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少年一愣,大大的眼睛连眨几下,晶莹的液体在眼眶中转来转去,忽地蹲坐地上低声抽噎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咕哝道:
“你见死不救,还凶我!我不要活了!从来没有人凶我!哇……”
声音竟是越来越大。
沈君行冷冷瞥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回桌旁,随手拿起那枚让他恨之入骨的金制令牌收起,像没有听到哭声般面无表情地转身,和衣倒卧床上,竟再没有看少年一眼。
少年哭了良久,见床上之人毫无动静,不由慢慢停止了抽泣,脸上一片泪痕,心中却是暗忖道这七刹剑客果如传闻中一般冷酷无情,不过,他暗自冷笑着,再冷漠的人也会有他的弱点的,尤其是一个拥有金凤令的男子,在现今的武林中恐怕更是寸步难行啊!
想及此,他缓缓站起身来,一脸哀怨地缩到房间角落里,一动也不动地垂头坐卧着不语。
床上的沈君行却是给他搅得心神不宁,暗道自己这几日心绪波动比之前二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莫不是因为七星朝元……想及此心中不由凛然,当下收敛心神,默运玄功,真气缓缓流转全身,只觉心境慢慢平和下来,许久之后,终于又回复到一贯平静的状态中,脑中渐渐混沌,竟就此沉沉睡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风绝天自回到风云帮总坛后,日日忙于帮务,闲暇时便与宠姬爱妾风花雪月一番,倒也逍遥自在。
这天他正与最得他欢心的小妾梅姬寻欢作乐时,忽听门外一声通报:
“启禀帮主,日月星三位长老求见。”
风绝天剑眉微扬,随口道了一声:
“请他们到大厅叙话。”
当下推开怀中玉人,缓缓站起来步出门外,心中却是暗自冷笑,忖道这三个长老一向以风云帮老臣自居,自诩德高望重,屡次与自己作对,若不是看在三人仍对风云帮一片忠心分上,自己恐怕早就容不得他们!不过这次三人联袂而来,怕是为了那金凤令吧……
想及此,风绝天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令他一直难以忘怀的冷酷俊颜,这几日他虽与宠妾几度缠绵,却总是因感到缺点什么而提不起兴致,没有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触感,没有令他消魂迷醉的紧热,更没有一双含着玫瑰色情欲却依然倔强冷傲的黑眸,这样想着,浑身又燥热起来,唉,看来那生平第一次与男子的欢爱真是令他回味无穷啊……
风绝天边想边暗暗笑着,心中却默念着那人的名字:沈君行,沈君行……
“帮主,金凤令为一男子所得一事传遍武林,对我帮声誉大大不利,还望帮主收回成命,以免本帮怡笑江湖!”
风绝天一脸无聊地看着并肩跪在地上的三位老者,心中暗自叹气,面上却作出庄重的表情缓缓说道:
“三位长老快快请起,三位对本帮的忠心和维护本座明白,但这金凤令一事本座自有主张,三位长老就不必插手了。”
那三位老者一听却是暗自皱眉,心道这怎么能成?只见左首那身穿淡金色衣衫的长眉老者目中精芒一闪,抬头直视风绝天沉声道:
“帮主此言差矣,下座与两位贤弟身为帮中长老,怎能坐视这代表本帮主妃地位的金凤令落入一男子之手?况且先帮主临终时,嘱咐我等要好好辅佐帮主,下座等怎能坐视此事不管?”
风绝天面色一寒,心中冷哼道本座的终身大事你们也要管,岂非视本座如无物?当下淡淡地道:
“三位长老不必多言,本座岂是在意世俗之人,旁人要怎么说就让他怎么说吧,本座做事从不后悔!况且这七刹剑客乃是天玄宗的嫡系传人,背后更可能有‘天玄双仙’撑腰,本座结交于他也是为本帮考虑,此事不容再议。三位长老若是要维护本帮,倒不如想想如何对付那苗疆的圣火邪教才是正理。”
此言一出,三老者都是一怔,心道当初帮主力排众议的一心想与圣火教合作,现今怎会……
风绝天仿佛看出三人的心思,嘴角泛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好整以暇地道:
“三位长老可是疑惑本座为何改变主意?此事皆是因为本座发现圣火教实力并不如当初所估计的那样不堪一击。此次如不是有高人相助,本座恐怕就回不来了……”
见三人同时色变,他心中倒是一愣,暗道这三人对我的关心倒好象是真的,面上表情却是丝毫不变,继续说道:
“圣火教竟然有如此厉害的武器,倒是大出本座意料之外,不过依本座之见,那三个黑衣怪物恐已不是人了,但能训练出如此诡异的东西,恐怕也不是本座所见到的那个名为圣火教主的人所能胜任的,所以——本座怀疑圣火教另有主事之人……”
听完此话,三位老者均露出思索之态,右首那着灰衣的长髯老者首先皱眉道:
“帮主此话有理,然则既然帮主欲对付圣火教,那现今又为何作出一副与之同流合污的态势,徒惹众怒?莫不是……帮主另有打算?”
