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不能要求许看不去工作,这个男人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许他从来都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但他一直都自食其力。
“下午五点半下班,你想吃什么菜?”许看问。
白涯咬着嘴,不语。
“丫头,晚上你要吃什么菜?”饭菜热好,许看装到十块钱一个的保温饭盒里再问。
“土豆。”白涯说。
“好。”
白涯跟着许看下了电梯,跟着到了门口,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许看摇头,伸出手摸了下她的头发,“不要。”
白涯看着他走了一步,忍不住去扯了他的衣角,带着哭音说:“哥,我可以养你的,你让我养吧……你以前都养了我的。”
许看伸出粗糙的大手拭她的眼泪,再用衣角袖子擦了擦她的脸,淡淡地说:“女孩子家家的别熬夜,黑眼圈都有了,回去洗个澡睡一觉,醒了我就回来了,听话点。”
白涯咬着的嘴唇都渗出了血,许看拍了下她的肩,没再说什么,提着饭盒走了。
许看新找的工地离白涯的房子处不远,走半个小时就到了。
这是个正规工地,管理挺好,上下班都挺按时的,许看上的白班,做的也是力工,扛圆管,扛水泥,扛钢筋,反正都是力气活,工头要他做什么,他去做了就是,跟监狱一样,狱警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什么区别。
中午他吃的是带来的饭盒,他自己做的菜极其简单,大都是水煮,一起蹲在地工上吃饭的工友几天下来也跟他熟悉了,有的人嫌他白花花的菜不下饭,就给他点咸酱。
一般许看吃完饭就到边上小摊上买几个水果,给那几个工友一人一个当饭后水果……他就算不怎么爱说话,但工友还是挺喜欢他的,扛东西路中碰见了,还能乐和着跟他打声招呼。
这些多出来的气息让许看觉得可能这外面跟监狱是有点不一样的,至少,里面的人就没有那些兴高采烈的笑容。
没有这么有人情味。
下午下了班,许看多走了一些路,去一个大一点的超市想多买一点菜回去。
超市在商业区,车来车往,触目皆繁华。
许看看着电视墙,判断了一下方位,知道工友说的大型超市就在前方百米处,脚步加紧了点,他步行过来花了不少时间,得把菜买回赶紧回去。
他在人行道上迅速往方向走着,双颊凹了下去,神情冷峻,身上的黑色T恤透着股沾过灰尘的灰败气,与商业区周围走着的光鲜亮丽的人形成了对比……就像一个刚从工地下工的民工闯入上流社会的酒会,格格不入得让看到之人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身边不断地响起喇叭……他走了几步,有喇叭声越来越近。
许看目不斜视,在发现超市就在对面上,他站在人行道横线前,等着绿灯燃起。
他脚步刚停下,一辆车慢慢地在他面前停下,然后那能反衬出他影子擦得亮得刺眼的车子的车窗摇下,里面一个薄唇习惯性抿起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许看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他淡淡地回视着那个神情坚锐掩饰不住一脸霸气的男人,没有移开视线。
就这样,他们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第六章
“你不是死了吗?”终于,车里的男人开了口,神情淡漠。
许看终于调转头,看着红绿灯,等待着通行的灯亮起。
“许看……”赵环世叫了一声。
灯亮起,许看跟很从打量他的人们一起迈步,去往对路。
走了几步,背后跟了一个人。
许看知道是谁,他没有欲望开口,他也不知道赵环世怎么认出了他,他不想知道也没什么好知道的。
“过来。”刚走完马路,他的手被赵环世拉着。
那双透着巨大力道的手拉着他走了几步,许看挣扎了一下被更用力的野蛮力道把住,他判断了一下左右喧闹的环境,任匆匆的男人拉着他急促地走。
走完一条街,到了一个咖啡馆,赵环世拉着他进去,找到座位,像扔东西一样把许看扔到座位了。
“你不是死了吗?”赵环世居高临下,再问。
许看抚了下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淡淡地说:“我怎么知道我死了。”
“我叫你再过来。”赵环世回头,冷漠地对着过来点单的服务生说。
服务生被吓着,弯腰离去。
“你……”赵环世想要再说话,又看了眼穿得劣质破烂的许看,闭了闭眼,忍耐般地问:“怎么不来找我?”
许看站起来,“没什么好找的。”
他往外走……赵环世的手又拉了过来,许看闪电一般闪过,警戒地看着已经也年过四十的赵环世,说:“赵少爷,我得回去。”
赵环世听着脸更冷了,他淡漠地看着许看,“是吗?”
