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的守候(昨日今朝 出书版)+番外 BY 眉如黛
  发于:2011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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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逢翔突然伸手关掉了答录机。

崔东呆坐在那里,听见男人说:「我想去看看严惜。」

他这才回过神,「小惜还在重症病房接受观察。再过几天,等过了危险期……」

严逢翔点了点头。

「郁林人呢?」谁都能看出严逢翔动了真火,「你把录音拿给他听听。」

圣诞的气息像水雾一样笼罩在城市上空。橱窗前摆满了各式的圣诞花圈。天气喜怒无常,时不时淫雨大作。

郁林捧着包好的小礼盒,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积水。

看着自己锃亮的皮鞋踏落下去,不但湿了鞋底,很快,连鞋面上也落了些雨点,不由抬头,往天上望了一眼。

头顶漆黑一片的天幕,雨滴像是发着光的银线,千万条,纷纷扬扬毫不吝啬的跌落下来。

严维在楼上看到郁林狼狈地冒着雨跑回来,连忙下楼,撑开伞,把他接进去。

大厅的灯暗着。郁林轻轻打了个喷嚏,鞋子陷进门口新置办的地毯里,留下暗色的浮水印,但不久便会干的。

被打湿的额发贴在白皙饱满的前额,郁林一边解着领带,一边把它们往后拨着。

他听见严维怒气冲冲的骂声:「干嘛老乱跑?」

郁林朝他笑了笑:「我去买东西。」

严维瞪大了眼睛,朝他伸出手,「买了什么?」

郁林的礼物收在口袋里,他一边笑一边躲,「到圣诞就给你,别抢。」

他过了会,看着严维还紧紧跟在他身后,特意把礼盒拿出来,在严维眼前一晃,又放进电视柜的抽屉里,轻笑着:「我先放在这,不许偷看。」

严维想把抽屉拉开,被郁林轻轻拍了下手,不满地瞪着郁林抱怨起来:「你故意的吧,谁忍得住。」

他走去找了块大毛巾,把郁林兜头罩住,粗鲁地擦起他的头发。

郁林在毛巾下闷笑着:「外面好冷。」

严维的动作停了下,空闲的那只手抓着郁林冰凉的左手,替他暖了一会,然后不耐烦地说:「右手呢?」

郁林闷笑着,把右手也递给他。

他们像两只小雏鸟,紧紧地挨在一块,以为自己的窝就是一整个世界。

崔东连按了几次门铃,才等到屋里的人打开房门。

严维看着崔东,愣了一下。

崔东先开的口:「郁林在你这里吧,我知道他一定在。」

严维默默地看着他。崔东犹豫了一会,把一个小型答录机从公事包里拿出来,「你能让他听听这个吗?你们……你们一起听也行!」

他低声说:「如果他肯去看看严惜,严惜一定能……」

严维缓慢地接了过去,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郁林已经把门关上了。

郁林的手按在铁门上,过了一会才发现严维手上拿着的东西。「维维,把它丢了。」

「没事,听听吧。」

「丢了。」郁林说着,伸手来抢。

严维后退了半步,「木头,你说过你不走的。」

郁林停在那里,过了会,点了点头,「我不离开你。」

严维噗嗤笑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严维坐在沙发上,按下了播放键,小答录机里开始响起沙沙的噪音。那两盏亮着的壁灯在一片漆黑里微不足道,外面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窗户被风用力吹开,外面划过一道闪电。照得黑夜如同白昼。

按下去的播放键轻轻弹了出来,录音放完。周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严维僵坐在那里,哆嗦了一下,彷佛有冰冷的雨水扑湿脸庞。「你去看看吧。」

