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谓的企划是怎样的内容?是某支CM吗?还是杂志彩页拍摄?」
「都不是,是PV。」
「嗯?」
「PROMOTION VIDEO。像歌手推出新作品时为了宣传都会在电视上不断播放影像对吧?你应该看过MTV之类的吧?」
「嗯……是没错啦……」
「希望你能在里面演出。」
「演出?你是说我吗?」
由于委托与自己预想的差距过大,树人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若是PV的话已看遇不少次,几乎都由歌手本人演出,内容多是配合歌词的小戏剧或实际演奏拍摄。登场人物不是金发美女
就是假扮为歌手朋友的艺人,给人的感觉说起来就都是些约定俗成的影像。若是美女或美少女模特儿那还说得过去,树人
万分没想到竟会任用既不是艺人也不是演员的自己。
「嗯,你该不会感到很意外吧?」
佐内敏锐读取树人表情,感觉相当有趣而加以反问。筱山为化解现场气氛说道,「又不是要叫你演戏」,但话一出口当下
即被佐内否定。
「不,树人会不断接触戏剧。这次PV应该会走小短剧路线,而且也已经决定要出DVD,大约是片长十五分钟的短片。」
「等、等一下。那根本没道理吧!」
树人慌张喊停,阻止已完全沉浸在气氛中的佐内。从出生到现在连才艺表演的舞台也未曾登上的自己,怎么可能在一个以
歌曲为主的PV中一板一眼地演戏呢?
但佐内和筱山似乎没有接收到树人这番论调。两个人无视树人的不愿,擅自讨论起相关事项。服装该如何,何时安排与乐
团成员见面,从这情形看来,似乎一开始树人的题目卷里就没有「回绝」这个选项。
「请问一下……」
虽不清楚这究竟是多重要的工作,但到这地步树人也不禁感到愤怒。看着筱山把行程一一纪录到记事本中的身影,树人更
是盛怒到极点。不发一语抓起放在一旁的包包,从容不迫地从沙发上起身。
「树人你怎么啦?」
「……筱山先生。虽说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但对我来说是过于艰难的任务。」
「什么!」
「今天就容我先行告辞。佐内先生,真是抱歉。再见。」
「树、树人!等一下!」
筱山脸色瞬间发青,急忙想阻止树人离去。但树人却充耳不闻,趁着尚未被美丽的谎言蒙骗之前,加紧脚步离开这个房间
。能获得佐内这位号称著名摄影帅的赏识虽觉得很开心,但若能预见失败的结局就万万不可答应。更何况他是瑛介的友人
,那就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笨拙的模样。
参加PV拍摄,别开玩笑了——
站在镜头前也是因为对方是瑛介才能做到。既然如此,在没有他陪伴的未知工作中被要求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树人只能认
为这是个有勇无谋的挑战。话说回来,参加PV演出对今后的「JET」有何帮助啊?
打电话给瑛介好了。向他抱怨筱山的错误选择,介绍毫不相干的工作进来。虽会被认为是狂妄的不满,但自己并不是那么
能干。若是瑛介的话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立场。
树人从制服外套里拿出手机,快速找出瑛介的号码。「什么PV嘛?那种轻浮的工作把它踢得越远越好。」期待着瑛介说出
这些话,对着切换成语音信箱的那端一股脑儿地说明事情始末。无论如何想见面再谈,边如此诉说的同时,内心也想到说
出这种任性的话还是第一次呢。
早一刻也好,希望他能快点回复。
压抑着澎湃而胆怯的心情,树人暗自祈祷。
「这样啊,那件事已经传到树人你那去啦……」
这是瑛介一开口说的话,他双手交叉于胸前面露难色。在那之后他便陷入短暂沉默中,树人心情宛如扑了空一般,漫不经
心地环看房间一周。
久未拜访的瑛介事务所仍如同以往,物品四处散落。其中散乱一地未整理的底片和正片,拜其所赐连个站脚处也没有。看
来树人辞职后也没再找个打杂工。与寝室相接的内侧房门也被打开,略可窥见乱成一片的床辅与掉落在地板上的羽毛枕。
从瑛介落魄的样子便可推测出他应该不常回家吧。(他有好好睡觉吗?)不符现状的担心在树人脑中一闪而过。
但不幸的是现在不是担心他人的时候,收到瑛介回复时已是夜晚时分,对父母亲提出只有今天会晚归如此无理要求后立刻
外出。这原因使得树人没办法在此久留,着急的心情自然加速催化,过于长时间的沉默,让树人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这样啊是什么意思,荒木先生,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若是这样,一开始跟筱山先生说我办不到不就好了……」
「为什么办不到呢?」
「演戏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和当模特儿拍照根本是两码子事。」
「你在说什么啊?模特儿参加PV拍摄的例子要举多少有多少。将被赋予的印象表现出来,这点工作的本质是相同的。重点
是树人自己没有自信而已。」
「虽说如此……」
「总之,这事情我并非事前知情。」