许看沉默一秒,没有回答就提脚再走。
赵环世没有再追,他像是冷静了下来,当许看出了店回过头往来的路走路过他的座位时,他看着许看,前刻的急燥跟火气像是消失殆尽。
他的眼底,一片深不可测。
许看去了超市,买回东西,白涯正猫在沙发里咬着指头等他回来。
许看做了土豆和肉块,还做了一个小白菜。
白涯吃得很香,吃完时她收拾着碗要去洗,许看说:“我今天遇见赵环世了,以前赵家的少爷。”
“卡嚓……”轻脆的声音响起,白涯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
她白着脸看着许看,就像个黑夜迷途的小孩。
许看走近她,抱着她说,哄着她说:“我知道得罪不了他,我没跟他说什么。”
白涯呜咽出口,她不是没想过给许看报仇,可是,每一次,赵环世都当她是个笑话,轻轻松松把她打发掉了。
这些年,她恨得连心肝都快碎了,也还是憾动不了那个人一毫一厘。
“我……我找到你,就该和你离开这个罪案的城市啊……”白涯咆哮哭泣出声,“我们该重新开始的,我怎么这么蠢,怎么会舍不得这个该死的把我们都埋了的鬼地方,哥……”
“没事……”许看抱着她,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知道的,我对他从来都构不成伤害,他知道的,不会找我们麻烦的……不会的。”
过去的就过去了,二十多年他都忍耐过来了,没什么不甘心的。
不会的,他不会再来伤害他了的,他们都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只是想有一天过一天,不想揭发过往。
此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接着,是狂嚣的钢琴曲。
那是公司最上位的董事长的铃声。
白涯深吸了口气,看了眼许看。
许看松开她,拍了拍她的肩。
白涯接过电话听着,脸越来越苍白,接着她淡淡地说:“我知道了,我明天会跟环界总裁亲自洽谈。”
她关了手机,回过头,对着收拾着碎块的许看说:“来了,我们逃吧……”
第七章
“好。”许看说了一字,把碎片丢进垃圾筒。
他帮白涯准备着逃亡的东西,现金,存款,信用卡……收着收着,白涯弯下腰,跪在地上哭着说:“逃去哪?”
往南还是往北?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追捕的一世么?
上位之人只一几之话,就可以决定他们逃窜的一生。
逃哪,追根到底跟现在又有甚区别?
许看在旁淡淡地说:“想逃就逃,有这想法就好,逃到哪,被抓住了,可以另说,主要看你怎么想。”
白涯呵呵一笑,她抹掉眼中的泪,“我又哪搞得清他们的想法,知道你进去之后就想着怎么让你出来,你出不来我也等你出来,不至于让你出来后让你一个人也不认识,可我们想得再简单,又如何。”
许看明白她说的,又如何,看,赵环世都早已丢了他了,如今只一句话,又把惟一关心他的人的人生扰得一团糟。
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糟糕透顶了。
走还是要走的。
许看说:“我一个人走。”
白涯笑了:“你走?那我这些年算什么?”她熬了二十来年,就等真正抚养她的人出狱。
“你有你的人生……”许看把几件衣服塞进一装垃圾的黑色塑料袋里。
“哈哈……”白涯大笑,“得了,看老大,我这婊子养的女儿有什么人生……”
许看看着她笑得出了泪的脸,认真地说:“丫头,我以前认了你,是认为我知道你会有不一样的一生,只要给你机会,你就会有自己的天地。”
白涯慢慢地止住了笑。
“所以,别让别人耽误了。”许看把口袋抓紧。
“你是别人?”白涯觉得过于奇妙,她一生没谁把她当重要的人,除了许看,可他现在说她是别人。
“不是……”许看放下袋子,走近她,很是认真地说:“丫头,我们都是没有其它办法一脚一脚走成了现在这样,我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你走了你该走的路,都很好,所以,我走,你留,没有错。”
白涯怔怔地,说:“没错吗?”
许看把她的头发拔到耳后,轻轻地说:“丫头,从一开始,我们都没有错……谁都没有错,你懂不懂?”
白涯固执地说:“没有错,我也要跟你走。”
许看摇头说:“赵环世不许的……你也不能,丫头,可能你觉得舍弃现有的你不可惜,可是,我替你可惜,以前决定让你这么长大时,我就已经放开了手,你从来都不欠我。”
他说完,折着装了衣服的垃圾袋,往门外走。
白涯看着他走到门边,凄厉地叫:“你去哪?”
许看说:“走到哪算哪。”
他看了白涯一眼,露出了他出狱来的第一个笑容,说:“丫头,过你自己的人生,你欠我的,这陈子还干净了。”
他那就算平静也透着阴霾的脸那一刹那真正没有了可怖,白涯看着,眼泪爬满了脸,她说:“看老大,你走了,这算什么?”
