正想得心焦,倏地,耳边响起了悠扬的口哨声,吹的正是《红河谷》的曲调,淼淼地似水波般回旋在小花儿的心上,他转头看
,却见阿鸾闭着眼睛,撮唇轻吹着,浓长的眼睫蝶翅般颤颤翕动,小花儿心上的那根丝线又上下轻扯,牵拉起来,心便悠来荡
去摇摆不停,——阿鸾竟记得这个曲调,他——?
唐亦袅倚着岩壁,微微抬头,双眼死死地望向洞顶,像是要将洞顶望穿直望进青天,阿鸾金子般的口哨歌声在空阔的溶洞里激
荡流转,七少默默听着,半晌,眼底积蓄的泪终于忍无可忍,缓缓地爬下脸颊,——该死的万恶的千刀万剐死不足惜的明青鸾
,吹个破口哨也能将人吹出眼泪!唐七恶狠狠地瞪着远处的阿鸾,却见小花儿也正痴望着他,像是已经陷入了冥想。
“——景生,你想家了吧?”一曲吹毕,阿鸾睁开眼睛,清清朗朗地望着小花儿,“——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为了我,你现
在还好好地在家里呢。”
小花儿猛地听到阿鸾的这些话,先是震惊,继而感动,——这个骄傲任性的少年贵胄,前些日子还因被冒犯而对自己起了杀心
,此时,却已能体贴人心,谦言道歉了!
唐亦袅对阿鸾的口哨声爱恨交加,正想听又不敢听,用斗篷蒙着头脸,冷不丁地,却听到这么一番话,不禁心里一抖,在斗篷
的遮盖下,他的凤目闪烁着阴冷的微光,——青鸾——青鸾,自己倒底还是低估了他,这个南楚的青凤看来确实别有妙处,心
有七窍!
唐七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里,钻心地疼,牵连着胳膊的伤处,更是痛上加痛,——杀!杀明霄!一定要除掉他!还有
——杀小花儿!一旦不能为我所用,就要杀!可是小花儿——?真的要杀掉那个神仙似的妙人儿吗?唐七心里拼命地挣扎搏斗
着。一直到朦朦胧胧地睡着,他都没有想清楚是否要干掉小花儿。
第二十章
所谓相处容易同居难,三个少年,年龄相近,习性品格却天差地别,相差甚远,相处本就不易,更遑论同居!他们各有打算,
各怀所想,各忙所忙,求存同异就变成了一种妄想。小花儿忙着探路,治病;阿鸾和七少忙着疗伤,打嘴仗,彼此在心中已将
对方绞杀了七八十遍,一天就这么扰扰攘攘地过去了。
夜色降临,洞外林莽深邃,危机四伏,暗中似有无数双兽眼偷偷窥伺,浓黑的夜阑氤氲着饕餮的狂肆。小花儿在洞口点起两堆
篝火,硕大无朋,金红的火焰阻挡了一道道惨碧的视线。
小花儿怕阿鸾半夜着凉,便将他揽到身边睡在洞室的一角,亦袅显得非常疲倦,没吃晚饭就早早地睡了,斗篷下的身子蜷缩着
,远远看去单薄得像只小虾。
迷迷糊糊地睡至半夜,小花儿忽然惊醒,他大睁着眼睛,看到洞口处的两堆篝火仍在熊熊燃烧着,火光搅动着银霜似的月光,
反射在暗河水面上,更激起一波波澄碧色的水光,映照得幽暗的洞室像漂浮在摇曳的皓色光波之中。
“……嗯嗯……啊……啊…………”
痛楚已极的呻吟声隐隐约约地传来,还伴随着咔咔咔咔的窒息之声,好像谁的脖子即将被一双巨手掐断,小花儿凝神听着,一
下子跳起身冲到亦袅身边,幽明的火光下,只见他的面色铁青,双眼紧闭,五官近乎扭曲,不停地在地上扭动翻滚着,即使触
到骨折的伤处也没能阻止他的痉挛,显然身体其他部位的痛苦比骨伤更加折磨人,小花儿以为他患有癫痫,怕他伤了舌头,赶
紧捏住他的下颌,却无论如何撬不开他的齿关。
拉开他身上裹着的斗篷一看,更是触目惊心,他全身的肤色都已变得青紫,只有那些纵横的伤口和他的前胸部位一片赤红,再
查看他的手脚,小花儿不禁倒吸口气,亦袅的双手手心和双脚足心俱是一片赤红,
“——碧血蛭——!”身后忽地响起惊呼,小花儿扭头一看,见是阿鸾,正瞪目凝注着唐亦袅。
“你也知道?”小花儿感到颇为惊讶,他一个身居深宫的王太子居然有这种见识?
