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下+番外——吴沉水
吴沉水  发于:2011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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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这么大了,那时候,我还记得你模样稚嫩,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乖巧得紧。”他看着我,喃喃地道:“还是小时候

好。”

“那是,”我头一偏,躲开他的手,道:“任你捏圆搓扁,还一个劲傻乐,当然是好。”

他目光一寒,道:“你恨我?”

我哑然失笑,道:“怎会恨?我感激您都来不及。”

他微微失神,我语气平淡道:“感激您煞费苦心,设计让我去杨华庭那历练一番;感激您让我吃尽苦头,连累身边两位挚

友亲人丧命,感激您,我感激得紧。”

他伸手为爪,顷刻抓上我的咽喉,狠声道:“我想杀了你。”

我闭上眼,无力抵抗,索性听之任之,却过了半响,喉咙一松,腰上一紧。竟然被他笨拙地抱住怀中。

“你本就是我的人,”他在我耳边放缓了语气,轻声道:“说,你是我的人。”

若时光流转,若岁月静好无暇,但凡他有所求,我怎会不应?

他要一分,我却会诚惶诚恐献上十分,还唯恐他不高兴。

但是,我与他早已隔了万水千山,隔了人命,隔了苦难,隔了天涯。

我遍寻心底,除了对年少岁月的哀叹,再找不出一丝因他而来的悸动。

“我,”我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我,不是你的人。”

他似乎一顿,随即揪住我的双肩,用劲之大,几乎想捏碎我的骨头,平素淡然无波的脸庞,此刻难得带上一丝困惑和怒意

,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你的人。”我轻描淡写地回答:“谷主,您忘了?您早已将柏舟逐出谷,罪名是勾引从兄,淫乱骄奢。”

他手上一紧,我痛得几乎晕去,却咬牙坚持道:“那个,柏舟,在你杀了罄央那一晚,就死了。现下,你要我,去哪找你

的人?”

第 37 章

是啊,他待我,若只是视如草芥,若只是存心玩弄我于鼓掌之上,他将我带入叠翠谷,教我曲调乐理,于人前人后待我不

同,若只是为了后面的谋算利用。

我其实,并不会恨他。

我从来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从哪里来,我知道,在遇到他之前,我是那个受着说不出的苦,担着说不出的怕,活得不如

一条狗的小阿黄。

他出现了,我便从此变成叠翠谷的柏舟。

他让我过上像人的日子。

所以我敬重他,爱慕他,我清楚自己与他犹若云泥之别,然而我止不住想把心剖给他。

但我没想过,他就该有所回应。

我从来不觉得,因为我爱他,他就欠了我,更何况,他原先就于我有恩。

但他不能那样作践我。

就如他没有欠我的一般,我也不是因为爱慕他,便欠了他。

更何况,他还当着我的面,杀了罄央。

那个温润如玉,眼眸犹如暖阳,总是微笑,总是温柔,待我好的罄央哥哥。

罄央爱他至深,那么些年,明里暗里不知替他做了多少事,为了他,宁愿违背自己良知,听任我落入他的圈套而隐忍沉默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已然开始侍寝,白天勤学苦练曲调,夜里与他颠鸾倒凤,共赴巫山云雨。

我当时不懂什么是侍寝,还以为,这种亲密的事只有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而他选择了我,那么我便是他心底看重的人。