许看不知道这算什么,也许只能说他命衰吧,一生里没有什么好运气,他提着垃圾袋,看着电梯的升降符号面无表情。
其实去哪,或许不去哪,他都无所谓的。
只要不拖累这个找到他的人,他怎样都无妨。
而以前的所谓的对那个人的爱情,没什么可谓的。
这世人,有太多人觉得自己配谈爱情了。
许看却在狱里的三年后,已经觉得自己不配谈了。
因这这世上,比爱情深刻的其它太多了……例如痛苦跟麻木。
他下了电梯,出了大堂口,赵环世叉着裤袋倚在门壁前冷冷静看着他。
他出了门,赵环世说:“进车吧。”
豪华的长型车门打开,许看看着里面辉映着光彩的皮椅,他没觉得惊讶,却觉得一切都怪异极了。
第八章
许看从小就接受了这世上人跟人是不同的。
不同出身,不同命运。
世态或许不炎凉,但弱肉强食却是一定的。
对于赵环世,他再没有过多想法,毕竟二十年,有些片面存在的感情再强烈也是会被时间耗得干干净净的。
现在无论对他怎么样,他都无所谓。
他上了车,一路行驶中,赵环世像看陌生人一样的打量着他。
这个人,除了脸有些熟悉感之外,别的全不对劲了。
也对,毕竟二十来年,不是以前那二十来岁的年青小伙子了。
赵环世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想不明白,当初为了讨漂亮脸蛋小表弟开心的大玩具,如今怎么的突然就觉得有点在意呢?
或许,这么些年,站得越高,见的更多,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许看了。
就算被人折磨得奄奄一息也没说过一句怨语的人……竟然没死。
这不得不说,是时间给予他现在全然把握之下平淡生活的一点刺激。
尽管当时,他死了就死了,自己连想问一句他埋在哪的念头也没有。
赵环世说许看,你去洗个澡时,许看拿着他的黑色垃圾袋进了里面。
那间浴室,跟白涯的客厅一样大,许看站在里面,看着玻璃里的倒影,里面黝黑的男人眼睛比皮肤还黑,无神但却黑得像潭黑水,仔细一看,全是死气沉沉。
他慢腾腾地脱起自己的衣服,打量着周围的构造,就像他十来年打量每间关着他的狱房一样地观察着四周……有什么针利的器具可以用来伤害自己或者保护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让突然发疯冲进来要杀自己的狱友。
他每被禁锢到一个新房间,他都会下意识反射性地不着痕迹地扫了周围一遍,保持着一种灰色的敏捷性,明明不能逃脱,但生性还是会让他去预测自己的后果。
他看过之后,不动声色地拔开水龙头,拿着沾了水的毛巾擦身体。
赵环世突然推门进来,看着他脱得全裸的身体,视线移到他的灰白色毛巾上,成熟英俊的男人挑了下眉,“去浴缸。”
许看对着可以装得下三四个人的大浴缸,拿着毛巾擦着身体淡淡地说:“不会用。”
他擦到脚,到瘦长削劲的长脚的脚尖时,他抬起腰,对着赵环世漠然地说:“擦干净了。”
第九章
赵环世对着他看了几眼,突然门被敲响,一个女声说:“先生,你要的衣服准备好了。”
“拿进来。”赵环世说着走到了浴缸边去放水。
门外走近一个二十来岁眉清目秀的女孩,她迅速地看了许看一眼,把衣服放到位置上很快就退了出去。
浴室里,许看此时看着衣服,赵环世径直放着水,谁也没说什么。
许看那一刹那,眼前看到白光,他想,该走进去还是呆在原地?
他终是没有动,如果没有遇到白涯先遇到赵环世,他或许不会面对选择。
他没有去拿那把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刮胡刀,他转过眼,看向了赵环世。
“泡一会……”赵环世拿着毛巾擦了擦手,出了浴室。
他一路下了楼,嘴边带着点嘲笑,刚走到餐桌旁时,管家的老迟走近来慢吞吞地说:“表少爷打电话来了……”
赵环世挥了下手,示意不用去管,老迟随即转身离去时,赵环世觉得许看来了的事可以说给照顾了他们祖孙三代的老管家听听,“迟伯,许看没死,正在我房间里呆着呢……”
他说到这,自己笑了起来,想到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进他家那个傻愣愣一步也不敢多动的许看……
老迟皱了下眉,睁着浑浊的眼有点不清醒地问:“少爷,现在是几几年啊?”
“算了……”赵环世打发了他走,“下去忙你的。”
近八十岁的老迟回过身走了几步,像是想了起来,又转过身说:“哦,我知道许看,以前跟大黄二黄玩得好的那娃?”
“对。”赵环世笑着说,他年过四十,笑起来眼边有细纹,稍稍褪去了眼底的冷酷跟有些盛气凌人的霸气。
“哦,他回来了,那我去给他准备吃。”老迟走了,边还自言自语,“不知道他今天胃口怎么样,厨房买的菜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