阿鸾眉头紧皱,看着唐亦袅扭曲痉挛的五官和身体,不觉也浑身战栗,声音沙哑地说:“君翔的大哥许君耀游历广阔,最喜欢
钻研这些毒盅巫术。”
“那他可提到解法?”小花儿充满希望地问,一边按住亦袅,连点他胸口几处大穴,以防蛭毒进一步入侵心脉。
阿鸾摇摇头,双眼仍凝视着亦袅,每次君耀跟着君翔一起进宫,他和阿浩都会缠着他讲那些奇事怪谭,但这些言论却属宫中大
忌,有时君耀实在拗不过他们的纠缠,才三言两语地讲一些旅途见闻,其中就曾提到过这个苗彝盅毒之王,——碧血蛭!即是
毒王,那一般人又如何能知道解法?
小花儿也知道自己问得荒谬,这种毒盅是苗彝部落最神秘也是最狠绝的不传秘宝,据说并无解毒之法。被下盅之人,每到月圆
之夜必然毒发,好似万蛭游体蚀心,又似千虫附体噬骨。那种痛楚一般人万难承受。
看看亦袅浑身苍青的肤色和其上艳红的纵横伤疤,小花儿心中一动,忽然有点明白,不禁更是唏嘘,这些新老交错的伤痕想必
是他毒发时为了减轻痛苦自伤而成,他此时也不过就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尝遍苦楚。
阿鸾也看得惊心动魄,他虽恨极了亦袅,但面对这种凄惨已极的场面,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景生,你可有什么办法吗?”阿鸾疾呼小花儿,在他的眼里,小花儿即是医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亦袅的面色更加青白,一层碧气在他的皮肤下隐隐浮动,不知是那毒蛭幼虫还是它的剧毒碧血,从他紧
闭的嘴里发出呼哧呼哧艰难的哼叫,却越来越微弱,仿佛转瞬,他的生命就将随着游丝般的呼吸飞离身躯。
小花儿紧锁双眉,想了想,“阿鸾,你把他抱坐起来,尽量固定住他,不要让他乱动。”小花儿急切地吩咐着,他想不出任何
别的好办法,只能拼上自身,勉力一试。
阿鸾依言从身后扶抱着亦袅,双臂紧紧环围,将他扣在怀里。小花儿抽出滟痕,在自己的双手手心上各划开一个十字小口,鲜
红的血刷地一下流了一手,
“——景生,你要干吗?!”阿鸾惊呼起来。
小花儿没有回答,咬紧牙关,他拿起亦袅的手,同样的也在他的双手手心上各划开一个十字小口,一股腥甜碧浓的血流了出来
,那诡异的色泽,刺鼻的味道,令阿鸾不停地干呕。胸臆烦恶中,他惊骇地看到小花儿面对亦袅坐下,与他双手相交紧握,想
必他们掌心中的伤口和血液也紧贴混合在一起了。
“——景生,使不得,那毒盅会过到你的身上!”阿鸾厉声大叫,当下就要松开亦袅去推开小花儿。
“——阿鸾,千万不要松手,抱紧他,不然一切都白费了。”小花儿只来得及吩咐这一句就面现青紫,不能言语。阿鸾大惊,
只觉砰砰砰急跳的心脏一下子没了动静,仿佛自己也正身受盅毒之苦。
——若是小花儿死了,那他也断断不会独活!刹那间,阿鸾的脑中忽地浮起这个念头,望着小花儿青红不定,勉力强忍的脸,
更坚定了这个信念,——什么东宫储位,国家,社稷,骤然间像潮水般倒退至天边,此时此刻,在他的眼中,心里就只有这个
舍己救人的少年,英勇无畏,好似谪仙,活了十三年,他还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像现在对小花儿这般心意坚定,——即使
现在就和他死在一起,也是平安喜乐!
