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里走,脑子里竟又浮出阿汤"夜行者"们的故事,一遍又一遍。
他不敢开灯,灯一亮,楼下那个像是决意要和他打持久之战的男孩就更没可能离去。午夜的花园里,他这般的徘徊,正
像极了还在茫茫夜路上跋涉的行者。只是他的黎明,谁去度引?
樊江想到了自己。浑身一颤。阿汤把他看成了一位手举火炬的光明使者。这岂不是一则笑话?不可能,别把我想得那么
好那么美。我是什么?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都保不住,哪里还有本事去度你。度?这个流火的夏季,自己"飘"酒吧的出
没,难道不也是在找能度自己的光明使者?
想到这里,樊江忍不住偷偷掀起窗帘一角。豆大的雨点,像是要考验楼下男孩的意志。阿汤缩在花廊沿下的模样,樊江
不忍心再看下去。
樊江取了自己的最后一把伞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冷不防地出现在抱成一团的阿汤面前。
阿汤咧开嘴刚想笑,被樊江冷漠的表情给压了回去。
阿汤解释,这么做,不是想逼你接受我,我没想到你会对那一夜这么看重?你不要怪我,我等在这里,只是想把那夜发
生的一切如实的告诉你。
阿汤又提起那个夜,樊江的眉立刻锁紧。他慌忙打住阿汤的话,说,现在我已不怪你了,只求你快快离开这里。否则,
我只有楼上楼下的陪你做这个游戏。
阿汤像是看到了一丝黎明之光,有点兴奋。你不怪我了那你肯接受我吗你肯接受我吗?
樊江连连摆手,要阿汤轻点轻点,你要让全公寓的人都来看我们的笑话吗?
阿汤坦言,为了自己的理想实现,没想那么多。他向樊江真诚的道歉,并再次呼吁樊江能给他一次机会。
樊江叹了口气,想了想,说,让我考虑考虑,明天我们去"飘"酒吧里谈。现在,我只求你立即停止你的疯狂行为。
阿汤大喜过望的样子,好象他的故事终于有了最美满的结局。雨也不顾了风也不顾了夜也不顾了,他拽住樊江的手,像
是拽住了一辈子的希望。好好好!我马上就走。明天、明天我们"飘"酒吧里再见。我想你一定会带来一个我盼望已久的
答案。
临别,阿汤告诉樊江:我清楚得很,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夜和那夜里所发生的一切。你嘴上逃避,心里却渴望了解。
届时,我会把那夜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让你明白,那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12
下半夜,樊江几乎没闭过眼。他睡不着。眼前,一条十字路口徒然出现,何去何从?他没了着落。
阿汤欢快地离去,犹如一只就要!翔蓝天白云间的鸟。他的背影,或多或少地使樊江生出了些许的别样情绪。说不准是
份什么样的情绪?总之,那一刻,樊江对那个男孩的厌烦和恐惧倏地减少了许多。阿汤也怪可怜的!一个夜行者,在黑
暗里跋涉了太久,他要光明,从任何角度都说得过去。虽然自己不是什么光明使者,可正像那个男孩说过的,也许自己
可以帮帮他,帮他去找他要的东西,无论这东西在不在自己这里,就当做件好事,试一试,或许对彼此都有好处。
想到这点,樊江郁积已久的心情释然许多。带着这种想法,次日夜,他走进"飘"酒吧的脚步,也比前次轻松不少。
他提前一个小时进入"飘"酒吧,是约了唐龙来谈国内股市的问题。没想到,半个多小时过去,唐龙没出现,史迪夫先出
现。
一见樊江,史迪夫就翘大么指,说唐龙对樊江的言听计从连他都吃惊。他解释说不是身体的原因唐龙早已经回国。唐龙
要带着他一同去中国。
樊江找不出与这个美国男孩感兴趣的话题,两人之间颇显沈闷。倒是史迪夫爽快的性格,东拉西扯的不让气氛过冷下去
。闲谈之中,他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阿汤。这引起了樊江的极大注意。史迪夫见樊江专心致志地听,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
