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那从出生就跳动的物体在他话音落地的时候就死了。
韩子云没再看他,转身,然后悄然无息地走了出去。
刚出院门,他立即直直地冲出去,用最上乘的轻功在昏黑的夜色里急速飞奔。
就让他保有这最后的自尊,不要连他最脆弱的一面都让他看见,给他留点可以回旋的余地。快点离开那个窒息的地方,冷
风夹杂着塞外吹过的风沙,吸进肺里的是的黄土般单调而无生机的气息,堵的心里满满的。窒息般的痛苦。
什么都不要留下,他才不稀罕他能记得曾经在身边守护过他的自己,他才不稀罕同情的付出,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不要,
他绝对不要。
他要的是那个第一次见面清俊如幽谷空兰的他,他稀罕的是那个时常温柔凝神看着自己的他,他爱着恋着的夜雪才不是如
此绝情绝意的人。
试问,自己是不是该恨他?
……
夏夜雪眼见那狂奔而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无边的夜幕里,猩红自嘴角渗出,伸手,用白色的衣袖捂在口上,一阵剧烈的干
咳,像要把回荡在胸口里久久不去的苦楚全部咳出体外,干咳之后,留在上面的是一片刺目的殷红,看着留在袖口的红色
,夏夜雪在一片死寂中喃喃低语:「丢了吧,还是丢了吧……」
第八章
三年后。
韩子云一进前厅,就听仆人来报:「主子,左使书房等候多时了。」
未卸戎装直奔书房,快到书房的门口,韩子云收敛了脚步,慢步跨过门坎,看了一眼左使,便将疲惫的身体投进红木高背
椅。
「皇上那怎么说?」左使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些废话。」想到刚刚宫里那群大人们笑里藏刀的嘴脸,韩子云心底泛起阵阵厌恶。
「长荣大将军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皇上就没提给你赐婚的事?」
韩子云眉心一阵抽痛,沉下脸色。
「尚书大人的千金一颗芳心早就牵系在你的身上了,这宫里宫外的谁不知道?尚书大人在圣上面前提过多次,圣上也早就
应了他。我看你这次是逃不掉了。」左使挑眉,扬起不易察觉的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砰」的一声后,厚实的椅把在韩子云的手中粉碎。
「你生气也没有用,就算不是尚书大人的千金,你迟早也要娶了某位大人的掌上明珠。」左使干脆地落井下石,仿佛完全
没把好友的头痛看在眼里。
「我卸甲辞官不干了。」韩子云额头青筋暴跳,想到刚才宫里上演的一幕,恨不能手起刀落,砍了尚书韩乙那个老混蛋,
世界就一片清净了。
「皇上放人?」这怎么可能,所以退让的自然是……
「他不放。可是想让我成亲,门都没有。他用强的,就别怪我甩甩手走人,兵他自己领去,哼哼。」韩子云一声冷哼。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成亲?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别说这些让人头痛的事情。」韩子云分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那你想听什么?想知道柯家的那个小子回家了没有?想知道柯月轩的师父好不好?想知道柯月轩能给你带回什么消息?
」左使一连几个问题咄咄逼人。
「我关心自己的小朋友有什么不对?」被人道出心思的韩子云羞恼地吼他。
「明明可以直接回长安的,却让我顺路去扬州办事,所谓的办事竟然是去买上一匹最好的绫锦。在扬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全扬州城最好的绫锦当然出自柯家……」左使嘴角扬起调侃的笑容,然后轻言慢语地开口,「主子,如果您想知道柯家
大少爷和他师父的近况,直接吩咐一声,做属下的自当为您分忧解难,您何苦多花这么多的银两呢,又转弯抹角的呢?这
绫锦可贵的很呢。」
「你!你不多说这两句,没人当你是傻子。」韩子云瞪他。「你给我说事情!」
「柯家的小少爷两年前回了家门,回家以后听说身体不好一直待在内院,没见他出过门。」不理会韩子云的故意沉默,左
使自顾自地继续说他的话,「听说这柯家的小少爷在天下第一的身边待了三年了,照他喜欢师父的程度,想必他再清楚不
过他最喜欢的师父的事情了……」
「……」
「听说他师父……过得并不好……」眼见着坐在椅子里的人默不作声,左使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表示那个人的近况。
「我累了,回去睡觉了。」韩子云抖了一下身子,起身准备回内屋。
「为什么?」为何在听了我说的话以后你居然可以无动于衷。
韩子云回头看了一眼,干脆地转身就走。
想着他的好,想着他的温柔,想着他给他的短暂而激烈的美梦,他果真无法恨他,如果恨很简单,他真的想去恨,他情愿
把他义无反顾投入的热情全部化为恨,这样他才不会夜夜辗转无眠,他才不会在每每想着他的绝情绝意的时候都痛不欲生
,一切的恨在得知他过的并不好的时候就简简单单的消失了,风轻云淡地消失不见了。
前脚进屋,柯月轩立刻感受到一到凌厉的视线刺了过来,抬头,入目的是一张英俊疲惫却再熟悉不过的五官,柯月轩精致
的小脸立刻笑开颜。走到圆桌前,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韩子云看着面前时隔了三年已然成熟了许多的脸,稚气的五官蜕变了许多,介于少年和青年男子之间的容颜有
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感。
「你终于还是来了。」 柯月轩低低叹息了一声。
