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衍照着自己宣言的，又吃了一轮．不过，也没再多了。

两人付完了帐，却都没有想回家的念头。于是扛着大包小包，在台北东区漫无目的逛了起来。

虽然撑了一肚子火锅料，看到冰冰凉凉的冰淇淋，许哲璇还是忍不住买了一支甜甜嘴。

结完账走出店门，随口问了声「接下来你想去那儿呢！」

却听见身旁响起答非所问的一句话：

「受了他摔法的影响，也许是唯一的证明。」

「什么！」

许哲璇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惊讶地回望学弟，他是根本没听见自己的问题，还是说，他其实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那也许是唯一能证明，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的事。」

智衍抬起头来对着他，眼眶微红。「很讽刺，对吧！」

许哲璇心口一窒，他不管是在人来人往的东区街头，便紧紧拥住了夏智衍。

也许是累了吧？这一次，夏智衍连挣扎也没有，但，也没有流泪，只是放松了身体，靠着这温暖的肩膀。

直到，冰淇淋都溶化了。

「嘿，阿哲学长，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喔！」

走向公车站的途中，智衍看起来心情很轻松。

「嗯……你说罢。」

许哲璇于是也故作轻松的回应，其实心脏都快蹦出胸口了。

智衍没缓下脚步，用谈论天气一般平淡的口气说：

「阿哲学长现在要同时面临亚锦杯和指考的双重压力，如果我的回答是不能接受你，可能会影响你念书的心情，但如果和

你在一起，恐怕也会因为我们的相处而让你分心吧？！」

智衍俏皮地眨眨眼，「所以我的回答是……等你考上大学再回答你！」

「这是什么……烂答案！」

许哲璇差点摔倒在路边，「你这小子还真敢说！」

「怎么样？失恋的人最大！」

夏智衍索性耍赖起来，「说，你等是不等！」

「我也失恋啦！」

许哲璇不甘示弱。

「你不算，因为我还没正式拒绝你！」

「你这个狡猾的小子——」

「怎样！」

两人一路斗嘴的结果，让好不容易等到的公车给溜走了。

看着车尾冒黑烟扬长而去，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嘿！智衍，答应我，不管你最后的回答是什么，都不会破坏我们现在的关系，好不好！」

「嗯。」

「但你也要照着自己的心意做决定，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

四月的晚上，风凉凉的，很舒服，虽然心头有个地方空荡荡的，却好像不再那么痛了。

第十一章

「动作快一点！除非你们想要在下礼拜天气变冷的时候继续考游泳！」

「不要这样嘛，老师……」

一群穿着花俏泳衣的少女尖叫着求情，看起来好说话的年轻体育老师不为所动，照着座号把学生们半推半踹着赶下水去。

「喔唷。国手，你没下水都不知道有多冷。」

刚测完秒数的男生们用大浴巾包着仍不断滴水的身体，争先恐后凑上前来看成绩。

「你们，运动量太少了。」

振笔沙沙的写着，递了出去。

「我们也想跟你一样学那个什么……柔道的，」一个身高超过一八0，绰号「大尾」的高个儿男生一边弹着进水的左耳，

嬉皮笑脸地说：

「但我实在很怕会不会跟你一样长不高。」

「够罗！要不要我在你的秒数后面加一个零！」

体育老师用成绩册在前来抢救成绩的男孩头顶拍个暴响。「不指望你了，好好跟着你们张教练打棒球，女生第二组，下水

……」

随着哨音响起，又是一阵哀嚎。

这个上起课来节奏明快的体育老师，正是回母校任职第三年的夏智衍，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个两三岁的他，和学生之

间没什么隔阂，直来直往的个性、简单好上手的教学，让他在这个令长官头疼、老师界都唯恐不及的流氓学校里如鱼得水

，和学生们相处甚欢。隔壁班外号「大尾」的高一学生陈亮喻，甚至没大没小的冲着他「国手、国手」的叫。

没办法，谁叫他第一堂课卯起来上的结果，竟是被身家调查一个彻底了。

夏智衍深知这个学区的孩子很多家庭背景不单纯，比一般公立学校的学生有个性，不容易管教，所以三年前第一次面对他

们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

但该做的还是得做，在母校正式上的第一堂课，夏智衍将学主带到地下室，地上铺了跳马用的软垫，随即叫上一对窃窃私

语的男女同学，并且要求男生扮演色狼偷袭女生。

全班一阵鬼吼鬼叫中，只见夏智衍在男、女同学耳边各嘀咕了一阵子，还带着女同学比画了几下，—场好戏就这么上演了

。

事后回想，男孩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往前袭击，却莫名其妙摔了个四脚朝天，幸好不知何时从背后冒出来的老师及时

托住他。

孩于们有的惊叫、有的欢呼，上前查看了两位表演者的状况，发现毫发无伤之后，表情都变了，开始围著夏智衍七嘴八舌

地问了—大堆问题。

夏智衍只有苦笑著将这些吵得像鸭子似的学生一一安抚、摆平他们的问题。不过，能因此激起他们的学习动机也算是值得

了。

当然，新来的体育老师曾经担任国手的消息，也就这样不迳而走了。

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自此之后，时不时都有学生缠着他讲比赛的事，有时候闹得连下课都没得休息，但也因此带上了几