风绝天眼中射出锐利光芒,淡然道:
“星长老不愧是本教第一智者,本座确是欲暂和圣火教虚与委蛇,如此不但可暂不与其冲突,又便于打探其虚实,岂不比那些自诩维护中原武林道统却不自量力地与其硬拼之人好过千万倍?”
那星长老微点头,与其他两人交换个眼色,那一直未说话的银衣老者这时却忽地开口道:
“帮主,那沈君行……”
“好了,三位长老跪得也久了,不如回去商议一下如何应付四个月后的终山大会吧,听说到时连朝廷都会派人来呢!”
说完这位风云帮的魁首径自离座而去,只余下三个年已花甲的老者面面相觑地呆在当场。
第十二章 误解
这天一大早,锦城最大的客栈——祥云客栈便热闹起来,尤其客栈的前厅饭庄里更是人声鼎沸,伙计张千一边忙前忙后一边暗自嘀咕:这些天不知为何一直有许多拿剑带刀的武林中人来来去去,且不断换上新面孔,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令人心生不安。
正思量着,抬头却见昨晚投店的黑衣青年施施然从内院步出,他心中一懔,忙向前迎上,冲这在他看来俊美非凡却又冷漠得让人退避三舍的武林豪杰勉强笑道:
“沈……沈公子,您要上路了吗?还是先用早膳吧!茶已经备好了,请随小的来。”
见那英挺俊逸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微点头,张千赶忙领着他向一旁靠窗的方桌走去,不料眼前一花,再望时,却见面前座位上已悠然端坐着一个青衣少年!
张千瞠目结舌时,他身后的沈君行却似没有看见那少年般径自趋至方桌旁坐下,与那少年面面相对,双目下垂,弧度优美的薄唇微启,淡淡的声音中透着清冷的寒意,夹带着一股慑人的威势向张千袭来:
“早膳。”
张千猛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慌乱下忙答应了返身而去,只余下关系诡异的两人默然对面而坐。
王天啸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沈君行,却见他若无其事地举起茶杯自斟自饮,仿佛自己是空气一般,不由怒火上升,瞅准机会一把抓向沈君行横在桌上的右手。
沈君行却像早知他会如此般悠然举起手中杯子凑向薄唇,动作明明看起来不慌不忙,却精确得正好让王天啸一把抓了个空,唇离杯口,修长如玉的五指又缓缓放下。
王天啸此时已气得嫩脸通红,大大的眼睛圆瞪着,像极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神态可爱之极。他忽地伸出手指向沈君行道:
“你……”
“沈君行!你这个无耻之徒给本少爷滚出来!”
在一厅众人愕然的目光下,一个破衣烂衫,形如乞丐的青年直冲而入,状似疯狂地四处奔走,边走边大吼道:
“沈君行你是个男人的话就不要做缩头乌龟!你出来!出来!”
王天啸细眉一皱,眼见那男子越骂越难听,而自己对面这正主却面色平静听而不闻地只管喝茶,心中的无名之火更盛,猛地站起身来冲那个满屋乱走狂吼的疯子叫道:
“你这臭要饭的在骂谁缩头乌龟?我看你才是爹爹不亲娘不爱的杂种!”
沈君行听得剑眉微皱下,却见那破衣青年好似找到目标般直扑而来,至两人桌前数步却又猛地停住,行动间如行云流水,竟似武功不弱的模样。
王天啸见那青年目射刻骨恨意面孔扭曲地死盯着他,心中不由凛然,目光闪动下忽转身冲对面的沈君行道:
“你是怎么回事,任人辱骂竟也不回声,你到底还是不是那个名震江湖的‘七刹剑客’?”