简单的问候后,屋内就是一片沉寂。
「你为什么两年前就回来了?为什么不陪在……陪在他的身边?」沉默了良久,韩子云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
「你以为我不想待在师父身边吗?可师父不让。」柯月轩苦着一张小脸。
「他……如何?」想问很多,想知道很多,却在张口的时候,只能呐呐地吐出三个字。
「唉。」轻轻的,又是一声叹息,柯月轩愁眉不展,缓缓开口,「师父一直过得都不好。」知道他来此为何,柯月轩开门
见山地说:「都怨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笑起来的师父,笑起来的他像和风一般温柔恬静,可自从你走后,本来就很少笑的
师父都不会笑了,身子也越来越差,旧伤在身的他每到阴雨连绵的时候几乎都下不了床。」
「那他是自找的。」韩子云咬牙说着违心的话。
看了他一眼,柯月轩摇头叹气:「晓哥私底下恨不能把你给解决掉!晓哥一直说都是他的错,错在当初错看了你,错在一
开始就不应该让你进了门,早知道你是个根本就负担不起师父一生的人,他死也不会让你进了那个屋。尤其在你得到他以
后,竟然想都不想就离开,这算什么嘛?」
「你们都……知道了?!」 不是发问,而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那一晚那么大的动静,谁听不见?师父叫那么大的声音,想不听都难?我都听见了,难道晓哥还听不见吗?不要忘了,
晓哥可是能在师父手下过百招而不落败的一等一的高手,他能听不见吗?」说到这,柯月轩的白皙的俊容一红。
「我不走?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能不走吗?如果不走,我怕失控的那个人是我,我怕失控之下我会做出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他说了在乎的人是那个长眠于后院竹海下的宇文竹君!他在乎的是他为了他夺来的天下第一的称号!他没了勇气,没了力
气,最可恶的是,那一夜他喝醉了,他把我当成了他,而只是因为我在某些方面很像他,就连名字也像!!!!那我呢?
我算什么?我在他‘天下第一’的眼底算个什么?我想成为那个人心底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既然连成为替身的资格都不
够,我不走还留在那干吗?我不能连最后的自尊都贱卖给他!!」堵在胸口三年的怨气犹如漫天散开的火种一下子就兴起
燎原大火,猛烈而凶狠。
「当初你不是爱师父爱得要死吗?每次我抱一下师父,亲一下师父,你都气得要死,哪次不是把我揍得大叫师父你才住手
?噢!师父说不爱你,你就跑了?师父说他心底有另外一个人,你就把师父丢下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以为我想吗?我何尝不想待在他身边?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石头,不是铁。不可能听了那番话以后还无动于衷
,不动容的是傻子。我不是傻子,他究竟爱不爱我,我比你清楚!」
「他不爱你?」
「如果他爱,他不会这么对我。」
「平常见你挺聪明的,怎么现下就这么蠢?」柯月轩大声叹气,「那么好的师父配你太可惜了。」
「你!」
「我看我还是把师父娶进门吧,再说,你走以后,师父更疼我了,晚上陪我睡觉不说,我亲师父,他都不……啊!好痛,
子云,干什么?」柯月轩捂着被痛下杀手的脑袋,一脸委屈地瞪着怒目圆睁狠狠握着拳头的韩子云。
「他是我的,谁让你谁边乱碰的。」韩子云咬牙切齿。
「什么是你的?你不是不要师父了吗?你不是放手走人了吗?你不是要保留那最后的自尊吗?」柯月轩不怕死的顶回去,
「全天下好像就你最委屈,就你最伤心,就你最失落,仿佛这场爱这段情里,只有你受到伤害??你受得伤害和师父比起
来算个屁。」从那张薄薄的嘴唇里说出有伤大雅的话,柯月轩全然不顾大家风范,指着一脸铁青的韩子云,毫不留情地指
责他:「就你有自尊?哦,对了,我怎么给忘了,您是十六王爷的世子,您是当今万岁爷亲点的长荣大将军,统领八十万
大军,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是尚书大人的乘龙快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你怎么可能还在乎那个可怜的人。」
柯月轩带着刀刃的挖苦割得韩子云连连闷哼,听到最后,他瞪着透着锐利锋芒又搀杂苦楚的双眸几乎跳起来,他用力地吼
对面那个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小孩:「我不在乎他?可恶,你知不知道,全天下我在乎的只有他。有人千金博美人一笑,现
在的我愿意用一切换来他的回首一望,哪怕只是简单的望一眼,我要那一眼里全部都是我!如果能换,我心甘情愿付出一
切,一切!!」
「你吼我有屁用?你去对那个人说呀,告诉他你怎么想的,告诉他你如何爱他,告诉他你根本就不在乎浮华的富贵,什么
长荣大将军,十六王爷的世子,那全部都是狗屁。」
「他给过我机会吗?他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他不爱我’,就把我狠狠地把我踹进地狱,他用一句‘他不爱我’杀了我。
」
「这样你就认输了?抱着你可笑的自尊,放不下的面子,缩进乌龟壳里?不看他的痛,忽视他的情,任由自己淡漠了那份
爱??」柯月轩回吼他。
「我没有!我没有!」韩子云高声否认。
「没有?既然没有,你就去求他呀,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去求他呀。光在这里喊有什么用?喊破了天,师父也听不见!
