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温浅抬手就想撕去老白的面皮儿,可后者下意识的躲开了,瞪大的眸子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有惊讶,有害怕,
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可睫毛一抖,转瞬又不见了。
温浅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忘了放下。
“哦对,我还给你带了东西,你看我这记性。”老白有些慌张的起身,走到柜子前拿出包袱,在里面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个红
绸袋,小心翼翼的打开紧扎的袋口,一块温润的翠玉赫然出现,“给你的,贺礼。”
见温浅没出声,老白低头把玉佩放回绸袋,重新扎好,然后想要递过去。可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手放下,这会儿,似乎没
了接的意思。
无措间,老白终于听见温浅说:“你帮我戴上吧。”
这辈子,老白都没有如此笨手笨脚过。一块小小的腰佩,他快把人家腰带弄断了才勉强系好。待坐回椅子,已经满头大汗。
温浅低头看着那份吉祥如意的祝福,心反而静了。他开始怀疑所有关于老白的臆想都是自己的错觉,也许,他会错意了。
老白手心已经湿透,温浅垂着头,睫毛挡住了眼底的表情。安静像洪水一样蔓延开来,一点点攀上人的眼耳口鼻,几近窒息。
“不喜欢吗?”老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没,很喜欢。只是,我可能弄错了一些事情。”温浅总算抬起了头,淡淡笑着,哀而不伤。
第63章 浅伤(六)
那之后,老白再没见过温浅。整个温宅上下都在忙碌着,一派喜气洋洋。按规矩,岳琼儿在大婚头一天是不能出闺房的,于是
第二天,言是非若迎夏和伊贝琦就在百无聊赖的闲扯中度过。
老白不是新娘子,可这一天,他也没出门。勾小钩陪他在屋子里呆了一天。甚至还下了一盘棋。下棋的时候,勾小钩没忍住,
还是开了口。
“你问了吗?”
老白正要把颗黑子落下,听见勾三的问题,手腕抖了下,落偏了一格:“问什么?”
“他是不是也有病。”勾小钩压根没看出老白的错招,继续随意又填充进一颗白子。
老白哑然失笑:“有这样问的么……”
“那就是压根没问喽。”勾小钩闷闷的,看着棋盘也愈发的头痛起来,最后索性丢下棋子,不玩了,转而全神贯注的盯着老白
,“你就不觉得憋着难受?”
老白抿了抿嘴唇,半晌才道“不难受是假的。但能忍住,过去就好了。”
“真能好吗?”勾小钩不信。
老白却意外的坚定点头:“放心,能的,我习惯了。”
勾小钩忽然觉得眼底发热,他垂下眸子,轻声呢喃着:“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老白不解的微微歪头。
勾小钩数着手指头,呐呐道:“怪我没帮你问。”
心头一热,老白揉乱了勾小钩的头发:“怎么会!你做的对。”
“我看那个岳琼儿挺好的姑娘,所以就……”勾小钩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
老白了然的柔了眼神:“所以咱不能为了自己,而给无辜的人添麻烦。”
“老白!”勾小钩忽然抬起头,眸子黑亮黑亮的,“你肯定能找到一个比温浅还好的病人!”
老白哭笑不得,用力的刮了下勾小钩的鼻子:“我找病人干嘛!又不是准备做郎中!”
“我就那个意思……”勾小钩嘟起嘴,隐隐的,仍旧有些闷闷不乐。
大婚,如期举行。
温浅站在堂中间,等待着自己的新娘,老白看着岳琼儿在喜娘的搀扶下进门,被凤冠上的珍珠刺痛了眼睛。
可他依旧坚持着没有移开目光,因为这是个很重要的仪式,一个女人用它和自己的少女年华作别,一个男人用它和自己那见不
得光的情感分手。所以,他们都要全神贯注。
“喝桂圆莲子茶,早生贵子——”
“系夫妻结,永结同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成亲都是这个模子,伊贝琦如此想着,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视线模糊的时候,身边忽然刮起一阵风,就当女人疑惑堂内怎么会起风时,却忽然发现高堂之上已乱作一团。老白抱着不知何
故吐血不止的温浅,言是非则狠狠的扣住了岳琼儿胳膊,女孩手中的利刃泛着寒光。
变故只在一瞬,她打了个哈欠,就错过了。
对于伊贝琦来说,那只是一个哈欠的时间,可对于老白,在日后很长的岁月里,这短短的一瞬都像永恒那般长,生与死之间,
冲出去与缩回来之间,原来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起初他的目光是随着岳琼儿在动的,可不知不觉,就挪到了温浅身上。一拜天地时,老白看见温浅微微皱起了眉,就像有感应
般,老白的心狂跳起来。二拜天地时,温浅居然呕出了一大摊血!老白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要冲过去,可鬼使神差的他看到了岳
琼儿,就在温浅呕血的瞬间,女人忽然从袖口抽出尖刀!
