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上阶梯,入口里的人群纷纷投以异样的眼神。我的湿淋,比起这些人显得更为落魄。
走到了九楼,站在门口前面,还来不及拿出钥匙,已经听见Porsche的吠叫。浑厚低沉的鸣叫声。不想去制止牠的吠叫,
就任着牠这么放肆下去吧!
旋开门锁,尚未踏入客厅,便看到Porsche彷佛受尽凌虐的模样。
我想,也许是这间小公寓没有多少东西让牠填饱肚子了吧!毕竟,我也有一段时间没上街采购生活必须用品了。
牙膏,剩下最后一小块残骸;毛巾,破烂的残余绵絮仅供我抹干净脸颊;牙刷的刷毛全都往外弯曲,无法洁净牙齿里的污
垢;冰箱里面,剩下半碗白饭,一根西洋芹,叶子让虫蛀过的两片莴苣菜叶;半杯不甚新鲜的柳橙汁......还有什么?
该有的我全都缺少,不该带来的,我却一样不缺的带齐了。
Porsche,跟了我这样的一个主人,是否也是你命中注定的悲凉?
卸下宛如刚从洗衣机里捞出的衣服,丢入洗衣篮里面。擦干身体,头发,脸颊,翻出一件看来还算干净的汗衫,随便套上
。丢下那包抽掉一根的烟盒,我看了看之前的那个--那个剩下一根香烟的烟盒。霎然间,我不晓得我自己在做些什么?
撕开裹着烟草的纸张,倒出里面那细细碎碎的烟草,缓缓地,倒在食指指头上面,我,保持右手静止不动的状态,用左手
揉烂空盒;用左手拿出打火机,用左手点着它......用左手......
下午四点五十七分,二十九秒,三十秒,三十一秒......如此无止尽的计算下去,在分针走往第五十八分钟之前的那一秒
钟......
用左手,用点着打火机的左手,往右手,那食指覆满烟草的右手,扫过,划过,擦过......烟草着了火苗,燃烧了!
火苗,燃烧烟草,燃烧我的食指。斑斑点点的红光,在食指上面闪烁不停......我忘神的看着这灿烂的光彩,灿烂的明亮
!好美,好美,美得让我无法将眼神移开,眷恋的一直看着。
Porsche朝我狂吠一声,抖动了一下,我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没命似地抖落烟草,散落整个床铺,整片地毯。
就这么差点让自己葬身火海。食指灼出一片赤红色,肿胀,涨痛!不知是因为肿起来,所以发疼,还是因为发疼,所以肿
了起来。
下午四点五十八分--我残虐自己。
下午四点五十八分的第十秒钟,porsche让我回神--
第四根香烟--崩溃了吗,极限已经抵达了,是吗?
整夜的折腾,整天的精神折磨。终于在放学之前的前一秒钟爆发出来了。
放学后,我自顾自的离开,没等女朋友,没跟同学说再见,没对女朋友说回家拨电话给我,什么都没说,我这么离开学校
。
抵达家门口,妹妹又尾随着我一同抵达。我转过顶着两轮黑眼圈的脸看着她。好累!
「你昨天没睡?」妹妹替我打开大门。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开门了。我不说话,只是任凭脖子快要断掉的点了几下。
「那你乖,快点去睡觉!」嗯?要我乖?谁是姐姐呢?
我像阵游魂似的飘进房间。尚未靠近房门,衣服已经零零落落的让我脱得满地,到了房门口,棉被来不及摊开,我已经倒
下去了。不清楚自己昏睡多久,只记得自己怎么醒来--让电话吵醒的。响了十分多钟的电话,肯定是在跟我比耐力。好吧
!我认输,我接就是了。
我家铁定只剩我一个人,不然,接电话的绝对不会是我。
「喂......」声音低沉得彷佛要压死人。
对方没说话。我很累,没时间再耗下去--再不说话就挂电话。
「在睡觉?」对方问得极为自然,似乎我是多年的老友。但这个声音,我却没听过。
「找哪位?」
不认识的声音,不想回答。虽然我现在的声音,任谁都听得出来,可是,我仍然不响应。
「找你。」
「你哪位?」由对方的声音,我听得出来是个女的。
「你不会知道我的名字,只是你见过我。」
这样的答案很模糊,很模糊......不知道名字,却见过面。我身边没这种朋友。
「如果你要寻人,请拨一一九,不要来这里扰人清梦!犯贱。」
让我挂电话都是她自找的。我挂上电话,拔掉电话线,窝回被窝,继续昏睡。
好吧!我知道我可以不用睡了。在我倒回床上没多久,换call机响。我知道,没切换成震动模式是我活该,可是......可
是......饶了我好不好!