」
四目相望,面前的小孩那双真挚的眸子令人动容,韩子云垂下幽深的眸:「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他会回头吗?他说的再明
白不过了,他现在放不下天下第一的称号,他斗不过道德的枷锁。」
「那就由你一个人去斗去夺,就算到时候泼皮耍赖也要把师父抢回来呀。子云,你的孤傲和自信哪去了?」
「我有面对全天下的自傲,唯独面对他全然无效,而令我丧失信心的只是他的一句话‘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他不爱我,他不爱我……
心脏一阵紧缩,剧烈的疼痛就像以往每每回忆起这句话的时刻一般,震荡全身,身体一旦颤抖就难以压抑。
柯月轩摇头表示他的异议,收紧了握成拳的手,他用缓慢而轻盈的声音低低吟唱:「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这是师父最喜欢的诗,你走后,师父经常在月下吟唱,皑皑月光下的师父哀伤的令我都不忍心去看,每次师父喃喃轻吟
这诗的时候,我就跑开,我怕我继续听下去,一定会跑回来揍你……」
稍稍顿了一下,柯月轩侧过头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韩子云,轻轻地吐露:「晓哥说,师父他千杯不醉的,他从来就
没见过师父喝醉过,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
「什么!你说什么?」韩子云跳了起来。
「晓哥说师父他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惊闻这个消息,韩子云猛得瞠圆了双目,无法置信的望着轻言轻语吐露这个惊天霹雷般的消息,震得他怔忪当场。
「你是说……你是说……」
「试问千杯不醉的人怎么可能浅浅几杯水酒下肚就分不清是你还是他?师父他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既然他很清醒,既然他知道是我,那他为什么……
「因为三年前的那一晚,他一字不差的听见我们的谈话。」
从屋外飘进来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寻声望去,入目的是左使高大的身影。
「当时他就在那,他隐藏的很好,天下第一的他轻功果然独步天下,不要说当时被情绪左右背对他的你没能发现,就连我
起先都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如果不是月下那片过于苍白的衣角,我也不会注意到。」
「既然你知道他在那,那你为什么……」恍然惊醒一般,韩子云像是想到什么,一个箭步便长身玉立在左使的面前,一把
揪起他的领口,他对他吼:「你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对不对?你知道我不会放着他一个人,乖乖地跟你回去,所以你故意挑
破我的身份,你不是在提醒我该做什么,而是想让夜雪知道我是什么人!依他的为人,他知道了以后,他会不顾一切的赶
我走,所以夜雪他……」才会如此简单地就放了手……
「对不起。」简单的三个字,左使承认了当初的一切。
「碰」的一声,左使高大的身体被猛烈的力道送出去几丈远,左脸颊短暂的麻木过后就是一片火辣辣的疼,口腔里充满了
浓烈的血腥味。
韩子云双目赤红,那一片赤红里潮湿了一片。
左使望着盛怒下的韩子云,他知道接下来的拳头一定远比这一下更迅猛,他无声地从地上站起来,坦然面对接下来迟了三
年的拳头。
韩子云跨出门坎,直直立在他的面前,看着左使流着红色液体的嘴角,握着拳头强压比刚才抖得更加厉害的身体,他狠狠
地发话:「左使,这一拳我是替夜雪打的,我恨不能打死你!但是错不在你,最愚蠢的人是我,所以只此一拳,但是如果
再有下次,你必死无疑。」
看着既是主子又是好友离去的背影,左使抬手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迹,他转身问屋内的另外一人:「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你师父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又没问我?」柯月轩撇开重点,一双美目猛眨了一下。
「你知道他这一去肯定直奔你师父曾经住过的地方。」
「就是知道我才更不告诉他,谁叫他害我最喜欢的师父那么难过?他活该苦等三年,哼哼,我看他还要等得更久,老天才
不会这么容易就把那么好的师父交给他。」
「等他日夜兼程赶到那的时候,发现你师父早就离开,到时候恐怕不会一拳了事。」说话的时候似乎牵动了嘴角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