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润从窗子探头:“乖乖听话,别给我找事,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了,一会有人检查。”说完走了回去。
“喂——!李润!万年还活着吗?!” 子桐扒着窗子叫。
李润有些意外这个深居皇宫吃穿不愁的少年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我李大人,你现在是我的俘虏。”
外面的骑兵撤离了,隔壁传来了女人们哭泣的声音。子桐发现屋里屏风后放着大缸的洗澡水,矮床上放着两套红色的衣服,想来是统一的囚衣。
“子林洗澡吧,别等水凉了。”
洗完澡的子林换上了明显大很多的红色亚麻布衣服,河内的气候很温暖,狐狸皮大衣也没必要了。子桐也脱下大衣和黑色锦缎的袍子,脱下黑色绣金的靴子,解开西川男子特有的麻花辫,一头略带卷曲的长发垂了下来。浸在水里。十几天来的疲劳让他闭上眼睛,脏的要命的他终于可以洗澡了。
第二天晚上,门开了,各房的人无论性别身份都换上了统一的服装被集中在院子里。
“大姑母!四皇叔!”
“啊,王爷和公主也平安无事!”
“太妃还好吧?”
受了惊吓的人们用熟悉的西川语互道平安。很快就因为一队士兵的闯入而鸦雀无声。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开始念名字,大家紧张兮兮地互相打量。
“叫到名字的站出来!”
被叫到的人不知会有何事发生,犹豫地挪着步子站在中间。子桐发现这些人都是后宫无子无嗣又年轻漂亮的女人。
“好,带走!”
“啊,不要!你们要送我到哪去?救命呀!”女人们吓的大叫。但不由分说一辆大牛车拉走了她们。
“念到名字的再站出来!”
这次都是宫里的差役。
“好,其他人回去吧!” 子桐松了口气,领着子林刚要回屋。
“承德王留步。”文官靠近他说。
“干什么?”
“请您也上车。”
“咦?”
“不必担心,没有危险,只是发配战俘。”
“那其他人呢?我妹妹呢?叔父姑母们呢?”
“这女孩子还小,干不了什么,她不会去的,别人下次在分。”
“哥哥!”子林觉得不对,死命拉住子桐的衣角。
“不,我不能离开她。” 子桐搂过妹妹。
“这由不得你,这是上头的命令。战俘要去做工,等做完了自然会回来。不然闹事的话,我们保不了你的安全。请吧。”
“哥哥。”子林拼命控制发抖的声音。
“子林,对不起,没有办法。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话没说完,子桐已被拉走。
“你照顾好自己。等一下,我还没说完。放开我!”子桐挣开士兵的手,“子林,你要等我回来!”
子桐又被拉开。“这位大人,请你让她和姑母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求您别难为她!”
“知道了,你快去吧,晚了我不好交代。”
牛车出了大门,子桐却一直盯着孤独地站在一堆高大士兵间的小妹妹,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但那个身影已经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黑暗里。
四
天蒙蒙亮的时候,子桐被告知工地已经到了,下车一看,是一个有沙木围场10倍大的采石厂,举目望去根本看不到公路,不要说人家,连棵树都没有。
“就我一个在这里吗?” 子桐有些害怕。
“是的,女人们送到宫里去了,差役们去的地方还不如你呢,好自为之吧,国家不能白养你们这些战俘的。”文官拉过一个监工,耳语几句之后,就带人回去了。
子桐还想问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你跟我过来!”监工叫到。
子桐跟着他边走边观察工地,大概上千苦劳役在监工的监视下很有秩序地从一个直径百米的大坑中运出上好的石料,场面很是壮观。这就是河内常向国外出口的上等建筑材料汉白石。起重工具极简单,大多还是靠人力运输。看着看着,突然身后一阵骚动,一辆运石车从土坡上滑了下来,坡下的人们丢下工具忙向两边逃开。“又要出人命了!”监工叫到。
只见那滑坡车子的车夫被绳子缠住根本跑不开,一个趔趄拌倒在车轮下。
“哇啊——”人们惊叫起来。子桐抄起被人扔在地上的铲子一铲挑断了车夫身上的绳子。那车夫顺势滚到了旁边。“轰隆”一声,车子倒在了坡下的土山旁,被石料压了个粉碎。没有人受伤。大家马上又被监工组织好各操其职,刚才的危险好象没发生一样。
“哦,真可怕。” 子桐自语道,不知哪天会赶上自己。
“新来的,你现在叫5661号,这是衣服。你就在这组负责装车吧,不懂就问,别闲着。”监工说道。
“哦,和他们一样吗?”真算照顾他了,这活儿大概是最轻的了,子桐心想。
当空车运来时,子桐就和工友们一起将采出的石料搬上车,并用麻绳捆好。但这活儿也并不轻松,如果慢了就要挨鞭子,直到上午唯一一次休息时,他已经快要趴下了。“我真能活着回去吗?”
