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修竹心头的伤终于在时间的沉淀下,已经结痂,并深深地隐藏到了最深处。
夏修竹闭上眼眸,再一次回想起莫川的死因,他的心仍然痛得无法呼吸。
凝滞的空气在夜空中慢慢地流转,粘稠让人觉得要窒息。
莫河是绝对没有想过夏修竹与韩暮枫之间的恩怨是这么……凄凉与哀伤。
调查韩暮枫多年,根据韩暮枫那过得像和尚一样的生活,拒绝了无数有巨大利益的联姻,就可知道韩暮枫有多爱他心里的
那个人。
而夏修竹对莫川的感情,从他对与莫川相似的自己的一些纵容与关心,就可知他对莫川的感情有多深。
为什么他们所爱的人竟然会死在对方的手中?
这一刻,他看着夏修竹在月色下显得苍凉而脆弱的身躯,喉咙像哽着一个硬块一般,无法吐出半个字来。
许久,夏修竹沙哑的声音缓缓地逸出:“莫兄,我与韩暮枫是不可共存的。那么,此时,你还坚持要我继续留在国师府里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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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在下仍然诚心诚意地邀请夏兄继续留在府中作客。”莫河直视夏修竹,真诚地回答。
夏修竹看了莫河半晌,转身离开,平和的声音随着风声缓缓地传到莫河的耳际:“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后悔吗?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在警告着他,是生怕他不会后悔是不是?
莫河真的想像过韩暮枫与夏修竹相见时是什么情形的,尤其是在知道了两人之间的深仇大恨后,更是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
备。
比如说,两人相见后,两人的背景就会像漫画中常表现的手法那样,火光电闪,劈哩叭啦地火花四射,烧死旁人……呃,
虽然那个漫画什么的,莫河在脑中崩出这个词后,再仔细地想了半天,愣是想不出漫画是什么东西……
比如说,两人相见后,因为是仇人,但是在别人家里作客,不好太过,所以对对方视而不见,漠视到底,然后全世界除了
死寂还是死寂……
比如说,两人相见后,秉承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风范,一坐下就开始唇枪舌战,然后一战不可收拾,让自己见识一下文字语
言的广博精深……
比如说……
但是……
在真正看到两人相见的情形,莫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想像力匮乏得厉害,完全跟不上节奏的变化。
“轰——”
一阵烟尘过后,从一面塌墙上飞出两个身影,一明黄一宝蓝,身影翻飞,身着明黄衣袍的夏修竹反手斜斜挑出一剑,明晃
晃的剑光寒气森严,直逼身着宝蓝长袍的韩暮枫。韩暮枫挥动着银丝披帛,双手一绞,披帛绞住了夏修竹的剑,然后横扫
出右腿,直攻夏修竹的下盘……
“少爷……”莫府的管家华伯看着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空中那两道打斗身影的莫河,抹了抹额上的汗,轻声地问道:“少
爷……这样好吗?真的不劝阻他们吗?”
“让他们打。”莫河沉着脸,刚毅的面部线条显得非常强硬,一双黑眸沉沉地注视着夏修竹与韩暮枫两人,眸中的幽黑浓
郁地化不开来。
“华伯,看样子,他们还得打上一段时间,由他们从正厅开打到现在移到这后花园的转移战场速度来看,只怕整个国师府
都难以幸免。你去告诉躲在西院宿舍的大家,就说我今天放他们的假,全部都出府去,只要不犯法,想做什么都可以,免
得让那两尊大佛给误伤了。”
“是……”华伯再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他老人家今年六十有七,还是第一次看到上门作客的客人,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开打,完全没把作为主人的少爷放在眼里
……还真是亏得他们家少爷沉得住气啊!
“另外,叫老王过来我这儿,我有事让他做。”
现在就叫专管府里的修葺工作的老王来?要这么早吗?打完再叫也不迟吧?
“还有,把我的剑拿来!”
华伯蓦地一惊,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就领命而去。
从旭日东升打到暮霭沉沉,从明月蒙蒙再打到月落西沉,在旭阳再一次从东边升起的时候,空中翻飞的身影都开始缓慢了
。
夏修竹那身明黄色的衣袍沾满灰尘与淡淡的血迹,再也不复明亮,白皙的脸颊此时显得过于苍白,束发的金冠裂了一半,
乌黑的秀发披散在一边,非常难看。
当然,韩暮枫也好不到哪去。宝蓝色的长袍光鲜不再,被剑气撕裂得有些破碎,满头青丝早已披散,凌乱不堪,清雅白皙
的左脸颊被剑气所伤,渗出淡淡的血丝,非常狼狈。
莫河的视线仍然凝在那两人的身上,轻声地问着身边的老王:“老王,府里所损坏的一切都记下了吗?价钱都核算好了吗
?”
