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阿 下(出书版)BY 爆琦
  发于:2011年0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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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旦见着此处聚集之人脸上的神色,心中直是发冷。他还未说话,姬诵却挥手斥退众人,只留下姬旦独自相陪。

「成王,臣......」

「不必多礼。」姬诵却出声阻止姬旦再行叩拜之礼,他亲自走下王座,双手扶着姬旦双腕直视其眼,怱道:「其实叔父真正想做之事,便是远离这尘俗是非吧?」

姬旦微怔,抬头看着直至他肩下的姬诵,蓦然间,从此子目中读出了久违的亲厚之意。

「我听见的......父王病重叔父归来时在太庙祈望的话,我全部知晓。」姬诵昂首迎上姬旦的凝视,平静的容颜泛起波澜,道:「叔父忠厚之心可表日月,侄儿好生感激。」

所以姬诵这段日子以来却是那般乖觉,再不于他面前任性而为?

姬旦望着微感尴尬而移掌拉着他衣摆的姬诵,脑中浮现多年前他也是这般牵着姬发,跟随那个男人的脚步,禁不住在眼里浮现丝丝温柔。只是姬诵自称为侄,这还是他成年来第一次出现,直让姬旦心里禁不住生疑。

姬诵定定地望着拿眼抚慰他的姬旦,自姬发离开之后,还是他第一回收到姬氏长辈如此爱怜疼惜的目光,恍然间胸中暖暖,好似亲见其父一般。

「可是,侄儿却仍然那般对待叔父......」姬诵接着想到一事,不由得回过神来急步奔回座前,从桌上拿下一只小盒。

等姬诵再次回到姬旦面前,伸手打开檀香木盒时,姬旦看到里面整齐放着一排洁净指甲与一束光亮黑发,他不由得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望向姬诵。

「成王,此物你从何得来?」姬旦不得不问,他原以为这盒物事已让他好好收藏,却不料如今让姬诵拿在手里。

「叔父,两个月前侄儿偶染奇症,如今痊愈,却不知是因叔父剪下指甲与发丝,祈求上苍以身代侄受之。叔父对侄儿如此厚爱,小侄怎可还唤你为臣?」姬诵说着,飞身扑入姬旦怀里,忍不住眼圈泛红,到后来说话间竟微有啜泣之音。

「然而,此盒却是我令人探究叔父行踪时发现的。」

姬旦一怔,尚未转过味来,姬诵却已在他怀中羞愧地流出泪来,他只得伸手连连抚慰这半大孩子,同时心知姬诵之前终有疑他之心,所以表面恭顺,实则暗地遣人四处搜他谋反罪状。

也就当他诚心为姬诵祈福,将这祈文与来自他身体的东西小心藏好之后,这小盒便被人送到姬诵眼前。

姬旦心知,侄儿满怀兴奋地认为收集到他的罪状而打开盒子,见其盒中之物时定然难过自责,再则寻思姬诵的个性,当真与姬发颇为相似,他心里这般忖着也不再多有怪罪,只一笑置之。

但姬旦跟着在心里却着实一紧,所幸姬发的下落尚未有人知晓,看来此后定然还要小心行事才好。

「若小侄再疑心叔父,必遭天谴!」姬诵见着姬旦毫不介意待他温柔如昔,心中止不住越发羞惭,举止也更是对姬旦亲密。

「我近来常思卷阿风景,确实很想回去定居。」姬旦轻轻地环着姬诵叹道,他知这少年已不能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但他此刻却不能一走了之。「如今危机四起,还不是臣离开成王的时候。」

「叔父休要在诵儿面前自称臣子!」姬诵央着,同时在姬旦怀里仰起脸来,撒娇似地蹭了蹭姬旦的脸颊。他觉得好生舒坦,就如幼时在父亲的怀中一般。

姬旦无法拒绝,只得含笑应了。

「那叔父打算如何处置谣言之事?」姬诵此刻愧对姬旦之心尚厚,对他亲近之意油然而生,隐隐将姬旦当作父亲般看待,言行举止间遂随便起来。

「成王......诵儿,容我三个月后先行离开吧,待得时机成熟,我定会回来澄清一切。」姬旦轻声道,只见着姬诵忙不迭代地点头,忍不住抬手抚了抚怀中少年的头颅,送给他一抹淡然的微笑,立即换来对方欣喜的神色。