“七刹剑客”四字一出,忽地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无数道古怪的目光投向那个英俊却一脸冷漠的黑衣青年,有惊讶,有畏惧,更多的却是鄙视的目光,一股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渐渐笼罩在厅中……
“哈哈哈哈……”
一阵饱含怨毒和仇恨的嘶哑笑声猛地在厅中响起,众人惊愕地望着那个正在疯狂大笑的青年,连沈君行也觉着不妥时,那破衣烂衫的青年却忽止住笑声,如箭矢般冷厉的目光射向面前一动不动的黑衣青年,内中所含的怒火似要将其焚化,原本俊秀的五官扭曲着,咬牙狠声道:
“沈君行,你知少爷我是谁吗?哼,不妨告诉你,我就是你那个姘夫风绝天和苗疆邪教欲除之而后快的问剑山庄的少主人封锡展!”
此言一出,大厅中的武林中人心中都是一惊,旋又恍然。
皆因那问剑山庄封家乃三大武林世家之一,本代家主封桂唐更是以一手家传“千斩剑”闻名于江湖,乃一代豪雄,却于半月前在与“七刹剑客”沈君行的比武中毙命,其后问剑山庄更是一夜间被焚毁,庄中上上下下近百口无一活命,连不通武功的婢女老仆甚至孩童亦难幸免。
据说此事已引起正道人士公愤,更有消息说行凶之人正是那欲入主中原武林的苗疆圣火教,而且黑道第一大帮风云帮竟也好似牵涉其中,一时武林哗然。
再加上近日那传闻中的邪教竟公然昭告中原武林各派,要求他们于四个月后八月十五的终山大会上宣誓向其臣服,否则便要大开杀戒,并以残忍手段连灭了几个反抗最强烈的门派,以儆效尤,弄得武林中人心惶惶,各派纷纷招回自己在江湖中历练的门人弟子,以防变故。
而正值这多事之秋,却又传出中原武林白道的精神领袖,万众景仰的正道第一大派——天玄宗的嫡系传人“七刹剑客”沈君行接掌了风云帮的主妃令——金凤令这一惊人消息,更是令江湖中人色变,不少自诩除魔卫道之士大骂沈君行玷污师门,更有甚者号召武林除此无耻之徒,以振天玄宗门纲。
在这纷乱之际,谁又能想到在这锦城的一间客栈里竟同时出现了问剑山庄的遗孤和那传闻中虽出身于天玄宗,却一副冷酷无情性格的“七刹剑客”呢?
正当厅中诸人议论纷纷之时,那自称封锡展的青年却目含怨毒地冷笑着对着面前这杀父仇人道:
“沈君行,当日你于比武中虽置我父于死地,然技不如人封家也无话可说。但你竟无耻到与那勾结邪教的风云帮同流合污,还恬不知耻地接掌了那只有女子才会去争的金凤令,欲以一男子之身下嫁侍奉风绝天那贼子,可见你根本就是犯贱!哼,想不到当日名震江湖的‘七刹剑客’竟会是如此一个自甘下贱,委身男子之辈!看来天玄宗确是后继无人了,‘天玄双仙’教出你这种徒弟,也该一头撞死了!”
这一番话开始说得厅中武林人士脸上皆露出深有同感之态,到最后一句却让众人变了脸色,皆因“天玄双仙”之名对中原武林有巨大的威慑力,天玄宗更是近百年来领导白道的精神支柱,这封家少主口不择言下说出这番话,恐怕……
众人心中忐忑不安时,果见沈君行面容一沉,身上冰冷之气四散,目中射出强烈得刺人眼睛的厉芒,手上一紧,掌中白瓷茶杯立刻无声无息地化为粉末,他缓缓启唇,一字一顿地冷声道:
“不——许——侮——辱——我——师——门!”
哪知那封锡展听得这话,更是一脸鄙视的神态恨声道:
“你还有脸提及天玄宗吗?哼,我看既出了你这种无耻之徒,天玄宗也恐怕没脸在中原武林混下去了吧?你……呜!”
话未完,却见沈君行右手一扬,他的人已无声无息地倒地不起,四周众人皆错愕不已,而功力稍高一点的却是暗自心惊,皆因看出沈君行右手弹出一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状物袭往封锡展全身要穴,更想到那物体可能正是其刚才运功所碎之茶杯,心中寒气直冒,暗道“七刹剑客”武功果然深不可测,一时全场皆寂然,竟无一人敢出声。
沈君行冷着一张俊脸,看也没看地上青年一眼,忽地站起身来一手抓过桌上包裹,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厅中众人却觉人影一闪,窗边之人竟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