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和——蓝蝎子
蓝蝎子  发于:2011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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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在这个时节,偎依在这些树下,低低地吟咏,低低地徘徊,然后采摘多花的桂枝,送给心仪的人物。于是,红墙外的人们

会哄传“折桂传情”的风流故事,作为下一年一个不老的话题。

当然,箫和馆也会有楼台庭榭、玉湖宝塔,杨柳轻扬、莲蓬窈窕,缤纷的百花,名贵的卉草,红鳞翠羽,狸猫狡鼠……可以说

,当朝的天子将喜好的所有珍奇都铺陈在月宫之中,而只是在日宫中保留夫子的书斋、嫔妃的笑颜。

箫和馆中,乐童的居所一般都是独院独户的,两人一处,抽签对决。那些院落隐在藤蔓灌木丛中,粉壁灰瓦,萧萧郁郁,如果

足不出户的话,旁的人是不会花心思打听里边的故事的,因为都是性子高的人,因为都知道,个人有个人的世界。但是,每年

夏至、中秋这两天,会是箫和馆所有人必须汇集一堂的时刻。夏至,是离散的日子,中秋,是喜庆的日子。其实,离散才是自

己的,喜庆却是为了别人;而这个别人,就是当今天子。中秋佳节,天子临幸箫和馆,在这个汇集天下才俊、奇珍异宝的月宫

,戏听少年们的演奏,观赏林狮子的名花,凭吊苍天之上、孤零零的一轮圆月。而夏至,殿前的三名国乐师会登临箫和馆,品

评一馆之中的乐童的音韵,然后逐出大批的乐童,只剩得少许留住。

这一夜,是第一夜。月就要圆了,可是,心里的月,还是亏缺的。少年们都喜欢热闹,呼朋引伴地到桂树下吟咏弹奏,聊解寂

寞,吟着歌咏,弹着协奏,在浓浓的桂香中,在柔柔的月影中,纵酒,然后,生出无限的情绪……

雨堂分得馆南棠花榭的院子,院落中铺陈的是这时已经开敷的秋海棠,红,红到发紫,象郁郁的血,凝成的,碎碎的颜色。同

院的,是一个绿衣的少年,沉默、寡言,齐耳的短发,只留鬓角的两缕青丝,柔细,而且漫长,飘在胸前,衬着那一脸冷冷淡

淡的模样。

“好。”

“嗯。”

雨堂握着箫,从棠花榭中走出,身后的少年突然闪亮了眼神,那种期待,那种守候,那种永远不愿道明的哀怨,在一刹那,象

昙花的开谢,使得一张本来清冷俊秀的脸,益发显得柔媚、绝艳。

雨堂并不想往人群中去:找一个幽幽清清的地方吧,找一个冷冷凉凉的地方。于是,曲径通幽处。箫和馆极北的园子是不住人

的,据说有过幽怨阴森的故事,没有人再料理它,任由它荒芜,任由它颓败,也许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这样的角落吧,不愿收拾

,把它忘记。雨堂漫步在落叶和杂草零落的小径上,这样想着,然后,那一曲隐冷而又热烈的箫声从空中传来,飘渺而又真切

“那会是他么?那个英挺的少年,一双暗蓝色的冷冽的眼睛,一柄白缨的翠玉长箫。啊,他……”雨堂的玉石一般的脸颊微微

泛红。“怎么会这样?我的心怎么可能会这样?在经历了许多之后,象冰和铁一样的心,怎么还会发热,怎么还会跳动?而且

,那个人,那个人说过的,不要喜欢任何东西,否则,否则--”

