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变 下————小裹
小裹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关灯
护眼

    十七


      时间飞逝,转眼间,入了五月。
      蝼蝈鸣,万木荣,一片如黛山间的百社村,不雨木常润,无云水自阴。
      这天,张路斯在家左右无事,决定去拜访幼时恩师朱夫子。这事他本一直挂记,但总抽不出时间,今日即得了空闲,便吩咐张忠备了礼品准备出门。
      他即外出,自不能忽略某人。
      张路斯正要去隔屋相询,却看小弟已经穿戴整齐,做好外出装扮了。

      张路靖开门迎入兄长,笑道:“我已准备好了,大哥打算何时起程?”
      近来张路斯常让他陪同去访各亲朋旧友,固此他一见张忠又拎了礼箱进院,便知何事。
      “那,现在就走吧。”张路斯答完,见他仍是万年一式的红衣,突然笑问:“小靖,你从来不换衣服吗?”
      “啊?”不料他会有此疑,张路靖愕然。
      “这衣服你穿虽好看,但……”每次带他出门,那身红衣总令他们成为众人注目焦点。小弟现在相貌正常,是不用再担心会吓到外人,可每每见村中诸人,男女老幼都痴傻的盯紧他们,总觉得怪异,很不自在。只是,这话他却没直说,反道:“你的衣服不用换洗吗?若是没有替换衣物,大哥找人替你做几件。”


      “衣服?大哥不用麻烦。它不会脏的。”张路靖将袍袖举到兄长眼前。他们龙神的外衫,其实都是鲛绡所制,看来虽和布帛无异,却有相当的防御功能。化为原身时,也会以光状形式,环绕在鳞甲之外。

      “……”张路斯不死心,又道:“可你总该换换衣服式样吧。”
      “式样?”张路靖奇道,狐疑的看看兄长:“大哥不喜欢这式样吗?”
      ----明明是仿著他外衫式样变化的啊。
      说话间,右手轻挥,退後几步,问道:“那,这样式如何?”
      张路斯细看,却见红衣却已换成另件他常穿的衣衫样式。
      “呃……莫怪凡人都说神仙好,果然方便。”他嘀咕著,笑道:“小靖,这个,颜色也可换吗?”
      张路靖点头,再挥下手,红衫就变成和张路斯一样的青衫了。看兄长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似乎很喜欢的样子,奇道:“大哥,你不喜欢红色吗?”
      “没有。红色很好看的。只是偶然换也该换换新鲜嘛。”张路斯笑道。暗想----青衣的小靖,少了原先逼人的豔丽,却多了几分清秀灵韵。

      张氏兄弟出了庄子,沿村中大道而行。
      路过几家农户,见几个半大小的孩子,正骑坐在门槛上吃碗豆糕。
      张路斯这才想起,原来今日是“立夏”。百社村旧俗,夏令天气火热,人多不思饮食,让小孩在这天先吃豌豆糕,可望於整个夏季不厌食。谓之“不疰夏”。
      “大哥,我记得你很喜欢吃碗豆糕,回庄後也吩咐厨房做些吧。”
      记忆里的立夏之夜----总是有一个小大人样的少年,坐在门槛上,大口嚼著碗豆糕,指著天上星星,对抱在怀里的弟弟讲著些志怪小说里看来的故事,不住口的吹嘘。


      “那时候,你总说,如果你是後羿,就拿弓把月亮射下来,抓住嫦娥狠狠教训一顿。还说,若是牛郎,就定要在天河上修座桥,想过就随时过,省得每年要麻烦喜鹊辛苦……”

      “可是你却说,後羿的追日箭,总只有九支,早就被他射完了。牛郎也是个笨蛋,天河上寻不到木材砖石,也搭不起桥来……”
      他小时候淘气,定要和他唱唱反调,最喜欢看的就是大哥被他呛的哑口无言,气极败坏的翻白眼。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笑笑谈谈愉快,很快便到了朱夫子开办的村塾。
      老规矩,张路斯自去入内和老师述旧,张路靖则在外等候。
      说起朱夫子,在百社村也颇是个传奇人物。他是在龙塑年间搬来此村的,据说曾是个朝庭大员,不知何事受到贬谪流落至此。传言的真假无可辩别,只是老先生确是个饱学之士,因此,张居安便聘他为善化庄西席。後来张路斯年长,朱夫子才辞了东主,在村中设了个私塾,地方上一些稍有钱的人家,都将孩子送来给他教导。

