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妮和卡萝莱娜 上————LordChinese
LordChinese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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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与巴里伯爵的比试”,应该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我在几天前便开始散布两人即将比剑的消息,所以没有人会感到我们去得唐突。我又吩咐库尔嘉将此事告诉女仆们,名义上在于通知她们不必为我准备午餐,实质上则是故意摆出大方的姿态,避免过多的怀疑。

于是,我便在这一天停止了计划中对海滩的绘画,带着库尔嘉和温蒂妮前往法萨诺家的府邸。由于我先一步差人送去了名片,伯爵对我的来访已经有了准备。许多与他来往频繁的贵族也受到邀请,前来观摩这场比试。当然,他的朋友们也都与他属于同一阵营。

剑术的切磋在伯爵府邸的庭院中进行。包括我和温蒂妮在内,观众们被安排在了葡萄长廊之下的席位上,一边品尝着美酒、点心,一边欣赏两位骑士的较量。我们不用担心监视,因为那些密探所能看到,不过是一群正在打发时光的享乐主义者而已。

伯爵体魄魁梧,虽没有斐迪南那般英俊的面孔,左眼上方还有一道战争时期留下的伤疤,却也足以称得上相貌堂堂。我甚至觉得,他比我的未婚夫更像个真正的男人。他的剑术高超,枪法也很准,我在卡林西亚就常听喜欢传递小道消息的侍女们谈论这个让帝国头痛的敌人,以及他率领12名骑兵打退200名北非海盗的英雄事迹。

但对于库尔嘉的取胜,我丝毫不抱怀疑。库尔嘉曾经当着我的面,打败了无数追求我的贵族和企图暗害我的刺客,在用剑说话的场合,她从来就不是弱者。

她的步伐敏捷,动作迅速,每一次闪避都畅似流水,每一进攻都猛如疾风。剑在她的手中已经化作了无数道银色的光芒,令对手疲于招架,也使看客眼花缭乱。在比试的最初两个回合,库尔嘉都轻松地占了上风,用带着圆形铅头的教练剑击中了伯爵身体的要害部分。她自己则毫发无伤,胸前的皮革护甲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您真是柏隆娜的化身!”败阵的伯爵惊叹道,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库尔嘉的景仰。其他的来宾们也纷纷投以钦佩的目光,对女骑士的勇武大加赞赏。库尔嘉并不像东方人那样虚伪地保持着谦逊,而是接受了她应得的荣誉,同时向大家表示感谢。

两位对手经过协商,均同意休息片刻,稍后再行比试。伯爵命人请来一些吉普赛人的魔术师和舞蹈家,让她们为众人表演技艺。

“殿下,若蒙恩准,在下请求当您的导游,为您介绍寒舍的景致。”伯爵适时地提出了要求。

“好的,阁下,我很荣幸。”对于他的建议,我自然不会拒绝。毕竟,这才是我到这儿来的真正目的。

“温蒂妮小姐行动不便,就请留在此处,欣赏艺人的献技吧。”伯爵和善地对小飞鱼微笑着,命令两位女仆照看好她。

显然,他并不希望斐迪南宠幸的情妇加入到我们接下来的谈话中。在自由派贵族们眼中,温蒂妮虽然善良、可爱,却不是一个值得争取、能够信赖的对象。

库尔嘉卸下胸甲,收起长剑,打算像往常那样护卫我。即将被一个人留下的温蒂妮有些难过,她抬起头,蓝色的大眼睛望着我们,似乎正在心中发出小小的叹息。一时间,不忍的情感在我的胸口涌动,楚楚可怜的小飞鱼使我为之动容。

于是,我做出了决定。“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我对库尔嘉说,“您暂时不必跟随我了。留在温蒂妮小姐身边,看看她需要什么吧。”

库尔嘉一定会为这个命令感到失落的,不过她还是没有怨言地答应了。“是的,殿下。”

