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十方(出书版)上 by 十方
  发于:2011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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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陀斯妥夫斯基和普鲁斯特所表达的"从过去流放过来的人"的理念,到了李善卷身上,就被转化成为未来。

李善卷自睡梦中惊醒,切切喘息。

又是这个梦。

永远只有这个梦。

他捂住自己汗湿的鬓角惆怅不已。

在梦中,李善卷能够记住当时最琐碎最随意的细节,甚至包括某些连自己都没有注意的表情与意识流。

对他来说,梦中的一切都是那样怀旧,然而,身处石器时代,这梦,却又充满了预言。

不过还好,李善卷偶尔也会想,若以时间线轴计算,安安还远未出生,当然也还远未死亡,每每只有体会到这个悖论,才能令李善卷稍感释怀。

如今,已是他扎根耐重几入伙强盗帮的第六个年头了。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不管到了哪里,显然都是一样的。

比起初来乍道的不适应,李善卷发现,自己甚至开始喜欢上了这里。

他喜欢山后广袤神奇的药草地,他喜欢插于林间那些无主的孤坟,他喜欢沿途的小花小草,当然,他还喜欢各家各户里可爱的孩子们。

也许已经形成了习惯,每次看着那些不知名的墓碑,李善卷都会忍不住想到死亡。

他知道,死后便一定能够得到解脱,其实也不失为一种终极安慰。

不过后来,当他天天眺望死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种优美的寂静突然变成为空虚的东西。

无论怎样伤心的生活,都会因为死亡而被化妆作如此美丽的安息,他心想,这归根到底,是不是对死亡恐怖的欺骗么?

于是,从那刻起,李善卷就下定决心,不要墓碑,要尽量愉快地活下去。

幸好,耐重几山月色绝代,空气新鲜,男女老少也都可爱得天上人间。

尤其是自己的徒弟捏喜喜喜。

这个少年简直天生我才,他不仅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分辨出子宫草,并让为望城以及捏捏红顺利吃下受孕,而且还戏剧化地预见了会生出一个男宝宝,和一个女宝宝。

李善卷也是在多年之后才明白,捏喜喜喜为何如此执着于为这两个孩子起名的真实原因。

女宝宝叫贱人。

男宝宝的话,便是不举。

记得初次听捏喜喜喜以献宝也似的口吻说出以上字眼的时候,李善卷笑得简直昏天黑地,着实为他那超乎凡人的创造力、想象力乃至恶搞能力感到叹为观止。

当然,为望城和捏捏红的一双儿女,决不可能因为捏喜喜喜想要有个名字更难听的宝宝为自己垫底,而真的去叫什么贱人,或者不举。

他们的名字,最后是由李善卷在无数个备选方案中决定的。

男宝宝跟着为望城的姓,取双名多福。

女宝宝跟着捏捏红的姓,取双名金宝。

为多福,捏金宝,乍看挺吉祥挺讨喜,虽然李善卷觉得,前一个有点像胃药,后一个么,则类似于妇科调经片。

不过,比起原先的贱人、不举,到底已经雅致许多。

人哪,就是要懂得知足。

"卷哥,吃个鸡腿!"英俊少年将抢来的去皮鸡腿利落堆到李善卷碗内,他热火朝天冲着神医笑一笑,卷发直向左上方荡去。

"卷哥,来!嘿嘿,再吃个鸡腿!!!"捏喜喜喜凭借其出神入化的筷子火并功,在一大票饕餮肉食者的火并里又一次拔得头筹。

李善卷亲切冲着徒弟点头。

真可爱!

真孝顺!!!

肉菜和尚实在看不惯,啪得甩开筷子雄起,"喂,喜喜喜,巴里底一只鸡统共才几只脚,你别太过分了!!!!"

一旁元小六则百思不得其解,直扭了清秀脸孔妒忌地看着鸡腿,没记错的话,喜喜喜应该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吧,他想,为何光孝顺别人不见孝顺他?

捏喜喜喜哼一声,"小红干爹立下的规矩,谁抢到是谁的,欢喜谁给谁!怎么,不服气啊!!!"