为此满满的欢喜,几乎将心腔都快撑破。

在那种情况下,我遇到罄央。

在此之前,因为我搬入谷主就寝的楼,每日沉溺在自己编出来的浓情蜜意中,我们已经有几个月不曾见过。

他消瘦了不少,茕茕孑立,瘦削得犹如一株孤零零的凤尾竹。

但仍然很美,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心底很不舒服。

其实我一早知道罄央爱慕谷主,跟我一样,会望着谷主的身影痴迷,会在无人处叹息,会因为谷主稍加颜色而点亮眉眼,

散发耀眼的美丽,会因为谷主缔结新欢而销魂失落,满身仓惶。

但他掩饰得比我好,若不是有一次我无意中撞见他跪在谷主胯间,埋头做那些我做不来的事,我不会知道,原来高雅如他

,也不过是谷主一介娈宠。

我当时还很小,小到心眼里只装得下爱慕,只知道防备捍卫,犹如小兽看重自己领地一般,见到罄央,便不自觉流露敌意

和嫉恨。

完全忘记他曾经如何温柔待我,完全忘记,他对我的好,其实比之谷主,要多上千倍万倍。

于是我不情不愿唤了句“罄央哥”,便打算从他身边走开。

“柏舟。”他伸手拉住了我,声音一贯温和润泽。

我恰恰讨厌这种温和润泽,那是我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更何况乍眼望去,他如此瘦弱纤细,楚楚动人。

那也是我所没有的。

心底的不喜扩大,我冷冷地甩开他的手,道:“有事吗?”

“你,”他欲言又止,目光隐忍而悲伤:“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我撇嘴,十二分的不愿,然而却拉不下面子,只好道:“有什么快说吧。”

“你,”他似乎很伤感,看着我摇了摇头,随后长叹一声,道:“你,你还是早些离开这吧。”

“什么?”我大吃一惊。

他点了点头,幽幽地道:“早点离去,免得,泥足深陷……”

我大怒,尖声道:“我为什么要走?我为什么会泥足深陷?”

他默然不语,只是悲哀地看着我。

我被怒火烧炙,竟然口不择言,胡乱骂道:“你看不得谷主喜欢我是不是?千方百计想撵我走是不是?看不出你平日里与

人为善,其实内心如此卑鄙肮脏,告诉你,谷主现下不喜欢你了,他昨儿晚上还跟我说最烦你,他说了,我才是他最喜欢

的弟子,他还,他还手把手教我……”

“柏舟,你不明白……”他痛苦地道。

“是你不明白!”我凑了上去,恶毒地道:“谷主喜欢我得紧,他都舍不得命我做你为他做的事,罄央哥哥,你现下明白

了吗?!”

他脸上骤然变得煞白,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我心里开始忐忑发虚,却仍然强撑着,冷哼一声道:“该谁

离开叠翠谷,这可说不定呢!”

说完后,我转身离开。

但我心里很不安,后来我又悄悄儿拐回去,躲在花簇后看他。

他宛如入定般呆立,面无表情,却仿佛在我看不见的身体内部,被人剜去一大块血肉,此时,正汩汩流血不止。

从此,这一幕在我脑中宛如铭刻,再也抹煞不去。

每每午夜梦回,我想起的罄央,不是他和煦如风,温柔若水的模样,却总是这一副面无表情,好似泥塑石雕一般伫立的身

影。

那身影,从头至尾,写着悲伤和无奈。

这是他最后一次跟我说话。

后来我才幡然醒悟,他是在试图帮我。

他那样的人,再告诫自己明哲保身,也无法抵挡住良心的拷问。

他还是不够心狠。

所以他死了。

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小彤帮助下逃出杨府,奔回叠翠谷的时候。我那时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劲了,但我不敢往深了想,

想到的那个答案,足以逼我发狂。

我带着满身污秽和羞辱的伤痕,回到这里,怕撞见谷内其他人,我一路躲闪,心里只有一个念想苦苦撑着,我想找到那个

人,想问他,我想问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他为何要抛弃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明明遵照他的嘱咐,做好他安排的每一件事。