个真正对柔道产生兴趣的孩子。这其中，有的是家境不好，导致学习意愿低落，有的是一周见不到家长一面的孩子，像是

有人生、没人养似的，自然也乖不到哪里去，只是跟夏智衍亲近了之后，反而渐渐显露出适合他们年纪的单纯气质。

智衍没空自己教，索性把他们都扔给了自强道场的陈忠成教练。而这群学生倒也争气，自从练了柔道之后，以前迟到、斗

殴。上课心不在焉的毛病倒是去了大半，精神也振奋多了。

自此，校长、学务主任以及众教官们无不把这位神通广大的新手教师奉若神明，同时变得格外重视体育发展。他们终于体

认到，与其把这群精力充沛的青少年关在教室里死读书，不如让他们在运动场上消耗多余精力来得有建设性。说不准，哪

天还能拿几面奖牌为校争光呢！

今年年初，在校方大力奔走之下，争取到企业赞助，获捐了将近三十套的棒球衣及球具。和夏智衍在同所学校教体育的张

国祯首先受惠，终于能够把那些平常假日跟着他去练习场鬼混的小家伙组织起来，再从学校中正式招募有兴趣的新血。毕

竟是国球，半年后也开始了小有规模的固定练习。

尽管羡慕不已，夏智衍仍为自己的好友高兴。反正自己也尝透了台湾柔道界混乱的一面，能不能把孩子们送上顶尖的职业

之路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他们能开心的摔，才是比什么都好的。

就像当年什么都不懂的自己。

「你啊！一个人坐在这里叹什么气！」

熟悉的触感探上左肩，夏智衍不必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迟到的人还那么罗唆。」

自动往右移了位置，「我就知道，去接了可爱的年轻弟弟—起赶约，是想刺激我啊？！学长！」

「是你说欢迎携伴参加的。」许哲璇毫无愧色，大刺刺地坐下，温一声安抚身边看来有些窘的消丽少年。「而且就是要刺

激你，怎样？不满意的话你也带一个来较量较量。」

「懒得理你。」

夏智衍笑着伸手越过许哲璇。「你好，我是智衍，刚刚是开玩笑的，别介意喔！」

「嗯，你好，智衍哥我是李骏骐，璇璇都叫我小骏。」

男孩的笑容很天然。

「那你也叫我智衍就好啦！加个『哥』字，好像很老的样子。」

智衍举起手中的饮料和小骏的轻轻碰撞。

「你是老啦!人家才十九岁呢……」

「最老的人没资格在这儿数落别人！」

「呃……那个，璇璇、智衍……」

对眼前两个「老人家」不顾形象的斗嘴，小骏虽然哭笑不得，却也觉得自在不少。

温暖的黄色灯光，轻柔的巴沙诺瓦乐音，常来的酒吧今晚气氛依旧令人放松。虽然骑了车来，夏智衍还是点了杯含酒精的

饮料。小骏到外面接听同学打来的电话，周围的谈笑声突然变小，夏智衍和许哲璇面面相看，不知道聊什么。

突然，智衍轻轻笑了起来。

「干么啦笑得那么邪门。」夏智衍强坐镇定地摇摇头，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璇璇』……我第一次听到人家这么叫你，真的是……哈哈……很不习惯……」

说著竟然笑趴在桌上，惹得许哲璇脸红到脖子。

「没办法啊，他想这么叫……」

向门口张望的许哲璇眼中充满了宠溺，「这小子很浪漫，而且总有一肚子奇怪的想法。」

「这样好啊！看来，他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抬起头来，智衍温柔的眼神在许哲璇心里注入了满满的暖意。

「喂，别光说我。」

许哲璇顾左右而言他地把眼角一偏，「那边那个壮壮的动不动就往这里看，好像注意你很久了。」

「你又知道不是在看你！」

看许哲璇脸色都吓青了，赶忙正色说道：

「跟你说过现在没这个心情啦！跟你约在『甲板』，只是想让你这只花花蝴蝶有施展的空间……」

话没说完就被许哲璇一把揪过来捂住了嘴，「你……你可别在小骏面前胡说八道。」

看许哲璇东张西望的慌张样，夏智衍狂笑着推开他……「那你跟我这样手来脚来的就可以喔！」

摸索着钱包掏出一张大钞，「呐，下次换你请，今天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喔！璇——璇——」

「喂！你……」

许哲璇舌头打了结，每次一讲到这个话题，智衍都逃命似的绕跑，还会留下令人为之语塞的理由。「那好吧……对了，这

个别忘了。」

许哲璇这才终于回神，在包包里乱掏起来。

「够了够了，别挖了，我才懒得看。」

智衍隐隐头痛，他知道许哲璇又要给他「最新消息」了，正想着要如何阻止他，小骏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智衍，你要回去了吗！」

