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暴地擦掉后立刻脱下外套。
“理。”
“……好惨……”
理沙哑的声音。甜腻,却充满疲劳和寂寥。
带着难以控制的怜惜和欲望,晓把自己身上的外套和围巾全给了理,层层将他包围。
“……我还以为我这次……死定了。”
他的嘴唇红肿。有着虎牙的理嘴唇经常受伤。这次更严重到要缝,那缝合的伤口看了就让晓心疼。
他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不逃走?这些问题已是多余。
反正晓已经不打算让自己的爱人回到亲人身边。
自己什么都不了解的亲人,跟陌生人根本没什么两样。
“我们……走吧……”
理微笑了。那笑容可爱到无与伦比。晓的胸口热到感受不到一丝寒雪的侵袭。
可爱的、可爱的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打你、欺负你。
“到桥那里去吧!我们常去的桥。”
“……你不是说要等到春天吗……”
晓故意说得明快。理却皱起眉头。
“衣服还给你。”
“不用了,我一点都不冷,还有点热呢!”
晓真的全身发热。
搂着才进医院没几天就瘦了一大圈的恋人肩膀,晓慢慢走了出去。
在自己的秘密被亲人发现后,晓不断地重复告诉他们,自己有多认真、有多爱理的心情。
虽然说服无效,但是如果就此放弃学业的话,是无法让理过好日子。让理从生活的艰困和痛苦中解放出来,是晓的使命。
他用尽全力。
自己年纪太轻,又没什么专长,要是就这样离家的话风险太大。
爱是无法说明的。晓第一次知道这句话的空虚。
不管是老师或亲人,每个人都把爱是一切、爱是钱买不到的、爱情至上主义等等思想灌输在自己身上,但是等有一天自己也搬出同样理
论的时候却一笑置之。
有谁能明白那种感觉?没有人可以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更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母亲到店里来的朋友,和晓到卡拉OK之后,又暗示要开宾馆,说好就当作封口费的承诺,也在喝茶谈笑之间泄漏了出来。
帮自己租房子的同事,在父母金钱的引诱下成了无话不说的狗。
老师则是连理被虐待的事都不知道。
知道同一个电视节目内容的同学,却没想到座位只有几步路距离的晓和理,是一对同性恋人。
理家里的状况虽然经由他受重伤而揭露出来;但是,却被过度中伤和谎言所模糊,而距离真实遥远。
被半软禁的晓向父母下跪请求让自己去探望理。
他是认真的,再也没有什么比去看理更急迫的事。
然而,知道理伤不致死之后,母亲就从来没有点过头,而父亲则是自从知道儿子有个同性恋人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
他们为什么不动手?理的母亲毫不留情地下手打他,自己的双亲为何纹风不动?
要是自己的话一定会还手,而且还是百倍还手。即使杀了父母也绝不后悔吧!
然而,在看到理哭泣的脸,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在举手的那一瞬间,在抬腿的那一瞬间,在想要反抗的那一瞬间,他一定会想到,自己不是暴力之下出现反射动作的生物而是个人的事
实吧!尤其是看到跟自己长相相似的双亲。
“……对不起啊、理。我太没用了。”
故意选择人少的路走,晓拥着冷到牙齿开始打颤的理轻声诉说。
“我只会整天把我爱你挂在嘴上。”
“……”
脸色苍白的理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就快到了。”
晓不知道哪里快到了。
A川和A桥就在眼前,但那里是不是两人该去的地方?
他不确定。
他已经累到想不出来两人想去的是什么地方。
“理、理。”
两人钻进桥下避雪。
银色的雪面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明亮。
河川尚未冻结。
即使承接住无数的纯白雪粒,河川还是照常流动着。
“理,我爱你。”
理轻咳了一声,语带喜悦地回了一句“我也是”。虽然语不成声,但晓知道他要说什么。
“等你的伤好了之后,我们就到东京去……。我阿姨在那里开公司,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上作……。他们家没有一个人会做家事,
你可以去当佣人……。我喜欢你做的饭菜,比我妈做得要好吃百万倍——。理、理,你要每天待在家里。因为我会担心,如果你在哪里
又被欺负的话,我一定会痛得哭出来。为了我,你可以完全不出门吧?哪里也别去,就当专属我一个人的理……。我的理……我爱你。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不会再把你给任何人。你是我的……理……”
白雪飘进桥下,把理的脚也弄湿了。
啊啊,应该给理找双鞋子才对。晓想要咋舌却有点僵硬。
我可怜的理。他的脚上除了拖鞋之外全是泥垢。
* *
风停了。一亘很安静的理抬起头来微笑。
“这就是我们被称作殉情的真相。”
“……但是……”
那根本就是啊!五月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
一开始他们应该没有计划要殉情。
是因为想逃却又不知逃到哪里,在无处可去的状况下,被寒冷夺走了思考能力。
“那个没有把我妈的事告诉警察的医生,好心地帮我安排静养。发现我们倒在桥下的,好像是晓父母那边雇用的人,医院的人也有一起
找。之后,直到来东京为止,我都没有再见到晓。”
“为什么?”