我和阿汤是在这间酒吧里相识,他的风采令我着迷。当时,这酒吧是我们的天堂。出入这里的人有谁会不知道"黑牡丹"
的大名。那年,阿汤只有十八岁。他父母离婚后,竟双双把他视为再婚的累赘。这巨大的打击逼迫阿汤孤身来到了纽约
。他黑夜精灵般的出现,很快成了这个圈子里人们追逐的对象。他杀手一般的做爱本事,甚至引得向他求欢一夜的人们
大打出手。那一阵子,他是欢乐天使,周旋于一个个肉体之间。但,不知为什么?一年之前,他突然失踪,像人间蒸发
一样,没有了半点音讯。有人说他得了起码两种以上的性病、在治病。也有人说他被一个七十岁的日本老头包下,已经
离开了美国。那天,我和唐在这里意外地与他巧遇。人物依旧,却再也不是多年以前那个呼风唤雨的"黑牡丹"。真没想
到,他现在过得这么不好,竟住在古巴女房东的小阁楼里。过去,他对物质的高要求是众人皆知的事。他动动口,会有
很多人为他掏腰包。不明白他怎么混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史迪夫大多平声的中国话,樊江听着,脸上的表情平淡的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史迪夫没有把他的话题中断在那个樊江关心的夜来临的关键之处。他说他始终有个疑惑,为什么阿汤会一下子对樊江产
生了如此大的兴趣、为了得到他的一些资料会不择手段。
樊江头皮发麻,紧张地追问唐龙"被捕事件"的那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史迪夫说唐龙一见到阿汤,两眼就冒金光。不用问,唐龙已为阿汤倾倒。他深知有些人的胃口总是难以填饱,索性知趣
地出去走了走。后来从唐龙那里才知道,唐龙对阿汤有兴趣,阿汤对唐龙同样有所求。原来阿汤早就注意到唐是你樊的
朋友。他旁敲侧击的向唐了解你的情况,唐问他我满足了你的要求那你拿什么报答我?阿汤说你要什么都可以。唐就放
肆地摸他那里说我想要你这个。阿汤二话没说点了头,带唐去了他的小阁楼。没想到,他那个充满仇恨的女房东恶作剧
地打了报警电话。于是,才会有你去救人的那一幕。
末了,史迪夫瞪大了疑惑的眼睛,透露了当天下午的最新经历。说他陪唐龙去医院,碰上了正在做身体检查的阿汤,阿
汤的手里竟拿着"HIV"的求检单......
樊江再也坐不住。心海,像是有十二级的台风刮过,波涛汹涌。他感觉浑身直冒虚汗,头晕得几欲不支。
阿汤,果然是这样一种男孩,黑夜已将他浸透,他的每一滴血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早已在黑夜的侵蚀中失去了本色。
牡丹虽美,黑暗中开放,阳光离他遥远。自己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朵阴暗无光的牡丹。
上帝!如果那跨进酒吧的第一步就已经错了的话,为什么您还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到这里。如果这个故事本不应该
开始的话,为什么您眼看着事态的发展却还袖手旁观?那个男孩的出现,邪笑声中,带着谜一样的目的。您将他插入我
的生活,难道就是为了阻止我十几年来的苦苦等待毁灭我对第一次的美好理想?如果是,那您过于残酷。您派来的使者
,决非我所想要。您视恶作剧般的事件发展如不见,您不出手,那只有我自己来作个了断。
樊江一念闪过,只一闪之际,他便迅速将这个念头锁定。离开、快快离开、逃离这个可怕的包围圈,愈早愈好。放任这
个故事演绎下去,自己的未来不会毁在暴跌的股市行情里,却会毁在一双看不见却已感觉到了的黑夜之手中。
樊江甩了甩头。对自己下一步的去留,前所未有的明晰。
他缓缓站起来的身体,恰与正推门而入的阿汤面对。他洞穿了一切般的目光,恰与阿汤邪笑盈盈的眸子交汇。
那个男孩,站在那里,酒吧里少有的帅气。即便多年以后的今天,渴望得到他的眼神还总是在他身上汇聚。多少人的床
塌,他上下来去?他的肉体,曾被多少人抚摸或进入?黑色牡丹的叶,盛载着多少邪恶的欲望,黑色牡丹的花瓣,已经
饱藏了性病的毒菌。花未盛开,蕊已腐烂。这般的残枝败草,怎么能够拯救?如这残枝败草般的人,怎么能够救赎?