“是的。少爷请过目。”老王将几张写得满满的宣纸递给莫河。
莫河接过纸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正厅:上等水磨青砖,价值九万两;上等青琉瓦,价值七万两……”
莫河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把纸张递回给老王:“仔细誊抄三份,价钱全按双倍核算。”
“是。”老王接回纸张,找了一张还算齐整的桌子,摊开宣纸开始认真誊抄:“正厅:上等水磨青砖,价值十八万两;上
等青琉瓦,价值十四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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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老王把誊抄好的清单交给莫河,莫河接过,略略扫了一眼,递给一直陪在他身边观战的华伯说:“华伯,把剑给我
。你和老王站远一点。”
“是。”华伯接过清单,把一直抱在怀中的剑递给莫河。
莫河的剑乍看之下非常普通,拙朴的剑鞘毫无起眼之处,剑柄黝黑,没有半个装饰品,甚至连穗子都没有。
莫河拿着剑,眸光再次回到仍在打斗中的二人,幽黑的眸子流转着坚毅的光芒,眉宇微皱,面沉如铁。
揪着空中两人的一个空隙,莫河马上拔剑而出,银晃晃的剑身在朝阳的光芒下,银芒流转,虹光如水,森寒的剑气萧杀逼
人,这就是大陆的十大名剑之一——银龙剑。
他跃向空中的两人,剑势直指二人,在他拔剑而起之时,一直隐在暗处的韩夏两人的暗卫也瞬间跃出,他们的目标是阻止
莫河。
尽管他们看着自己的主子撕杀得如此狼狈,心里非常难过,但是这他们主子发泄心中仇恨的方法,他们绝对不会让别人来
破坏。
在所有人都以为莫河的目标是韩暮枫与夏修竹两人的时候,他突然旋身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挑出手中的银龙
剑,直刺左边的黑衣人左心房,并且右脚立马横扫左边的黑衣人的跨下,那两人虽然有意要阻止莫河,但是莫河突然转变
目标,攻势狠绝,让无意伤害莫河的两人马上回身护体。
就在他们护身回体的一瞬间,莫河立即纵身跃向虽然仍在打斗,但后力已是不继的韩暮枫与夏修竹,出手如电,左右开弓
,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们的攻势,并顺着他们身上的几处大穴拍了几下,韩暮枫与夏修竹同时闷哼一声,跌坐于地。
“陛下!”
“主子!”
那两个黑衣人迅速地飞到各自的主子身边,挡在自家主子的面前,齐齐把剑指向莫河,怒目而视。
莫河向后纵跃三步,仍皱着双眉,沉声道:“他们打得够久了!该歇歇了。”
“退下。”韩暮枫与夏修竹几乎是同时出声。
“陛下/主子!”两人急切地喊。
“退下!”
两个暗卫不情愿地“嗖”一声,又隐匿了起来。
夏修竹艰难地站了起来,一丝暗红的血自他的唇边缓缓流下,他抬眸注视着莫河,眸光复杂:“莫兄,你还真沉得住气。
为了这一刻,你竟心平气和地观战了一天一夜,我枉自与你相处半月,竟然……嗯……”他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双腿一软,再次跌坐于地下。
莫河无言地叹息一声,回剑入鞘,向后一抛:“华伯。”
“是。”华伯稳稳地接住了银龙剑,继续抱在怀里。
莫河缓缓地走向夏修竹,视线转向已经开始盘膝运气的韩暮枫,轻声道:“殿下,赵氏截脉手法不能乱解,你只会让自己
更难受而已。”
闻言,韩暮枫睁开眼睛,秀美的眼睛直盯着莫河,眸光如冰。不过,他倒是听了莫河的话,不再调息运气。
莫河走近夏修竹,盘膝坐下,无视夏修竹锐利的眸光,替他理顺了气息,再替韩暮枫也理顺了气息后,才缓声道:“我想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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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目的是什么?”韩暮枫冷冷地问。
“我能有什么目的呢?殿下?”莫河席地而坐,微微扬起眼眸,笑得颇有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在一旁的夏修竹非常罕见地继续盘坐于地上,眸光微闪,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赵氏截脉手法是中阳皇室不传之秘技
,能瞬间封死练武者的几大脉门,令其内力完全无法运用,其效果不亚于‘散功散’,唯一的区别是,散功散无药可解,
而赵氏截脉手法有解,而会解的人,只有你们赵氏皇室的嫡系子孙。莫兄,你突然发难,不会是仅仅想阻止我与韩暮枫两
人吧?”
“夏兄,你多虑了。会突然发难,还真的是仅仅想阻止你们呢!对了,殿下,你不是问我有什么目的吗?”莫河转向韩暮
枫笑了笑,抬手随意一指:“你们看看,这种如龙卷风过境的惨状,我作为主人,若还继续无动于衷,真的十分说不过去
啊!”
夏修竹与韩暮枫同时抬头,极目四望,只见满目苍夷,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韩暮枫冷笑:“若真想阻止这种惨状,你该在开始的时候就阻止我与夏修竹,而不是等到现在这断垣残壁的时刻。
你有什么目的?还是明明白白地说吧!”