一路听过来的五月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很不自然。
“你们为什么没有见面?是见不到面吗?还是他们不让你们见面?”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分手了。”
理的口气就像事不关己似地非常平淡。仔细看看还可以在他的唇边找到缝过的痕迹。
“是我太傻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我当初说的,一直到面临生死关头我都没有抵抗我妈。连我爸的事,也跟我妈的状况一样就当作什
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问题不在那里,我妈所筑起的那个虚构的家,就是建立在我的无知和视若无睹之下。”
“……你没有错啊!”
五月摇着头,透过镜片瞪视着理。
“是因为这个理由你才主动跟晓分手的吗?”
“说得好听是这样,其实跟他分手是我的自私。我无法肩负起他的人生。我无法负起跟男人在一起之后,被浪费掉的人生责任。”
“晓不会因为这样而责备你啊!”
“我就是不想那样。”
理的口气总是平静,毫无迟疑的强韧。
“决定抛下从复健中心回来的母亲离家,以及来这里投奔晓的人都是我。我自己负起责任,一切都结束在我自己手上。”
“理……”
当五月还想再问的时候,听到八千穗从客厅传来的叫声。
“来了!”
理倏地站起来,准备回到室内。
“理,告诉我一件事!”
五月慌忙叫住他。
“你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
理歪着头。轻声丢下“我也不知道”,而五月也只能无言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室内。
意想不到的告自,那是在一个他难以相信的世界所发生的事。
五月凝视着天空的流云,想着在一生中,能跟一个人共生死的瞬间何时才会来临。
——一定不会有吧……。
想到这里,五月莫名地流下了泪水。
6 Restare Eve
看到老情人大刺刺地坐在自己粉红色软沙发上的风铃,拿着矿泉水叹气。
“晓,你回去好不好?”
“回哪里去?”
单手拿着遥控器看录影带的晓痴呆地说。
“当然是老板家里啊!”
穿着男用背心及休闲长裤的风铃把晓推到一边,自己也在沙发坐下。
“没事干嘛老窝在我家?烦死了!”
“你家很舒服啊!”
靠在沙发上的晓不为风铃的骂声所动,仍旧皮皮笑着。
“等你找到新的我就走好不好?”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有新欢了?就是因为你在,我才不能带他回家啊!”
踢着晓的脚,风铃灌了口水。
“晚上有老板主办的圣诞餐会,你打算怎么办?”
“叫你男朋友带你去啊!”
“不是告诉你不行了。要是被老板知道他是业界的人我可会被杀掉。你都没有在听别人说话。”
“有什么关系?”
晓不耐地回了句后转过头去。
“……她又不会真的杀了你。”
“话是没错。”
凝视着萤幕上的激烈动作镜头,风铃把脸贴在晓的背上。
“你别这么消沉嘛,不想回去就算了。虽然不能当一对恋人,但是我可以忍受你当我弟弟。”
“你记得要跟你那堆亲卫队说。”
“他们又整你了?”
“我们同居的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风铃笑着答应后,开始认真地看起录影带来。
晓凝视着通往阳台的大窗。从这里看不到邻家的屋顶,只看得见天空和流动的云层而已。
这里很舒服。晓并没有说谎。
什么都不问的风铃就像同居般照顾晓的生活。看她这么喜欢照顾人的模样,晓才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亲卫队跟着她。
她是个太好的恋人,更是一个晓唯一能相信的对象。不用说什么就能接纳并包容他的人,只有风铃。
“好啊!”
“什么?”
