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过(出书版)"by 卡
  发于:2009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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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到来的时候,原政应邀去美国参加为期一周的国际学术会议,这还是他带容嘉毓来瑞典后,第一次较长时间的外出。想了又想,始终觉得委托家政服务公司照顾他不放心,最后好在有熟识的好心同事愿意帮忙,接他去家里住。


临行的前夜,似乎是为了弥补之后一个星期不能碰触他的遗憾,原政几乎没有让容嘉毓有机会阖眼。激烈的欢爱终于结束时,天色已蒙蒙亮,两人也都精疲力尽。

怀抱着已经沉沉睡去的恋人躺在床上,原政却一点睡意没有。他指尖轻轻勾画着那张苍白清瘦的睡脸,开始犹豫也许不该留下脆弱的他,跑去远隔千里的地方开什么会。


第二天去机场前,他还是如约开车把睡眼惺忪的容嘉毓送到了同事家。同事夫人很高兴的接待了他们,带他们来到干净舒适的客房,还亲自帮容嘉毓挂好衣物。她的热情友善让原政颇为感动,也终于能够安心踏上飞机.


十几个小时的旅途颠簸,加上昨晚做的太过火,到达下榻饭店时,纵然精力旺盛的原政也感觉疲惫不堪,脸上挂着重重的黑眼圈。

「请问是原博士吗?您瑞典的同事沃克先生一小时前打电话来,请您到达后尽快给他回电话。」

没想到刚刚走进大厅,服务台就给他送上了如上留言。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一分半钟的「嘟嘟」声中,原政脑中瞬间转过了几十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头上不知不觉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听到电话那头同事的声音,他连起码的礼貌问候都忘记了,张口就问:「他出什么事了?!」

「没有事情啊,」同事似乎是被他急切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在电话那边笑着解释说,「只是容吵着一定要跟你说话。」

原政一颗悬到了半空的心总算落下来,紧接着就感到意外的惊喜,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容嘉毓会主动想要跟自己说话?

「嘉毓,有什么事情吗?」

尽管旅途劳顿,原政还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柔和。¬

「原政……」

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这还是原政第一次从电话里听到容嘉毓的声音,尽管远隔千里,却清晰的仿佛就在身边。

「是我。」¬

他笑着答道,心中充满了期待。¬

然而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换成同事的声音:「他去跟孩子们看电视了。没有其它事情,放心好了……」

原政有些莫名其妙。放下电话后,他想了想又释怀了:容嘉毓的思维方式本来就与众不同,能做到这一步对他已经是个突破了,也许下一次的电话会有更多惊喜。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再也没有接到容嘉毓的一个电话。

四天过去了,原政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诧异和不安,拨通了同事家的电话。

「啊,他很好,正在跟孩子们玩,他可真是个好伙伴啊!孩子们都喜欢他。」同事爽朗的笑声从听筒中传来。

「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要跟他通话吗?我去叫他。」

「不用了,还是让他好好玩吧。」¬

放下电话,原政自嘲的摇摇头。

他并没有太感到失望,这似乎早该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一周的会议很快结束了,原政飞回瑞典的头一件事就是开车去接容嘉毓。小别胜新婚,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抱一抱分离了一周的恋人了。

「他在游泳池那里。」

高大健实的女主人笑着接过原政带回的小礼物,带他向后院走去。

碧波荡漾的椭圆形游泳池边,原政看到自己天天都在思念的那个人,正跟主人家的一对双胞胎儿女泼水嬉戏,笑得十分开心。

他跟小孩子果真很合得来。

他穿着一件印着帆船的夏威夷风格的蓝色短裤,在原政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容嘉毓穿短裤,宽松的裤管下裸露着修长瘦削的双腿,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和挑逗,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嘉毓!」

容嘉毓闻声转过身,看了看紧盯着他不放的原政,似乎认出了他是谁,然后就又回过头去,继续跟小孩子们嬉戏。

一手拉着不太情愿离去的容嘉毓,另一手提着他的行李袋,原政跟同事一家人道别出来。容嘉毓穿着一双拖鞋,啪嗒啪嗒地跟着他上了车,在石子路上印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双胞胎们跑出来跟这个比大兔子还温和的玩伴挥手告别,女主人又追出来送上一迭家制的草莓奶油饼。


一路上,容嘉毓一直兴致勃勃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就好像要外出旅行一样。对原政这些天的离开,他没有显示出任何想询问或者关心的态度。

原政也没有说话,他不时从反光镜中看看身边的恋人,心情有些复杂,究竟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车停到公寓门前,原政熄了火,却并没有下车。容嘉毓还在望向窗外,膝上放着那个装满奶油饼的棕色纸盒,一双瘦削却十分性感的腿就这样毫无戒备的暴露在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碰触他的原政面前。


