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过(出书版)"by 卡
  发于:2009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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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的林教授悲痛的说,不仅仅是心碎,更加是无可奈何的悲哀。

[教授,您在电话里说嘉毓现在只记得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政小心翼翼地问,这个疑惑一路上都缠绕在他心头。

[这个……]¬

一提到这件事,两位老人出乎意料的都有些尴尬,表情十分古怪,好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我们还是一起去看看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到教授和师母吞吞吐吐的表情,原政猜测容嘉毓也许在无意中透露了两个人的关系。

一切终究还是无法隐瞒。

他自嘲地想,在两位老人面前却没有太感到羞愧和恐慌。也许是事到如今,这些似乎都已不重要了。

第九章

位于郊区苍翠群山间的这间疗养院环境十分幽静,各种设施和服务在国内来说都是一流的,可想而知价钱也必定不菲。

原政知道,林教授除了有笔还算丰厚的退休金,唯一的额外收入就是学术著作和出版书籍的版税和稿费。他和师母本来应该是能够安享晚年,可是为了照料容嘉毓,想必积蓄早已十去八九。但他没有细问,不想伤了两位老人敏感的自尊。¬


环抱着一只柔软的布熊,原政悄无声息地走进半开的门。

这间单人病房是疗养院中最好的,很洁净很宽敞,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直洒进来,给人一种十分舒服温暖的感觉。

[来,吃一口,乖……嘉毓,听话,吃一口……]

怎么说也是一个已经三十二岁的成年男子了,但是出现在原政眼中的容嘉毓却还是像二十几岁的人一般模样,好像新陈代谢都在他身上停止了一样。或者,也许他的生命运动真的已经停止了


他坐在轮椅上,清瘦的好像早就跟一切食物断绝了接触,除了细瘦的手腕和脚踝裸露在外面,好像藏在蓝白条纹病服下的身体其他部分都是空荡荡的,让人不忍卒睹。

原政一看到容嘉毓几乎风一般飘忽的身体就明白了,这就是教授为什么不得不在凌晨两点打电话,让自己尽快回来的原因,先不说精神状况,他的健康状况就已经达到了生命的极限。


无论护士怎么诱劝,手中的羹匙也无法把营养品送入容嘉毓紧闭的唇中。如果用力稍大,撬开那虚弱的嘴唇塞了进去,他就马上像被喂了毒药一样吐出来,双手颤抖的紧紧抓着轮椅扶手,好像在遭受迫害一样的痛苦。


[目前只能继续靠注射营养液维持他的生命,这样下去,迟早有结束的一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陪同的医生很客观的轻声说。

看着护士一遍遍喂他,一遍遍又无奈的擦去他吐到身上的汤渍,原政慢慢的走过去。

因为温暖舒服的阳光被挡住,容嘉毓才注意到了眼前多了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身上带着一种和医生不一样的苦涩烟草味道。

他缓缓抬起头,仰望着这个凝视着自己的男人,脸上的神情很困惑,好像在努力回忆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看到他、闻到这种气息就感觉不舒服?

他果然不认得我了。

原政苦笑了一下,教授怎么会以为他还记得我?

看看手中的布熊,本来想亲手递给他,转念一想,还是交给了护士。

这只布熊是来疗养院之前临时起意买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会喜欢,也许因为记得他特别喜欢柔软的东西吧。

慢慢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布熊,容嘉毓好像也要认出它是谁一样的,死死的盯了半天,突然就歇斯底里的叫起来: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原政……]

他好像发狂般的用已经极其微薄的力气撕打着那个布熊,如同跟它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

原政感到一阵眩晕,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碎。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教授和师母留在门外,没有跟他一起进来——他们是料想到会发生这一幕,怕自己在一旁会让他难堪。

原来,这就是容嘉毓一直记得自己的表现!自己曾经带给他的那些伤害和恐惧,让他即使已经思维崩溃,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潜意识中也留下了恶魔影子般的模糊印记。


原政这两个字。教授和师母虽然不清楚原因,却因为听到他还会叫自己的名字,就把这当作了最后一根稻草,千里迢迢请求自己回来。

室内只听的见容嘉毓虚弱却激动的叫喊声和啪啪的拍打声,面无表情的原政没有说话,只默默望着他,已经知道原政身份的医生也很识趣的一言不发。

根本就没有什么体力的容嘉毓只打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不甘心地垂下了手臂,那只毫发无伤的布熊随即掉落在地上。

原政把那个布熊慢慢捡起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突然狠狠一拳打在它柔软的肚子上:[打!打这个原政!打这个坏家伙!打死他!]