笑,笑,没完没了的笑,蘸了迷魂粉汁的镖,若再被其射中,此生定休厄运难逃。
樊江扔给史迪夫一句话,斩钉截铁。告诉唐龙,我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去办。
樊江飞也似的往门外冲。就像是酒吧里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再不逃离,就有生命危险。
他的举动,显然令怀着希望而来的阿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想伸手去拽住樊江,被樊江躲瘟疫似地避开。
樊江不敢抬头、不敢停留。他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了阿汤的阻挡,推开门,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13
樊江以最快的速度办妥了回国的一切手续。他急于离开纽约的样子,全家人面面相觑。仿佛纽约就要爆发大地震?多留
一日都是在和生命过不去。
樊江的理由言词凿凿。国内股市就要否极泰来,千载难缝的大好机会召唤他回去,他岂能错失良机。
他悄悄告别家人的清晨,露水还未散尽。肯尼迪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唐龙和史迪夫正在哪里等待着和他汇合。
那年,他从东方故国出发,第一次踏出肯尼迪机场的大门,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又匆匆地从这里离开
这座城市。离开的匆忙,真正的像足了逃离。
能不急吗?事态的发展、无形的罗网,他只能选择这条路,他想象不出还能有第二种方法改变目前的局面。那张邪笑的
脸,他再也没有勇气面对。这座城市,弥漫着太多他忘却不了的记忆。像夏的热浪,炙烤得他喘不过气来。似乎任何一
个角落,都有一个长长的阴影尾随着他,一如饿兽盯上了救命的猎物,不肯放过。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一夜的每一个梦,
他都会身不由已地被牵回到哈德逊河边牵回到那间小阁楼里......他拼命摇头疯狂驾车一天洗三次澡,仍然摆脱不了这
一切。这般的局面再不改变,他明白,他很快就会彻底完蛋。
入关后的樊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做贼之人终于逃过了警察的追捕。
别了!纽约。昨夜的一切,都随这个清晨的雾露散尽。未来的一切,将在太阳又一轮的重升里开始。全新的开始!故国
的土地,等待着他的,再没有黑色牡丹,更没有弥漫着精液腥涩味道的小阁楼。
他们刚登上长长的电梯,史迪夫便用力地拍樊江的肩,往身后一个劲地指。
樊江不解?回头去看。这一刹那,他的心差一点就从嗓子里跳出来。上帝!那宽大明亮的玻璃墙,不知几时,清清楚楚
地徒现出一个黑精灵般的身影。夏的早晨,这身影一如严冬的冰,僵住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发着掩不住的寒气。
那夜逃离"飘"酒吧后,樊江关了电话,搬回了姐姐家。没想到,在告别这城市的最后时刻,他和他,终逃不过一见。看
来,凭多年的友谊,那男孩从史迪夫嘴里打探他的形踪,并非很困难之举。
阿汤双手抚在玻璃上,整张脸都被玻璃挤得变形,额上涌汗,两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电梯上的人,眸子喷射出一种樊江
一辈子都未曾见到过的光芒。
电梯徐徐上升,离玻璃背后的男孩愈来愈远。居高临下,阿汤形单影只,渐成一个弱小的影子。一墙之隔,仿佛隔着千
山万水。这一刻,他的招牌笑容何在?