我唯一做错的事,不过是与景炎偷溜出谷,去集镇上游玩。

哪里知道茶肆里一杯凉茶饮下,醒来便被到了杨华庭的密室。

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怎么发生。

谷中路径我甚为熟稔,再加上景炎顽皮,我们会发现一些无人知晓的小道,直达各处。

谷内巡夜弟子并侍从所走路线,我也早已摸得通透,是以躲开他们,无甚难事。

谷主所住主楼人太多,且都是高手,我不敢冒然上前,于是便蛰伏在后面园子的大湖石后,那下面有一凹处,正好能藏下

我这般的瘦削少年,且不为人察觉。那时候,我怕呼吸声被人察觉,甚至刻意将呼吸放轻。

我等着时机。

常人总以为两队巡夜人接替的时机乃防范最为松懈之时,其实不然,皆因谁都想得到此一点,谷内对此,早已加强警戒。

最松懈的时辰,是头一帮侍卫临近交接,第二队侍卫未曾上岗之时。

就在我好容易待到他们困顿走开,正瞄准时机,要从藏身之处溜出来时,却猛然瞥见一人身影。

白衣翩然,身影荏弱,正是罄央。

谷内规矩甚严,入夜后学生们一概不得出房舍,只有调皮如景炎之流,才会撺掇着我晚上溜出来玩儿。

但是罄央不该不守规矩。

我心下狐疑,却见他朝我这边走来,吓得我赶紧缩头,躲得更深。

很快我便发觉,他不是发现我的行踪,他只是越过湖石,到另一边去。

我远远看着,却见他不安等在湖边,过了不久,便见到另一个人缓步过去。

便是在暗夜中,只需瞥见他的身影,我也知道他是谁。

我心心念念的人,怎么可能认错。

罄央似乎跪了下去,跟他说着什么,谷主直直挺着腰,却不发一言。

后来,罄央着急了,跪立着伸手欲拉扯他,却被他反手一掌,狠狠殴在脸上。

罄央扑倒在地,却犹自不甘心,跪好了又说什么。那天晚上月光晦暗,只那一瞬,我看清他的脸,那张柔白清秀的脸上,

挂着泪痕,他口唇阖动,我远远望着,却仿佛看到,那口型,说的是“柏舟”两个字。

我心里猛然狂跳,正要什么也不顾,再冒着被谷主发现的危险挪前一点,我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此刻我什么也听不

到。就在我稍稍动了动腿时,却愕然发现,谷主缓缓抽出腰间玉笛,指着罄央的胸口。

罄央面白如纸,却仍旧不退,他刹那的表情,有豁出去的狠绝。

他在赌。

赌这个男人,到底将他当成什么。

他再风轻云淡,再温柔平静,内里却其实与我一样,我们都是痴儿,都在绝望的境地里,总留着一丝奢望,总为了这点点

的奢望,便能将全付身家性命赌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们都很蠢。

然后,我便眼睁睁看着,那柄玉笛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插入罄央胸腔,再轻易拔出,不过顷刻之间,那个柔美温和的男子

,便变成一具冰凉丑陋的尸体。

我呆愣地看着他颓然倒下,看着那个男人不为所动转身离去。我宛若五雷轰顶,却在那刹那之间,明白了一个关键的地方

那个男人,那个我非爱不可的男人,其实,根本不爱任何人。

他能待罄央如此,又为何不能那么对我?

没有人能成为他的例外,那种以为全心付出,便能有所不同的想法,整个就弄错对象。

如果是今天,我还能笑着加一句,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谁爱。

他当不起。

第 38 章

谷主手一松,我便被他丢到地上去。

现下的我,真正应了那句,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把你弄死。

扑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几乎没有。

我索性不爬了,徒劳挣扎,不过为他人做那笑柄而已,何苦?