      张路斯因他是启蒙老师,素来格外敬重。

      张路斯和老师述起旧事,闲谈朝局,不胜唏嘘。张路靖一人枯等无聊,在学塾附近闲晃。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顺天下……”
      塾内传来孩童整齐的读书声,张路靖细听,辩出他们在念的是《孝经》,与《论语》同为蒙童经典。他立足听了几段,嘲笑道:“说的虽有些道理,却未免言过其实。’立身行道,扬名於後世,以显父母’,哼,这到最後不还是要回到维护宗法纲常上来。”

      他偏激的讽著,悠闲绕院而行,到了後院,却瞧前头一个村童正趴在墙头,向院内窥探。
      那小孩看来不足十岁,一身褴褛衣衫,显是村中贫家小孩。旦见他他竖起耳朵,努力的听里面传出的读书声,嘴里嘟囔著,竟然也是在跟著背诵。

      张路靖好奇心起,悄悄走近那男孩儿身後。他刻意放轻动作,没发出半点声响,那男孩儿当然不察。仍在努力聆听,喃喃念著:“……治国者不敢…侮於关瓜……而况於士民乎……”

      他听音不辩字义,念的糊涂,张路靖差点笑出声来。凑在男孩耳边,阴阴讽道:“什麽’关瓜’,是’鳏寡’!笨蛋!这几句话分明是放屁。你倒也信啊?”
      那男孩儿不防身边有人,被他吓得腿软,手一松,从踩著的圆石上跌了下来。
      张路靖眼明手快,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抓住。怎料,那男孩穿的破旧,衣服不堪撕扯,整片背心被他抓了下来,男孩也跌了个仰面朝天。
      他一翻身跳起,瞪著张路靖手中的布片,摸摸凉凉的後背,大叫:“可、可恶!!你什麽人!敢吓……”
      他指著张路靖的鼻子正要骂,这才看清了那突然出现的青年长相,微微一怔----他土生土长在百社村,几时曾见过如此风采出众的人物。
      和张路靖两人四眼对瞪著,竟不自觉脸红起来:“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来。

      张路靖撕破了男孩儿的衣服,也有些歉意。尤其看他样子,就不是什麽富裕之家。可这位向来硬气惯的,只是冷哼道:“你这也算衣服吗?好烂。”
      “你……”那男孩儿被他讽得脸红,更是结不成言。又开始“你”个不停。
      他一幅困窘的模样跳脚,张路靖觉得自己好象突然成了坏人,他以前虽也曾戏弄过凡人,倒也不会真去找无知孩童麻烦,笑道:“好了好了,你什麽你,我扯坏你衣服,赔你不得了!”

      “不,不用赔的。这衣服本就旧了,补……补补就好了……”他一笑,更是明媚逼人,男孩觉得眼前好象多了个太阳,耀得他头昏目眩睁不开眼。忙去抢他手中那块破布。

      张路靖的身手怎会被他扑到,手一抬,轻巧的躲过去。男孩倒是险险撞上墙。他忙再去拉住,只是这次学了乖,去抓他肩头。

      “我……真的不用你赔的……”男孩急急道,听到墙里读书声,心思一动,道:“那,不若这样,你教我那’关瓜’二字的写法,就算赔我这件衣服如何?”
      “教你写字?”张路靖挑眉,随手折下身边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鳏寡”二字,道:“这是不难,可衣服还是要赔你的,否则说出来岂非我占你一个小孩便宜。”
      “不占便宜,不占便宜!”男孩忙摇头,看张路靖神色,知他还是不依,眼珠一转,害羞笑道:“若你觉得只教两字我吃亏,可以多教我一些嘛。”说完,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看脚尖。

      张路靖听得又气又笑,骂道:“臭小子,用件烂衣服便要聘我做你先生吗?哼,若不是怕被大哥知道後骂我,谁管你许多。”
      “不……不行吗?”男孩委屈的嗫嚅,暗骂自己异想开天,这人衣饰虽朴素,但气质华贵,傲骨天生,怎可能降尊屈贵……“我……”
      男孩正要再分辨几句,却听身後又想起个带笑的声音。
      “谁说不行,当然可以。”

