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这次布局这么深,我估计今天晚上的新闻就会播到,明天到后天,看他们手上有多少货,CNN很可能会做个专题,不
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不会摆休。大家都吃饱了吧,先去忙自己的事。”梁云山欠了欠身,然后转过头看向陆臻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暂时先不要走,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
陆臻严肃地点点头,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应该焦虑还是高兴。
焦虑的是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高兴的是,问题居然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精密的程序,一环接一环地引爆,一个炸点一串轰鸣,一层层推进。陆臻不得不承认梁云山对局势
地估计其实比他更准,甚至就算是秦若阳对外媒那一系列组合拳的预测都比他更为头头是道。陆臻目瞪口呆地相信这些人的确
是专业人士,他们每天都得面对这些,关心这些,他们确实无法不了解。
但是为什么这些专业人士最后常常做出愚蠢的反效果,这让陆臻非常之困惑与惆怅。可是惆怅归惆怅,目前他什么都插不上手
,甚至连梁云山也插不上手,他们都在焦虑地等待着同一个东西:指示。
每个男人在少年时都做过武侠小说男主角的梦,论剑华山,武林盟主,带领着一群傻X拯救江湖于水火,多么豪情,多少壮志。
所有的男人们都喜欢大事件大场面,却忘了男主角只有一个,傻X有千千万。
陆臻心想我不是男主角,我是傻X,我得认这个命。
这一次的男主角是聂卓,当然,这是陆臻在尘埃落定后回头看去才确定的,当时江湖风云变幻,每个人都以为这会是自己的舞
台。
时至今日,陆臻都不了解在那一天的北京有过一场怎样的博弈,各方人马次第登场,如何交峰,如何妥协。他不知道梁云山说
了哪些话,聂卓又说了哪些话,外交部是怎样的态度,总参谋部又是怎样的态度,这些……他都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
样根据一些外露的蛛丝马迹去推理过。
人,只有当他真正站在漩涡的中心,才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已,才明白什么叫看不清,才明白那些隔岸观火的头头是道都是狗屁
。
陆臻感觉自己扑进了一团旋涡里,被一连串的人和事推着走,其实根本不能主动做什么不做什么,唯有竭尽所能地说出自己心
里所有的想法,一丝不苟地完成“上面”交给他的全部工作。然后等待着,无可奈何而又焦急的等待着,直到梁云山略带兴奋
而紧张地告诉他,中央决定这一次把新闻发布会的第一线放在我们这里。
陆臻点头说本应该如此,我们是最了解实情的人,我们是说话最具有说服力的人……
等等……我们?
陆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梁云山微笑着点头。
于是,在这场举世瞩目的大戏里,陆臻别无选择的成为了聂卓身先士卒的头马,从此把自己的名字与他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不
知道是幸甚还是祸甚。事后,当陆臻与聂卓已经足够熟悉到可以说点真心话的时候,陆臻特地问过聂卓:当初为什么选了他,
自己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才华吸引了他的信任。聂卓困惑地看着他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陆臻很认真地想了想,发现果然,没有了。
原来这就是命运,命运让所有人都没得选,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而在当时,陆臻被这个消息震惊至无语,甚至非常不好意思
的偷偷打电话给夏明朗,希望得到一点安慰。然而永恒彪悍的夏明朗队长只用一个理直气壮的要求,就给了他无穷的自信
夏明朗说:穿帅一点。
陆臻忽然就感觉心定了,是啊,多大个事儿啊,不就是出席个新闻发布会么?不就是答记者问么?我又不是主持人,我只是个
补充回答专业问题的专业人士啊?我何必这么紧张?
可是,全世界啊!
第23章
陆臻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铺天盖地的人脸像潮水一样涌向自己,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怎么样才能穿得更帅一点,
这项夏氏最高指示上。以至于在和聂卓通话一开始,他也半开玩笑似的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西装会比较帅?”
聂卓沉声说道:“绿色的,陆军常服。”
陆臻怔住。
“我找你,就是要说这个。”聂卓的声音里透出一道昂扬的亮色,让陆臻相隔万里都能感觉到他此刻正在发着光。
“你要穿常服,你不是外交部的军事顾问,你是总参谋部派往这次行动的协调员。所以,你代表我……”聂卓顿了一顿,“代
表我们,代表总参谋部,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
“可是……”陆臻说。
“有什么好可是的呢,现在灭完火消防队长应该出来说话,抓了犯人公安局长要出来说话……部队执行了一个任务,为什么不
应该派人出来说句话?”
