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了这大堂,就左嗅嗅右嗅嗅,四下打量著。却并不察有何异状,只是狐疑。
张路斯好奇探视,恰与他目光相交,给吓得一凛,但看他反应,显是当真没看到自己,暗暗称奇。对小弟伸出大麽指,表示佩服。
张路靖骄傲的仰起脸庞,轻蔑一瞥,意思自是----此种小事,不足挂齿。
那大汉检查一番虽无异状,却仍不放心。他走到正厅处,突然沈声喝问:“细腰细腰!细腰何在!”
他话音刚落,厅门之前便冒出一阵青烟。烟雾成形,却是个不足三尺,相貌怪异的小鬼----脑袋极大,脖子、腰腿细长,上宽下窄,说不出的好笑。
这小鬼看到那大汉,涎起张笑脸,上前拜道:“青老爷召唤,有何吩咐?”
“细腰,这屋可有生人到来?为何这般浓的人气?”大汉说著,仍四处嗅个不停。
细腰也有样学样的四处嗅著,摇头答道:“并无生人到来。若有人进得此屋,细腰还会不知吗?”
他说的煞有介事,张路斯险险笑出声来。拉过小弟的手,以指代笔,在他手心写到----[他们是何物?]
手指在他掌心划过,缓慢有力。
张路靖只觉每一笔都好象是刻在心尖般,即是战栗,又有种说不出的陶醉。
其实他们即使交谈也不会为堂中妖怪所知,他却也不说明,在兄长手心回写到----[还不知,继续看。]
他虽如此答的,却目露黠光,张路斯知他又在吊他胃口,也不再追问,饶有兴趣的继续窥探。只觉好象变回十多年前的顽童,这样,毫无烦忧的嬉闹著。
堂中,细腰不知从何处取了酒宵,在堂中桌上摆开。大汉已在他的服侍下开始吃喝做乐,细腰饶前跑後的照应著,极是机灵。
细腰显是道行仍浅,虽已能化成人形长有双腿,却还不会如人般行走,只能并足跳跃前进。落地时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张路斯瞧著说不出的眼熟。便又在小弟手心写道----[你觉它像什麽?]
张路靖仍是笑而不答----[大哥看像什麽?]
----[长宽下窄,跳跃咕咚有声,像不像是……]
他们这边交谈未了,堂中情景便又产生变化。
大汉自酌了会儿,觉得无趣,便伸手向左耳,从中掏啊掏,掏出个什麽东西。
张路斯粗眼看去,不由吃了一惊----原来他从耳中掏出的,竟是个一寸高的小人儿!那小人儿落地迎风即长,很快变为普通人一股高大,却是个极清俊的青年,只是肌肤同为青色,双眼碧清,身体似透明般,莹润亮洁。端的是玉为骨、柳为姿,丰神秀雅。
“珊儿,你来陪我喝几杯!”
大汉蛮横的拉住那被呼为“珊儿”青年,要他陪酒。
珊儿横眉怒视,只是不允,被逼得急了,提气飞纵,向屋外掠去。
大汉暴喝一声,大手一挥,就又把他抓了回来。显是成精较久,修为更深之故。
珊儿挣他不脱,又打他不过,迫於他暴力,只得屈从。神情却极是怨怼。
那厢,张路斯看得目瞪口呆----[这……恃强凌弱之事,便是在……]
他虽未写完,张路靖已知其意,暗道----这是自然,三境金仙犹有等级之分,况此类低等精怪,弱肉强食,本是定则,凡人不亦如此?大哥真是少见多怪。
他这些话未写出,张路斯只看他神情已是明白。他之前虽也亲见过他出手屠龙,却只当那是孽龙为祸,仙人除魔卫道。加上之前遇上的妖怪,多是祸害人间,下场凄惨也是恶业自得。怎想,这同修精灵之间却也是……
他摇头不解,情绪黯然,张路靖在旁也是叹气----大哥这滥好人性子,怕是此生难改,若无他在旁相守,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他正想再写几句数落他一番,却觉屋内灵气高涨。循迹看去----