瑛介冷言冷语地一口断定,双手解开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香烟。
「有传闻说佐内要参与『WATER PLANTS』这个乐团的PV拍摄。但没想到他会注意到树人。而且竟然不用参加征选这更是前
所未闻的事情。那个乐团的主唱西崎对于影像也有一套自我主张,关于你参与其中一角的事,想必也花了很多时间去说服
他吧?」
「为什么你连这种事情也知道啊?」
「若我的情报没有错的话,再过不久拍摄应该也要开始了。一般而言,这时期老早就应该开始安排双方见面且已完成到某
阶段才对。到现在才来拜托这件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那、那个,该不会是代替突然被撤换掉的某人吧……」
「你在说佐内的工作吗?只要那个人不是什么大人物或笨蛋的话,谁会做那种愚蠢的举动啊!」
瑛介的口吻仿佛在对自己含沙射影一般。树人再度陷入无言状态,而他只是露出浅浅微笑说道。
「应该这么说,佐内对你可是有这般程度的坚持呢。」
「……我不知道啦。为何要做到那样……」
「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
只留下随意往一方丢去的话语,瑛介将叼在口中的香烟点燃。他的反应与预想中的差了十万八千里,让树人内心留下一堆
问号。若是平常的瑛介,对于新插入的工作总是趣味十足,让彷徨中的树人打起精神,最后在树人背后助他一臂之力,往
最乐观的一方前进。也曾想过假如瑛介最后的答案若是「接下这份工作吧」,自己就相信他而再多加把劲尝试一下。
(但结果竟是如此,总觉得哪里怿怪的。)
果然由认识的人掌镜的话,就有很多要考虑的地方吧?但总觉得现在这个气氛不适合询问相关话题,树人心情也越发沉重
。
(对佐内先生本人印象虽不错,可是……)
连沙发也被照片与书籍占据,两人费了些工夫在地板上整理出些许空间面对面坐着。瑛介右手肘搭在单脚立起的膝盖上,
深深吸口烟后似乎不甚美味的吐出。树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抱着膝盖将身体蜷成一团。一想到这是得来不易的两人时
间,心情不由得更加烦躁。
「……佐内那家伙,那天在店里相遇时,与他在一起的那群人应该就是『WATER PLANTS』的团员们吧?」
瑛介终于将剩余的半根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寂寥地开口。前些日子在中华餐馆的甜蜜时光被唤醒,树人万般怀念似地点
头。
「我还在想那家伙为何随便纠缠树人。那天真的是巧遇而已吗?真令人怀疑。」
「『WATER PLANTS』我记得他们不是活动终止吗?」
「所以是复出计画吧!他们有好几张歌曲销售连破百万,是很有人气的乐团。佐内和他们交情匪浅,所以复出PV的拍摄工
作他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难道你都没注意到那群乐团成员吗?」
「我对他们又没兴趣,还以为他们只是一般的大哥哥们……」
如此回答后又回想起平间曾说过「音乐人不错。」那时觉得根本毫无关系,所以未多加留意。
而且……树人带有埋怨的眼神悄悄飘向瑛介。
心中虽挂念着什么,因这份得来不易的恋情、半夜冲出家门的自己,瑛介却「好想念你」这一句话也没对自己说出口。或
许是因为工作太累了吧,看到他出来开门时满脸疲惫的样子,有那么一分后悔来到这里。
「你干么都不说话。」
手指间夹着第二根香烟,瑛介冷眼看往这里。
「筱山打电话来哭诉,说你逃亡了。」
「因为从没想过会有PV的工作……」
「想挑剔工作,你还早呢!」
「这么说,荒木先生的意思是叫我答应罗。因为佐内先生是你的朋友?」
怒火骤升,没多想就顶嘴回去,瑛介颦着眉似乎不太愉快。当然树人也不是讲真的,只是今晚的他与平常差太多了。谈到
工作话题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但为何现在话匣子却怎么也打不开。
树人不发一语紧盯着瑛介,他以熟练的动作将香烟点燃,似嫌麻烦的叹息与烟雾一同呼出。
「树人,你知道光出一张CD,唱片公司就得花多少宣传费用吗?」
「不知道。」
「若是公司的主力明星约五千万,『WATER PLANTS』这种被认为会大红大紫的团体至少会再加码一倍。总而言之,你的一
句『不想做』就有可能造成一亿元的浪费。以藤代树人为中心所构成的企划案全部化为乌有。佐内他可不是挥金如土的人
,不管PV预算是否有到一亿元,他绝对是下了相近金额的赌注而来拜托的吧?」
「有那么……但是PV就是为了贩卖CD而出现的东西不是吗?那为何责任不是乐团成员或公司承担,而是由我或佐内先生背
负责任?」
「因为流动金额庞大。」
「那根本是胡说八道!」
对于难以想象的内容哑口无言的树人,瑛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虽不知道瑛介究竟有何想法,但从他缓慢语调里可充分得
知他再三选择用字词橐。为防止自己多说一些不必要的话,瑛介继续从容抽着烟。放置在地板上的烟灰缸里塞满半根犹存
的烟蒂。