“可是没有过吧。”陆臻终于说全了他的疑问。
“可是应该有。”聂卓斩钉截铁地:“我们总是需要告诉全世界,我们是能够开口说话的,中国军人是可以有声音的,我们也
是有脑子的。”
“您的意思是?”陆臻试探着问,他深深吸气,感觉在悠长的时空中刮起一道长驱直入的风,穿透了他的身体与灵魂。在他不
知道的地方,居然有人想得比他更遥远,这样巨大的冲击让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战栗。也就是从这一刻起,陆臻心里对聂卓产生
了一份真正的敬意。
“我没有什么意思。”聂卓马上说道,他忽然生硬地问出一个问题:“你是为什么到部队的?”
“您是为什么到部队的?”陆臻反问。
“我还没出生就在这里,我没有选择。”聂卓似乎惆怅了一秒钟,可是他很快又恢复他一贯的命令式口吻:“我不管你是为了
什么到部队来的,但是明天以后,你会被写入历史。我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虽然只是非常小的开始。可能明天你什么都做
不了,可只要你坐在那里,那就是一种进步与成功。所以你要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求你有功,但求无过。”
“我明白。”陆臻的声音很轻,但有些人的承诺不需要强硬来衬托
“有些话我不应该现在跟你说,但我还是想提醒你,这件事会让你出名,但出这个名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十年之内,最少五年,你都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外人面前。”
“很好啊。”陆臻笑道:“说起来,我做梦都怕你们会把我调到军宣处长期从事这项工作。”
聂卓哈哈大笑。
外交无小事,这基本上算是一项国策,国人好面子,又一向不太搞得顺西方人的弯弯绕,所以特别谨慎。
外交部新闻司暂时派了一个副司长专门调教陆臻,一天的时间当然来不及教出一个合格的发言人,但至少可以教会他不能说什
么。他们模仿外媒的风格给陆臻准备了三大张不下两百个提问,无一不是刁钻古怪古怪刁钻,让人看了束手无措哭笑不得,说
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行的狠问题。然后把所有这些的问题大卸八块,条分缕析,去伪存真……哪些是不用回答的,哪些是应
该交给梁云山去处理的,哪些问题可以共用这样的一个标准答案,哪些问题又可以用这种太极方案来模糊解决……
陆臻莫名其妙地想起中世纪的欧洲华服,他看见一件巨大的紧身衣套在自己身上。花纹华美,修饰繁复,然后一根一根的……
人们抽紧每一寸鲸鱼骨架,最后他就会被固定住,有如一个雕塑,或者标本。
小的时候看新闻发布会,陆臻也曾经感慨过那些人从自己的嘴里却不能说自己最想说得话,那会不会很憋屈。可现在当他也披
上了那件金缕玉衣,才发现居然是那么的沉重,压得你不得吐尽肺里最后一口氧气去适应它的形状。
责任重大!
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在暗示这一点,在这样的压力下,没有人敢反抗,没有人敢于妄为。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时间,冷气房里空气浑浊,陆臻对着可视电话模拟回答,敲定各个细节,补充背景知识。失真的屏幕把活生
生的人抽尽血色压缩成纸片一样的二维图像,陆臻恍然有种很不真实的错觉,好像外面的世界都消失了,他也不再是自己。
陆臻在休息的间隙里莫名其妙地问起:“你觉得我怎么样会比较帅一点。”
对面的中年人沉默了一下,笑了:“很好,放松点,别太紧张,你刚才说话方式太僵硬,这样其实不好。”
呃,陆臻哭笑不得。你们给我套上黄金甲,还要老子给你跳水袖舞,你当我是神马?
“你要明白,你首先得是一个人,但你又不再是一个人。”对方的表情意味深长,说话有如禅语。
一夜劳碌无眠,秦若阳早上过来找陆臻一起去吃早餐,拉开窗帘,重金色的霞光里尘土上下飞扬,像是在下一场黄金雨。
陆臻刚刚洗过澡,正对着镜子在换常服,马汉派了专人送过来的,梁云山的秘书连夜熨烫,全身上下没有一个褶,衣角利落的
可以戳死人。陆臻手指僵硬地扣上领口的风纪扣,就好像最后一根系带被抽紧,他在恍惚中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卡嗒一声被锁
死,再也动弹不得。
秦若阳站在陆臻身边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言,混合着欣慰、羡慕以及不多不少的嫉妒。
陆臻转过身,站定亮相,笑着问:“帅吧?”
秦若阳微笑:“帅呆了!”
陆臻得意地转了转脖子,秦若阳看到隐约的银光闪烁,诧异地问说:“你脖子上什么东西?”
