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这一天绝非乌曼想得风平浪静。

明牙知道，今天自己是肯定不可能捞上来珠子了，但让他更为之牵挂的是，他本来还答应了那个梭蒙孩子会给他一颗珠子的。

不过那个孩子未必需要了。

他在水里浮浮沉沉了几次，胳膊使不上力，身子倒是已经泡得发白，如果他不沉下水，那些岸上的士兵就会叫着“不许偷懒”

，逼着他再次沉下去，现在他直盼着太阳快点下山。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又一次踩着水上浮去换气，有两个人向他游了过来，那二个人的脸上、身上都画满了各色的条纹，就

算是在水里也没有脱落的颜色。那是两个成年的梭蒙男子，二人手里拿着剑，那剑的颜色是碧绿碧绿的。

不是找他要珠子的，如果找他要珠子是不会这样打扮的。

明牙迅速调头，向深水里游去。他的胳膊还是不能使力，身体摆动的时候只能用两腿打水，这比他平常的自己的速度要慢上很

多，那二人跟着游过来。是谁要杀他？

青凤，我是为了死在你手里才来的。不是你，谁也别想杀我！明牙在水里绕着，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比那两人更熟悉一些这水区

的环境。

明牙突然想到，这两人这样的伪装，一定是不想被人认出，他转了方向，向采珠人最可能密集的地方游去，如果碰上了人是不

是能阻止他们？会不会有人来帮助自己？

是谁会想杀死自己呢，又是谁有权利要人来杀自己呢

他游得已经很卖力了，可是那两个人速度也不慢，已经有一个人游到自己前面，堵着了自己的路，那两个人眼里就是杀机。如

果自己的两手没有折，自己未必会输，哪怕是空手对白刃，只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望着那两人，脚踩着水，那两人的眼睛里有些得色，仿佛自己已经是死人。

青凤，其实确实是你杀了我。明牙勉强抬动了自己的手臂，那钻心入骨的疼痛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带来一丝内心的平静和喜悦。

就在这时，水波动荡，有一个人游了过来。

是那个梭蒙的孩子。

那两个成年人显然并没有想到会有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互相之间对望了一眼，然后一个人向那孩子游去，另一人则继续堵着明

牙。那游到那孩子身边的梭蒙人向那孩子示意，要他游到别处去，不要停在这儿。那孩子犹豫了一会，不断地向明牙看过来，

看着明牙的神气，突然间也拔出了剑。

明牙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以为他可以帮助自己，他后悔向这边游来，担心那孩子有危险。更让他着急的是，那孩子居然举剑向

那人刺去。

他的身体不自禁往前想要去拦阻，面对自己的那个梭蒙人，趁机举着剑，剑的利刃穿刺进他身上的肌肤，然后拔出，血流出来

，染红了水。

那个梭蒙人显然是知道自己得手了，然后招呼他的同伴，他们一起游走了。

明牙几乎没觉得疼痛，只是觉得自己视线模糊，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发晕。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好想知道他面具下面的样子。

好想好想。

那个梭蒙的孩子，游了过来，显然是想拖动他。他想冲他摇手或者摇动，要他不要管自己了。可那个孩子很是固执地拖动他。

刚好，他疼得不能抬起来的胳膊，不可能反抗这个拖动自己的人。

第九章

青凤和盈凤在研究地图。战事越来越紧，只有他们知道，他们有多少士兵，有多少是老弱病残，他们又有多少余粮。

盈凤突然说，“不如议和吧？”

青凤冷冷抬起头，然后在盈凤猛然收回眼光的时候，青凤一抬手，将桌子上所有的物品都甩到地上去了。

他正要说话的时候，乌曼跑了过来，他手下最得利的女射手显得有些谎张，他的心里跳了一下。青凤收住了责备她的话。

乌曼的额头上是汗，头发贴在额头上，发丝凌乱。

“有人，有人刺杀了那个卡斯人！那个人质。”她最后又补了一句。

青凤的心里又漏了一拍。好一会才说，“谁？没有我的命令，谁？”

“想杀卡斯人的人多了。”

青凤用眼光杀向了盈凤，盈凤并没有挑战他，只是把眼光转移到了别处。

青凤弯下了腰想捡起地上的东西。盈凤突然又说，“如果担心，还是去看看吧，也许他马上就死了。”

青凤迅速地反击，“怎么可能，他是……”

但是，青凤收住了想说的话，他突然对自己要说的话不确定起来。然后他直起腰看着盈凤，盈凤却偏偏在此时低下了身子，也

在地上收捡起东西。

青凤将手上的东西掷开，对着乌曼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走。

走到半路上，乌曼突然问，“王，盈凤大人会不会知道什么？”

青凤的语气都是铁青的，“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乌曼愣了，她心里冒出来了一个念头，这就叫关心吗？

站在王帐簿前的孩子脸上也露出焦虑。看到了青凤的到来，眼睛里射出恨意，但仍然开口说，“那两个人的脸上涂了颜色，完

全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乌曼在边上说，“是这个孩子救了那个人。”