「要答应或拒绝工作那是树人的自由。你自己决定就好。」
「咦?」
「我虽这么说,但佐内他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所以趁这机会正好让我看看他究竟会发挥什么本领,会如何紧追不舍地把
树人说服。不管如何,我言尽于此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哪有这样的……」
就到此为止,这简直就像是在说第三者的事嘛。树人不由得想再开口抱怨时,却随瑛介接下来的话给打断。
「就像我先前说过的,佐内他能拍出好照片,那是无庸置疑的。与他一起合作却得到一个负向结果的话,那就代表树人你
自己没有足够能力。」
「荒木先生……」
「所以你好好想一想吧!」
即使谈话以瑛介的冷言冷语终止,但不可思议的是树人却不觉得有一丝反感。不仅如此,对于演出PV一事一直保持否定态
度,在听完这段话的那一瞬间,心情产生细微变化。打从出生以来便不服输的血液在窜动着,想要磨练出「足够能力」的
欲望在胸口强烈沸腾翻涌。
「荒木先生,我……」
「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去跟筱山说。听到了没,好好想想。」
说完这句话,瑛介伸了一个大懒腰,彷佛在表明我的责任已尽。树人虽觉得今晚的他有点难相处,但应该还是因为他累坏
了吧,而稍感放心。瑛介他不是会在嘴巴上顺从别人的人,因此只能从细微表情及态度窥知一二,即使升格为恋人的现在
也未曾改变过。
(好好……想想吗?)
树人再次振奋精神,眼神突然被一地散乱中的一张照片所吸引。那是张非常接近私人生活的照片,上面有纪里谷晃吏的笑
容。
「这个人……是纪里谷先生对吧?」
「是啊!」
晃吏现站在日本模特儿界的最高位置。最近这几年明显将版图扩及海外,他成为米兰设计师的御用模特儿,对方甚至推出
以纪里谷为名的一系列商品。虽被称为与笑容不适合的冷酷美男子,身为老友的瑛介是唯一一位能将他的笑容美丽呈现的
摄影师,瑛介也因此跃身为人气摄影师的行列之一。
所以才想用实力让耶些说我靠关系的人安静。
树人有所感地想起瑛介当时如此说道时的表情。有时虽会有两人莫非真是恋人的疑问,但说实在的,还有谁能拍下晃吏这
么轻松的表情呢?
「该不会是在这个房间拍的吧?」
「嗯,前阵子他来商量事情,顺便逗留了一会儿!」
「嗯哼……」
瑛介未察觉树人复杂的心情,毫不迟疑承认此事实。明明和我见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了,对于晃吏的嫉护心在胸口角落微
微刺痛着。但这股醋劲却不愿被识破。树人故意以明朗语调探问道:「商量事情指的是之前说过要到海外取景的事吗?那
不是年底才要去?」
「因为晃吏行程的关系,所以稍微提早了。在希腊的岛上待十天,但好像可以比预定计画早些回来。」
「十天……」
一颗心直直坠落谷底,树人黯淡的眼神从照片移开。与瑛介的关系若将相机从中抽出便无法成立,因此树人也尚未摸透究
竟撒娇至何种程度是被允许的。但真的希望每分不安定的心情节能被瑛介拥抱。沾染香烟苦味的手指在唇间描绘,希望我
爱你的一声能在耳畔细语。接着,若能对自己说:「好好地给我工作。」那么任何困难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但树人知道,瑛介他是个不会取悦孩童的男人。更何况对方若是自己所期待的对象,那他更是随时随地都严谨待人。
他的作风是树人幢憬的对象,也期望自己能成为符合他要求的存在。
身为恋人的自己与身为模特儿的自己。
双方互相内斗的情感,让树人已招架不住而走投无路。
「树人……」
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迟疑,发生什么事了吗?抬头一望。若不准备回家的话,似乎会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
但不想带着无助心情与瑛介告别。
或许这个想法已达阵成功,瑛介立刻从极短距离内凝视这里。树人不发一言语与他对望后,他右手撑地,上半身向前倾,
脸更加靠近。
「拍摄结束稍微做个总结后就比较有时间了,你能等到那时候吗?」
「咦……」
「你现在一副很急迫饥渴的表情。看起来很诱人呢!」
最后一句话若有似无地传到耳边时,一道吻轻轻压了上来。即使如此,瑛介还是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树人身体。或许他明
白一旦接触的话就没办法让自己回家。树人抱着相同心情,醉心于接吻的触感,但也花了一番工夫才抑制住想要紧紧拥抱
的冲动。
舌头未带一丝戏弄的味道,瑛介的吻立即撤走。树人缓缓地睁开眼睛,心中有些担心,「急迫饥渴的表情」指的究竟是什
么?
「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不顾面露复杂神情的树人,瑛介立即起身。似乎想将这一片趋近甘甜的空气强制驱离。树人小心地叹了口气,暗地在舌尖
品尝短暂一吻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