医生和护士都十分吃惊的看着赫赫有名的原博士一边叫着自己的名字,一边恶狠狠的打着那个布熊,医生总算还能够控制情绪,女护士却几乎捂着嘴偷笑起来。

[讨厌我吗?讨厌我也可以,只要你还记得我,哪怕只记得我的名字,只记得我的坏处。]

一拳拳又快又狠的打着那只可怜的布熊,原政心中默念。最后,他索性把它扔到了地上,狠狠用脚去踩。

已经十分虚弱的容嘉毓也惊奇的看着原政的举动,慢慢的,那几乎透明的清秀脸上现出了一丝冰破般的笑。他纯真的黑色眼睛第一次没有躲避原政,而是很好奇认真的望着他。


原政认出,那个眼神和十几年前一个少年建立了对自己的最初信赖时一模一样。但是,自己当时不仅没有珍惜,还把它狠狠的践踏在脚下……

在原政远比容嘉毓有力的[攻击]下,那只被当作替罪羔羊的布熊很快就变的面目全非、破旧不堪。

[我饿极了,没有力气再打了。]

装作再也打不动的样子,原政一下子坐到轮椅旁。

[吃了饭,我们再打它,好吗?]¬

他温和的询问容嘉毓,并冲一旁只顾惊奇看着这一幕的护士使了个眼色,她也立刻醒悟过来,重新拿起羹匙。

仅管因为长期的拒绝进食产生了吞咽困难,容嘉毓总算肯张开嘴让护士喂他了。

听到医生传达的好消息,教授和师母也急忙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切,两位老人喜不自禁地落下热泪。浅浅一碗营养品吃完花了整整一个小时,但是大家都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谁也没觉得厌烦。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原政说服了一直过意不去的教授和师母,同意他在疗养院留下住几天,等容嘉毓情况稳定后再走。送走两位老人,原政叫护士去放热水,给身上沾了不少汤渍的容嘉毓洗一洗换换衣服。¬


脱去十分听话的容嘉毓身上的脏衣服,抱起那轻的像羽毛一样的身体放进浴缸,原政看了一眼一旁惊讶得合不拢嘴巴的女护士。

[有什么奇怪吗?我们都是男人,用不着害羞吧?]

沾着清香浴液的手慢慢抚摸着那骨瘦如柴的身体。即使是色情狂,也不会在这样的身体上产生任何欲念。

[要把你养胖一些。]¬

他看着因为怕痒,好像小孩子一样躲躲闪闪不愿意擦浴液的容嘉毓说,用手指点点那可怜的肋骨。

在一旁当助手的护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好像要养胖了吃掉一样。]

原政也笑了起来。

是吗?你也是个聪明的姑娘……

把因为太虚弱疲劳,在浴缸里就开始昏昏欲睡的容嘉毓抱上病床,给他盖上被单。原政又把随身带着的手提电脑从行李中拿出来,接上病房里的网线,准备跟实验室的同事联络一下。


[原博士真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护士微笑着送来一杯咖啡,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

十分温柔的人,我吗?

原政笑而不语,看了一眼已经沉入梦乡的容嘉毓,被洁白的枕头埋藏起一半的那张脸还带着几分湿润的水气,显得恪外清瘦虚弱,真是纯真的惹人怜爱啊!

温柔,是只有他才配得上的词语。

容嘉毓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尽管医生说他的神智也许永远都无法恢复了。是啊,谁又有能力找回那已经飘远的心呢?它好像轻风一样,自由自在的飞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第十章

这一天清早,堆积着棉絮般层云的天空飘落下今年冬季的第一片雪花,然后就洋洋洒洒地开始下个不停。在郊区的雪远比城市的顽皮许多,雪花后来大得简直就好像在变魔术。


原政看着从清早醒来就好像小狗一样巴着窗户、一直向外张望的容嘉毓,叹了口气,把电脑关上:「护士小姐,我带他出去看看。」

「小心感冒,您也知道他身体还很虚弱。」

护士早已了解原政对容嘉毓的溺爱,知道阻止也没有用,于是微笑着给那个瘦弱的人穿上厚厚的棉衣。

「原博士,等等!给他戴上手套!」

推着容嘉毓刚刚出门,护士又追了上来,递给原政一副手套。

原政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双自己买给容嘉毓的灰色兔毛手套,磨损的已经相当厉害,十个关节处的毛都已经秃掉了。¬

慢慢把它戴在那瘦得好像稍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的手上,原政才感觉到有水滴从脸上毫无征兆的滑落。

容嘉毓好奇的看着他,好像懂得应该安慰他一样伸手去摸摸他的脸。

「记起我来,」原政抓住他的手轻声对他说,「你也不想做一个没有意识的玩具吧?」

推着兴奋不已的容嘉毓在雪地里转了一个整整上午,回到屋里时两个人都已经冻得脸颊通红。原政很容易就支走了护士,抱着容嘉毓一起泡进热气腾腾的浴缸里。

「嘉毓,我要带你走。」

他温柔的抱着容嘉毓,容嘉毓也很认真的看着他的嘴唇,虽然似乎听不懂他的话。

「但是你我都知道,我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可能永远不碰你……」

他如蜻蜓点水般的吻上那已经恢复了不少颜色的嘴唇。

这个动作立刻触动了容嘉毓记忆中的什么可怕东西,他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又开始瑟瑟发抖,挺直了身体就要站起来。原政揽住他的腰,把想从浴缸中逃出去的人困在怀里,捧起那依然清瘦却红润了许多的脸:「不要再逃避了,我不会只把你当作花一样插在瓶里观看……」