      张路靖心道不好。抬头见果是兄长走近,微微脸红,气道:“大哥,你几时来的?”
      “不早,就在你欺负他时。”张路斯狡猾的挑挑眉。
      “我哪有欺负他!”张路靖正要反驳,张路斯却不理他,自去看那男孩。见他眉清目秀,长得讨喜可人,便笑问:“当然可行,你明日到村北善化庄来,我负责要他做你先生。不止教你《孝经》,《论语》《诗经》《尚书》,你想学什麽,他都得教你。”

      “善……善化庄?”男孩奇道。那可是这百社村第一大庄,听闻庄主一直在外为官,近来才返回故居,莫非……这二人便是……他心里有些害怕,但看张路斯和蔼亲切,便大著胆子小声问道:“你……你说的可是当真?”

      “那个自然,只要你敢来。”张路斯笑道,淘气的对身後二弟眨眨眼:“你说是不,小靖。”
      张路靖猜不透他打什麽主意,含糊不清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和那小男孩分手,看他几步一回头的跑远,张路靖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可是当真?”
      “是啊。自是当真,我干麽要骗一个小孩。”张路斯点头,笑道:“小靖,你倒真是和大哥心有灵犀,我这边刚允朱夫子之求,你就代我收了这第一个学生,真是体贴啊。”

      “咦?学生?!大哥,你要开私塾吗?”张路靖奇道。他知大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却也意外他会做此决定。
      “不是私塾,是义塾。”张路斯笑答。

      拉他手,边走边解释----朱夫子年事已高,身体渐弱,本打算解散学塾。张路斯免职闲散无事,他即不想像父亲那样从商,也无其他所长,便想接了朱夫子的学生。只是,百社村地处偏乡,上得起私塾的孩子倒也不多,他便想办个义塾。

      “左右咱们家中资产还厚,也不虞坐吃山空。小靖,你说可好。”
      “你都已经应下了,我还可以反对吗?”
      “咦?难道你真的反对吗?”
      “哼。”
      他故意曲解他意思,惹得张路靖很没形象的白眼连连。
      “大哥,你说,那小子明日会来吗?”
      “呃……应该会吧。怎麽,想和大哥打赌吗?”
      “好啊。那我便赌他会来。”
      “你太诈了吧……”

      …………

      张家兄弟虽都估那孩子求学心切,应会大著胆子到善化庄一试。不想次日,他们还是给吓了一跳。
      原来,那孩子自己终究是害怕,便拉了附近的一群顽童一起寻上庄子。
      张忠听见有人叩门去开,见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眼巴巴的围著大门叽喳乱语,跳脚哄赶,孩子们灵活,饶过他往院里钻,气得他大骂。
      张路斯等人出来时,见著的就是这有趣场面。

      石沐霜昨日也听长兄说了此事,见孩童中也有女孩,笑道:“大哥,你要为人师表教诲蒙童,小妹羡慕的紧,若有女孩子来求学,由我来教如何?”
      张路斯闻言,点头道:“好啊,沐霜你心细,教出来的孩子定然个个才女,大哥或还不如呢。”
      他们这边“兄唱妹随”愉快,张路靖看得妒意大升,赌气道:“大哥,我也要教。”
      ----开玩笑,石沐霜可做得来,他怎可落後。

      “咦?”张路斯大为惊奇,石沐霜则是知他争风,背过身偷笑。
      张路靖给他们的反应气得火大,怒道:“难道我就不成吗?我虽不若大哥一样饱学五经,但想来小小《孝经》《论语》倒也难不倒我!”
      “………”张路斯神情复杂的看他几眼,为难叹道:“小靖,我倒不是怀疑你本事,只是……大哥担心……那《孝经》怕是会被你教成《逆经》,《论语》会成你《靖语》罢……”----他小时,就有曾亲见过先例的……

      张路靖给他驳得无语,又想事实确是如此----若是书里有谬论,他不尖牙利齿讽个几句就混身别扭……这毛病他落下千年,便是想改也不易……他脸色时青时红,矗在原地发傻。

      石沐霜见他为难的大汗淋漓,笑道:“那也没关系啊,二哥教不来经史,教蒙童习字定是可以。况他武功高强,咱们还可设武术课呢,到时定让二哥大显身手!”
      张路靖虽不乐承石沐霜的情,但他一心要追上兄长脚步,连连点头,对“三妹”投去感谢一瞥。石沐霜心里大是得意。张路斯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赞同称是。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