这下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可想要冲过去已然来不及,没人有自信可以赶在岳琼儿的刀前面。电光火石间,老白只觉得气血攻
心,脚下一动竟然瞬间飞到了岳琼儿的眼前,险险在她下刀之际推开了温浅,岳琼儿不罢休,还要再刺,却被随后赶到的言是
非给制止。
“你这是做什么!”老白扶起已经十分虚弱的温浅,不可置信的冲着岳琼儿大吼,说不清涌动在心里的是个什么情绪。震惊?
害怕?伤心?不,这些都没办法形容,它们太过复杂,以至于吼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
岳琼儿却安静了下来,似乎知道逃不开言是非的钳制,便不做无谓的挣扎。可眸子里闪烁的疯狂仇恨,与她勾起的冷笑,交织
成一副诡异的画面。
“温浅,别装死,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岳琼儿漂亮的眸子缓缓眯起,射出凛冽的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冤,特别
不解?呵呵,我就好心不让你做个冤死鬼。”
怀里的身体微微挣扎着要动,老白却死死搂着,好像一松开就会失去似的。掉落玄机老暗格的时候,温浅就是这么抱着他,现
在,他来还了。
胳膊被扣得生疼,岳琼儿索性丢掉了手里的刀,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温浅,幽幽道:“还记得岳道然么?”
从岳琼儿口中说出的名字让老白一怔,是那个冬天,白山家上他第一次以真面目与温浅相识的那个冬天……
“算了,你杀的人太多,恐怕根本不记得。”岳琼儿冷笑着,“不过我记得就够了。岳道然是我的父亲,我岳琼儿替父报仇,
你死得不算冤吧。”
“那你为何不去找雇佣温浅的人呢!”老白觉得嗓子眼发紧,“他只是在做生意。”
岳琼儿笑得凄美:“放心,雇主我早结果了,温浅是最后一个。拿人命做生意,就该想到报应的。”
“他为什么会吐血?”老白紧握着拳头,指甲刺破了手心。
“笨,这都看不出来么,当然是中毒了呀。”岳琼儿歪着头,竟然显出几分少女的天真,“你真以为我会那么傻明着拿刀砍啊
,刚刚我不过是想体验下把刀刺进他身体里会是什么感觉,不过可惜,被你破坏了。”
“你给他下毒?”伊贝琦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已经给温浅把起了脉。
岳琼儿张着漂亮的眸子,轻柔而舒缓的呢喃着:“九月黄泉,无药可解。”
伊贝琦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有九步草?”
岳琼儿笑得灿烂:“我爹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吧。”
伊贝琦还要说什么,胳膊却忽然被人紧紧攥住,回过头来,她就对上了老白焦急的眸子:“别扯那些没用的,快救人啊!”
伊贝琦怔住,她从未见老白这样,就连被周小村捅一刀的时候都没有,她见过这个男人的伤心,隐忍,恬然,寂寞,却独独没
见过激动。
“不是我不想救,”伊贝琦别开眼,有些不忍心道,“九月黄泉由九步草熬制,九步草是苗疆的毒草,在苗疆都已绝迹多年,
这九月黄泉的做法都已失传,更何况解药。”
“不可能的……”老白失神的呢喃着,半晌,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岳琼儿,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棵稻草般,“你有解药对不对?你
既然有能下毒,就一定就解药。”
岳琼儿微愣,随即勾起嘴角:“没错,我是有解药。不过你觉得我会白给吗?”
“你想怎么样?”言是非不自觉的加重了手里的力气,虽然为父报仇这话到哪儿都说得过去,可此番做法,岳琼儿逃不开心如
蛇蝎四个字。不是不能报仇,但这样报,让人心寒。
“很简单,我父亲的尸体到现在都下落不明,这一切都是温浅害得。我要他在我父亲的灵位前磕三个头!”岳琼儿几乎是齿缝
间挤出了这些字。
老白动动嘴唇,刚要说话,却忽然听见勾小钩的声音:“她在撒谎!她根本没有解药!”
老白吃惊的抬头望过去:“你怎么知道?”
勾三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老白,你要看她的眼睛。”
岳琼儿的眼里究竟藏了什么,老白看不出来,他也没有看的心思。他现在只希望能救温浅,这种急切的愿望让他疼得喘不过气
。
岳琼儿的笑声在此刻响起,凄厉而冷冽:“算了,不和你们玩儿了。我就是要他死,我处心积虑的想跟他成亲,无非也是想等
毒药炼好,越亲近越容易下手不是么。不过幸好,赶在入洞房之前了,跟他成亲?哈,真是天底下最新鲜的事儿!”
