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变 上————小裹
小裹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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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我没跟你讲吗?过去齐国有个叫无盐的丑女,她就曾虔诚拜月,长大後以超群品德入宫,为皇帝宠爱!所以,中秋拜月许愿,定可心想事成哦!小靖有什麽心愿,对月亮说了,就可以实现了!”

      张路斯说完,自行对月跪下,合手祈祷,状甚虔诚。
      小靖呆呆的看了他会儿,忙也跟著跪下,泪水未干的眼睛望著那硕亮玉盆……
      身边,张路斯诚恳的低语断断续续传来耳边----希望能和爹爹、五娘、小靖,永远在一起!希望爹爹、五娘、小靖永远快快乐乐!希望爹爹也能……像我一样喜欢小靖……


      小靖听著,心底涌上浓浓的感激之情,忍不住,眼睛又红了。
      这别扭又性傲的小孩儿,却撇撇嘴,嘴里嘀咕道:“大哥许的愿不好!为什麽我是排在最後一个?!月亮啊月亮,要是你真像大哥说的那麽神奇,我希望……”
      他声音渐轻,张路斯伸长了耳朵也听不到,被他勾起好奇心,忍不住问道:“小靖,你许了什麽心愿?”
      “嘿嘿嘿~~~”小男孩只是奸笑不停。
      “可是和大哥有关?”
      “嘿嘿嘿……”
      “臭小靖!还瞒我?”

      张路斯追问,小靖只是奸笑不答,他便在脸上做出要赌气冷战的表情。
      小靖本就还在心虚,被他吓的怕了,才凑到他耳边,扭捏的小声道:“我许的愿是……嘿嘿……大哥夜夜都能陪我睡~~~”
      张路斯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哑口无言。
      但转又想到----夜夜陪他睡……那便是永远在一起的意思吧……
      他温柔而笑。


      七

      百社村张氏,书香世家。大隋年间,还曾出过两个上三品大员。後逢天下大乱,张氏一族明哲保身,迁回颍州故居。
      到张居安这一代,他承祖萌,幼读百子,少通五经,怎奈两度赴考,均名落孙山。张居安性烈高傲,仕途失意,便转为经商。古来颍州就山多田少,他为人侠义大度,眼界极高,又有经营长才,几年下来,俨然已成为颍商龙头。

      只是,大唐人分“士农工商”四等,商人地位最为低下。善化庄家业虽大,地方上对他也以“儒商”相称倍加尊祟,但他每想到此节,总是耿耿於怀。因此,对独子张路斯期望甚高。

      张路斯自幼聪明好学,日读万言,出口成章。张居安盼他将来参加科举,金榜题名,登堂拜相,为祖争光。因此,待他十四岁时,想方设法把他送入太学院就读。
      张路斯性格随和,对父亲从来言听计从。唯对此事极不赞同。
      这天,他一听父亲提起此事,就暗自嘀咕----一入太学,便需长住,只有五月农假、九月授衣假可回家,若他不在,五娘和弟弟又有谁来照顾?
      少年心里大呼糟糕,脸上却是一惯的顺从。张路斯懂事早熟,知父亲的脾气----平日虽亲切随和,但遇事极是专断蛮横,定下的主意便不容更改。也因此,五娘婉嫣及弟弟路靖之事,他迟迟不敢向父亲提及,只想到长大成人,有能力保护他们时,再和父亲论个分明。

      因此,他见父亲提议时神情坚持,又深知商人之子入太学极难,父亲定费了极大心血,根本不会容他反对。便痛快的点头应允,心下暗自打著小算盘……

      从父亲住的夏苑出来,张路斯先到书斋取了几本书,回到自院。对张忠称要早睡,锁了门,才从窗口翻出,溜到五娘和弟弟住的别院,告知他们此事。
      宁婉嫣听他要离庄就学,大惊失色,停了手里针线,问道:“去读太学?!那要多少年?你这一去…………”她面容惊讶,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张路斯见她这模样,暗想----原来五娘对我这麽有感情!颇沾沾自喜。
      他转看向小靖,这几年都没怎麽长个儿的男孩趴在床上,一幅懒洋洋的样子。兔眼斜翻,轻蔑的睨著他,分明在说----不甩你,爱哪儿哪去。
      张路斯知道他在赌气,这些年,小靖愈长愈气傲,嘴上极少再像小时候那样甜甜的撒娇,但都换成以行动来表示。像现在这样子,他不发表意见。但若长兄真走了,看他不牵肠挂肚的想念。


