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都是压抑的黑色。金属冰冷的银色。现代人和现代都市特有的狰狞味道。
站立总裁室门前,感应金属门自动向两边滑开。在那么高的地方,人类似乎总是喜欢控制一些东西,让自己觉得安全。
很暗。
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皮具转椅,玻璃落地窗后挂着白色百叶窗帘。
阳光透过一道一道的塑料横片,射到鲸止的身上。黑白分明。
里面没人。
幽幽的香气,和着流淌在皮肤上的十几行阳光。
“总裁室里的十四行诗。”
冰冷的下滑音尾端微微颤动,形成一抹上扬的回音。这个声音很适合在贵妇人挑剔的沙龙上朗诵破晓歌。标准的大众情人应该具备的声音。
回过头,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靠在门前。
精干的眼神象几千年前十字东征的骑士,表面是行侠,实际是掠夺。
但鲸止再无聊,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和一个男人调情,
“你的声音对那些喜欢品酒吟诗鉴赏油画的女人比较有效。”
鲸止对擅长讨好女人的人没有好感,就算他身上有所谓的骑士风度也无济于事。
“不喜欢沙龙里的女人?”
钱威扫视这个穿着燕尾服的高挑男子,一股不可侵犯的气质,冷得象一座冰山。
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男子的话锋中也阴风阵阵,
“也不喜欢在沙龙里左右逢源的伪劣骑士。”
高大危险的骑士发出畅快的酣笑,笑声让鲸止身上的阳光发抖。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微妙的声音响起,
“骑士可以为了心里的贵妇人去屠龙去冒险去写普罗旺斯破晓歌,忠君、护教、行侠我都可以为那个贵妇人做到……可是有人居然不相信?”
“这年头……骑士还真是不好当呢……”
他调侃着鲸止,眼睛却是认真的盯着眼前的猎物,
没有男人被别人说成了女人还会高兴的,这更引起了猎物的强烈反抗。骑士的教条从他口中说出来,没有神圣,只有猥亵。
鲸止不会蠢到和敌人的头目调情。
“哼……我不是女人,对你的狗屁破晓歌没兴趣。当本少爷的骑士还轮不到你来当。”
扔出一点都不留情面的话,鲸止还是觉得不够爽快,继续追击,“忠君护教行侠?我看你是七宗罪全占齐了还外加一条拐买妇女吧??”
笑死。行侠?他女士优先的目的是什么还不知道呢!整个一采花大侠!
看吧看吧……脸黑了吧……还真被说中了。
钱威确实有点变色,不过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惊讶:
蜃鲸止。这个几年前在演奏会上看见就深深吸引着自己的男子,印象中在蓝色灯光下忧郁如精灵的男子,怎么和现在的差别那么大呢?艺术家的双重人格?在钱威看 来,蜃鲸止应该是一个有气质有教养有内涵的冰山美人,虽然刚才的话不能说他没文化,但至少气质不佳教养不够内涵不足总不为过吧??
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想把这个精灵王子所有的一切都掌控手中。
计划继续进行,转入正题,钱威笑道,
“你的骑士,是那个钱兽吧?”
虽然鲸止万分不愿意,可他的脸颊确实在发烧。面对着几十万听众都能在舞台上镇定自如的钢琴家,此刻却象第一次登台,忐忑不安。
“说吧,你要多少?”鲸止淡然开口。
男人摩挲着自己的指甲,别有意味地玩弄起来,漫不经心地开口,
“钱我多得是,不稀罕呢……”
“那你要什么?!”
不会要自己卖艺卖笑卖身吧?开玩笑,敢情他是混黑道的?
男人开心地回答,“我要你的才华。”
……才华?鲸止冷笑。这么不可靠的东西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给他?
“你怎么拿走我的才华?要我为你唱歌跳舞写曲子编剧本?”
钱威笑了笑,“演奏的才华。”
完美的想象力。要他蜃鲸止在一群猩猩猴子的前呼后拥下弹奏帕格尼尼?
他的智商恐怕还不到60。
男人说
“告别你的钢琴。”
“用一次手术做为你演出的终点。”
鲸止恍然大悟。
他说,
“只是很小的手术,划断小拇指上的一根神经,不会对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也不会痛。”
鲸止发现,这是梅菲斯特的契约。
卖掉自己的森林城堡独角兽蔷薇花园,去换一只困兽的自由?
自己可以当得起流浪汉么?
鲸止明白眼前的男人懂得去如何掠夺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那个人没有了这个东西,就只能被他玩弄和驯化。
TO BE,OR NOT TO BE?原来每个人在选择的时刻都可以变成哈姆雷特。
走出来。电梯门开。
走进去,一落到底。鲸止告诉自己,这里不是99层的地狱。
回到那个楼梯,他的骑士已经不在了。
顾不得什么体面了,鲸止一屁股坐在最上阶的楼梯,低头努力呼吸。深呼吸,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吸气……呼气……睁眼看到一双纤细的脚踝。
还有一双闪闪发亮的水晶鞋。
午夜的钟声敲了十二下,鲸止抬起头来。
漂亮的女孩向他微笑着伸出手,只是鲸止不明白,为什么如果十二点魔法就会消失,灰姑娘却还会出现在面前?