想通了这一节,阿鸾不再惊慌,他紧抱住亦袅,凝注着小花儿,此时,他只想付出所有为小花儿分忧解难。
小花儿微闭双眼,与亦袅双掌交握,平定心神,调息吐纳,只一炷香的时间,最开始蛭毒过身的焦躁,隐痛和烦乱就渐渐淡化
消退,随着运功鼓动气血行走周身各个经脉,他觉得那丝丝缕缕通过掌心的伤口涌进身体的蛭毒如雪遇朝阳,渐渐消融,且涓
滴不剩,汇入气海,令他的气血更加充盈,身轻神爽,小花儿心里暗暗纳罕,万没想到,对他来说剧毒却是滋补灵药。第一次
,他对天上的大仙有了一丝敬意。
景生从小就发现自己百毒不侵,知道星屋中的那个话痨司长并没有诓骗使诈,如今更发觉那老头儿对自己优惠有加,不但令他
百毒不侵,似乎更能化毒自用,强功健体,毒性越强效果越佳。
小花儿的心里一阵寒一阵暖,如此看来,他才是如假包换的大毒枭!
唐亦袅因为这几天事态巨变而浑忘月圆毒发之事,睡到半夜被突袭而来的盅毒击倒,正痛不欲生,死去活来的翻滚挣扎,忽然
被人紧紧抱住,动弹不得,那蛭毒正在全身流窜肆虐,撕咬啃噬着他,他想挣脱开禁锢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艰难,就在此时,
他感到有人握住了他的双掌,神奇之事随即爆发,从他们交握的掌心传来一股极霸道强悍的牵吸之力,将那生吃活剐着他的蛭
毒源源不断的吸走,他的身体分分寸寸地得到解脱和救赎,野兽般的毒气正被丝丝缕缕地抽离他的身躯,可那紧扣着他的怀抱
却一阵阵地轻颤着,似乎也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亦袅拼尽余力睁开双眼,却只恍惚地看到小花儿,盘坐在他的面前,与他十指
相握,神情安详笃定。
亦袅震惊之余还想再仔细看看,但他残破疲惫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折腾,晕眩困倦齐齐袭来,将他一下子拖进沉酣。
阿鸾抱着亦袅,眼睛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小花儿,生怕错过任何变故,正心绪纷乱激荡,忽地,感觉到怀里亦袅的身体萎顿瘫
软下来,阿鸾大惊,以为他已毒发身亡,又不敢惊动小花儿,急得身体打颤,不多时,却听到从怀里传出细微的鼻鼾,阿鸾惊
疑不定地俯身探头去看,发现那唐亦袅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鼻翼轻轻地翕动,竟已熟睡!
阿鸾深吸口气,只觉浑身粘嗒嗒,凉飕飕,竟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一个时辰好似一生般漫长,在他的心里,已经和小花儿生生
死死地转了好几个圈,额头上细密的冷汗顺着额角滑下脸颊,他却不敢抬手擦拭,深恐因他的错失而害了小花儿,正闭目强忍
困乏,蓦地,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为他擦去冰凉的汗水,阿鸾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小花儿含笑望着他,灿星般的眼眸映照着
银色的月光,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
“把他放平吧,让他好好睡一觉。”小花儿轻声说。
阿鸾放下唐亦袅,刚想站起身,一阵晕眩猛地袭来,天地都在眼前缓缓旋转,阿鸾身子歪斜,差点摔倒,小花儿一把扶住他,
心疼地揽在怀里,
“阿鸾,对不起,辛苦你了。”小花儿很自责,阿鸾也刚病愈,身体还很虚弱,却陪着他们两个毒枭一起受累。
阿鸾摇摇头没说话,心里却暖洋洋的很高兴。他和小花儿相扶着走到篝火边坐下,篝火哔啵轻响,月华如练,缠绕着跳跃的火
光,背靠背地坐着,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阿鸾只觉岁月静好,现世安详。这一生人,好像都未像现在这般平和踏实过。
“——那天,我被父王留在肫州独自诱敌守城,到如今,不过二十几天,却觉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