      张路斯在来这里之前就拿定主意,他本想说出来和五娘商量,但见小靖那幅嘴脸,也淘气起来。故意愁眉苦脸道:“这一入太学,想必要通五经,考个进士才能回来,至少也需三年吧。”

      宁婉嫣挑挑眉,道:“《易经》、《尚书》、《公羊传》、《毂梁传》等小经你已通;中经的《诗经》《周礼》也尚熟;唯有大经《礼记》、《左传》还未学完……”她掐指细算:“大经需学三年,但你有基础,记性又好,不出一年应能完成,只是这科考……就算一年即中,也是来不及了……”

      她越说声音越轻,忧色渐重,想的烦了,又开始轻咳。
      张路斯见她神情萎顿,知宁婉嫣近来身体不适,实在不该让她担心。也顾不上引二弟著急,忙打趣道:“考个进士嘛,哪用得了一年,五娘未免太低估了我。”

      其实他虽未参与过科考,但也知,除考试时的贴经、大义、策、论、赋、诗全过外,也还极需运势。否则以父亲的才学,也不会至於连续二次均失意而回。因此,他话一出口,宁婉嫣和小靖俱都惊奇的瞪著他,张路斯被他们看的不自在起来,也脸上微红。他素来谦和,就是说笑也鲜少自吹自擂。被他们看得害臊,忍不住笑道:“五娘放心好了,我自有打算,保证不过初试就让人把我赶回来。”

      “……??”
      宁婉嫣本细心,又看他满脸淘气神色,略一猜想,便估到他的打算,轻笑道:“我朝太学定员五百人,素来只招收高官子弟及近亲。我是不知老爷用了什麽法送你进去,但若给你四处宣扬开他是个商人,我看,你是连初考都不用参加,就可以被扫地出门了。”

      张路斯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他功课一向很好,若在学业上找题发挥,估计是骗不过张居安的。是以只好想些旁门左道的下策。却也被宁婉嫣猜个正著。
      张路斯没法儿再炫耀,就改为狗腿,恬笑道:“五娘果然厉害。我肠子打成结才想出的花招,一下子被你理的清清楚楚。五娘觉得,我这样做可好?”

      宁婉嫣本待责备他两句----小孩心性惘故父亲苦心。但转又想到袁守诚曾言的事,又思及张居安的无情。便点头道:“就算不入太学,凭你的本事,将来走乡贡一途,由地方保举,照样可以参加科考。这太学院,不去也罢。”

      张路斯本担心被骂胡闹,见宁婉嫣赞同他的主意,忙点头称是。心下正喜,突然得背上一沈,这才发现,本赖在床上不起的小靖不知何时跑到身边,扑到他背後趴著不放。想是小男孩听了他的坏主意,知他不用久离,也心里高兴,才不再别扭,坦白的粘上来吧。

      张路斯即得他以行动表示的鼓励,最後一点疑虑尽去。
      把弟弟背起来,到床边再把他丢下,引得他咯咯轻笑,才转向宁婉嫣,道:“那,过几日我随父亲出门。五娘、二弟,你们不要太过思念哦!”

      宁婉嫣看他们兄弟嬉闹。淡淡点头。旋又不放心叮嘱道:“可定要早去早回。靖儿还需得你来照顾呢…”

      张路斯听她语气,微觉奇怪----似乎,慎重的有些过份了……
      想再追问两句,又不知该说什麽。只是好应了。把小靖劝得睡下了,才离去。
      出门後,想想仍是不安,隔窗看向内----那不过二十几许,风华正茂的女子,在晕黄柔和灯下,体贴的为儿子盖上薄被,母爱深浓,盈了一室的温柔。
      他看著看著,鼻头微酸,几欲泪下。
      这一去明明多则二月,为何好似生离死别般不舍?
      张路斯暗笑自己小孩心性。挺挺并不算太强壮的胸膛,自我鼓励一番,昂首出门。