对于我,虎鲸只懂得服从。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库尔嘉陪伴着温蒂妮,观赏吉普赛人的演出。我则在伯爵及一干青年贵族的簇拥下,前往他的府邸内“参观”。伯爵特别吩咐守卫们,留心那些在院墙外徘徊的秘密警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份子。而在我们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严格考验的自由派中坚人士,伯爵以自己的名誉向我担保他们的可靠。他并不知道,在来本尼凡多之前,我就借助帝国在欧诺敦的眼线,对这些人有了深入的了解。

我们交谈许久,在很多牵扯到国家未来的问题上各抒己见。强调重商主义、消除农奴制度、削弱贵族特权、实行土地改革、加强军队战力……种种的观点和看法在伯爵府邸的书房中得到阐述,思想的火花在这里迸发,甚至于就连我自己也有些激动。

“除了卡林西亚和条顿以外,大陆诸国的局势都不稳定。如果暴动在那里发生,就必然会出现恺撒。”我告诉他们,“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如果我们不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好准备,人民就有可能彻底失去自己的国家。”

所有人都对此表示赞同,明白这并非危言耸听。在之前所有的历史时期中,只要一个强大的势力在大陆腹地兴起,分裂却富饶的亚平宁半岛就必然成为对方攻略的目标。而根据这个国家现在的状况,是断无可能抵挡那种进攻的。

自由派贵族们认为改革势在必行,而保守的旧贵族和偏袒他们的拿波列王家已经成为了最大的障碍。但是,和整天幻想着披上“革命”的大衣,借机侵夺富人财物、满足自身贪欲的暴民们不同,真正的爱国者并不希望这个国家为此丧失秩序。自古以来,有多少罪恶曾经籍着“自由”的名义横行于世界之上,熟知历史的人们不会不明白。

所以,巴里伯爵等人强调,只有在这种该诅咒的革命被煽动起来以前实行改革,分化潜在的暴民集团,削弱朝廷内部祸害社会的蛀虫,才有可能将祖国从危机中解救出来。

但同时,他们也需要一个领导者——一个既有能力,又有名正言顺的人。巴里伯爵说,他只是一部分贵族的领袖,却没有资格来统治这个国家。因为他只是个骑士,骑士永远都不应该超越自己的身份,更不应该将贪心的目光对准本不属于自己的王位。

可以说,他和他的同伴们都是有实力的理想主义者;而理想主义者在整个历史上所扮演的,通常都是被利用的角色……并且,在有些时候,为了理想,他们甘愿被利用。

“那时,您为什么那么信任我呢?”很久以后,我问伯爵。“我只是个外来的公主,才刚刚开始了解这个国家。可您却毫不犹豫地把整个国家的命运交到了我的手中。”

“这并不是由我决定的,陛下,而是由您自己。”伯爵回答道,“我见过许多嫁到这里来的公主、名媛,即便生活在如此美丽的国度,她们也只是宁愿留在深宅之中,而不愿睁开双眼去欣赏整个世界。可在您的身上,我看到了不同。您不仅喜爱这个城市的光明,也关心她的黑暗,这使我觉得,您是一个真正爱她的人。”

这真是令我感到羞愧的巧合。

……

结束这次具有深远意义的谈话之后,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爱国者们分批返回了葡萄长廊下的观众席。伯爵和我则继续在庭院中漫步少许,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还故意叫来了几个仆人跟随,以示我们的坦然。

我和她谈论着一些流行和旅游的话题,说了说库尔嘉以前的英勇事迹,不久,便转到府邸大宅后面的庭院。那里停着不少大篷车,还搭着帐篷,看起来,应该就是伯爵请来的吉普赛艺人们暂居的场所。

帕洛里尼·德·法萨诺果然如传闻所说,是个大胆而坦诚的朋友——我从没见过有贵族同意让吉普赛人住进自己的庄园,而甘冒家中失窃的危险。

可伯爵却不同意接受我在这件事上对他的赞赏。“并非所有吉普赛人都是小偷,就像并非所有本尼凡多人都是君子那样。”他说,“生活的环境造就了人类的品质,国家的安定与犯罪的发生永远成反比。”

他停下来,向我介绍这些吉普赛人的生活,并告诉我,两年前,他在鲁瑟尼斯女皇的军队中充当雇佣兵,攻打黑海沿岸的突厥异教徒。那时,机智的吉普赛人与他并肩作战,使他能够建立功勋,同时也为上帝效劳。

我正想对此做出评论,一个干涩,并且显得有些疯癫的声音就已经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慷慨的殿下,这可真是个令人惊喜的重逢!”