「唉……是啊，明天答应学生要去道场作指导，不能太晚。」

「道场？你也学武术！」

「嗯，柔道。」

这么一拖，不想看的东西已经被塞进背袋里。

夏智衍苦笑了一下。

小骏浑然不觉，一派天真，兴奋地说道：

「对喔！你是璇璇的学弟嘛！那下次可以带我去见识一下道场长什么样吗璇璇总是说危险，不让我跟去。」

夏智衍给了好友—个嘲笑的眼神，心想，你家璇璇担心的是别的危险啦……「下次约好了我带你去吧!」

对许哲璇认真交往的男孩，夏智衍很有好感，豪爽的答应了。「别理你家璇璇，当了老板就会摆架子。」

「我哪有……」

「那一言为定罗！智衍路上小心！」

小骏不顾男友微弱的抗议，亲热地挥别智衍。

许哲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智衍挥挥手阻止了。「知道啦!会给你介绍学生的。」

停机车的巷子里灯光昏暗，夏智衍突然有股冲动抓起背袋里多出来的东西丢进隔壁机车的前置物篮。「算了，别这么没公

德心吧——」

这样对自己说著，还是把报纸捡了回来。

「鸿德生技，本土品牌占有率夺冠。」

报纸上四十级的粗黑标题，不想看都难。

许哲璇一天到晚叨叨念念的，他想忘都忘不掉。近年来窜红的生药科技大厂鸿德乃是鸿硕集团一支，三年前刚上市还跻身

十大高价股。

而一手监督产品开发与行销企划的，正是鸿硕引以自豪的准接班人。

「鸿德掌握医疗保健食品市场龙头，董事长骆令之将触手探极向来由欧日品牌瓜分的保养品市场，并大胆推出精致顶级的

高价位产品……」

一阵莫名的烦躁，随手将报纸揉进置物箱取代安全帽的空间。

夏智衍不明白，许哲璇为什么老塞这种东西给他看，尽管他已经无数次表明自己并不特别想知道，为了这件事，他也曾忍

无可忍想跟许哲璇翻脸，但只要一看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多半还是把气出在无辜被捏皱的报纸上。

可能因此默认了这些讯息在他的生活中不断出现

头好痛。一股闷气不知该向何处发泄，手上的油门不觉又摧得快了些，但他很清楚，不论把气发在何处，都不该向着阿哲

。

自己欠他太多，是他不计较，今天两人才能维持如此亲近的朋友关系。

人不该太贪心。

十一月，难得的晴朗午后，中山区一向气氛优雅的五星级饭店，因为大批媒体名流的出现显得喧闹异常，位于二楼的宴会

厅内，华丽不失庄重的布置，悠扬的弦乐三重凑以及精致的会前餐点，令受邀的业界高层、名媛雅仕充分享受到主办人的

用心与强烈的企图心。

镁光烟不断、人声鼎沸的会场中，响起了司仪宣布发表会开始的讯息，喧哗声随著聚光灯亮起，没入了黑暗的角落。

众人屏息以待的，除了引颈企盼许久的顶级精油保养系列「敦煌」的发表会，最受注目的还是本次鸿德的代言人。

年仅二十五岁的董事长夫人范瑞芳偕同姊妹淘，也是当红名模韩宜君，共同为这场发表会做产品代言，除了为业界创造一

段夫唱妇随的佳话，以韩宜君红遍两岸三地的话题性，也足为「敦煌」一下子具冲击助脚。

当记者追问韩宜君此次代言的价码上向率直的她首次顾作神秘地笑道：

「以我和瑞芳的交情，大家也就不用再问了，更何况她结婚的大礼还欠着呢！」

不论答案如何，「敦煌」系列以令人羡慕的感情话题在大众心中迅速发烧。

「我希望各位也能实际体会『敦煌』的精纯与细致。鸿德优秀的研发团队这次要带给大家的，将对颠覆各位对于『国产品

牌』的既定观念。」

发表会上，面对记者不断偏离主题绕著代言人的犀利质问，骆令之招来助理，将原本预定会后发送的试用品套组提前发送

给每一位与会来宾，四两拨千金地转移注意力，将话题再度引回产品的特殊性与结合生药科技的发展性。

「那么，请教骆董事长，『敦煌』可说是鸿德首次跨足美容保养产业的作品，就走高单价的精品路线，难道您不担心在竞

争激烈而且趋近饱和的市场中成为孤芳自赏的高调子吗！」

「风华」周刊记者不买帐地继续追问，强硬的态势连同业都暗暗心惊，骆令之领会到她因为达不到目的而心生不满，对于

这样尖酸刻薄的问题指不以为意地笑笑。「以鸿德在业界多年的经验，断不会做出好高骛远的企划，『敦煌』当然也是经

过审慎的市场调查与评估，再由专业团队作整体的规划与研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们看到的不只是『敦煌』的成功，

还会惊讶于它所带来的连锁效应。」

骆令之就是这样的作风，该给的不吝啬，该收回来的，一样也不会少，即便接下来记者还有提问的，骆令之也以行程繁忙

为由，按照表定的时间终止了记者会，对数字特别敏感的记者群虽对于他放烟幕弹似的公式化回答不甚满意，但慑于骆令

之的魄力以及主办单位令人宾至如归的招待，整场发表会下来，「敦煌」依然获得高度的正面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