“队里的军牌。”陆臻把链条塞得更深一些,心里微妙地颤了颤,跟着秦若阳走出门。
陆臻从小没担心过自己会出不得场面,可是这一次,他却真真正正不可控制的紧张了,跟着梁云山上台时他甚至能在一片喧嚣
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是一个小型的礼堂,主持席设在右手边。从台上往下看,所有的人脸都变得模糊无比,好像虚幻的潮
水与云海,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
陆臻在心里默念:我不再是一个人。
梁云山正在使用汉语中最正规的词语和最谨慎的句子向全世界讲述四天前的那个血腥的夜晚。当然,这已经是调整过的新版本
,相比起乐观英雄主义高昂的旧版,它要悲情了很多,但英雄主义仍然是主旋律,在枪林弹雨中坚持守望,在某种意义上,似
乎比高歌猛进看起来更显英雄本色。
陆臻面无表情地用力握住自己的钢笔,试图控制手指的颤动,然而紧张的肌肉让这样的震颤更为明显。他想起今天早上出门前
,最后看的那一眼,他看见一道青松绿的人影一直停留在镜子里,微笑着,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投影仪在人们背后的白幕上变幻着画面,陆臻心底翻滚起蠢动的欲望,他知道在某一刻,画面的一角会有夏明朗一个极为模糊
的身影。陆臻参与制作了这一切,他熟悉梁云山讲稿里的每一个细节,他们曾经为用还是不用这张照片产生过一番争论,最后
的结论还是用吧,反正没人可以通过这样的画像看清谁。
陆臻慢慢转过身,用尽可能自然的方式回头看了一眼,却愣了。高大的白屏把照片角落里细小的人影放大了无数倍,夏明朗就
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在他身后。
陆臻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越来越轻盈,渐渐变成一片轻羽,再也感觉不到。
你会一直都看着我的,对吗?
你永远都会原谅我,无论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你都会信任我。
而我,也只要你这样站在我身后,让我明白你对我有所期待,你会看着我,会保护我……我就会努力的,尽我全部努力的不让
你失望
梁云山迅速地完成了他的讲述,发布会进入提问环节,台下的记者们好像一下子从虚空里活过来,他们拔直脖颈无比的兴奋,
脸上写满跃跃欲试。
梁云山刚刚说完提问开始,陆臻就被无数个问题在瞬间淹没。
“军官先生请问这次的行动是否代表中国政府将来打算用军事力量管理喀苏尼亚?”
“请问军官先生,将来中国政府和喀国政府的关系会有怎样的变化?”
“军官先生请问你们为什么要屠杀无辜的平民。”
“请问军官先生……”
“军官先生……”
……
很明显,军官先生成了所有记者追逐的目标,这太神奇了,中国居然派了一个军人出席新闻发布会?他们疯了吗?神秘的,永
远沉默的中国军方打算说点什么?
第24章
陆臻清了清嗓子,把话筒调到适当的位置:“女士们,先生们,我希望你们能一个一个提问。”
陆臻清了清嗓子,把话筒调到适当的位置:“女士们,先生们,我希望你们能一个一个提问。”
工作人员在努力的维持秩序,可是眼下这个会场内起码有一半是战地记者,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剽悍的行业中最凶悍的那部分
人。他们身高马大、嗓门洪亮、胆色过人,扰得那些素来矜持的政经记者们也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得不甘人后。
终于有位大汉抢在陆臻出声后短暂的安静中喊出了自己的问题:“我想请问这位军官,长期以来中国军队一向对外保持沉默,
为什么这次会一反常态的公开露面?这是否代表了你们的封口令已经被解除?”
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似乎这是个共同的问题,所有人都关心,都想知道答案,各式各样的目光直扑主席台,梁云山用眼角的
余光看向陆臻。
“不,从来都没有什么封口令,我今天坐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陆臻的声音平稳:“在平等互重,共同维护世界和平的
的框架之下,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直都很乐意与世界各国的合法军事组织进行善意的交流、学习与合作。如果你觉得近期没有听
到过特别来自中国军方的声音,那只是因为最近三十年来,中国军队都没有过任何对内对外的军事活动。”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要一个问题,场内所有的记者都明白今天想从这个人嘴里挖到任何猛料的念头都宣告破灭。能把
无赖耍到如此道貌岸然而又无懈可击的地步,这充分说明了:此人职业!
第二个问题随之而来,马上有一位失望的记者提问:“请问你真的是军人吗?”
陆臻微笑着反问:“你希望我怎么证明给你看?”
“您看起来很不像。”记者意味深长地暗示。“
“看起来不像的不一定就是假的,既然今天我穿着军装坐在这里,我就必然是一名中国军人,我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不是真的,
您说对吗?下一个问题。”
“请问军官先生,为什么贵国政府这次会如此高调的动用军事力量,直接出兵喀苏尼亚首都与反政府军进行激烈的军事对抗?
这是否代表了贵国最新的军事战略方针?你认为这次行动将对喀苏尼亚的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这些影响是否会改变中喀双方
未来的关系?是否会影响到贵国在喀国巨大的石油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