「什幺?姬诵居然在这时候决定将你贬出镐京,迫你回卷阿定居?」  

姬发听着姬旦从宫里带回的消息,不由得勃然大怒,「那小兔崽子实在可恶!丝毫不知天高地厚!」

「这一点却与你极为相似。」姬旦舒舒服服地啜着姬发为他热过的参汤,瞇着眼笑道。

「旦!休得在此时再说玩笑话!」姬发有些急了,由后搂着姬旦的腰轻蹭抱怨。

「诵儿天资聪慧,虽然年纪小小,却已然明白我此刻离开国都的用意,你是他父却不解,岂不让人觉得好笑?」

「算了,不与你斗口,从小到大又有哪一回胜过你?」姬发泄劲,「可你为何决定三个月之后再启程?」

「邑姜与我先后修书师尚父,如今他老人家已信我忠诚之心。而我现已授他可任意调动兵符讨伐全国叛军之职,这样就使师尚父没有了顾虑。」

姬旦淡然坦言:「不出三月,我料师尚父便足已准备充分,我们只等武庚他们前来,一并除了干净。」

「老四,你近来越发心狠了。」姬发看着说着这话时神情自若的姬旦,撑不住笑言,换来姬旦瞪目一眼,顿觉有趣,也便掩下心中微微忧虑。

同时姬发心知亦明白:姬旦留守国都,终会使武庚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已容姜尚排兵布阵,构思万全。

「所以此三个月里,正好趁机制定律法典乐,以固我朝。」姬旦叹道。

姬发默然,他明白姬旦本就细想此事。日前他曾告知姬旦周地目前人口不足,民间百姓缺乏礼教,导致世风日下,婚俗混乱,这恶果便致使百姓生育之后,竟有血脉紊乱、婴儿过多夭折,或有先天不足的现象发生。

姬发看在眼里甚是为此担忧,所以姬旦就冥思解决之法,姬发当然懂得这不仅是姬旦心系百姓,亦是希他舒展眉头。

他欠姬旦,何止用一个帝位相抵?

姬发垂首,伸掌轻轻地摩挲姬旦脸颊,换来对方昂首对他一笑,两人心间俱温存柔软,相拥而揉,自又好一番缠绵。

翌日,姬旦规定天下同姓之人不可婚配,暂以解决周人血脉混乱之忧。

此外,他还建立一整套礼乐制度,亲自制礼教民,包括了贵族们衣食住行、丧葬婚嫁等一切行为规则。

姬发冷眼旁观,见姬旦就连大臣们什幺等级、什幺场合应用什幺礼乐也做有严格的划分,禁不住佩服他心思之密、构想之全,当真世所罕有。

这一日晚间,姬发见姬旦这偏静后院里葫芦生得好,不由得手痒,摘下几枚进得姬旦房里,却见他愣愣出神。

他许久未见得姬旦有着这般烦恼的模样,禁不住诧异起来。

「旦,你近日里忙着整饬民风,就连饭也不好好吃上一口,怎幺此刻又发起呆来?」

「百姓不重礼教,我自应先培育他们此心,所以适宜从婚嫁做起。」

「你想的东西,定然不错。」姬发点头奇道:「那你此时却为何如此发愁?」

「男女娶嫁成亲,我初设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敦伦七步。今日朝堂之上,我又向诵儿示范前六步,他与百官都赞成推行。」姬旦挑眉说道:「但最后一步敦伦,便是新人依礼施行房事之意......」

「你无法找人演试给百姓看吧?」姬发立即明白过来。

「是,我也觉非常为难。」姬旦皱眉。

「那就别管这步,跳过便是。」姬发笑道。

「可是,诵儿相当好奇如何敦伦,私下里问过我好几回如何行房。」姬旦皱眉说完,却听到姬发在旁放声哈哈大笑,不由得心中微恼。

「好啦,那小子贼得很,怎会不知这男女之事?你不必理会他。」姬发摸摸下巴说着,顺手将手中葫芦瓢递与姬旦。

「你制定的规章理法,世人皆称为周公之礼而尽相学之。这些已有成效,你也不必太过强求完美到每一个地方。要知道:在你辛劳之下,如今我朝礼乐相辅相成,早已到达软化百姓的目的。」