看了一下,又是那组陌生的号码。前前后后加起来将近四十通,我知道,不回是不行了。
又爬下床,爬到电话前,插上电话线,看着call机按下号码!我的眼睛半开半阖的呈现一种死鱼状态,嘴巴张得很大,口
水差点受不了控制流下来。
「哪位call机?」我拖着快要死掉的声音问,听起来很像孤魂野鬼。
「为什么挂我电话?」
又是你?!我知道是谁连续call了我四十通了,就是刚刚让我挂电话的神经病。
「我的call机不是一一九专线,你打错了。」
「我没打错。」
「大姐,求你让我睡觉好不好,我整天没睡,等我睡醒你再问好不好。」别玩我了!我知道现在只有求饶,只有这样做,
我才能重新回到甜蜜的棉被里面温存。
「那你睡,睡醒打电话给我。」我还来不及谢谢她的大恩大德,她就挂断电话了。
算了!有觉可以睡就好了。说诚实的一句话,直到隔天我清醒之后,也忘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一直到三天后的那一天,
坐在客厅看电视的那一天--call机又响了,电话也跟着响。
「喂,找谁?」这声音跟三天前的我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睡醒了?」
这是什么回答?我睡醒了跟她要找谁似乎没有直接的关联。
「你睡了整整三天吗?」
我不是一只猪,不用睡三天三夜。
「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我的直觉很理性的对我说,应该是拨错电话了,所以,我没等对方给我答案,就挂了她的电话
,对!这样做非常不礼貌,我知道。
我跑回沙发上,看刚刚是谁call机给我......呃!好像有这么一点模糊印象了,包括,刚刚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好像可
以串联在一起了。
一个我不知道的名字,却见过面的人,打电话找我,打传呼机给我--这人,究竟是谁?
拍干净抖落满床的灰烬,无疑的我讥嘲自己!还不够吗?我还伤害自己伤害得不够吗?伤害身边的人伤害得不够吗?是谁
伤了谁,又是谁让谁受了这样的伤?这一连串的谁与谁,我还找不出答案。五点了。窗外没有破出云霞,只笼罩着比方才
更加灰暗的云层。
「Porsche!」我叫了趴在门口的哈士奇,牠了无生气走过来。「你说,Ni-G她有没有看见我刚才的举动?」
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我,除了那堆不该带来的行李,我只剩下Porsche。无法对那堆行李说话,也无法对自己说话,我
只好,只好......将想说的,想传达的,统统往Porsche身上投注。
Porsche沉沉地哀鸣,头垂到我的手上,睁着那双眩着孔雀蓝的眼珠看着我。Porsche的嘴,轻轻含住我握成拳头的手。食
指隐隐灼痛......我顺过Porsche那柔顺银白的毛发。
「Porsche,我好想哭,可是,为什么我的眼泪却流不出来,泪水已经将心脏填满了,为何我还宣泄不出
来......Porsche......」
将脸埋在手掌里面,我这样做是能怎样?没有泪水可以流的双眼,还能怎样?
深深吸了口气,抓起烟盒,又往里头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角边,点着烟头,准备狠狠地吸它个几口,纾解积压心中的沉
痛......
「哔哔!」掩盖在枕头下的手机,朦胧的传出这样的声音,探手伸入枕头下找出行动电话。
You have a new message--我不想打开来看,我知道讯息是谁传过来的,也正因为知道,所以回避不去面对;我知道讯息
里面写了些什么,也就是猜测得出来,所以更加不想正视。
已经逃离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了,不要找寻我了,也别让我无路可退了。
我的身后是万丈深渊的悬崖,我的前方是高耸惊心的峭壁。
我忍受这片土地的风吹雨淋,烈日狂风的吹袭,我已经试着咬牙承受了,别再将我逼到绝境,眼前的断崖,会让我不顾一
切的纵身一跳!
扔开手机,又将香烟靠近嘴边,一口气燃烧了大半根!重重的将烟雾吐出--Porsche用牠那双孔雀蓝的眼珠瞪了我一下,
逃离我身边,又蜷缩回牠之前待驻的门口。
「Porsche......」我叫唤着,牠却连一个冷漠的眼神也不愿施舍给我。
第五根香烟--可不可以回到那个没有你的夏天?
十一点,接近半夜了,我家的人全都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抱着甜美的梦境入眠,而我,凄惨的我,还是在赶功课,一张
差点要了我这条小命的全开作品。
「铃--唰!」好了,这该死的电话铃声,让我这张该死的作业毁了,救不活了,也没得救了!打电话来的人,你也快点准
备骨灰坛。
「我不管你是谁,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没有时间概念吗?」
幸好,楼下只有我一个人睡,不然,凭我这提高八十分贝的音量,肯定吵醒全家人。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连续挂了我两次电话,也很没礼貌?而且,我知道现在十一点!」这声音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开心
。
挂了两次电话?谁?是谁?不会吧!又是她,我走哪国的霉运啊!为什么又是她,那个,我不知道名字,却见过面的疯子
!
「又是你!」谁,谁要给我一刀,让我痛快一点。
「就是我,你还没说为什么那么喜欢挂我电话。」
靠!挂你电话还要理由,就不用挂电话了。这种逻辑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
「我不认识你,当然就挂,这理由你满不满意?」我正准备挂她第三次电话。可是,她好像知道我会这么做了。
「不要再挂,听我把话说完。」
你要说什么啊,既然你都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了,我们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说!」反正,我的作业已经开天窗了,不如就......