      …………
      …………

      张路斯随同父亲离开百社村时,正是夏初。
      再回到善化庄,见那熟悉的白墙绿瓦,却已入秋。
      他这一去,足足三月。

      一入太学院,张路斯便开始按照他的计划书腹稿,按步执行。
      他年虽稚,但精明老成,思虑周详,知道要想做的不露马脚,便不可操之过急。是以初时,只是专注於课业。
      他基础本好,再加上格外努力,给先生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时,也引起同学的好感。如此,过了半月有余,便交了一些朋友。
      接著,在某次闲谈,他故做失误,向朋友透露父亲是商人一事。再过几日,又挑了几个官宦人家的!纨子弟,和他们发生争执……
      如此,整个计划万无一失的完成,足足耗去两月之久。
      他想念五娘二弟,只恨不得背插双翅飞回老家。因此,当长途归来,进了善化庄的大门时,张路斯笑逐颜开,看到张忠的时候更是纵身飞扑了上去。

      “少…少爷!!”张忠几时受过主人这麽热情的对待,给他一抱,吓得脚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张忠,我回来了!”张路斯也自觉行为失当,不动声色的远离了些,笑眯眯说道。看张忠感动的热泪盈眶,暗暗得意,心想----五娘一向冷淡,这次见面,不知会不会一改常态的亲近些;小靖的话,一定又是冷哼个几声,然後粘他几晚不离。

      脑中想著两人各自的表情,张路斯盘算著怎麽支开张忠,杀进别院,给他们个惊喜。
      张忠接了少主人的行裹,在前引路走著,一边回禀近日来庄里的大小事宜。待想某事时,微一犹豫,不知该不该回报,脚步一滞。张路斯正兴冲冲的走得急,差点撞到他身上。


      “张忠,你突然站住干什麽?”
      “是这样的,少爷,有件事,小人不知当不当讲……”
      “哦,是什麽事?”
      张忠见张路斯问的直白,又想小主人向来性格宽厚,应不会像老爷那般避讳,遂禀道:“宁夫人上个月去了。”
      “宁夫人?哪个宁夫人?”张路斯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
      “少爷可能不记得了----宁夫人就是五夫人。少爷小时候……”张忠正要细细解释,突然一双手紧紧抓住肩头,他痛得差点叫呼起来。胆战心惊的抬头去看,抓住他的却是张路斯----少爷一幅如糟雷殛的模样,面色铁青,连嘴唇也失了血色的惨白。


      “你……你说谁?五娘?五娘她怎麽了?”张路斯颤声问道,全身的力量被抽干般,几乎站立不住。
      张忠被他的反应了一跳,忙详细答道:“五夫人病逝了。是个月的事,老王去别院送粮时发现的。只是当时已经太晚了,虽然请了先生来瞧,可那病来得又猛又急……”

      “………”张路斯木然的听著,字字入耳,却连不成句。反复只是自问著:“病逝?死了?五娘?怎麽可能……”
      张路斯嗡声自语,脑袋整个糊成一团,不知站了多久,神智才突然清醒过来,反身就向别院方向跑去。张忠在後面唤他,他只是不理。
      念头反复只有一个----五娘若死了,小靖呢?!

      去别院的路,从未显得这麽远过。张路斯一跑急奔,好容易到了别院,等待他的只是紧锁的大门,他又急又气,红了眼眶,狠狠的一脚踹上木门。那两扇门板本已年久失修,残破不堪,受他野蛮一脚,左半边“吱哑”惨叫著滑落下地。

      张路斯从门缝侧身而过,进了院内。
      三堂围住的小院,仍是他离去那晚的摆设。院中水缸上那个破了一角的福字,都还是褪去红色惨白著。隔窗看去,五娘睡房的桌上,仍放著她的缝纫工具,箩筐里的那几幅剪纸画,不知她剪好了没……

      张路斯看著看著,泪水无声的流个不停。他只想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耍赖任性,不承认五娘的病逝。可院中了无生气的空寂,比什麽都更能证明----主人已不在的事实。


      “小靖……”
      “小靖!!”
      张路斯突然想起小院的另一个主人,高声叫著,却无人应声。他不死心的到每个房中找了一遍,都不见那男孩熟悉的身影。一时只觉得心里空荡荡。
      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他跪在地,用力的咳了半晌,胃里的食物是没吐出来,张路斯却觉得的心脏、灵魂,都随那阵干呕被他吐到了体外……
      身体里,空了。
      心、感情、灵魂,全都不见了。

      他站在院中发呆,小小的院子好象突然无限的放大开来。
      空旷的天地站,只余他一个人。
      ----他这次是离家稍了些,但也不至於久到----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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