谷主冷哼一声,自顾自走出。

那双纤尘不染的靴子渐行渐远,一如既往。

我脑子里天旋地转,却终于抵挡不住,闭上眼睛。

神志并未真正昏迷,却觉着有谁过来扶我,将我拥入怀中,冰凉的丝绸贴上脸颊,那等柔滑质感,伴随着特有的气息,或

者在久远以前,久到我已然忘怀的时候,也曾令我备觉安全,也曾令我狂喜战栗。

有人将什么药灌入我的口鼻,掐我人中,手劲很大,弄痛了我。

又有一片冰凉潮水,铺天盖地而来,刹那间将我卷入湖底,水草婀娜,四下静谧。

这个时候,我莫名其妙想起好多年前,我坐在田埂上,吹一片嫩叶子,山风袭来,树叶层叠,犹若涛声。

回忆宛若一匹用旧的丝绸,那般柔软慰贴,那般温婉绵长。

即便吞咽了太多磨难,但也仍然记得,最初,在一切没有发生之时,曾有过刹那的快慰与欣然。

有个名字,记了太久,忘了太久,却在此刻防备松懈的瞬间,竟然滑到嘴边。

我听见自己犹如叹息一般,低不可闻,唤出那个名字。

云峥。

多少年了,这个名字犹如魔咒,像开启苦难之门的钥匙,我不敢想,却也不能不想。

那曾是我铭刻在心上的名字,却也是我掘地三尺,亲手掩埋的名字。

我曾偷偷地,笑得甜蜜傻气,在沙地上,在树叶上,在看不见的空气间,一遍遍,摹写这个名字。

却也曾,痛心它,诅咒它,伤心欲绝,恨之入骨。

为什么?云峥?

多年以前,我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不也只为了问这个男人这个问题吗?

为什么?

那拥抱我的胳膊更加用力,一点也不顾及我的身子能否承受,随即,我被平放榻上,前襟被人猛然撕开,一双冷冰冰的手

,粗鲁地揉捏我的肌肤,沿着瘦骨嶙峋的胸膛曲线,渐渐往下,又用力掐住我的腰,停顿片刻,竟然开始解我的亵裤。

我打了个激灵,猛然清醒。

对上谷主一双眼眸,冰冷而执拗,看向我,仿佛志在必得,傲慢中带着鄙夷,却又不同寻常,沾染上一丝情欲氤氲。

我一惊,双手下意识推他,却仿佛欲拒还迎,荏弱无力。

他看着我,仍旧面无表情,但手下不停,不出片刻,已将我大半个身子,裸 露在空气里。

他盯着我的身体,瞳孔微缩,随即放大,眼底深处黑沉一片,仿佛酝酿旋风暴雨,突然猛地俯下身来,一口咬在我的颈边

我一声轻呼,他的呼吸骤然粗了不少,手大肆游曳在我的身体上,仿佛巡礼,仿佛检阅,颈边一片湿濡,却是他伸出舌头

,轻轻舔吻。

这是从未有过的,在我记忆中,与谷主的情事,从来不曾有如此亲昵狎亵之举,我骤然大惊,侧过头避他,颤声道:“住

,住……啊……”

下体猛然一痛,却是他一把掐住我那要命之处,我痛得登时涌上眼泪,咬了唇,怒瞪他。

你到底想怎样?

让我安静点死,还不行吗?

谷主仿佛有些愉悦,声音竟也变得温和:“叫我的名字。”

我心中大骇,睁大眼看他。

“我许你,在此时,叫我的名字。”他嘴角上翘,竟然露出笑意。

多年以前,我还未陷入那等屈辱磨难之前,那天晚上,他也曾抱了我,事毕,也是这般摩挲我的身子,赏我恩典,容许我

唤他的名字。

那时候我高兴得发狂,颤巍巍的,用少年特有的软糯之声,小心而羞赧地低声唤:“云,云峥……”

恋慕之情,深深如海。

但电闪雷鸣间,我猛然想起那之前从未想过的细节,悲愤难平,所有的怨怼和屈辱,骤然间涌上心头,我深吸一口气,冷

冷看他,忽而轻轻一笑,弱声道:“你不该心软。”

他微微一愣,摩挲我身子的手顿了一顿。

“那一年,我落入杨华庭手中,其实是你安排的,对不对?”我轻声问。

他不语,眼神中闪过狠厉,一把钳紧我的下颌,迫使我抬头,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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