是那个像鮟鱇一样丑陋的老女人。我曾经在黑街的入口遇上过她,并且听她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是关于星星和宝石的问题。

“是啊。”不幸的重逢,我说着,同时在心中补充道。

“妳们认识?太好了。”伯爵显得很高兴,“这样我就不必再作介绍了。”

我记得这个老女人好象叫菲德丝——名字不错,和形象却实在不怎么般配。并且,她那副无所不知的样子也让我讨厌。可伯爵反而对我说,菲德丝曾经为他提供过很大的帮助——尤其是在他追求妻子时,给予了十分有用的建议。

“好心肠的法萨诺老爷,请您伸出手,让我看看您在下个月的运程吧。”老女人伸出双手,缠上了伯爵。

上帝做证,她的手甚至比她的脸还要丑——干瘪枯萎,就如同珊瑚虫的骸骨;几乎指头上都套着一个廉价的假宝石戒指,好象附着在船底的藤壶。至于那些深褐色的老年斑,似乎就只有海蛇身上的点子比它们更难看了。

我不由地产生了厌恶,但伯爵却很乐意照她的话去做。他把自己的手伸给菲德丝,让对方为他看相。老女人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答案。

“下个月恐怕您就得忙上一阵,不能留在家里陪着夫人、少爷了。您在最近得先带孩子去钓一次鱼,因为您的下次空闲是在明年这个时候。”

她又看了看,继续说,“您就快转成文官了。所以您最好快些找回自己用惯了的鹅毛笔,免得在签字时觉得不顺手。”

听完后,为了表示感谢,伯爵给了菲德丝两个埃居当作赏钱。他是否真相信这样的疯话,我并不清楚,可从他的表情来看,也并非全然的不接受。

“啊,殿下,让我也给您看看相吧。”

说实话,我现在的确有些无奈。被这个奇怪的家伙纠缠上是件倒霉的事;可我又无法当着伯爵的面赶走她,破坏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形象。因此,我只能勉强地伸出手,同意由她给我算命。不料,老女人却一把抓住我,将我拖向她的帐篷。伯爵刚要阻止,却先被她拦住了。

“女孩的心事,男人怎么能听呢?您还是快些去招呼客人吧。”

帕洛里尼·德·法萨诺目瞪口呆,连连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探听女士的私人事务,即便是无心的,也非骑士该有的举动。他说自己将留在外面,等着我。

这样的事实让我叫苦不迭,因为我把库尔嘉留给了温蒂妮,自己却没有了保护者。如果菲德丝想要在此时行凶,我恐怕就会有麻烦——我不擅长徒手格斗,也没有携带武器。

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她的帐篷,吉普赛人特有的风格扑面而来。各种装着药水和动物标本的瓶瓶罐罐、掉了漆的五斗小橱、几盒塔罗牌、一张花纹地毯。一架破旧的手风琴被搁在角落里,小矮桌上还放着一个不大的水晶球。除了这些,阴暗的帐篷里还有一件使我害怕的东西——一个人类的头骨。它被人丢在橱柜上,空洞的眼睛正盯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人们。

“嗨,这是一个走了霉运的水鬼。”菲德丝突然说道,将我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她背对着我,却知道我正在留意什么。

“他的身子叫鲨鱼吞了,所以,我只捡到了这个。”菲德丝补充了一句,接着,便请我在矮桌边坐下。见我面对肮脏不堪的垫子犹豫不决,她竟然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您是个公主,真正的公主。”她给我换了个干净、舒服的垫子,而我已经把这样的举动当作了她对我的故意刁难。

“您有许多奇怪的东西,”自尊心促使我我冷冷地进行了反击,“足以使大家把您当成一个害人的女巫了。”

菲德丝笑得更开心了,似乎她根本不在意这样的威胁。“没错,没错,我只消一眼,就知道您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盯着我,黑黄的牙齿全都露了出来。

“人类都会装神弄鬼,”她说,“可用自己的血来治天花,就是少见的事了。”

我不得不说,这对于我是一次有效的打击。我甚至不能说任何反驳的话,因为我知道她是在指什么。事实上,这比将我的计划全盘揭破更能令我感到恐惧……我该料到的,黑街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家伙,把温蒂妮的秘密当成敲诈她的最好手段。

但我依旧保持着平静,不给对手以可趁之机。

“您想要多少钱?”