"巴里底臭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敢同叔叔们顶嘴!有种啊!!!出去单挑!!!!!"肉菜气得跳脚,一怒掀翻了他早看不惯眼的蔬菜汤。

宋青拍桌尖叫,"好好吃饭!!!祖宗们!好好吃饭不成么!!!!!"

为奇趁乱,抢过鸡翅膀来,全都堆在孩孩碗里。

小姑娘甜滋滋笑了好一会,马上分出其中一扇,倒回给为奇。

鸡的精华至此被瓜分得七零八落。于是乎又引发出新一轮不满,场面几度失控。

为望城轻轻皱眉。

黑帮头目立刻起身维持秩序,捏捏红扬声吩咐,"喂!!!厨子,再去杀十只鸡来!"

......

李善卷用衣袖扇着风纳凉,有些不解,"喜喜喜,去哪里?"

英俊少年回头一笑,"卷哥跟着来就知道了。"

师徒两人背着药草筐,前后行走在耐重几的山道上。

周围满是绵绵的绿意,何处传来七里香的气息,有一点像女子涂于指尖若隐若现的浅红色泽,嗅之只觉异香贯脑。

捏喜喜喜挑开一处营养过剩的枯枝,身体向旁闪了闪。

李善卷抬头,便见到了那块朴素却而又略显得艳丽墓碑。

墓碑立在山间清瘦的风里,万分寂寞的姿势,就如同一管带了清愁、柳拂飘篷的衣幅。

仔细观之,碑上皆涂新粉,甚洁净,案前点了枝五色香,如秤杆长,下面彩绒披霞,层叠如世间婴孩所载刘海塔状。

李善卷看得真切,碑上并无墓志铭,只料峭刻了个"燕"字,色彩若赴汤蹈火,每一笔都向半空中飞去。

"谁的坟?"神医挑眉,赶了许久的路,难道就为了带他来看死人不成?

那厢的捏喜喜喜没有即刻解释,他恭恭敬敬走上前,捻起五色香,对着墓碑拜了三拜。

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英俊脸孔上,除了玩世不恭,竟也凭添了几分虔诚。

"卷哥,"喜喜喜转过脸来,"耐重几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莫名有些腼腆了,好象对着的不是神医师父,而是某个眉间心上貌美少女的裸体。

少年呆呆顿了许久,才咬牙扭捏说下去,"如果心里有了意中人,却自觉希望渺茫,就会到这里来拜拜,求燕大仙保佑......"

李善卷当场笑出了声,这些强盗,也真想得出来,他们究竟把别人的坟墓当成什么了?

"哦?这位燕大仙碑真有此功效不成?里面究竟埋着谁?"神医有些好奇。

捏喜喜喜搔着一头卷发,"听讲这燕大仙生前也是貌美男子来着,很有点权势和手段,不过却爱上了个有夫之妇。"

"哦?"李善卷啧啧出声,绕着墓碑行了几圈。

捏喜喜喜又道:"燕大仙直爱得死去活来,直爱得肝胆相照,他使尽一切软硬手段,年年月月日日缠着那小媳妇,只盼有一天,她能够回心转意,休夫随他。"

"原来如此......"

"可恨那小媳妇!"捏喜喜喜很是愤愤然,"竟然一点都不感动,宁愿守着歪瓜裂枣的丈夫过穷日子,也不给燕大仙半分好脸色!"

李善卷道:"人各有志罢了,许是看着歪瓜裂枣看着哂眼吃着却香甜,"他顿一顿,终不免好奇,"那么,燕大仙最后又如何?"

捏喜喜喜扼腕叹息,"年年失望年年望,燕大仙原本是打算一生一世追求小媳妇,不达目的誓不甘休,谁想却因为长期欲求不满,导致英年早逝呕血而亡......"

这个死法绝对蹊跷,神医从生物学角度出发,唏嘘之余,也对传奇的结局小小怀疑了几秒,"既然他是暗恋不成的失败典型,为何还要巴巴拜他?"