堂中忽得卷起阵银色旋风,瞬间光华暴涨,一个女子自银芒中缓步走出----她一身的亮银,眉发皆白,长长发丝,以一朵珠钗束起,高贵典雅。肤泛淡光,长相甚是娇饶,自有成熟女性的美豔。
那大汉正向珊儿逼酒,见得她出现,眉头一皱:“阿银,你怎地也跑了出来。”
“呵呵呵呵~~~”阿银连声娇笑,走近他们桌边。细腰忙知机的搬凳奉上,阿银毫不客气的坐下,自取了杯中酒饮了,才道:“月圆之夜,良辰佳时,青哥懂得情趣,阿银便是甘於寂寞之人吗?呵呵呵呵~~~~”
阿银性情极为开朗,说话间笑声不止。
大汉对她似乎也有些顾忌,虽不喜她加入,却也不出言相赶。两人虚与委蛇的谈笑起来。
他们初时谈的尽是些什麽吸精练气的心德,什麽“玄珠”“关窍”,张路斯听入耳中,却不解何意。只是见小靖边听边咧嘴,便知他们讲的非是什麽正确的道家玄理。
阿银谈了阵修丹之事,便有些倦了。端起身前酒杯,对大汉道:“今日蒙青哥指点迷津,让小妹解了心头大惑,且敬上此杯以表谢意。”
阿银娇笑著,将酒送到大汉唇前,大汉无法拒绝,只得饮下。
张路斯所在的位置正在阿银身後,瞧她喂酒时手指在杯口拈过一圈,心生疑窦。他为官时曾阅过不少蹊跷案例,其中涉及的不少下毒诡方,似乎……正要对小靖道出怀疑,字写到一半,便果见那大汉不支酒力,趴倒在桌上,很快酣声雷动。
阿银看他已睡得沈,也站起身,却是去和那珊儿调笑起来。
张路斯看得哭笑不得,见小靖也是不屑的撇著嘴摇头,便转写道----
[至少,他们看来比较相配,算得上女才郎貌……]
小靖辨清这句话,大不赞同的投来个白眼,以示鄙夷。他表情可爱,张路斯便温柔微笑。
却是此时,堂屋的情景却又发生变化----珊儿趁那阿银闭眼向他索吻,突然拿起适才那只下了药的酒杯,迅速斟上酒,一口喝下,哺入阿银口中。那药效力奇强,阿银很快也醉倒在地,和那大汉脑袋相对,睡得沈如死猪。
现在,堂内活动的便只得珊儿和细腰。
张路斯暗想----莫不是,这珊儿锺意的……是这细腰?!
他这念头刚一浮现,便自觉好笑。
果然,此时珊儿已在喝斥细腰。细腰显是地位最低下的可怜小鬼,根本不敢反抗,听他命令,灰溜溜的遁去不见了。
珊儿见屋内再无其他精怪,便伸手去拔阿银头上的珠钗。投向地上。
珠钗落在地面青石上,化为一阵白雾,待雾气散见,却又是一个漂亮少年立在堂中----少年与阿银一股全身素色,只是肤色凝脂,与那女子的妖媚不同,是种清俊的秀美。
珊儿见他出现,才真正的面露喜色。两人牵手走向正对堂门的供桌,珊儿抱起少年,将他置在桌上,两人相抱,亲昵的低语些什麽,便交颈相吻。
他们越吻越动情,只闻得少年诱人的低喘,与珊儿“阿钰”“阿钰”的轻唤,一时室间漾满春情……
张路斯初时见那少年----以玉为骨、以月为魄、以花为情;本待夸赞几句,不料突然转成此样亲热镜头,一时错愕无言。
堂中的暧昧像溢散到他们这边似的,张路斯只觉身边小弟好象也紧张起来----与他交握的手指紧收著,紧得……似连彼此血脉的跳动都清晰可察……
他惊奇望去,却见青年面红如薰,只是低头瞧著自个脚尖,眼角余光,却似是瞄向堂上二人,但……却像忘记他存在般,不向他看一眼……
堂中两人衣衫早已尽褪……伏在红木桌上,少年双腿高高举起,被青年架在肩头……
两人身体相交韵动著……
极尽欢好之事……
满室旖旎豔景,春情无限。
那边两个表演的情动投入,这两个偷窥的各怀鬼胎。
张路斯只觉小弟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水,紧靠自己的身体,也抖的厉害……
他暗自奇怪:
----以小靖的修为,莫不是也会受此情境的影响?