蒸腾的雾气里什么都看不见,突然间,一切都归于沉寂,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偶尔传来一些细碎的水声和摩擦声。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短促的哀鸣。

相隔多年后的第一次性行为,原政花了很长时间让那紧绷的身体和干涩的甬道适应,即使在慢慢推进的时候,他也在极力忍耐欲望的热切,想尽力驱除容嘉毓对于性的恐惧--那正是他一手造成的。最后,当看到那泛出桃花般艳色的嘴唇和已经迷乱的潮湿黑色眼睛,他才松了口气,动作才开始大胆起来。


从浴室出来后,容嘉毓就一直把自己藏在被单下,不肯看原政一眼。原政知道他在赌气闹别扭,于是凑过去说了好多甜言蜜语,还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打开给他看,才把容嘉毓从被子里骗出来。


真是好像哄小孩一样啊!

当容嘉毓终于在电脑前忘记了一切,原政摸着他柔软的短发,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这是第一步,要让容嘉毓逐渐接受自己的第一步,接受自己,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就是要接受「性」。

这并不是我今后要照顾你的条件和代价,只是不能逃避的现实。原政永远都是原政,这世间我唯独不想在你面前戴着假面具隐藏本性,哪怕是最卑鄙无耻的那一部分……


又温柔的吻了一下容嘉毓的嘴唇,看他也只是觉得被妨碍了玩电脑有些不高兴,原政笑了笑便出去找医生--今天就可以带他出院了,然后我要带他离开这个国家,让他从此只属于我一个人,彻底忘记那个女人。


「玉雅……」

然而,当他又回到病房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温柔的轻声呼唤传入耳中,原政十分吃惊的看到,容嘉毓不知怎么,竟然从电脑里翻出了他跟那个女人在雪地的合影!

看着容嘉毓无限温柔的抚摸着冰冷的电脑萤幕,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好像完全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中,原政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目光跟随着那缓缓移动的细长手指,心脏在一下一下的抽痛。


不论容嘉毓和那个女人之间有没有爱情,他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都让原政无法忍受。无法捕捉他的心灵,也无法把他的心完全占满吗?

原本以为随着那个女人的死早已熄灭的嫉妒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听到他慢慢接近的脚步声,容嘉毓立刻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毛发,恶狠狠的盯着他,跟他刚刚出去时的乖顺模样截然不同。

「讨厌!讨厌!原政!滚开!」

容嘉毓抓起枕头用力丢向他。

原政躲过那轻飘飘的攻势,立刻就醒悟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大笑起来:「你已经认出我了?恢复记忆了?」

没有回答,水杯和药瓶却接着飞过来,掉在地上摔的粉碎。就在容嘉毓丢这些东西的同时,原政趁机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疯狂扭动的身体。

「玉雅!救救我--」

容嘉毓发出凄厉的呼救,那绝望的声音听了让原政都不由得心惊肉跳。

听到吵闹声的医生和护士也跑进来,原政立刻皱眉厉声说道:「你们先出去!现在只有我能控制他的情绪!」

他让护士把所有百叶窗放下。

「把门锁上,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如果让他再受到刺激,就是你们疗养院的责任!」

医生和护士从来没有看过向来和蔼的原博士如此严厉,慌忙按照他说的退了出去。

放下百叶窗的屋里一片昏暗,只剩下原政紧抱的那个男人还在对着电脑上早已死去的人哭喊:「玉雅!救救我,救救我……」¬

「她已经死了,不会来救你。」¬

原政很温柔也很坚决的把他压到身下:「从今以后,你必须习惯面对我,哪怕你有多么恨我……嘉毓,记住,这个世界只有我才能救你,才能照顾你……」

「可怜的嘉毓,我死了,以后谁来照顾你呢?」

从来也没有真正美丽过的脸,在临咽气之前却显出一丝玫瑰般的极其动人的红晕,如同太阳下山前对人世无限留恋和遗憾的那最后一缕光线。

「嘉毓,你也要鼓起勇气来,不要再被别人欺负了,尤其是……一定要记住啊!」

握着她无力垂在病床边的手,容嘉毓的泪水早已成了溪流,泣不成声地连连点着头。

「林教授,林师母,嘉毓又要麻烦你们了,真是对不起……」

最后一滴泪水从慢慢合上的眼角轻轻滑落,一个晶莹剔透的灵魂就这样怀着始终不能放下的心事逝去了……

「玉雅!玉雅!玉雅……」

望着那张照片灿烂的笑容,容嘉毓记起了那个给予自己无限关怀和爱的女子临终前的遗言。她跟容嘉毓的婚姻,与其说是幸福的结合,不如说是两个命运多舛的人相互扶持,走过最后的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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