风铃不解地歪着头。
“你不是说有舞会吗?我陪你去。”
风铃吓了一跳。凝视着不用化妆也很美的风铃,晓报以承诺的微笑。
“……好虚假的笑容。”
风铃苦笑地捏捏晓的脸颊。
“不过,你要是给我打扮得够称头我就原谅你。”
不像恋人又不姐弟的两人,在沙发上相拥享受着录影带。
风铃那在男人的拥抱之下仍旧不显紧张的感觉,让晓不禁叹息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像这样的女人。
在两人交往还不到三个月的时候,晓就几乎完全不跟风铃做爱了。并不是对方激不起他的性欲,只是看到风铃就好像看到妈一样,哪还
有什么色心可起?
这样的转变不外乎其他理由,因为两人的生活已经接近姐弟的感觉。
自从理住到狩野家之后,晓就整天待在风铃独居的住所里,过着两人的同居生活。
理在家的一天,八千穗也不强迫他回去,况且看在两人的工作状况意外顺利之下,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晓随便编了一个想忘记旧情人的理由给风铃之后,她就没有再问过。
高中毕业之后到巴黎去是风铃的梦想。还以为她只是开玩笑的晓,后来才知道她是认真的。
这还是晓第一次遇到,一个具体拥有自己梦想的人。
恋爱对风铃来说只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品,有跟没有都无所谓。
明白两人的爱情关系无法修复之后,风铃开始会放松地告诉晓一些私人的想法。
除了家人、八千穗以及五月之外,晓是另一个知道她梦想的人。
她从没有想过一个什么都不做而整天泡在自己家里,连恋人都称不上的男人,居然能够让自己那么信任。
风铃无法跟做爱用的男人聊到什么太严肃的话题。
她觉得把工作或梦想带进欲望关系里,是一种太不成熟的表现。
基本上,她也不太信赖大人。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的生活,就像一幅美丽的壁画一样。
* * *
五月没想到居然会看到他的出现。
他拿着果汁杯的手心都快要出汗了。
“怎么了?”
一身灰色西服西裤打扮的庄,看着突然东张西望的朋友。
“庄啊、怎么办?”
嘴唇不禁瘪起的五月发出求救的声音。
“他们明明说不来的……”
“啊啊?”
庄这时才看到在门口处两个来晚的人,正跟其他相关人士打着招呼。
穿着白色迷你裙,上牛身不吝啬地裸露肩膀及胸口、下半身露出牛截粉嫩大腿的风铃。还有,一身深蓝色西装,还在胸前别了朵白玫瑰
的晓。
“庄,理呢?”
“在对面,跟七穗他们在一起。不过,他好像一个人当壁花当了很久。”
“早知道这样就不强迫他来了。”
急急转变方向的五月对着庄指着的角落低声抱怨。
“那你干嘛带他来?难道你没想到那家伙会来的可能性?”
“我是想让他换换心情嘛。他每天都忙着家事,好歹也在圣诞节稍微放松一下。
“但是,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放松?”
庄边吃着盘中的食物边说:
“像他个性这么木讷的人,能在这种豪华的场合上放松吗?”
“你也看得出他的性格木讷吗?”
“一看就知道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快没自信了。我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
找到理之后,五月边盯着另一个不想让他靠近理身边的人而加快了脚步。
跟五月借西装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太妙。
第一次站在新宿车站的时候,面对拥挤的人潮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然而,在踏进连名声都传到北海道的豪华饭店大厅时,他原本还一直想着不太好不太好的理性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收不回自己下巴
的新鲜感。
在一阵混乱之下,往宴会用大厅走去的理,跟在休息室准备的女性们分手之后,就跟五月等人进入了会场。面对头顶上灿烂的美术灯及
四周的华服美食,理又是一阵晕眩。
跟自己同年的五月交游却相当广阔。不断走到他身边打招呼的模特儿或其他关系人,都让理看得目瞪口呆。
等到庄来,理才终于体会到自己根本就不适合这个地方,而且自己目前的状况,也不是单纯吃吃喝喝就能轻松下来的感觉。
在提出想离去的要求前,八千穗的致词开始了。其他还有理想都没有想过的广告公司的经理、出版社的时髦编辑等陆续上台致词。忙到
刚刚才好不容易轻松下来。
一直陪在身边的庄到宴会厅中间去帮自己拿食物,理无所事事地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想到没被什么人看见,理就松了一口气。因为走来走去忙着端饮料的服务生几乎没看到他。
“你好。”
“!”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理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是哪里的人?不太像是旗下的感觉。”
找不出一丝中性的气息,整体飘散着粗犷男人味的来人是摄影师菱沼健吾。
“……我不是……”
听到大偶像公司的名字,理皱着眉头站起来。对身材不高的他来说,眼前的壮汉无疑是过重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