「但若不教导整套礼成,我终无法安心。」姬旦恍眼见着这一对对的葫芦瓢,忽然间灵感顿生,他从中取出其中一对以此为喻。

「敦夫妇之伦,就如这分开的瓢一般,新人于礼成后进入洞房身心合一。其仪式嘛,应是男子位在上方伏俯身体,而女子身处下方以仰卧之姿相迎。

「如此这般,定能使阴阳和谐,而让我周室百姓子孙紧衍,我明日可上请诵儿令百姓置其与婚仪之上,以善其礼。」

「难为你竟从这东西上想出演试方法来。」姬发闻言叹道。

他把玩这对葫芦,看着这两半一俯一仰,禁不住心中一动,回首对着姬旦吃吃而笑。

而此时,姬发但见得眼前人因悟出演化之法而眸中越加清亮,整个人因喜悦而显得尤其容光焕发,让人见之心酥。

姬发静静地看着,只觉心中暖暖,蓦然间他双目忽然一亮,突地上前拥住姬旦腰腹低声唤道:「老四。」

姬旦听得姬发之前笑声似不怀好意,这回儿又叫得颇为古怪,不禁侧身转头疑惑地看向姬发。

「你研究这些东西干嘛?不如我们......」姬发呼吸亦不稳,他一举拦腰抱起毫无防范的姬旦,咬着怀中人耳垂轻笑,「不如我们此刻便进屋,先行尝试你所定下的这周公之礼吧!」

低声惊呼中,姬旦不由自主伸手揽住姬发的颈项。轻声笑语与温柔的喃息于垂下珠帘内传出,缭绕屋脊,久久不散......