郁林叫着严维的名字。「维维。」

严维抵着脑袋笑:「我没事。」

郁林说:「你信我会回来吗?」

严维说:「我信。」

郁林这才站起来,有些犹豫的往门口走去。

严维跟在他后面,低声问:「木头,我们的座位坐第几排,你还记得吗?」

郁林说:「第四排,你坐在我旁边。」

「还有运动会的时候,背后贴的号码牌……」

「都记得。你跑我前面。你是一零四,我是三十七。」

郁林看着他,沉默了一会,终于下了楼。

雨水飘进来,地面腻滑不堪,随时会滑倒的恐惧感,让人喘不上气。

郁林下了楼,崔东的车还在楼下等着,一看见他,就打开车门。严维在阳台上呆呆望着。又是一道闪电,把街道照的惨白。暗红色的车灯一闪,渐渐没入黑夜。

严维的脚陷在月季花丛里,进了一鞋的泥水,他彷佛看见他们伏在跑道上,背后的号码牌被风呼呼地鼓满,发令枪砰地炸响,白灰腾起,跑道像地毯一样被人一掀,人情不自禁地向前倒去。

他站在那里,心里冰凉一片。

郁林坐在病床旁。崔东看着戴着氧气面罩的严惜,握着他的手,眼眶发红。

他们这样坐了很久,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严惜。

彷佛又看见严惜坐了起来,等着郁林带饭,一口一口吹凉了喂。

彷佛又听见了严惜歇斯底里哀求的声音:「我离不了他,郁林是我的空气。」

彷佛又听见严惜在问:「如果我做过什么错事……」

「郁林我怕。」

他总是仰看着郁林,一前一后,小孩学步似的跌跌撞撞地跟着,直到郁林停下来等他。

最开始,谁也没当真。

严维把沙发上弄脏的布罩拆下来塞进洗衣机的时候,又发了一会呆。

平安夜的时候,郁林还是没有回来,严维走在外面,穿着深灰色的宽领长袖,外面是同色的长外套,用的都是柔软贴身的布料,显瘦。楼下的店铺都摆着一排圣诞花,它们像着了火,和玻璃门上的跳跃的灯光连成一片。

一对对年轻情侣戴着滑稽的红帽子,站在路旁等着钟楼的钟声敲响。广场正中间是一棵两层楼高的巨大圣诞树,上面装饰着大大小小的彩灯彩带。

十二点的时候,烟花绽放在树顶。青年男女在烟花绽放的天幕下接吻。

严维仰着头,看着天空,那些五颜六彩的光落在他眼睛里。

等他低下头的时候,看到周围接吻的情侣,愣了一会。

他过了很久,悄无声息地把手藏进自己温暖的口袋。

严维回到家,上网订了一张机票。半夜把行李清进一个行李箱,在沙发上坐到天亮。他在耶诞节的那天,开始做大扫除,换上干净的沙发罩,洗净池子里的脏碗,收好那套备用的牙刷,翻出旧报纸和透明胶带,把可能被灰尘侵袭的地方都一处处贴好。

严维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准备关上房门,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间被报纸糊起来的客厅,目光突然凝滞在电视柜的抽屉上。

郁林把礼物藏在里面,却不给他看。

严维犹豫了一会,慢慢走回去,蹲下来,拉开抽屉。

他看了一眼还竖在门口的行李箱,又看着抽屉里的礼盒,伸手碰了一下包装精美的缎带,又缩回手,半天才一咬牙:「我怕什么?都圣诞了,本来就是送老子的!」

他粗鲁地把包装纸解开,打开盒盖,看到里面一对银戒指。严维呆呆地看着,然后取出其中一个,在自己指头上试了试松紧,左看右看看了半天。

他拿着戒指,对着太阳看了很久,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把它放回盒子,重新包好。

严维跑出去把行李箱拖回屋里,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来挂回衣柜,最后开始撕墙上的报纸,这间屋子里都是沙沙、沙沙温柔的响声。

他把几十张报纸裹成一团,塞进垃圾桶,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沙发的抱枕开始傻笑。

离这年的圣诞结束,只差一个多小时的时候,郁林敲了敲门,他捧着一大束圣诞花站在门口。它们像着了火,颜色比枫叶瑰丽比玫瑰温暖。

严维踮着脚,在猫眼后面确认了好久。

郁林在门外说:「维维,是我。我说了不走的。」

严维板着脸打开门,他身后的屋子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郁林把那束火红的花放在餐桌上,拉开电视柜的抽屉,仔细地看了一会礼盒,低声说:「维维,你拆开看了?」