「我想你一定忘记我了,可是我却没忘记你......」
我忘记你?你忘记我?是谁忘记谁啊?怎么我一点都听不懂,感觉她好像在玩绕口令。
「......九二年的夏天,你买手表的那个夏天,我想你忘记不了......」
夏天,手表?!不可能,不可能的,不会有这样的可能!我努力催眠自己,没这回事,这种白滥的剧情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绝对不可能!就算有可能,也当没发生过。
「......你的见面礼,我到现在还留着......Dunhill九二年最新表款,某国民中学破烂书包......」
可以停止了。我已经想起来是谁了,不要继续挖出那个让我不堪的回忆了。我一直当作没这段往事,请别勾起我的回忆。
该死的,该死的人怎么都不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一堆,怎么人人都会死,就她活得这么好--该死的大凯子!看到鬼。
「我知道了,可以停了。」我现在已经很虚弱了,不要让我吐血身亡。
「印象还不错,在我快将提示说完之前,你已经发现答案了。」
「谢谢,有何贵干。凯子大姐?」
她没反驳我,看来,她很认同这样的名号。我不是刻意这么称呼大凯子,而是--第一,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第二,她
本来就是个凯子。
「问你答案。」
当年那鬼问题,我好不容易才将它摒除在记忆里,而她,好样的她,靠......又让我记得了!
我老实说,我根本忘记大凯子的模样,我只记得,她的Omega,她的Gucci,她的Dunhill,还有她的那口让我看了就想海
扁的黑人牙膏的招牌白牙。其它的,不记得,统统忘记。
「没关系,等你有答案再对我说......」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的,绝对!
「......Enigma--」
这是我挂她第三次电话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她在对我说,她怎么称呼吧!不重要,反正她又让我挂电话。
又扯掉电话线,这次我学乖了,连call机都关掉。我就不相信,你还能找得到我。
其实,一直以来我存着一个很深的疑惑,这大凯子,究竟是从哪里弄来我读的学校,又从哪里弄来我家电话,又是从哪里
找出我的call机号码?
困扰了我很多年的问题,终于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不小心,让我知道了--这个泄密的家伙,下场很惨,比被卖去做男妓还
要惨上几十万倍。
接下来,更惨的日子等着我。我的人生,从那天开始陷入一片黑暗,万劫不复,比死还惨。每天晚上十一点,固定,准时
,分秒不差的这个时间,我家的电话都会响,而且都是挑在这种,除了我会接电话,没人会接的时间。
故意的是吧!恨!恨不得拧下大凯子的那颗头,再将她碎尸万段。
十一点了,很无奈的,也悲哀的做好准备。三,二,一......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是谁了,凯子大姐,今天又要废话什么了?」
我已经习惯到,连电话铃声都还来不及响之前,我已经把电话接上了;我已经习惯到,不用对她说「喂」,这种礼貌的问
候。已经习惯到麻木不仁了。习惯,真是一个不好的坏朋友。
「你认为,我都是一堆废话?」她还是很悠闲。她到底会不会生气啊?
「喔,说错了,是一堆屁话,鬼话,有没有比较贴切。」
突然间,大凯子那边不说话了。「喂......」不会这样就生气了吧!
又是沉默与空气的声音--二秒钟之后!
「心虚了--」
再挂!一分钟以内,结束跟她的电话联络。速战速决。今天到此结束。又是扯掉电话线,关掉call机。上床睡觉,明天要
考试......什么都不会,算了也不会的数学。不过,老师泄题了,但我还是不会。烂学生,坏学生。
不知不觉,又来到十一点,地狱的十一点。连读秒都省了。
「好了,你不用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因为我爽,所以挂。」
「这么心有灵犀?那我们两个岂不是天生一对。」
鬼才跟她心有灵犀,疯了才跟她天生一对。「继续--」我冷漠的回答。我看她这次可不可以撑久一点,再让我继续挂她电
话。最久的纪录保持,三分钟又四十六秒。
「我今天早上十点就起床......」
谁管你几点起床,睡到一百点,睡到这一辈子都醒不来,也都不用对我说。
「有间不错的公司打算请我去当顾问......」
你又不缺钱,找什么工作啊!好吧,就算你有工作了,跟我说干嘛!我又不会送你礼物。
「下午自己一个人跑去喝咖啡,千万别去那一间,很难喝......」
呵!呵!呵!除非有人请我,否则我不会自己花钱去咖啡厅。可是,如果请我的人是你,那我也不想去。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
「有。你已经将你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报备完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
连再见都懒得说,挂电话。我发觉,我突然爱上了挂人家电话的这种习惯。而且挂的人又是她,更爽。不错,今天进步了
。五分钟才让我切断电话,证明她还有进步的空间
不对,这样说好像会害死自己,还让她进步,那我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应该希望她可以退步。
翌日,第一节下课的时候,正当我拖着百般不愿的步伐往篮球场走去的时候,女朋友忽然哭了!哭得莫名其妙,哭得好像
我已经入土为安了。她哭什么啊?!
下课的人潮,多得让我无法想象,而女朋友竟然不顾一切的哭了起来。我,我,救人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