孩子抬起眼来看着他的王，他小小的年龄还学不会掩饰他看到的惊奇，一时定在哪里。

王的眼睛里不是感激，甚至不是认可，那眼神里是强烈地排斥和敌意，是冷冷的衡量。“谁让你救他的？”王并不期待他的回

答，孩子生气地叫着，“是我自己，是我！”

王的手掐在他的脖子上，“不许你对他有感情！”然后，王掀开帐子进去。

乌曼愣着，他的王在说他，不是卡斯人，是他。

明牙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有穿，只在腰上搭盖了一床毯子，但他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泛着淡淡青色，象是中了毒。

可他不会中毒的！

明牙醒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还是和很多次的一样平静，没什么怨尤，要有，是有那么一点点轻微的不舍，就好象他要出远门

了，要离开家了。

青凤往下看，他在黑暗中无处触摸过的身体，这次无助地躺着，一个男人的身体，只是只有这次，青凤发现自己的心没有象燃

烧的火，而是冰，是雪舞漫天下不动的冰。

那两只胳膊，象是破娃娃身上快要脱线的两载。

“怎么可能？”青凤不知道自己这样在说。

明牙望上去，那个男人戴着面具，只有面具下的喉头看得到，在一下下地滑动。

“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没有了那只眼睛之后。”明牙淡淡微笑着，“我就是普通人了。”

那你为什么还会愿意被我凌辱，为什么还要跳下水去救那个梭蒙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从你的帝都来这里？为什么要来找死

！

“青凤，你能把你的面盔拿掉吗？我能看看你吗？我还从来不知道你的样子。”

“王，要不要请个医生过来看看？”

“滚！滚！滚！轮不到你们关心他！”屋外的人吓了一跳，他们的王从来没有这样声嘶力竭地暴露过他的喜怒。然后，他们听

到他们的王微弱的声音，“去，去请医生来！”

天元壹仟零伍年，时天王在位

柳树飘絮，明牙是可以感觉到的，可是繁花似锦，明牙就看不到了。

明牙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也不知道青凤是什么样，他只是就是觉得青凤是美的，是梭蒙族最美的人，而这个美，对他来说

，也是没什么概念的。他只是从来都不厌其烦地夸赞着青凤的美丽，他贫乏的想象使他的词语更加贫乏，“你很漂亮吧。如果

我有眼睛，也许会目不转睛地一直看你。怎么也看不够。”

他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落在青凤耳里有多么强的讽刺意味。

但是青凤从来没有告诉明牙真相，也没有人去提醒明牙去注意真相，因为没有人会觉得明牙会对一个卡斯奴隶有多认真，每个

人都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场年少轻狂的梦。

有一段时间明牙没有说这话了，可是最近青岚越来越少出现，在他的身边全围绕着青凤的气息，他的整个心灵都被青凤给笼罩

了，而且，青凤，青凤有时会挑逗他，用妩媚的声音，但有时又会突然震怒地发起脾气来，他的可爱的青凤，长着锋利牙齿又

有着勾人的柔软的舌头的青凤，他的喜怒无常的青凤，他爱的，爱到骨子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爱的青凤，他那样在心疼的

青凤。于是，明牙又忍不住赞美青凤了。

青凤这次阴森森地回击了明牙，“你也懂美吗？如果真懂的话，你大概就不会开口了。”

明牙愣住了。

青凤的手抚上了明牙的脸，但是一点也不温柔，就好象手上拿了把刀子，狠不得在明牙的脸上扎下七八个窟窿，手指最后压在

了明牙的眼窝处，“如果你真有眼睛，看看你自己的脸，你就会相信，没有一个人会喜欢你，因为，你实在是个怪物！没有一

个正常人，可以忍受，一整天对着一张怪物的脸。”

青凤看着眼前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应对的受到伤害的明牙的脸，突然之间，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快慰，“有人告诉过你，正常

的人是什么样子吗？”他猛然扯掉了明牙头上的黑布，他抓住了明牙的手，将明牙的手折起来要他去触摸自己的脸。

“不！”明牙突然震怒了，他从来没有这样震怒过，也没有这样执拗过，他挣扎着，青凤看到眼前明牙的鼻翼一扇一扇的，明

牙在反抗他，这给了青凤一种全心的感受，于是，他更要做明牙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使了力气，明牙也在使力气，明牙叫着“

不！不！”那叫声里的怒气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恐慌，然后青凤明白，对于外貌的事情，明牙并不象他想的真的那么一无所知