严维翻了个白眼,「我才没那闲工夫呢,就那破东西……」

郁林看着严维露馅了还浑然不觉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他看了看严维忘了收回床底的行李箱,又看了看包得乱七八糟的礼盒,装出要走的模样,「那不给了。」

严维一下子炸了毛,趴在郁林身后,努力伸长手,想把那盒子夺过来。「给我,快给我!」

郁林安静地笑着,严维抢了一会,突然看见郁林的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傻乎乎的笑。严维屏着呼吸,看着郁林剥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纸,眼睛渐渐地有些湿润。

「维维,那个时候只买得起银的。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像的。

「推迟到今年才送,还来得及吗?

「圣诞快乐,维维。」

护士长进医院的时候,门房喊着:「有你的明信片。」

她走过去,签了字,领了东西,到办公室坐好了,才拿在手上细看。

这是今年的第一张,去年前年的,还叠放在书架最顶层。郁林每个月都寄一封,写上几个字,让人知道他和严维去了哪里。

她拿出抽屉里的眼镜盒,擦了下,再小心翼翼地戴上,把明信片凑到自己眼前,一边看,一边微笑着。

崔东搬到严惜隔壁的房子已经一年多了。他喜欢站在门口,等着严惜睡眼惺忪地出门取报纸,好见了面,打声招呼。

严惜精神一直不怎么好,瘦得厉害,富贵大多数时间都是崔东在养。那天,崔东蹲在客厅,拿小剪子一点点剪开新买的猫粮,刚倒在盘子里,富贵就饿疯了一般窜上来。

这只老猫已经走到了一生的尽头,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动,阳光大的时候,才走到阳台上,趴着,一遍遍的舔毛,但偶尔也会很有精神。

崔东搂着这只又老又沉的老猫,偶尔会想起它曾经的主人们。想它趴在钢琴上的样子,抑或是更早的时候。崔东看着它说:「你一定是偷鱼的时候被捉住的。」

崔东搂着它往楼上走,「要不就是翻垃圾箱,被发现了。真沉啊。」

富贵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谁也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下着大雨的晚上,深黑的巷子,两个少年拥在一起,它湿漉漉的皮毛挤在两个人滚烫的胸口,唉唉的叫着。

进了房,崔东一边逗猫,一边跟同事聊起电话。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阳光洒满一室,白花花的,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崔东眼尖,看见富贵正往床上跳,电话也不管了,扑过去,嘴里叫着:「刚尿过,别到床上来!」

严惜在那一天拿出报纸,在信箱里还找到了一封明信片。明信片后面是山清水秀的风景,字迹熟悉:祝安好。

严惜看到落款,写着两个人的名字,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那两个人在山清水秀的小城街巷上撑着一把伞。他们转过街角,严维挑衅似的,肩膀不停地撞着郁林的肩膀,雨伞被打斜到一边。他装出嘶哑的嗓音,哼着歌,伞下的脸眉目飞扬,一笑,就露出糯米似的虎牙。

他们挤在一个被窝里,看着对方刚睡醒的脸。

严维说郁林的口头禅是不知道。

「木木,我干嘛要养肾啊?」

「不知道。」

「你和那谁……最后都说了什么?」

「不知道。」

「哎,你说,我爸会找你算帐吗?」

「不知道。」

「木木,我看你连你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

郁林说严维的口头禅是知道。

「维维,过来喝鲜奶,刚买回来。」

「知道。」

「系上安全带,别偷懒,维维,听见没有?」

「知道。」

「你别搬重东西,我来。」

「知道。」

「维维,你知道我爱你吗?」

严维偏过头去,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却上翘。「我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相似的故事。被一个人,闯进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他铺了张小垫子,在那里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再也不走了。