这无声的引诱让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的男人心中又升起了邪念。

他拎起纸盒放到仪表盘上,满怀欲望的手悄悄摸上那裸露的大腿内侧。容嘉毓好像被电击中猛地抖了一下,双腿一下子夹紧,却正好把原政的手夹住。他当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煽情,原政压抑了一个星期的欲火瞬间就被点燃,几乎就要当场把他压倒在车座上。


可是容嘉毓好像已经忘记了这是以前每天都要做的功课,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望着原政的眼中流露出惊惶和恐惧,身体也很明显的打起哆嗦。看着这样激烈反应的他,原政又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因为一个星期没有开窗了,屋内的空气有些沉闷。两个人坐在客厅里,默默吃着同事夫人送的草莓奶油饼当晚餐。

原政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容嘉毓却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只是不停望望桌上的时钟,等到液晶显示屏跳到「5:00」时,他准时跳起来打开了电视机。看到电视中摇摇摆摆跳舞的几只北极熊,神情马上变得全神贯注起来,灵动的眼睛跟着画面跳来跳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明丽笑容——看来这一周的时间他已经培养出了新的兴趣。


原政望着他红润快乐的脸色,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疲惫瞬间突然如潮水般漫过全身。

晚上,他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去欺负容嘉毓。容嘉毓似乎也终于感觉到了他今天的异状,靠过来用手指轻轻碰碰他的身体。

「睡吧,嘉毓。」原政笑着转过脸来,摸摸他的头,温和的说。

看容嘉毓乖乖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毫无心事的闭上眼,原政也闭上双眼。

这不正是我所期望的吗?即使我将来某一天死去了,他也不会在乎。即使没有了我,他还能够很好的生活。

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第二天,在实验室里见到那位好心的同事,原政再一次向他和他的家人表示了谢意。

「他很温和,也非常有礼貌,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他。」同事一边喝咖啡一边笑着说。

「希望没有给你们带来太多麻烦,他有时候不太会照顾自己。」

「呵呵,麻烦倒是没有,只不过第一天晚上,他的确吓了我们一跳!」

「第一天晚上?那天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原政回想起自己刚到达饭店那天那个不同寻常的电话。

「白天还很好,他跟小孩子们玩的很好,到了傍晚,他就突然开始到处找你,每个房间都找遍了,要不是被我拦住,还差点跑到外面去。」

同事感慨的摇摇头,似乎又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浓密的络腮胡子却隐藏不住笑意。

「他一看找不到你,就不停的问我,原政去哪里了?是不是死了?我告诉他你活得好好的,很快就会回来,可他还是不肯相信,后来我只好打电话去你住的饭店,好在跟你说过话他就没事了。」


说完他又拍拍原政的肩膀:「周末带他来我家烧烤吧,孩子们都希望他能再来玩。」

原政笑着点头答应下来。下午离开实验室后,他特意绕道去玩具店,买了一个特大号的正在电视里热播的北极熊。

回到公寓,轻轻推开房门,容嘉毓果然没有像从前一样在卧室里睡觉,而是正坐在客厅地毯上,聚精会神地观看那个卡通节目。他依然穿着那条蓝色帆船短裤,看得出十分喜欢它。


原政悄无声息的走过去,从身后把他搂进怀里。

因为被打扰了看电视,容嘉毓一开始还是有些抗拒,但原政手里提着的北极熊成功的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总是特别喜欢这些柔软的毛绒玩具。

紧紧环抱着他瘦弱的身体,原政温柔又固执的吻着他的眉眼、嘴唇和脸颊。在情事上极有经验的男人知道如何让亲吻像春风般的舒服,渐渐的,容嘉鲈僵硬的身体就放松下来。


「嘉毓……」

原政一边搂着怀中的恋人,一边望着电视里在冰上笨拙打转的北极熊,心情也似乎受了它的感染,变得十分快乐。

「如果有一天我又不在了,记住一定不要到处找我,要乖乖等在家里,会有人来照顾你的。」

「……为什么……又不在了?」容嘉毓手一松,白熊歪倒在地毯上。

他转过头来,困惑的望着原政,忘记了身后的卡通片还没有播完。

「不为什么……因为,有一天我可能死去了……」

原政趁机含住他自己送过来的淡色的唇,好久没有品尝这纯净而诱人犯罪的味道,今天一定不会再放过……

「你……会死吗?」

浸透着浓浓情欲的吻结束后,原政看到面色潮红的容嘉毓睁开乌黑的眼睛,依然困惑的望着自己,竟然忘记了像以往一样躲避和害怕。

似乎什么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原政不由得笑了。

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被自己咬得红肿的嘴唇,今天我可爱的恋人似乎防范力特别差啊……