对不起哦!阿汤,纽约有你,我再住不下去。哈德逊河边的小阁楼,夜夜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真的不是什么光
明使者,逃离纽约,是因为我度不了你我只能度自己!请你原谅请你原谅,即日起,天南地北,你我便成陌路。想必此
生,永不再聚。别了!你这朵黑夜里的牡丹,我的生活里没有你开放的花期。
电梯徐徐上升,那渐行渐远的男孩,樊江再不敢面对。他咬着牙转回身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异样东西
在支配着他,使他离真正的自我愈来愈遥不可及。
"波音"的巨大机翼在拔地的风中掠过,刺穿清晨的薄雾向云端发起冲击。有一个声音,像追风的精灵,冲破震耳欲聋的
轰鸣,冲破了他的耳膜。即便再刻意地逃避,樊江都最最真切地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两个字是他舍了命为他送来的
饯行别礼。振聋发聩的一份重礼。
懦--夫!......
"懦夫"声中,樊江又清晰地听到,那送礼之人坚强的眼眶里涌出的泪珠,滑落、坠地......
海风作品《欲望之夏》中部故国迷情
1
逃离出纽约的樊江,终于将无法再面对的一切抛留在自由女神像下。他以为如此,便可以把命运中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
印记抹灭。"波音"呼啸着飞洋过海,更换出另一片有着同样白云朗日的天空。巨大的机翼一如锐利的锋刀,仿佛要将今
天与昨天一刀两断。一刀两断?能划清界线吗?身后的城市,留下了邪笑的面孔留下了精液味弥漫的小阁楼留下了那段
断裂缺失的梦......视线里渐次出现的故乡,命运又将为他安排下怎样的一番景象?决意开始新生活的樊江,只希望自
己的心能在这片故乡的土地上宁静下来,一生都再不要有这个纽约夏天的经历。可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树欲静而风不
止",他却忘记了......
2
皮球压得有多深、弹起来就会有多高。
"井喷"式的大行情终于在中国大地爆发。政策点火、机构造市、散户跟风。牛,能不来吗?
持续火爆了几个月的股市大反转,驱散了市场中郁积已久的阴霾,易变的人们好了伤疤很快便忘记了当初的痛。
唐龙十二万分的庆幸,庆幸自己投资在朋友身上的信任再一次得到了极其丰厚的回报。在初夏又来的五月,当他欣喜若
狂地盘点着自己的资金帐号时,对樊江的感恩戴德,无以复加。他发誓:要报答这位恩人善待这棵摇钱树。
樊江孤身在故国,唐龙热心非凡地为他的"业余"生活操心,不遗余力。他甚至发动起身边所有可以发动的朋友,想帮樊
江的"忙"。在他看来,樊江再"正人君子",终究还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用他的话说,欲望没有发泄的通道,寿命
都会缩短。但樊江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不能不使唐龙调侃起这位好友是否还保留着这方面的功能。他想不通:帅哥俊男
、销魂夜晚,多美好的事,排斥这种快乐,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樊江一味打出"事业"牌,唐龙没招。这样也好,樊江的心思留在股市,自己的身价就有再度改变的可能。想到这一点,
他对樊江充满了更上一层楼的期待。
更上一层楼?说来容易,樊江笑呵呵地反问,单靠做个股市抄手怎么行。他一语道破"天机",在这个还很不规范的市场
里,借壳上市,控股有潜力的上市公司并进行资本运作实乃更上一层楼的捷径之举。樊江说他已经发现了目标,问唐龙
想不想和他联手大干一场。
唐龙一秒都没考虑,双掌一拍,干啊!为什么不干?你股神领路,那可是发财的道,我岂能不走?否则,我还叫唐龙?
他们击掌为盟。很快,便注册了以他们名字命名的"江龙公司"。樊江把他脑海里酝酿已久的秘密通盘告诉了唐龙。原来
,他早已把目标锁定在近来因业绩亏损而股价连连暴跌的"神农化工"身上。他说该公司的亏损是由于其主营产品受国外
市场的强大冲击销路大滑而造成。但该公司的财务状况却并无恶化。该公司为民营企业,股本袖珍股份几乎全流通,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