最难过的,不是记起了那个人怎么哭,而是突然想起他笑的灿烂的脸。

在层层漆黑的雨云里,窥见了太阳的身影。雨声突然静了,在灼热的光线里,被染成了千万条金色的细线,晨曦喷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正文完——

番外:温柔的守候

严维睡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打着呼噜,一翻身,盖在他身上的毛巾被一下子掉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阳光刚好把整个阳台照亮,细细的浮游生物在一柱柱光柱里飞舞,坐在阳台上读报纸的那个人,就坐在亮堂堂的光里。

「郁林。」

「我在。」

「郁林。」

「怎么了?」

严维眯着眼睛看着他,连叫了几声,也没能让郁林的视线从报纸上移开。严维的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郁林楞了一下,才说:「周日。」

严维跳了起来,风风火火地站起身系上皮带披上外套洗脸刷牙出来,然后开始穿鞋。郁林把报纸折起来放在一边,也跟着站起来,轻轻地问:「维维,要出门吗?我送你。」

严维站得笔挺,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不许跟着。」

郁林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现在他终于忘了他的报纸了。严维眉毛一扬,嘿嘿一笑:「我要去见一位老朋友。」他说着,还用手梳了两下头发,「怎么样,风采不减当年吧。」

郁林垂着眼睑,过了一会,才低声说:「你老朋友我都认识,一起去吧。」

严维两只手抵在郁林肩膀上,哈哈笑着,无论如何不肯让他也走到门口:「不许,你在家里看家。老子要忙正经事。」

他说着,后退几步,反手把门带上,大步流星地下了楼梯,一抬头,看见郁林还站在阳台上望着他,于是眉飞色舞地用力挥了挥手:「不许跟着我,好好看家!」郁林突然转过头,回了客厅,严维吓得摸了摸鼻子,低声嘀咕了一句:「不会真不来了吧。」

严维刚这么一想,就听到关门的声音,郁林的脚步声又急又快,顺着盘旋的楼梯渐渐清晰。严维歪着头笑了一阵,拔腿就跑,上了出租车,看见郁林新换的座驾紧紧地跟在后头,脸上越发笑眯眯的。司机扭过头看了一眼:「要不要甩掉后面的车,多加二十块就行。我专业人士,技术过硬。」

严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干嘛要甩?我们是组团出游。」司机气呼呼地从后视镜里瞪着他:「那你们干嘛不坐一辆车。」

严维讪笑着:「情趣嘛。看路看路,前面左拐。」出租车开到了位置,严维交钱下了车,看见后面那辆奔驰也静悄悄地停在街角,高兴地一路小跑过去,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撑在车窗上,用指头敲了敲郁林的车。郁林把车窗摇下来,难得地眼神闪避起来:「我没跟着,我是正好路过。」

严维也不戳破他:「我和我老朋友约在两点,」他说着,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半个小时,要不要一起逛一逛。」

他拽着郁林从车里出来。郁林还没从跟从的情境里出来,满脸地拘谨:「去哪里逛。」严维嘿嘿笑着:「随便随便。」他把郁林拉进了一家大卖场,里面满眼都是打折商品,严维两下就挑中了一件衣服,兴致勃勃地问:「这件多少钱?」

售货员一边坐在椅子上吃盒饭一边说:「五十。」严维眼睛里突然凶光毕露:「二十五!」售货员见惯了恶狠狠砍价的人,眉毛抬也不抬:「五十。」严维还在负隅顽抗:「三十!五十太贵了,不信你问他。」

郁林被严维求救似的眼睛看着,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我也觉得应该二十五。」郁林不苟言笑的时候杀气腾腾,售货员登时觉得嘴里的饭难以下咽,好一会才把那口饭菜艰难地咽了下去:「二十五拿走吧,算你们狠。」

过了半个小时,严维兴高采烈地拿着七八个购物袋从卖场出去,郁林忽然说:「你不是说要见老朋友吗。」严维连连点头:「对,对,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他把所有的袋子都塞到郁林手上,往前跑了几步,又扭过头说:「不许跟过来,我说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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