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并不是玩心重、怕无聊的人,更何况也不过十来天的光景。
只是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人——
挟着狂风暴雨而来,任意激起浪涛,过境后,却又云淡风轻,只留下一地狼藉。
要我一个人慢慢收拾?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说的想念?
骆令之,你终究没把我放在心上。
心烦意乱,连悠闲下厨的兴致都没有,夏智衍决定不再虐待自己,何况他还很想念附近茶艺馆的鲜虾肠粉。
常去的茶艺馆距离捷运龙山寺站出口不远,附近老旧的巷道虽然经过重划,尖峰时段的行人还是得不时与车争道。
走了一段,眼见就要到达目的地,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回头,果然在身后发出低沉引擎声的机车,还是同一辆。
别神经了吧应该只是同路,智衍还担心是不是自己走得太外侧,已经挡住车道,索性停下,闪身让路。
没想到那机车骑士也跟着靠边停下,漆黑的全罩式安全帽里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从他面向自己的情况看来……
「搞什么如果是认识的人,就别故作神秘了吧!」
咽了下口水,正要朝著那骑士发作,却见他「唰」一声拿下了安全帽。
「骆、骆令之!」
倏地镇住了脚步,差点没绊倒。反被扶了一把的夏智衍结结巴巴地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
骆之一险恶作剧得逞的可恶嘴脸,「去哪儿要不要搭便车!」
「不了,只是去前面吃个饭。」
智衍气得牙酸,「穿这穷酸样,谁认得出是你骆董事长!」
这才认出他骑的正是高中时代那辆Maiesty。
骆令之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也还没吃,不介意的话,我们并一桌!」
智衍哑然,玩什么跟踪啊不就是吃顿饭而已吗
「随便你,找得到位于停车就行。」
这几年,无论在媒体上或实际见面,骆令之没有一次不是衣着体面的出现,像今晚这样穿着T恤,牛仔裤,前额几绺发丝
随意落下,突然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好像看到了二十七岁的骆令之,装在十八岁的躯壳里。
即使穿着略有厚度的长袖T恤,还是可以看出胸口及两臂结实的线条,智衍漫不经心地想,即便在商场打滚这么多年,律
己甚严的骆令之仍然保持著—定的运动量,真不傀是具有国手实力的前运动员。
「怎么了我衣服哪里脏了吗!」
骆令之用夸张的动作翻看著上衣。
「没有。」
智衍赶紧将露骨的注视转向厨房。「今天人真多,菜上得有够慢。」
「没关系,菜好吃的话,等再久都值得。」
骆令之的话,拉回了智衍的视线,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笑容,智衍没来由地心跳了一下。
「我是觉得满好吃的啦……是你自己要跟来的,不喜欢可别罗唆!」
骆令之不置可否,只是笑盈盈地接下侍者送上的菜肴。
虽然是间平价小馆,但主厨精心挑选的食材不需要透过复杂的料理作工,便已充分展现食材本身的鲜甜。
果然是小智的品味。就像他自己,自然,清新,不做作。
仔细地咀嚼,感觉温润清甜的汤汁滑落喉咙,虽然两人互动对话不能算多,但看著对方咽下美食的满足表情,骆令之觉得
自己已经一脚跨进天堂的门槛。
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
于是,夏智衍又一次在吃饭时间巧遇骆令之。
已经是这个礼拜的第二次如果不算两天前在便利商店那一次的话。「这个……自助餐,你真吃得惯吗!」
智衍看著他满不在乎地夹菜,不由得担心起来。
「自助餐学生时代不都在吃。」
骆令之顺手给他夹了只炸虾,当然,也顺便帮他结了帐,有了前两次经验,智衍知道这个时候坚持各付各的只会弄到大家
都用怪异的眼神看著他们,便一声不吭随便他去。
坐定之后,还等不及拿起筷子,智衍便压低声音问道:
「你不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就你最近……」
智衍气不过他—脸装傻样,伸手揽过他颈子,直到引起周围客人侧目才惊觉放手。「就解释一下你最近为什么老是穿这副
德行,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乱晃啊!」
骆令之今天穿了件墨绿色底、白色涂鸦纹的短袖T恤,搭配黑色军装风的单宁裤,显露出年轻而均匀的线条。若不说破,
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学生弟。
「在自己家附近穿得轻松点很奇怪吗?我可不想下了班还穿西装打领带。」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下班以后还穿西装打领带。」
「我不是问这个!」
智衍差点跳起来拍桌,「你刚刚说什么『自己家附近』!」
「我没跟你说过吗!」
骆令之夹了根玉米笋放进嘴巴,慢条斯理地嚼着,「我搬家了,就在你家隔壁两条巷子。」
智衍张大了嘴,刚好让骆令之塞了片香菇进去。「吃吧!别问个不停。吃完了随你怎么拷问。」
饭后的散步。
骆令之的「新家」距离他家真的就两条巷子,连楼层都一样。
「要不要上去坐坐我有很好的茶和咖啡。」
骆令之眨眨眼,「当然,还有牛奶。」
「又不是小孩子……」
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其实智衍心里早就乱成一团。
要接受他的邀约吗
说不,又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看着数秒内脸色数度变化的小智,骆令之忍著笑意,故作轻松状打开一楼大门。
骆令之都已经要上楼了,自己也得作出决断。算了,上去就上去,身材保持得再好,谅他也斗不过长期专业锻链的自己。
大不了完成骆令之上次的「心愿」将他摔个四脚朝天。
如玉的骨磁茶具里,飘来淡淡的果香。智衍记得,这是高中时代第一次在外面喝到,就直嚷好喝的英国红茶。
那时候本来以为买不到,没想到多年后也给骆令之弄到手了。
项链、红茶。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自己曾说过喜欢的东西?