岳琼儿的说话间,伊贝琦已经用银针封住了温浅的几大穴道,见老白还傻愣着,便用力推了推他:“别耽误工夫了,快把人抬
到厢房。”
老白像大梦初醒般,就那么打横着把人抱了起来,也不知何处来的力气,居然就直直的把人抱进了后院厢房。
伊贝琦和勾小钩紧随而去,言是非则把岳琼儿暂时关进了柴房,然后安抚起哭红了鼻子的若迎夏。
“怎么人都这么坏呢。”小姑娘似乎完全没办法接受这变故。
言是非轻轻给妻子擦去泪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这事儿没办法分清孰是孰非的,岳琼儿坏,温浅就一定好么。说不清的
。
伊贝琦在温浅身上忙碌,老白却只能看着。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走到了门外。勾小钩跟了过来,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搂了搂他
的肩膀。
言是非和若迎夏走了过来,见面就问:“温浅如何?”
勾小钩代为回答:“伊姐姐在里面用针,说能暂时压住毒性,可没有解药的话,拖不过一个月。”
对于温浅的遭遇,说实话,言是非并没有特别伤心的感觉,难过总是有点的,可距离撕心裂肺差得太远。他觉得这不算冷血,
顶多是有些漠然罢了。因为屋子里躺着的那个人,与他的交情可能只有一滴水。勾小钩他不了解,但老白和伊贝琦也该是如此
吧。
那为何……
用刚刚安慰若迎夏一样的温柔,言是非抬手去擦老白的脸颊。后者吓了一跳,想也没想直接抓住了言是非伸过来的胳膊。
“怎么了?这是干什么?”老白一脸不解的望着言是非。
“这话该我问你。”言是非收回胳膊,神色复杂的轻叹口气。
视线开始模糊,老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哭了。
第64章 浅伤(七)
伊贝琦从房间里出来,立刻被众人团团围住,可该说的她都说了,现下便再没了言语。
老白见状,直接越过她进了屋里,就那么站在床前,看着昏迷中的温浅。其实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老白就那么静静的
看着床上的男人,觉得有一肚子话在翻滚,可落到嘴边,又只能生生咽回去。
老白不想哭,可根本克制不住,泪珠像豆子一样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接二连三的砸在地面。君子之交,到了现在,他和温浅不
过是君子之交啊。这份伤心欲绝来得没有出处,却疼得真真切切。
勾小钩和若迎夏也想进屋,却被伊贝琦和言是非拦了下来。
“让他们单独待会儿吧。”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之后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叹息。了然,又无奈。
勾三瞬间明白,已经迈出了脚又收了回来。若迎夏不懂,但见其他人都没动,便也咬唇忍耐下来,紧紧抓着言是非胳膊的小手
,透出她的紧张和担忧。
最后,还是言是非先憋不住,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重重的一屁股坐下,跟仰天长啸似的:“这到底啥时候的事儿啊!”娘的,
压根一点苗儿头都看不出来!
“我上哪儿知道!”伊贝琦也郁闷着呢,本以为自己算是老白最亲近的人了,可现在这么一瞧,好么,她恐怕连温浅一根头发
丝儿都比不上。
说着说着,郁闷的俩人就把目光集中到勾少侠身上了,勾三本来正感慨着这老白够能保密的,结果就被四道目光刺得头皮发麻
,勾少侠赶紧把自己往外摘:“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这样了,前因后果别问我。”
二人瞧了勾三半天,最后总算相信。其实相不相信又如何呢,事已至此,再探求从前没有任何意义。屋里没传出一点声儿,可
就这安静,才更让人揪心。
言是非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看向伊贝琦,沙哑道:“真没救了吗?”
伊贝琦并不比他好受,却只能缓缓摇头:“我连解药是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无从下手。”
言是非重重的叹口气,似回忆般:“那年,他被周小村捅了一刀跑我这里来疗伤,我曾偷偷看见他吐血,可却没见过他一滴泪
。”说到这里,男人微微仰头,强压下眼底的热气,才继续道,“可这回你也见了,他那是往死里哭啊。”
伊贝琦死死咬着嘴唇,五味杂陈。那是她和周小村一起带给老白的伤,如今还不知好了没有,却再添温浅这一笔。新伤旧伤,
老白的苦就没断过。
“你俩别在这儿嚎丧了,人不还没死嘛。”勾小钩难受的踹了脚石凳,“咱们好好想想,江湖上有没有会解九月黄泉的,管他
天涯海角,也要给挖出来!”
伊贝琦眉头紧锁,努力搜寻着记忆,但却最终徒劳:“中原不乏神医圣手,可苗疆之毒,实属罕见,大多人也只是从古籍中略
知一二,会解的,我实在想不出。”
“古籍?那就在古籍里找啊。”勾小钩想当然道,“你既然能从那里见到毒药,怎么会见不到解药?”
伊贝琦苦笑:“那只是一般杂记,又不是专门记载苗药的书。从古至今,苗疆之域都属神秘之地,近百年来也只留出一本《苗
蛊》勉强算……等下!”伊贝琦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对!《苗蛊》!那里或许有记载!”
“《苗蛊》?”言是非听都没听过,“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