----若当真如此……以他素来高傲,怕是不愿被人知现时的尴尬……
但此情此景,做兄长的也不知该如何开导,张路斯烦闷的暗中吐血。
无法,只得恍做不知……
再看那堂中春宫,也是五味杂阵,心里说不出的苦涩惭愧。
手指无意识的与小靖相摩娑。
两人之间,亦陷入一种诡异的暧昧。
…………
…………
时间的流动仿佛一直不凝滞不前。
久到误以为堂中娇喘呻吟是开天辟地以来便恒存的天籁灵韵,久到张路斯以为自己僵硬石化了千年万载的岁月……
那边两个才完事整装,依依惜别。
少年又化为珠钗,珊儿不舍的将它挽在阿银发上。自己也施术缩身,回了那青肤大汉体内。
此时,外边隐隐传来鸡鸣,竟已四更。
大汉与阿银被鸡啼惊醒,见时辰已晚,无空再作乐寻欢,便忿声唤出细腰,命他清理堂室残迹。与阿银同时勿勿变化而去。
细腰“咕咚咕咚”跳动著,嘴里抱怨不休,却仍老实的将酒盏等物变化不见,又一一将桌椅移回原来位置。
此时世间阳气渐重,细腰也觉周身不适,要隐身遁去,忽觉背後多出一股惊人气势----狂如火、凛如刃,便是这宅中妖力最强的青妖,在这灵气之前,只怕也是不堪一击……
细腰不知为何会突然多出这可怕凶神,只吓得牙齿上下打战,连头也不敢回,全身抖的直如风中败叶。
“细腰,我且问你,那青衣大汉是何物,藏身何处?”
那声音清冽冷锐,虽无威胁之意,却不容他违逆,细腰想也不想,尖声答道:“是……是青玉神鼎,埋……埋於西厢墙下五米深暗室内……”
“那阿银又是何物,藏身何处?”
“是……是五千白银,埋……埋於东厢墙下五米深的暗室内……”
“珊儿与阿钰是什麽东西?”
“珊儿是把青玉镶金扇,阿钰是明珠碧玉簪……分别与神鼎、白银收在同处。另还有珠宝珍玩若干箱,一并俱在……”
“那,细腰你又是何物?”
“细腰是根槐木捣衣杵,就在天井西角的水井边。”
细腰答完,惊恐尖叫一声,消失了踪影。
张路斯静坐在六丁方位的大石之上,看小弟神气活现的向细腰逼问,只觉他与适才紧张无措的涩嫩青年判若两人……
当然,他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再提刚才之事,唯有调适好心态,沈稳笑道:“小靖,今晚你果然收获颇丰……”
张路靖在细腰面前龙威赫赫作势威风,但乍闻兄长声音,虽知他纯是就事论事,仍不由想歪,只道邪念被他所察,心惊胆战。抬头去看,眼前人笑脸灿比烈日,更照得他头昏目眩口干舌燥。忙暗念清心咒,拿出修丹炼气时的定性来,嘿嘿笑道:“他日待大哥买了此宅,使人把那秘室挖开,著人去庙宇道观求些净水来将器物一一清洗,便可洗去妖气了。嘿嘿,其实用狗血泼去也是一样,只是怕大哥又嫌污了宝物。”
他这番话说的顺畅,却是避不去看兄长。
张路斯苦笑,走近他身边,右手在他肩头轻拍,像是赞许,又似是……
十九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时过子夜,善化庄内夏苑的偏厢内,却隐隐传来“咕咚”“咕咚”的诡异声响,像是木棒反复敲击著什麽东西。
“呵呵呵~~小姐小姐,你看,真有趣~~~”
时而,少女清脆的笑声也会逸出院外。
透过窗棱薄纱看去,屋内的情景却是说不出的怪异----昏黄灯光下,两个少女玉立亭亭,在她们脚下,摆著盆未清洗的衣物,另有一根捣衣杵凌空飞舞,在衣物上“呯”“呯”的敲打著。
那古怪声响,原是如此发出的。
“细腰、细腰,再快些,再快些!!”茗儿拍手笑著,转向石沐霜道:“二老爷真是本事,不知哪里寻来这方便的器物,可惜送给了咱们实在浪费,不如拿给洗衣房的张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