「怎么了在想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骆令之又放了一小碟全麦果仁饼干。
「没啊!哪有笑……」
为了掩饰笑意想也不想就灌了口茶,舌头差点熟了。「好烫!」
「小心!有没有怎样?我看看……」
骆令之—改从容谈笑,慌乱中想用手指触碰智衍的嘴唇,却被他躲开。
「我没事。」
智衍几乎把自己塞进沙发最角落。
骆令之用指甲暗暗戳了自己一下。
不能躁进,这样会吓到他。
端了杯冰水,看智衍揪著眉一口一口慢慢喝完。
「好点了吗!」
「没事了啦!」
智衍咂咂嘴,其实还有点刺痛,「又不是玻璃娃娃。」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智衍便道:
「天母住得好好的,干嘛搬到这种又破又小。连管理员都没有的旧公寓!」
「难道舒服日子过久了,也会有倦怠感!」
小小亏了他一下,想缓和僵硬的气氛,没想到骆令之头垂得更低。
「我只是想,能离你近—点,多点机会和你相处也好。」
轰地一声,血液冲上脑门。智衍强撑著剧烈的晕眩感说道:
「就算鸿硕不要你当家了,也不必沦落到当个跟踪狂吧。」
「小智!」
情急之下,骆令之还是出手抓住起身离开的智衍的手臂,惹得他愤怒一甩.「我要回去了!」
「拜托!小智……」
骆令之一脸慌乱,「我承认,有的时候我真的是算好时间出现,甚至在路上多绕两圈,但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说
话……」
智衍似乎不为所动,无畏的眼神直直向上蹬视著自己,不进也不退。
所以自己也不知该进还是退。
颓丧地坐回沙发,不敢再对上智衍的目光,「啊——我做得真失败。」
「我不该拦你,小智,你先回去罢。」
玄关没有动静,甚至没有脚步声。骆令之索性将脸埋进十指紧扣的掌心。「拜托你,我不想让你看见现在这个样子。」
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听得出骆令之哽咽着:
「拜托你……」
微颤的背部突然感到温热的抚触,接着是头发。
最后,是自己的脸。
「喂!我的记忆中,骆令之一直是个能干的人。可是我现在也无法告诉你,你做得成功还是失败,因为,我根本就还搞不
清楚你到底做了什么。」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清新容颜,现在竟对著自己微笑:
「你愿意从头到尾详细说给我听吗当然,做错事了我还是会骂你的喔!」
骆令之简直不敢相信。覆上扶著自己脸颊的那双手,确实感觉到了温度,终于笑开来:
「我知道了,夏老师。」
凌晨五点。
晨光自花叶扶疏的阳台一点一滴渗入,也带进暮春微凉的风。
拽了拽身上的薄毯,夏智衍向后一靠,窝进了火热的怀中。
放松地叹息。他知道,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怀抱。
「冷吗要不要进房去可以睡得好些。」
骆令之心疼地轻触怀中人儿略显肿胀的眼角。
「不,我还不想睡。」
智衍撑起一个微笑,「你才是,不累吗?日理万机的骆董事长。」
「别把我说得跟个皇帝似的,偶尔晚点进公司,鸿硕还倒不了。」
骆令之苦笑,手指拨弄智衍的柔发,「你呢再两个多小时就得上班了吧要不要打电话请假!」
「嗯……」
「好不好?你在学校的活动量那么大,我担心你会累倒。」
「好罢……啊——我最近好偷懒喔!」
从牛仔裤后口袋掏出的手机被骆令之一把抢过。「晚点我再帮你打。」
骆令之笑道:
「如果主任不准假,我就直接帮你辞职。到时候,我负责养你就好了。」
「去你的!一大早发神经……」
反手一拍,骆令之早就逃之夭夭,拿纸笔和闹钟去了。
昨晚,骆令之将他们分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八、九年间的事被他
几个小时说完,简洁扼要地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但夏智衍明白,那是他在压抑,他总是压抑著不哭、不肯示弱,企图以最清醒的神志与最坚定的意志达成自己的目标。
所以智衍哭了,仿佛连骆令之的份—起,不想压抑的疼惜,不舍,全化成泪水自身体深处涌出。
「不准停,继续说下去。」
他这么命令著骆令之,即使泪水不能自己地不断滑落。
从智衍的手机里抄完电话,调好闹钟时间,也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再回到客厅,智衍早已沉沉睡去。
「还说不想睡……」
骆令之轻笑,把这卷成虫蛹似的人儿打横抱起。
身子比以前沉了呢!毕竟身型比九年前修长多了……还好是这种旧公寓,要是在天母大宅,这么一折腾,饶是自己恐怕也