子桐开始担心了。午饭更是难以下咽,但子桐还是拼命吃着,不多吃的话绝对熬不过三天。天黑收工时,他已经有点站不住了。
劳力们被送到工地旁的草棚里,20人一间的大通铺。和这个比起来,沙木围场的瓦房真是优待了。最可怕的是:不能洗澡!出了一天汗的人挤在一起,门又锁着不通风,味道很是可怕。大家都各自上床躺下了,子桐站在中间,犹豫着该躺在哪里,结果引来了许多极为不善的眼光。忽然有人拍了子桐一下,是早上车轮下逃生的车夫——
一个矮壮的中年人。
“快上床。”那人说道。“躺我边上。”
子桐很高兴终于有了个铺位。
“在这里不要太显眼,和别人要动作一致。”车夫说。
“我知道了,谢谢你。”
“刚来这里要马上适应,拿墙灰把脸抹一下,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是会被人欺负的。这里的人最恨平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贵族。”
“好的,谢谢你。” 子桐抠下墙灰把脸和衣服弄得脏脏的,他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听口音你不是当地人。”
“我是西边来的。”自幼就学习的标准河内语还是被人听出来了。
“听说那边正打仗呢,你是犯了什么事的有钱人吗?”车夫瞄见他的金丝靴。
“哦,算是。”
“好了快睡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起。”车夫翻身躺下。
“晚安。”子桐拉上被子躺了下来。昨晚担心子林和想到死去的子桦而整夜都没有合眼,今天又干了一天苦力,子桐来不及想什么就掉进了睡梦里。
第二天,子桐在极不情愿下被拉下了床,开始了又一天的劳动。他解开辫子,用小木棍把头发胡乱簪了起来,怕别人知道自己的来历而欺生。劳动的时候根本没机会和别人说话,也没精力去胡思乱想,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活着回去,绝不能倒在这里。
一周过去了,子桐为自己能坚持这么久而感到吃惊,还好自己年轻力壮,若是体弱多病早不知死几回了。
“不知子林现在怎样了。”他开始想到子林。“他们应该不会难为她的。”
“停工!停工!”总监工大叫。大家马上放下活儿趁机休息。子桐一屁股坐在石料上,两条胳臂已经麻木的没感觉了,满手都是茧子和伤口。
“5661!5661号!马上过来!” 子桐听见自己的号码抬头望去,看见监工旁边站了好几个骑马的军人。
“糟了,难道我犯了什么错?”
子桐有些紧张,但不敢耽搁,跑下山去。啊!他看见李润了!这次他没有穿戎装,是一身河内武官的官服,戴了顶黑色的帽子。走近看,他明显刮了胡子,梳整了头发,整个人透着一股贵族气。而再看自己,早就没人样了。
“你还好吗?”李润看见灰头土脸的子桐。
“我可以回去了吗?” 子桐知道不会这么快就完事,但还是等不及问了一句。
“可以了,我是来接你的。”意外的回答!这样就算完了?太好了!而且也犯不着元帅大人亲自来接呀!
李润叫人牵过来一匹马:“上马吧。”
“哎?我骑马?”
“对,这样快些。”李润也翻身上了那匹黑色的大蛮马。
“你不怕我跑了?”
“我会追上你的。”
两人都知道有孝德公主在,子桐是会乖乖回去的。
“我妹妹还好吗?家人还好吗?”
“她没有离开金京。”
子桐放心了。他踢着马腹,飞快地跑着。中途在驿站吃了东西,他好久没吃这么好的饭菜了。
“你回去以后,要改姓杨。”李润看着狼吞虎咽的子桐。
“为什么?!”子桐很不高兴更换这个令自己骄傲的姓氏。
“要想活着就别问那么多。”
“我生是西川王朝的人,死是西川王朝的鬼。”子桐冒出一句西川话。
“我生是西川王朝的人,死是西川王朝的鬼。”李润用河内话重复了一遍。
子桐筷子上的肉差点掉在桌上。接下来直到出发也没人再说一句话。
晚上,李润带着人马进了市区,大家都有点疲惫。
“要什么时候才到?”子桐问。
“过了这条街就到了。”
“啊?不对呀,围场不在城区啊!”
“我是让你去我家。”
“去你家干吗?我要去围场。” 子桐很奇怪。
“围场没有人了。”
“什么?”