，他也怀疑过他的外表，怀疑过他周围为什么没有人，为什么别人都躲着他，然后青凤突然知道，明牙在自己面前的自卑。

青凤突然更想完成他要做的事情了，就是要完成，要他再也不愿意爱自己，甚至谁也无法去爱了。挣扎中，明牙额头上的黑巾

掉了下来，额头中那只眼睛好象真的能看到人一样，青凤突然吓得放开了手。

明牙的手却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明牙的挣扎也停止了。青凤突然也屏住呼吸。

明牙开始慢慢地触摸自己，那额头中的眼睛诡异地张开着，就连明牙的手触摸到了它，它也没有闭上。

明牙的手就一直放在那，屋子里连掉根针都可以听见。

然后明牙开口，“如果，我长得和普通人一样，你会爱上我吗？”青凤向后退了一步，他在害怕。

“如果我长得和普通人一样，哪怕我是卡斯人，你也会爱上我吗？”明牙的声音提高了。

青凤向后又退了一步，他被明牙的气势给震住了。然后他象只狂犬一样冲着明牙吠叫，“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能吗，你能

变成一个普通人吗？你变给我看呀！！”

明牙的手一下了伸到了第三只眼的眼窝处，一下子就伸进去了，好象他想都没想，好象他又是想过千万次，然后那眼睛还是大

大地睁着在，应该是看到了伸向它的手，只是它却全然没有防备，也无法防备，眼睛一下子被抓在了明牙的手里，眼球在他的

掌心里还在转动。明牙的额头上滴着血，那里成了一个洞。

“拿去！”

青凤听到了明牙的声音，他看着明牙，觉得恶心，真的想吐的恶心，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明牙流血或者受伤，而此时，这个洞里

的鲜血好象是永远也止不住一样在流。

他突然抓过了明牙手上的眼睛，那眼睛好象是活的，让他觉得烫手，让他想把它扔掉，可是，那是他一直要的，他从来没有想

到过这样的轻易，他就拿到手了。

眼前的人还在流血，突然之前，青凤跑了，他不知道做什么，他明明可以在此时还去咒骂他，甚至把他踩在脚底下，可是他什

么也做不了，就那样跑，跑出了门，撞到了桌角，那只眼睛被他抓得死死的，似乎要碎在他手里，碎得可以变成一片片玻璃，

然后把他的手扎得生疼。他的眼前全是血，他的胃里发出干呕的声音，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只知道他要跑。

他跑回了住的地方，他对着青岚大叫，“我，我拿到眼睛了，快和我走，快和我一起去找青鸾。”

青岚问他，“什么，什么眼睛？”

青凤却没说话，青岚让他有些不认识，他忽然意识到，青岚在变身，他的手松开了，眼睛掉到了地上，他扑了过去，他压着青

岚，“不许，我不许，你变回来，你变回来！”

青岚用了很大的力气推开了他，“你管不了我，你管不了！”他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象女人，一下子象男人一样粗糙，他的声音

把他自己也给吓着了，他拉着衣领，不敢动，也不再作声，只是一脸又是防备，又是惊恐地看着青凤。

青凤说，“你会好的，我把他的眼睛给挖出来了，妈妈说，我们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回到我们族人中去，去找我们的王。”他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伏下身子，他去找那只眼睛，“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他突然也怕，原来他们真的

是怪物，真的是。

青岚却在大叫，“你把他怎么样了，你把他怎么样了？”然后他冲了出去。

青凤叫，“青岚你回来！”

青岚的身体跑得跌跌撞撞，但是他根本没有回头。

青凤趴在地上，没有力气，然后鬼使神差的，他看到了那只眼睛，他将那只眼睛捡了起来，然后他慢慢地走了出去。太阳将他

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一天晚上，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两个梭蒙人都没有回来。

＊＊＊

明牙身上中的伤确实是珠贝的毒液，但是，明牙却并没有死。

因为一直在海里采珠，慢慢接触着珠贝，还有身体被贝壳咬，血液里好象慢慢就有了一些能抵抗毒素的东西。那毒让明牙很虚

弱，但是却没有致命。骨头被接起来了，大家在慢慢地等待。

青凤更少见到了，但到了晚上，他总会回来，似乎除了这里，他也没有地方可去。

两个人从来不交谈，青凤连挨近明牙的想法都没有一样，只是谁也没有被搬离出去。

晚上，有时明牙会口渴，他苦苦忍耐着，他并不想成为被青凤讨厌的人。

这天，明牙忍受不住，咳嗽声从他的喉咙里冒出来，青凤突然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明牙的手其实已经有力气可以抬起来，只

是这一次，他突然玩了花招，眷念起青凤的温柔。

明牙躺着不动。

青凤没好气地将杯子送到他嘴边，那杯子送得太大力，撞到了明牙的牙齿，明牙被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看着水。他想也许还是

黑暗的原因。

青凤停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明牙的头往上扶了起来，一杯水死命地往里灌，直到明牙咳嗽起来。

青凤停下了手。

明牙突然说，“议和吧。”

青凤想也没想，将一杯子的水全重重泼到了明牙的脸上。两人在看不到太清楚的黑暗里对峙着对方。

然后听到青凤重重把杯子搁了回去的声音。

明牙再次说了，“议和吧。”

青凤的呼吸加重，他怒了，只是对着软弱不禁催残的病人又有了一些本来不应该他有的怜悯。

明牙自顾自说着，“把雅珈当成议和的筹码，一定可以的，有个一百年的时光，让大家能生产，能有饭吃，能有人谈恋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