我几乎已经把这最无聊的方法当成了绝招,除此以外,我发现自己找不到更好的手段来保护温蒂妮——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异常紧张的时刻。

菲德丝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笑声,满是臭咸鱼味道的唾液溅在了地毯和矮桌上,使我不得不皱着眉头打开折扇,挡住这些恶心的东西。

“不要钱,不要钱,菲德丝要给您的东西可是钱买不来的!”她笑着,双手拍着膝盖,就好象是乐师在打着鼓点。

可我只有钱——我忽然想这么回答。我没有库尔嘉的忠诚和勇气,也早已失去了温蒂妮的纯真和善良,我所有的,只是贵族的身份和钱——也许还有些智慧和野心。

“您会为我保守秘密吗?”我问她。

“为您?”她突然又装出了惊讶的样子,瞪大了眼睛。“您可没用血给人治过病!您也不用担心教会的责难!该求我闭嘴的,可不是您啊?”

“就当是为我……为我的朋友。”我只能这么说。

“您难道不怀疑吗?人类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不。”

“您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不。”

“您什么都不问吗?菲德丝可知道一切啊。”

“不。”

“哎呀!您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愿意为爱情赌上自己的名誉吗?要知道,包庇她可没好处。”

“当然。”

我几乎是随口回答的,但立刻就感到了极度的后悔!

为了爱情?!我的上帝!

菲德丝不再大笑了。她安静下来,眯起眼睛,望着尴尬的我。而我已经窘到了极点,仅有的手段就只是将自己隐藏在折扇之后……

“别这样……别这样,我的殿下。”老女人得意地摇了摇头,“不要以为我是在捉弄您——即使您不说,我也能知道。”

“‘菲德丝明白一切’,对吗?”我苦笑道。

“可不是吗?那时我就告诉过您,追上了她,您就会有麻烦——大麻烦。”她夸张地伸展双臂,做了一个环抱的动作。

“可我的麻烦不正来自于您吗?”

“不,它来自于您本身。”菲德丝将手放在水晶球上,慢慢地抚弄。洁净的球体内部渐渐地烟雾弥漫,混杂着光和雨的气息。我对此并不惊奇,因为我早就听说过这种算命者故弄玄虚的花样。

可马上,她就又一次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震动——我在水晶球中看到了船,看到了人影。人们在甲板上厮杀,刀剑、火枪,甚至还有棍棒,所有能够用来战斗的东西都被拿在手中。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但更可怕的东西还在后面。在这一片混乱的场面之中,我注意到了舵轮边一个小小的角落。那里有两个人——我和库尔嘉。前者正泪流满面,不停地叫喊着;而后者却浑身是血,躺在我的怀中不能动弹。看上去,她就快要死了……

我不敢再看下了!尽管库尔嘉的表情中毫无痛苦,甚至还在向我微笑,但我却无法继续忍受这样残酷的场面——尤其是当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剧被施加在她身上时!

“停!停下!”我大喊着,抓起水晶球边的绸布将它盖得严严实实。里面的幻影也在同时消失,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菲德丝脸上的肉瘤和疙瘩挤在了一起,所有的皱纹都在颤动——我从没见过这么丑陋的笑容。“您被吓坏了!您被吓坏了!”她完全是在幸灾乐祸。

“这是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您是想、您是想用这样的幻术来迷惑我,指望我像那些迷信的夫人们一样上当!”除了用这些句子鼓励自己以外,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来反驳她。

“不是骗局,我聪明的殿下,这是未来。”菲德丝说,声音也被提高了,“您刚才见到是,一条生命在被您玩弄和利用殆尽之后,即将消散的景象。哦……忠实的骑士、完美的爱人,可她的人生只有不到两个星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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