四、血,刃之箫

子秋伫立在竹花之间,想着他,那个名叫春生的少年,为了他,在吹送一曲相思的箫音。

子秋分得馆北绿菊轩的院子,很美,很雅,飞白中透射着青绿的菊,孤傲而且绚丽,清清的,超越凡俗的气质,郁郁的,点燃

芬芳的记忆,但是,孤高的背后,是那种寂寥的承受,而记忆的背后,是那种回不去的伤痕。同院的少年唤作夏十三郎,喜欢

交谈,所有的事,所有的记忆和理想,所有的快乐和痛苦,只要是想到的、记起的,似乎都要与人分享。那是一张天真无邪的

脸,一张还不懂得伤心的脸,往后扎起的粗长的辫子,仿佛是一串把所有的人生事迹都平平淡淡连缀起来的珠玉,光洁、无暇

、透明、温润。但是,对于远离那个他的子秋,单独的,细细的,品味一下思念,是一种与绿玉菊相仿的情致。

……

极北的后园,两种箫音相和,但听得天宇间清音袅袅,如寒光漫洒,四野戚戚切切,渗出许多沁人心腑的寒意来。一曲终了,

子秋向雨堂微微颔首,唇边轻轻一翘,算是一个勉强的笑意,然后,带着他的箫,带着对春生的思恋,走过雨堂,走过一双深

深的、黯然的、碎紫的眸子,在竹与叶的掩映中,消失在回去的路上。

“为什么,为什么不留下来?或者就是说一句话,哪怕一句问候的话?

哼,我还有必要去要求么?我还需要么?……没有人是重要的,重要的人,都已经死去!!!

可是,孤独,在这样孤独的时刻,没有人么?没有人可以与我分享,这样的寂寞,这样的美丽么?

是,是,正如那个人说的,我是注定孤独的,我是注定一个人,带着血,带着泪,走完所有的旅程。”

雨堂心中冷冷热热的,仿佛被子秋的箫声牵动了,挣扎,彷徨,等待,冷却。

这个园子好冷。幽怨、阴森,没有人打理,没有人眷念。很冷,真的,很冷。听说,那是一个夏至的夜晚,有一对少年,在这

里饮酒,流动的长发,丝丝牵绵,柔亮的眼眸,浓情似水,低低的,沉沉的,用唇、用手、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述说所有的

爱念。这一对少年,这一对不会分开的少年,那种依念的深沉,那种缠绵的幽远,彼此,为对方,剖开心扉,让烈烈的血,浓

浓的,流了一地,然后,慢慢地,交会,渗透,融合,再也,不用分开。因为次日,有一个少年,要走,要被,逐--出--月--

宫--

那一个夏至的夜晚,没有鸟鸣,没有风响,所有的天籁都窒息了,竹,婆娑地伫立,草,唏嘘地散落,淫淫的雨、菲菲的雪,

落了一地,把那一片血,一片柔和甘美的血,浅浅地,轻轻地,拥进大地的怀里。

人们愿意忘记,所有的往事,只要是苦的,涩的,没滋没味的,就把它放弃,任由杂草把它掩埋了去,然后形成一个冢,一个

不会去触动的疮口。可是,现在,雨堂心中的这个疮口却因为一个人而开始痛,开始有了感觉,一种经久以来压抑着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走了?不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问候的话?

哼,算了吧,只会自作多情,只会伤害自己……

可是,孤独,在这样孤独的时刻,没有人么?没有人可以与我分享,这样的寂寞,这样的美丽么?

是,是,这是注定的,注定我一个人,带着血,带着泪,走完所有的旅程。”

雨堂的心,慢慢地搅动,慢慢地旋转,时空仿佛回流,记忆一片苍茫。

十六年前的一个黄昏,本来晴好的天,突然下起了暴雨。雨点很大,雾气很重,山路很滑。林子里阴阴的,充满了奔走、飞翔

、旋转的影子。那不是鸟兽,樵夫的眼分明能够分辨得清,那种神奇的捉摸不住的影子。樵夫震慑住了,半晌才躲进身边的一

个山洞。雨,依然在下,雾,氤氲缭绕。一个闪电打在头上,然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回头,一个婴孩,赤裸着精致、柔软、

白玉般的身体,叫嚷着,哭诉着,等待着,找寻着,一种依靠吗?还是一种伤害?