吃不消。
被平放到床上的智衍浑然不觉,甚至发出微微酣响,骆令之手指依恋地划过他变得削瘦的脸颊。五官线条都比以往来得俐
落,隐约透出成年男子的精悍。
但还是忍不住觉得,他好可爱。
不管是偶遇时的手足无措,还是认真品尝美食的满足神情,甚至是昨晚一边哭泣一边逼著自己说下去的时候……
如果世上真有神,自己便是那最受眷顾的人。
那么我要向你发誓,再也不让小智那样哭泣了。
「你应该要感谢我才对。」
许哲璇如是说。
「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啊!」
骆令之不甘示弱地回嘴:
「要不,以你那小器的个性,你们家小骏什么时候才能喝到这么好的红酒、吃到这么高档的料理!」
「什么小器我这叫节俭好不好!智衍,趁早跟他分了,省得老了还得喝西北风。」
「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
这两个同班同学认识越久,毒舌功力也节节高升。智衍拍拍一脸无措的小竣肩膀,无奈道:
「你看,难怪台湾经济不景气。我们的企业家之后就这么点水平……」
不过.再怎么爱亏对方,也得有心情才是,骆令之很高兴四个人是在一切雨过天晴之后,开开心心地聚餐,所以,尽管阿
哲狠狠地点了最贵的套餐(当然,小骏也被迫点了同样的一份),外加附有颚霍次克海鱼子酱的前菜,他还是开开心心地买
单,并开了餐厅里最高档次的红酒。
酒酣耳热,阿哲更放了胆子,搂过小骏的腰,贴著他耳边却用四个人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你看,人家这会儿不正打得火热压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呢!亏你当初还担心我跟智衍有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是小骏红着脸垂了阿哲—拳,连骆令之和夏智衍也闪避了对方的眼神,喝酒的喝酒,咳嗽的咳嗽。
阿哲暗暗吐了舌头。敢情他们没把这类的事说开
还是,根本就……
松开小骏的腰,阿哲凑近餐桌对骆令之挤眉弄阳。「现在很『性福』啊!成人间的sex。」
一旁的智衍脸已经红到脖子,骆令之也没好到哪儿去,忙捂住阿哲的嘴,「别乱讲啦!等—下又惹他生气!」
「什么嘛!原来还没有『久别重逢的一发』啊!」
阿哲完全无视两人的警告,继续亏下去:
「骆令之,该不会你已经不行了吧!」
骆令之忍著不发作,智衍却是「啪」地拍桌起身,「受不了,我要走了,小骏,阿哲这么低级,你赶快甩了他找别人吧!
」
抓了自己的随身包包头也不回地冲出去,骆令之对著留下的两人尴尬地摆摆手,也追了上去。
「你干么这样啦,都叫你别喝那么多……」
小骏扯扯许哲璇的衣袖。许哲璇恢复平静的语气笑道:
「没事啦!这两个闷骚,不推—把怎么行。」
第十七章
主卧室里,骆令之埋首在NoteBook前已经一个多小时。
报表至今仍停住第二页的部分。
啊——毫无进展,眼睛却酸透了。骆令之伸个懒腰,想想干脆起来泡个茶。
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省得满脑子部是阿哲的胡言乱语。
哪知道一开门,差点撞上正要敲门的小智。
「小心烫……」
还好两人运动神经都挺发达,否则这会儿又有人要烫熟了。
智衍一脸歉意,「我知道你在忙,可是我想也满晚了,就冲了些肉桂茶来。」
「不要紧,我正打算休息一下。」
接过茶盘,骆令之扬起淡淡的笑。
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现在的卧室不比天母,几件必要的家具几乎便占满了空间。把茶盘搁在床头柜,两人便坐在床沿喝了起来。
侧眼一看,可以发现小智的头发虽然干燥,却比平时柔软顺直,鼻腔中隐约飘进淡淡的香草味。那是家里沐浴用品的气味
。「你洗过澡了!」
「嗯……」
智衍又啜了一口,轻轻地道:
「想说等一下就不必抢浴室用了。」
是自己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小智的肤色比刚刚红了些是因为喝了热茶的关系「我来收拾吧。」
两人默默把整壶茶喝完,骆令之起身整理茶具。刚拿起托盘,另一只手便被扯住。「小智!」
智衍低著头,看不清表情,只觉得他拉著自己的手十分用力,十分僵硬,又担心地唤了一声:
「小智,怎么了!」
「你……想要吗!」
手中托盘险些滑落。惊觉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智衍慌张缩手,红着脸想冲出房间,却被拉回火热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