莫河好脾气地笑着回应:“殿下所言,前一句甚有道理,后一句非常失礼。按常理来说,我的确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阻止
你们。但是,殿下,我一个人能对付四个人吗?别忘了,你们在开始之初,精力充沛,我一个人来阻止你们两人就已经吃
力了,还加上你们的暗卫肯定会阻止我,不是吗?所以,殿下,在开始的时候,不是我不想阻止你们,也不是我不想避免
现在这种家园被毁的局面,实在是客观原因不允许。”
“你……咳咳……”韩暮枫气结,一口气闷在胸中,狂咳起来。
“这么说来,莫兄,你用赵氏截脉手法封住我与韩暮枫的内力,只是为了阻止我与他继续打斗?”夏修竹在旁确认般的追
问。
“是的。夏兄。”
“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可以解开了吗?”夏修竹眸中的寒光一闪而逝,平静地问道。
“这个还不行呢!”莫河温和地笑笑。
“你不是说仅仅是想阻止我与夏修竹打斗吗?”韩暮枫讽刺地笑着。
“是啊!”莫河挠挠头发,非常无辜地说:“只是,夏兄与殿下还得在我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啊!若是替你们解开了,让你
们恢复了内力,那我该建上多少座国师府来让你们毁着玩呢?”
“……”韩暮枫气得吐血。这人哪里和小莫像了!小莫才不会这样牙尖嘴利地让他下不了台!
“那么,莫兄,你打算到什么时候才给我解开呢?”夏修竹眸光森寒地看着莫河。
莫河耸耸肩:“这就要看看两位的表现了。如果你们实在克制不住自己,那只能等到我国陛下作出决定之后才解了。”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以此为胁!”夏修竹冷声问。
莫河收起无辜随意的神色,正色地看着夏修竹:“如果我说不是,夏兄也不会相信的吧?夏兄,你有你判断的权利,我有
我想做的权利。总之,在此,我以生命作保,你们在我府里期间,绝对安全。”
夏修竹与韩暮枫两人在莫河严肃沉毅的目光下,都有种低估了莫河的感觉。
在重新估量对手的能力之前,以不变应万变是两人常用的策略,所以两人难得地同时沉默了。
风无声地吹过,卷起残叶烟尘旋过三人的身边,又继续无言地前行。
“那么……”莫河见两人沉默,于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既然两位没有异议,还请先沐浴更衣,真是万幸啊!国
师府上下,也就仅有厨房与浴室是完整的,看来两位毁着我国师府玩的时候,也很认真地挑着地方毁嘛?不贵的绝对不毁
!”
韩暮枫与夏修竹继续沉默。
莫河挑挑眉头,微笑:“华伯,拿清单来。”
“是。”华伯恭敬地将清单递给莫河。
莫河抽出两张,分别递给韩暮枫与夏修竹。
“夏宁陛下,韩潜殿下,你们手上的清单罗列了我府中在这次所有的损失。我虽是北耀国的一员小小的官员,但也是一个
商人。我们宁氏商行有一个行事规则:如果客人无意损坏物品,照价赔偿;如果恶意损坏,则双倍赔偿。两位的行径,我
无法看作是无意损坏,所以恶意损坏,双倍赔偿。你们两人共同毁了我的家园,可以两人分摊,如此算来,刚好一人赔一
份,就已经符合我的双倍赔偿了。所以,两位如果觉得清单没有问题,就请签个名。”
夏修竹看着清单上密密麻麻的款项,额冒冷汗,接过一直侍候旁的华伯递过来的毛笔,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
韩暮枫把清单翻了几遍,嘴角抽蓄,心里暗骂:这个奸商!却不得不接过笔,签下自己的大名。
莫河微笑地接过清单,让老王带他们去浴室沐浴。
看着远去的身影,莫河敛起了笑意:“华伯,让人到我义父那儿通报一声,我的国师府已经不能住人了,所以,我要带着
夏宁与韩潜到他那儿暂住。还是,让人把最后那张清单送到皇宫去,对陛下说,那是我的精神损失费,让他如数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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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墨黑的天幕,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大地的一切都潜藏在黑暗之中。
韩暮枫坐在桌旁,漫不经心地曲指敲着红木圆桌。
“小三。”
“主子。”随着韩暮枫的话音一落,穿着夜行衣的小三瞬间出现在韩暮枫的面前。
“查得怎么样?”
“并没有任何发现。宁罗当年还是中阳皇室中人时,他与我国并没有任何接触,后来,他与北耀国梁山华相恋被中阳皇室
驱逐时,主子亦尚未出生,而且我国陛下与主子的爹爹全与他没有任何接触与关系,属下认为宁罗若要对主子不利,绝对
不会因为陈年往事,比较可能的是为了北耀国。”
“小三,你多虑了。我只是让你查查他与我或者是我父皇他们有没有什么私怨而已,我并没有说他要对我不利……”只是
,他看我的眼神太奇怪了。
早上,韩暮枫沐浴更衣后,莫河已经候在一边,并对他与夏修竹略略说明了必须借住宁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