樵夫的怀里是温暖的,因为孩子停止了哭泣--虽然眼角还残留着泪花,可嘴角却微微地翘起。这是一个很美的男孩儿,不,可

以说是一个圣洁的男孩儿,那种天使的面容,有一双深蓝色的眼,圆圆的,机灵地,旋转。婴孩儿的手里,赫然,是一柄翠玉

的箫,一柄有着蝶形花纹的箫,那些粉蝶是他的守护者吧,只会为他跳舞,只会为他吟唱。箫缨是红的,艳得象霞,冷得象血

。那一天,他就有了一个名字,一个樵夫为他取的名字:萧雨堂。

忘记了吗?却还是历历在目的,那些童年的快乐,那些至今为止仅有的快乐,怎么可能忘记呢?山里的鸟兽是亲密的玩伴,手

中的玉箫是唯一的知音。而樵夫,是善良的父亲,也是慈祥的母亲,给了一个人所能给予的所有的爱。那双粗糙的大手,那副

宽阔的脊背,那张笑起来就阳光灿烂的脸……

可是,就在一个青天白日的早晨,一群过路的强盗杀进了那个小小的、破败却温暖的家。他们毁了一切--

“你要活下去,因为你还小,因为你还不知道为了什么活下去。即使再辛苦,你也要活下去,因为你会知道为了什么活下去。

”樵夫把宽厚的胸膛挡在孩子的身上,挡住了强盗凶神恶煞、骄纵淫逸的目光。

血,父亲和母亲的血,透过宽厚的胸膛湿润了孩子的身体,暖暖的,象深山的温泉,可是,迅速地冷,冷到现在,还是那样的

刺骨。

那一天,山里头,隐隐约约,有形同天籁的箫音,很凄切,很悲凉,象丛冢边低回的枭鹫的孤鸣,象草原上撕咬骡马的野狼的

低嚎,连整个晴好的天色也迅速地灰暗,然后,瓢泼大雨。

那一天,山里的樵夫死了,身边有一群强盗陪葬。就在樵夫的小屋旁,起起伏伏一片枯坟,只有中间的一个坟头,开了一朵鲜

艳的血海棠,滴血的血海棠。

那一天,孩子长大了,虽然只有七岁。可是,他已经懂得怎样保护自己--杀!!!用手中的箫,一柄飘零着血色的箫,那是--

刃之箫。用所有的仇恨,所有的伤感,所有的失望,所有的彷徨,吹奏。于是,箫音--杀人。

那一天,孩子的眼睛变了,因为血,因为鲜红的血,深蓝荡漾成了媚紫,只是碎了的,因为心,是碎了的。

流浪,流浪,活下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即使再辛苦,也要活下去,为了知道为什么活下去。没有爱,没有温暖,只

有人们的冷眼,只有人们的嘲笑,很孤独,可是,也很高傲。不管怎样,活下去--

直到……

六、飘雨的花神庙

这一夜,白子秋没有睡着:辗转反侧,反侧辗转,仿佛耳边依稀是他的低低的呼喊,可是又那么深长,“子秋--子秋--”子秋

坐起身来,举头望着窗外的明月,深深地锁了眉头。他就地跪下了,跪在月光之中,任凭流水的光,安抚着流水的发,英挺而

俊朗的身躯,默默祷告:“诸神啊,所有听得到我的祈祷的神灵啊,把我对春生的思恋,把我对春生的愧疚传送给他吧。请保

护他,就象我在他身边一样,保护他,让他一切平安,让他一切吉祥。”风微起,扬洒身边玉箫的白缨,丝丝飞絮,牵绵淡远

……

“早儿,早儿--”春生敲开自家的门,对着一脸童真欢喜的孩子说了一句,“快,帮我收拾行装。”

“怎么了,春生要走么?春生不要早儿了?早儿讨春生嫌了?”早儿一张本来晴朗的脸一忽儿变得阴雨连绵。

“怎么了?这么晚回来,还说要走?”里屋出来了父亲,峨冠博带,一本正经,只是眼中含着许多温暖与关切。

春生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瘫在墙角的身体,那片开花的血,还有自己衣衫不整地经过林家大门时,那个门奴讶异的目光。走,

一定得走;去哪儿,去找他--

“父亲,您就别问了。我必须走!”幽怨的眼神,仿佛可以说明一切。“还有,如果有人问起,也别说我回来过。”

“哦……”父亲沉吟了一下,“十五年了,十五年了,看来,该走的还是会走。”