“我说围场没有人了,你的家人都死了。”
“什么——?”子桐好象没听清楚。
“你妹妹死了,你的叔父姑母全被斩首了,一个人也没有了。”李润用力说道。
子桐拉了一下缰绳,马停住了,他呆呆地坐在马上半晌,好象在整理什么思绪。突然,他大叫一声,狠踢了马肚子一下,一拽缰绳,掉转马头飞一样地冲了出去。李润接过旁边的人递过的弓箭,拉满弓,对准飞驰而去的马屁股就是一箭。中箭的马猛地弹了一下,后腿一软,瘫在地上。路过的人们惊叫起来。
子桐骑术精湛,没有被甩下来,但一只脚却蹩在蹬子上压在死命挣扎的马身下。他使劲踹着马背,想把脚撤出来,但根本移不动。李润的手下们跑去搬开马,一双大手把子桐架出马的身下。痛得要命的马发出悲鸣,但脖子上的一剑很快结束了痛苦,马不动了。
“没事吧。”架着他坐在地上的李润问道。
“没事…”子桐丢了魂似的回答。“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子桐。”李润轻轻叫道。
“哈哈哈哈!!!——”
子桐开始狂笑,然后开始痛哭,好象把自从文华宫被毁,子桦自杀那一天开始一直忍着的泪水全哭了出来。李润不由分说把子桐扔上自己的马背,跨上就走。后面的人也立刻上马跟上。
五
喧闹的街市转角,一座灰墙镶绿色琉璃瓦的大门前蹲了两座石头精雕而成的飞翼虎——这是河内人的吉兽。门上横挂一块蓝色镶金边的大匾,上书:护国元帅府。
护国元帅李润自从15岁随父出征,屡立战功,20岁时带兵两百人于敌后三万人的包围下救出镇国将军赵胜成,又大破敌方三大军师的五种阵型,被皇帝御封为护国公,正一品,赏金银婢仆无数,赐宅第一座。
“赵夫人,大人回来了!”婢女小雪拉起粉红色的窗帘说道。
“知道了,今天我把晚宴张罗好了,你叫康夫人不用操心了。”纱帐内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说道。女子披上水色的外衣,走了出来,她长得端庄贤淑,胭脂青黛施得恰倒好处,身材适中,衣饰得体,一看就是教养良好家庭出身的名媛。这就是李润生死之交的赵胜成的堂妹,李润的妻子,赵瑾贵。
院子里嘈杂不断,穿着藏蓝色紧身装的张管事在张罗仆役牵马、接人、送客。
“老张!怎么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没事,大人带了个人回来,正准备房间安排呢,”虽然被叫成老张,其实他还不到四十岁。
“什么人?男的女的?”那个声音的主人跑了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长着一张娃娃脸,大大的眼睛很是机灵,可却绾了个成年女性的垂马髻。
“男的。康夫人您就别操心了!”老张笑道。
“好啊!我也懒得操心!”康欣跳呀跳的往大厅走去。
子桐在马上的时候就晕了过去,现在睡在水泽厅里,安安静静,一点声也没有,来来去去的仆人也轻手轻脚,李润坐在旁边看着睡着的子桐。
“等他醒了,来叫我一声,留人看住了,丫头们看不住,得叫男的。”李润吩咐。
“是。”仆人答道。
李润起身出门,见到了赵瑾贵。
“大人,吃饭了,您忙什么呢?”瑾贵提起裙子上台阶。
“就来了,叫康欣和玉君一起吃。”
“叫了,就差您了。那房子谁住下了?”瑾贵探头望去。
“一个西川人,别说出去。”
“为什么?”瑾贵好奇怪,一个西川人?
“是总攻战俘获的,留下来帮我处理兼并事宜,这是上面没批准的,所以不许说。”
“哦,我不说。”瑾贵拉着李润去了饭厅。
雅致的饭厅是赵夫人一手布置的,楠木八仙桌上摆了各种香喷喷的饭菜,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李润坐在上座上,瑾贵和康欣也入坐了。
“玉君呢?”李润看还空了一个椅子。
“玉君姐姐说这两天胃不好,叫小红做粥去了,让咱们先吃。”康欣说。
“不舒服就叫医生。”李润开始夹菜。
“该不是有喜了吧!”康欣叫道。
“啪”的一声,瑾贵的筷子掉了。“康欣,吃饭的时候别那么多话。”
康欣撇了撇嘴,低头吃饭。
“那更得叫医生了,明天就叫。”李润很高兴。
瑾贵的脸色很不好看,康欣偷偷地瞄她。
一个丫鬟跑了进来:“大人!他醒过来了!”
李润放下碗筷跑了出去,回头嘱咐:“别等我,你们先吃。”
水泽厅——
一屋的人都很紧张,但床上的人依旧安安静静,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大人!”大家闪开一条道,李润进来了。
“子桐。”
子桐没反应。
“子桐,这是我家,以后你就住这儿。噢,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一堆人如释重负地退出房门。
“子桐,你还好吧,说话!”李润摇他。
“李润,这是在你家吗?”子桐问。
听到子桐终于说话了,李润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