是萧拉拉。
今天看上去艳光四射。
她说,
“我要结婚了。”
“三天后举行婚礼。”
鲸止笑了,笑得阳光明媚,“真好。”
拉拉也跟着明媚起来,
“他是一个很体贴的人,做的菜很好吃。他在商场上是表哥的合作伙伴,家族也是名门……表哥说他会是个好丈夫……”
和拉拉有几天不见了呢?好象蛮久了。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能取到她的人真是幸福。
鲸止站起来,拍她的肩,哈哈笑着对她说,
“那敢情好啊!做了享福的太太。改天我去你们俩的新家可要叫他摆个满汉全席!可不许买超市里的成品糊弄我哟……”
……你们俩……鲸止觉得舌尖处有些陌生,他和拉拉在一起从来都是说“我们俩”……现在突然改口觉得很难适应。
“那自然!他敢不做我就……”
说不下去……只能突兀停下,女孩说,
“三天后早上8点,在东京的威廉教堂。会来吧……”
拉拉的眼睛深邃起来,盈盈充满了雾气,让鲸止都心动。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王子身边的美丽姑娘要嫁给别人了,原来宠着王子的人渐渐离开了,散了,只留下鲸止一个人在原地流连不去。
其实拉拉的婚礼鲸止很想参加,那天的她一定美不胜收,但是,
“三天后……我有一场演奏……”
很轻柔的声音。鲸止原本还想打电话叫这个女孩来听自己这次的演奏,在她心里留下聚灯光下最后的蜃鲸止。不巧的是,她那一天要嫁人了。那是女孩最幸福的一天,鲸止只能为她祝福。
连自己的那份一起算上,为她祝福。
后来,
鲸止看着灰姑娘穿着水晶鞋走远了,钻进黑色的奔驰,再也看不见。
第十六章
这三天里,鲸止都没去找过钱兽。虽然想他,挂念他,但现在有件事必须完成。
三天的保质期。过期作废。
他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每天一遍一遍地体会练习那个神秘的曲子。他甚至觉得后悔,为什么之前没有遇到那个小姑娘呢?这套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主题曲,恐怕只能是昙花一现。
三天之内,他见过的,就只有经济人。
鲸止突然觉得对不起他。他每年辛苦地陪自己绕了半个地球,到头来却发现自己陪了个疯子到处跑,把自己的年华都跑没了。
他来找鲸止,问鲸止是否愿意投资一家叫KILLY的唱片公司。他的理由是,鲸止所有的财产,包括不动产和银行资金,加起来是个大数字。
有三十三亿,保守估计。
他觉得让那些钱闲置着简直就是对不起这个庞大的数字。
鲸止笑了,他说你应该去当资本家。当经济人辱没了你的才华。其实这三十三亿中,有三十二亿都是经济人为他投资带来的收益。否则,一个钢琴家,再怎么出名,也不可能在几年之内赚三十三亿。
与经济人初次见面时,鲸止就说过,赚的钱多少无所谓,但自己钢琴艺术的品格,必须有原则。那时经济人笑着说,这是你们艺术家的臭清高。鲸止说如果你受不了可以离开。经济人笑了,他说,他可以接受,但他有其他的方法帮鲸止赚钱。
没错,他的投资直觉,很敏锐。
这次也一样,鲸止对经济人笑了,他说,
“你看着办吧……我相信你的能力,财神爷都愿意让你当他的秘书……”
他也笑了,他说,如果有财神爷请他,他就向钢琴家辞职,当秘书去。
跟了鲸止那么多年,却只学会了他的冷幽默。
三分钟,三天,三十三亿。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三是一个稳定可靠的数字呢?
天,它轻浮得可怕。
第三天早上六点,鲸止从酒店303号房闭关出来,全世界还是阳光灿烂。
鲸止叫了一份精致的早餐,和一瓶80年酿造的葡萄酒。
他拔开瓶塞,把紫红色的液体倒入玻璃杯。摇一摇,杯里的冰块发出夸拉夸拉的碰撞声。
很惬意。
此时,有人敲门。
敲得很急,密密匝匝盖过了冰块清脆的响声。
早晨六点敲门不怕遭报应?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鲸止疑惑,又是那个雀斑小姑娘?
结果……不是。
鲸止觉得有些熟悉感,很象某个人。但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
门口的人没什么突出的地方,不高,不壮,不英俊。能留给鲸止作为印象的,只有那一头看上去细细软软的短发,和一双温温浅浅的眼睛。
说是男人,却更象男孩。
男孩本来一脸的火急,在看到蜃鲸止一脸冰冷之后却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看着他发愣。欲言又止。
“记者?”鲸止有些恼火。他看到了挂在男孩脖子上的工作证。
“啊……算是……
没等男孩把话说完,鲸止砰地一声把门摔上了。他最讨厌两种人:狗仔队和不让他安静的人。这两样那男孩全占了。
敲门声又传来,但有些底气不足,
“蜃鲸止先生,对不起,我只是想问我哥哥的下落……”
门开了,鲸止想笑,
“我不是居委会的大妈,失踪人口也从没来我这里报道过。你找错人了吧?!”