十五年了。十五年前,扬子江头,花神庙中,一个私塾的先生拾得一个弃婴,那婴儿长得就象三月的桃花,绯红绯红的脸,雪

白雪白的身……那婴儿长大了,长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少年,聪颖、好学、烂漫、纯美,而且独独喜欢琵琶,不学而能,音律幽

雅,无人能匹。

“孩子,你要走,必有你的道理,我也不好拦你。只是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如果觉得想回来时,就

回来看一看吧。”

“父亲……”春生低低地叫了一声,口中已咽不下酸楚,化作两行珠泪,簌簌地落下。身子一软,跌在父亲的怀中,把所有的

委屈,都做了父亲胸口润湿的一片。“不是孩儿不想留下,只是,只是……”

“不用说了,不用说了。你总得走自己的路的。”父亲安慰着,“不过,以后可不要这样柔弱,要坚强起来,因为你的路还很

长。”

春生止了哭声,抱起琵琶,取过行装,眼角还满是泪痕,也不搽,迈出了家门。早儿扯着春生的袖子,依依地说着:“春生别

走了,春生别走了。早儿喜欢春生,早儿长大了要保护春生,早儿喜欢春生……”

春生轻轻地抚摩着他的头,苦笑了,不再说什么……

扬子江头,花神庙中,一个俏生生的人儿,在那儿低低地啜泣。零散的发,丝丝飘落,掩映着月貌花容,别是一番凄楚可怜的

滋味。春生调了弦,又是那首相思的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神坛上,含笑温雅的女神,翩翩的发,柔柔的脸,纤长细腻的手臂,圆润和暖的腰身,手中是一束媚人的红玫瑰,瓣瓣香浓,

点点星光,再映衬着流水一般凄迷的眼神,那么丰美,那么慈蔼,仿佛母亲的氛围,团团的,将人拥抱。

十五年前,就是在这个神坛上,春生被收养。那时,父亲是个私塾的先生,和善、俊朗,为了抚养他,就没有娶妻生子,只是

请了一对夫妇关照。

十年前,春生已经是个漂亮的孩童,柔骨玉肤,绯红如桃花的脸,纤长若竹节的指,所到之处,鲜花盛开,彩蝶飞舞,人们都

说春生是花神的孩子,是一个如花神一样的少年。可是,孩童中的游戏就不是那样的快乐,那些山野的孩子,褴褛着衣衫,巴

渣了脸颊,跟着春生,到处嬉闹,唱着:“小小姑娘,真真漂亮,坐我花轿,与我同房。”这样嚷着,这样笑着,这样追着,

这样闹着。大人们也不采,陪着看着作乐子,有时还跟着哼哼,作了小曲儿。那时候,春生会羞红了脸,追着跑着打那些孩子

,可怎么也追不上,怎么也打不着,他哭了,那样的伤心,那样的无助。

那一次,一个高高的男孩儿走出来,暗蓝色的眸子,英挺的鼻梁,朱红的唇,宽厚的肩,穿着锦衣,别着彩带,挥起拳头,重

重地打在那些野孩子的身上。那一次,那些野孩子围上去,扯他的锦衣,撕他的彩带,可他一点儿都不怕,挥着拳头,瞪着眼

。那一次,那个男孩儿衣衫褴褛、鼻青脸肿地回家,撒了个小谎;那一次,春生知道那个男孩儿大他一岁,知道那男孩儿有一

柄自出生就有的玉箫,知道那个男孩儿叫做白子秋,白云的白,鸽子的子,秋天的秋。这三个字,就这样放在心里,就这样怎

么也放不下。

扬子江是孩子的乐园,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在风清日朗的时候到江边嬉戏。那时候,春生就看到了子秋的身体,秀气但是结实的

身体,透着明媚的阳光的身体。那一次,春生觉得身体发热,从此就没有再下水。可是,春生每次都会站在岸边,痴痴地望着

水里翻跃腾挪的身影,只是那一个的身影,然后等那个身影上岸来,接过他手中的布,随手擦擦身体,就披上衣服。

九年前,春生选了琵琶,因为子秋会箫,春生也要会一样乐具。琵琶在春生的手中是这样的随顺,只要心想,就可以弹奏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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