三个月后,姬旦于朝堂上奏表请辞,称病隐朝;成王御准,满朝上下尽传周公心怀叵测为王所弃。  

然而不管传言如何,姬旦此刻却与姬发居于卷阿山间,捡这难得空闲游戏于山水之间。

姬旦令近身随从全部驻于山脚,每日定下两个时辰封山之期,不许任何人上山打扰。

他这一举自是为了掩饰姬发行踪,而可与之安心休憩,选定时辰,亦不过念着这附近以山为生的百姓罢了。

幸而姬旦在民间声望极高,百姓在这两个时辰里俱自觉遵循,没有私自攀登卷阿砍柴打猎。所以姬发二人这段时日,却过得相当惬意。

「波啦!」

姬发浮出湖面时,手里拎着一条犹自摆动的大鱼,对着坐在岸边拿手支着下巴望向他的姬旦挥手大笑。

"今晚上咱便用它裹腹吧。」姬发跃到姬旦身边,甩头抛下这一脸的水珠,神情间极是兴奋,这模样倒似八岁孩童一般。

姬旦拿过竹篓将鱼放进里去,一面细细打量开心之极的男人。练就一身武艺的兄长虽年过四旬却仍然强健如昔、豪迈依旧,容貌就只与他三十多岁时相差无几。

尤其在这无忧无虑的卷阿山里,这个男人更显英姿勃发,时常会让他不自觉地看得目不转睛,禁不住寻思如今所见一切是否只是他的幻想。

「旦?你傻啦?」姬发伸手在姬旦眼前晃晃,「我们快些回去将它剁成小块,烧炒而食。」

姬旦点点头,便随兴冲冲的姬发,向他二人在山坳里落脚的屋馆走去。

「时候快到了,待会百姓便会上山来,唉。」

姬发兴犹未足,走得几步回头看了看那湖,好生惋惜不能再留一阵,禁不住低声抱怨起来:"弄得跟个不能见人似的。」

「哦?」

姬旦听了这话也不发话,只淡淡地应了一字,沉默许久,跟着又问道:「很辛苦幺?」

姬发话出便已觉后侮,连忙上前牵住姬旦手掌摇摇,意味他并不介意这般生活。

姬旦斜眼看着他,突然笑道:「好象父王在时,为强百姓之身,曾在岐山下渭河畔敦他们制作膳食。」

「是啊,我还记得父王将这种肉丁做成之物称作臊子。」姬发知姬旦有意转开话题,便含笑应下去:「我幼时常吃这大肉浇汤面,如今钓着这条鱼儿,也怪它运气不好。」

「可那物并非用鱼肉所做......」

「只要是旦做的东西,皆是美味。」姬发嬉笑着捏了捏姬旦的手掌,突又似想到什幺乐事般,竟撑不住喷然而笑。

姬旦似恼非恼地瞪了姬发一眼。原来自他二人隐在此地之后,除却山下侍卫偶尔送粮食到来,并无其余下人相伴左右。所以,这下厨煎炒之事他二人也便亲手操之。

姬旦虽然文思敏捷,处理政务得心应手,但不似姬发年少时曾一时兴起,向军中大厨讨教过膳食之法。

所以,姬旦对烹饪却是一窍不通,初时试做饭菜闹出不少笑话,所切之菜非长即短、非粗即细,所煮之物非生即焦,只让一边操手相观的姬发嬉笑不止。

原来这等之事向来是姬发所办,就连多年前姬旦受伤那回也不例外,所以姬旦从未上心研习。

但这一回被姬发笑得狠了,姬旦才暗自在心中发誓,定要做出像样的膳食来。

他冷眼用心瞧着平日里姬发的举动,几天下来却也知道七、八分,如今总算能够做出可下腹的食物,他才觉好受些。

然而,姬旦这许久未现的好胜之态看在姬发眼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能可贵。

每当姬旦那双幽黑的眸子认真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习得厨艺的机会时,其淡雅面容中所透出的执着与拼命掩饰的神情,都让姬发觉得好生可爱,恍然间,感到立于身边的人仍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一般。

「加水的时候不要太多,即使是鱼儿炖太久也不会鲜嫩;抽汁收干析出即可,要记得不停翻炒。」姬发强忍住笑意接着道:「汤味要酸、辣、香;这鱼肉嘛,可要做到嫩、松、软。」

「晚上你自己做去!」姬旦狠狠地剐了忽然指点他厨技的姬发一眼,颇为有些赌气地淡淡令道。

「生气啦?」姬发说话间两人已跨入独院里,他方要缠着姬旦再言,山下却蹄声四起,一骑快速向这方位驰来。

「定是三哥他们有所行动!」姬旦叹道,面上欢快之情稍敛让姬发好生失落,然而却无从阻止。

因为来到卷阿之时,姬旦就对山下守军吩咐,若然姬鲜那三叔一有异动,便即刻来报。所以此时他根本无法阻止快乐的消逝,只得黯然掩去面目,结束这短暂的舒宁时光。

注二:梓宫,皇帝的棺木,以梓木做成。

第十七章

果不出姬旦所料:姬鲜亲自率军,其余二叔姬度与姬处附应之,三监联合武庚事先前往东方各国,游说可以联络到的诸侯发动了叛乱,回应国竟然多达十七个。

一时间周室朝野震动,成王急召姬旦回宫,连夜将群臣齐众大殿,共商对应之策。

而姬旦所献之计,当然是以武力平定叛乱。

「东方夷人向来不甚安分,就算是殷纣也未能将统治实际涉及到那里。所以如今他们回应三监叛乱,我们不如派人去安抚一下,维持现状,可好?」

姬旦方听得群臣中有不少人执有这样的意见,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愿开战,亦颇为害怕姬鲜等人,只想用钱物换回安宁,不由得微微叹息。

"今我大周方立,财力、物力、人力尚不充足,如果远征恐怕会失败。这劳民伤财,大是不妥!」另一名王室贵胄也跟着附言。

「众公此言差矣!殷商的贵族们刚刚恢复了一点力量,就想趁着我室内部混乱造反,以求重新夺回他们已经失掉的权位,妄图再让我大周成为他们的属国。」姬旦听得他们只是退缩不禁微怒,当下站于朝堂朗声说道。

「我绝不容忍先王打下的基业被他们夺走!」

「周公这般愤慨所是为何?你不顾大伙相劝力主东征,只不过是想藉此来扩充你的兵力与领地罢了......」

「放肆!」

王座上的姬诵突然拍案厉声喝斥,吓得说话之人伏身于地,再不敢言。

此乃少年成王首回动大怒,群臣除却姬旦与姬奭尽皆寒颤惶恐。

「寡人叔父,汝等胆敢妄自诽之?」姬诵沉下脸来,好一阵才勉强稍息怒意,转而看向姬旦示意他说下去。

「经这几年对殷人的治理,我发觉他们其中有部分才能之上却是忠于大周,愿意以身相辅我王。」

姬旦对着姬诵微一躬身,才接着开口再道:「我朝初立之前不过是小小邦国,全是靠上天庇佑与先王勇猛才得以兴盛起来。我们所承乃是天命,怎可向叛乱小国低头求和?」

「确是如此!周公说得没错。」

姬奭跟着接言道:「为了此次出征,我曾令史官占卜一卦。卜兆表明:三监叛乱意味上苍给我们的恩泽,正是完成大统的绝佳时机。此乃神灵显示的威严,谁都不能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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