另一只早就蠢蠢欲动的手悄悄伸入他那条漂亮的蓝色短裤中:「会的。但会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他真的飘走过一次,而且是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的飘很高很远,后来差点熔化在太阳里。

那是玉雅死的时候,泪水满面的他听到了好像一根细线崩断的清脆声音,然后就飘起来了。

不由自主地飘出了窗户,飘过了屋顶,然后又飘荡到了天上。脚下的人和房子都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了小黑点,慢慢的,连小黑点也都不见了。

他就这样飘啊飞啊,像一支断了线的风筝,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一开始周围还有几只好奇的小鸟围着飘荡的他打转,后来,连小鸟也不见了,只有风,呼呼的在耳边吹,越吹越响。

他飘的累了,而且很孤独,越来越孤独,可是没有办法落下去。而且,他还在不停的往天上飘,离太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针刺一般炽热的金光照得他不敢再睁眼。他很害怕自己也许就会一直飘到太阳里,最后熔化在里面……


不知这样飘荡了多久,他只记得自己张开眼睛时,已经在那个很坏的男人怀里了。

那个叫做原政的男人以前很坏,现在变得好了些,却还是常常欺负自己。他的个子很高,肩膀很宽,力气也很大,每天晚上他总是紧紧抱着自己,白天在外面也总喜欢拉着自己的手,好像比自己还怕自己再飘走。大概是因为,自己跟他讲过曾经飘走的事情,他当时说,嘉毓,你的记忆有一部分飘散了,不过我不会让你再飘走。


他虽然有时很怕他,但很高兴听他这么说,他真的害怕再飘走一次。每次看见风筝在天上飞,他都会害怕的低下头,握紧那个男人的手,连忙拉着他走开。

他非常非常害怕飘荡的感觉。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肚子疼的厉害,疼的在床上打起滚,把那个一直抱着自己睡觉的男人惊醒了,急忙抱他起来,匆匆忙忙拿毯子包住他就往外面走。

「嘉毓,撑住,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他只记得模模糊糊听那个男人说了一句,后来就疼得记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又漂浮在天花板上了。

他非常恐慌,肚子倒是不疼了,可是自己为什么又飘了起来?

他害怕的一动不敢动。呆了好久,渐渐觉得腿有些冷。低头一看,自己穿着一件长长的浅蓝色袍子,没穿裤子,还赤着脚。

他轻轻转了转身,长袍也跟着旋转了起来,然后又轻飘飘的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头又顶住了天花板。

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发呆的望望窗外,窗外有阳光、绿树和青草,从窗框看去,就像一幅小小的画。

过了一会儿,忽然飘来一个也穿着浅蓝色长袍的金发小姑娘,她也看见了他,笑着冲他招招手,然后很快又向上飞去,从窗户的最上面的边缘消失了。

他犹豫了,到底该不该跟她一起到外面去呢?上次飘荡的经历让他很害怕,可是这一次,外面看起来很不错,还有一个美丽的小姑娘,我可以跟她一起飞——

「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一个阑尾炎手术,已经五个小时了,为什么他现在还不醒?」

突然,他听到下面传来大声的嚷嚷,低头好奇的一看,只见一个男人正在跟另一个穿白袍的男人争吵。

他一下子就认出那个大声叫嚷的男人就是原政,他紧紧握着一个人的手。

他不是总喜欢握着自己的手吗?可他现在,却握着另一个人的手。

他有些难过的顺着那只手看去,却吓了一大跳,那只手的主人闭着眼躺在一张床上,竟然就是自己!

下面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

「原先生,您不要激动。麻醉药效已经过去了,只是病人体质虚弱,还要过一会儿才能苏醒。」

「嘉毓,嘉毓……」

他望着穿白袍的人走出去,而原政在床边坐下来,始终握着躺着的自己的手,放到嘴边不停亲吻。

「我在这里,在这里,在上面。」

他想告诉原政,但是张开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很着急,急得想马上落下去,可是脚轻飘飘的,身体也轻飘飘的,稍稍一动就又转起圈来,而且越转离窗户越近。

他不敢再动了,害怕再飘到窗外去。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跟那个小姑娘见面了,他只想落下去,让原政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再也不飘起来。

可是他却落不下去。

他又一次感到害怕,感到无边无际的孤独。

他不再动了,抱着膝盖蜷缩起身体,在天花板上静静的望着原政和躺着的自己。

如果原政一会儿离开了,他就见不到自己了。自己早晚还是要是飘出去的,这一次飘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快醒过来吧,嘉毓……」¬

他听见原政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可他的眼睛却没有看自己,而是紧紧注视着下面床上躺着的自己。

他觉得很伤心。¬

「嘉毓,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钓鱼,你不是最喜欢坐在湖边睡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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