男孩犹豫了一下,开口已经带上了快哭出来的腔调,“我找钱兽。”
门终于全开了。
鲸止闪身让他进去。
“你是钱浅?”
“恩。”
怪不得有熟悉感,局部是有些相象,但整体构造是有些不同,是钱兽的缩小版。他怎么从北京跑这来了?
“你哥哥怎么了?”
“不知道……两天前打他的电话都不接,打给他的朋友都说没看见他,打到马戏团他们让我问问先生可能知道……我……
两天找不到钱兽就担心成这样?那么大个人你还怕他被卖了?钱兽果然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两天不联络就从北京杀到日本来……
哈哈,原来蜃鲸止还有寻人启事这种功能呢。鲸止笑了,笑得很温柔。他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对他说,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到晚上8点之前我都有时间,或许我可以和你一起找。”
钱浅很惊讶。他的眼睛里都是喜悦,恐怕没想到著名的钢琴家会那么好说话。顿时话多了起来。鲸止一边享受着早餐,一边和这个男孩聊天。其实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普通,至少他比钱兽有亲和力。
突然沉默下来。钱浅决定直接问眼前的男人,
“哥哥喜欢你?”
意外的问题。让鲸止措手不及。
他回答,“是我喜欢你哥哥。”
“恩。我也喜欢他……”他相信鲸止。鲸止说的话和他弹奏的音符一样有说服力。
鲸止笑了,笑意浓浓:这个男孩若是知道自己的喜欢是另一种概念,一定会吃惊的吧?
“不,我知道你真的喜欢他。虽然不知道是哪种程度,但一定不止是友情。”
“你怎么知道?”
鲸止有些吃惊。他被一个男孩看穿。
“我也喜欢一个人。他是个男人。”
在鲸止面前,钱浅毫不犹豫地说在哥哥面前不敢说的话。在鲸止面前说话,可以忽视所有的偏见和世俗,钱浅当了快半年的实习记者,虽然还没有工资,但他已经学会把人拿来归类。蜃鲸止属于异类,不可用社会常情来规范的人。
钱浅对鲸止说了很多,当然也说了他北京的傻B。
会做蛋炒饭饭会疼他会给他欢愉快感的男人。
他说,傻B在几天前也失踪了。
鲸止这才明白,
男孩急着敲门,是因为他的世界正在坍塌。
突然欣赏起这个为了哥哥和傻B跑到日本来的钱浅。鲸止把酒一饮而尽,对他说,
“我们走。”
“不过,在找你哥哥之前,先和我去一个地方。”
那个神圣的地方,所有找到幸福的人牵着手聆听上帝钟声的地方。
鲸止想去看一眼穿着雪白婚纱的萧拉拉。
她一定很漂亮。不再是那个穿着睡衣拿着过期泡面就跑进男生宿舍的女孩了。
当他们对着神父说完,“我愿意。”
她就是一个女人。
第十七章
8点。鲸止和钱浅站在教堂在最里面。阴影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很热闹很气派的婚礼。鲸止发现有很多名人参加这场婚礼。所有人,几乎都是名流。
这也不奇怪,他以前就听拉拉说过,虽然父母过逝了,但她的家族算得上国际名流。
但鲸止没在意。若是他要娶,也是娶拉拉,和那些国际名流一点关系都没有。
8点30分。一对幸福的人牵着手踩着红地毯远远走来。
后面跟着两个小天使。
所有人都笑着。
鼓掌。
欢呼。
只有鲸止和钱浅例外。
鲸止是因为拉拉的家族。
钱浅是因为拉拉的丈夫。
鲸止看到拉拉说完我愿意,交换完亮闪闪的钻戒,接下一个温婉缠绵的吻后,走到台阶下第一排位子前,和那个男人拥抱和感谢。亲昵无比。
原来那男人是他的表哥。
那个要买下鲸止演奏才华,要逼迫鲸止挑断小拇指筋的男人。
……
鲸止笑了,还能说什么。用自己的所有去祝福他们全家幸福安康?
虽然与拉拉无关,但鲸止想吐。
鲸止能感觉到钱浅的手在发抖,不对,是整个人在发抖。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与拉拉手牵手走过红地毯的男人。他穿上了昂贵的西装,头发在打理之后也变得神采飞扬,甚至连眼里的笑意都沉醉了几分。
他变了一个发型,换了一身行头,丢了以前的身份,也丢了一个还在找他的人……用他每天为钱浅做饭的手拉着另一个女人,意气风发地说我愿意,笑得一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