捏喜喜喜走近几步,他盯着李善卷看了半晌。

神医莫名其妙。

少年突然伸出手,越过李善卷的面颊,拂了拂他的鬓角,以捻住五色香的姿势捻住一根杂草后,向空中弹去。

"卷哥,"他道:"虽然燕大仙自己不能成事,但他的坟墓却恁得灵验,所有到这块碑前诉说心事的,如今纵然多么艰难,都已得了正果......"

李善卷低下头,有些出神得看着那株被弹去老远的散碎草沫,脸色很有些奇特。

捏喜喜喜续道:"小腰姐姐曾经来此许愿,最后得偿所愿,肉菜叔叔还俗,娶她为妻;孩孩妹妹也经常给燕大仙上香,以致小为叔叔逃避多年,终究还是逃不了......"他──数来,满面孔羡慕入骨。

李善卷抬起头,左眉抬得天高。

捏喜喜喜正掀开下袍,跪倒在坟前叩首,他双手和什,喃喃祷告:"年年失望年年望,燕大仙啊燕大仙,请您千万保佑,但愿今年能成双......"

神医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徒弟,忽而感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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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捏喜喜喜从小就对为奇和为孩孩抱有特殊的好感,然而,如今这两人即将老牛吃嫩草得连在一块儿,新郎新娘中却完全没有捏喜喜喜的份,怪不得这少年会现出如此介乎于暗恋与失恋间的表情来。

于是李善卷蹲下来,轻轻拍一拍喜喜喜的肩膀,"天下何处无芳草,"他叹息道,"不论怎样,卷哥我都是支持你的。"

少年闻声,立刻惊喜回首,"卷哥卷哥,我真欢喜你!!!!"

李善卷笑一笑。

师徒俩在坟前温馨对视。

"卷......卷哥,"捏喜喜喜鼓足勇气叫了一声,很有决心很破釜沉舟地张口,"我......"

李善卷哎呀跳了起来,冲捏喜喜喜跳将了过去。

"我看怎么那么眼熟,果真是勃起草!!!"他大欢喜大激动,攥住坟前零星长着的百花绿草大叫。

于是,捏喜喜喜的决心与破釜沉舟便都扑了个空。

少年无奈,指尖从鼻尖搔到人中处,呼得从口内喷出浊气,英俊五官直扭得山水重重。

神医将药草伸到捏喜喜喜面前:"你看你看,喜喜喜,这便是我一直在找的勃起草,好东西啊!!!!混合曼陀罗、没药、金银花各一钱二分的话,就是最正点的春药,哈哈哈哈哈,那个什么燕大仙的保佑根本不够看,这才是搞定单恋的法宝,"李善卷忽而顿住,面对捏喜喜喜越来越亮的眼睛,油然开始觉得恶寒起来,"当然,",他道:"既然孩孩与小为已两情相悦,你......你也不作兴用药的......"

李善卷咳嗽了两声,推开自己小屋的门,正巧撞见张媒婆腋下夹着画轴呼啸冲了出来,做惊惶失措状。

神医疑惑,刚想打声招呼问问她有何贵干,不过油然一阵臭气熏天地飘了过来,神医便立刻闭嘴,目送张媒婆放着响屁飘然远去。

"哼!"屋里正有人冷笑。

李善卷走进去,见到捏喜喜喜满面孔奸诈地将手里散发着清香的茶盅丢在废器篓里。

"哦?"神医忽然了悟,哭笑不得,"有什么深仇大恨,惹得你给她下九日九夜放屁散。"

"是给卷哥来说媳妇的!!!!"捏喜喜喜气哼哼道,脸色不豫。

李善卷笑道"怎么,画卷里的姑娘都不好,所以替卷哥抱不平?"他走到桌边,抄起蒲扇对牢自己狠命摇了两摇。

什么鬼天气!他妈的好热啊!!!!

捏喜喜喜闷头不语,他走开去,隙隙嗦嗦倒来杯凉茶,放在李善卷面前。

神医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很是感慨。

这天才少年表面上的确激情奔放,然而在内心深处,却还是一个细致体贴严肃认真,而且一丝不苟的人。

真正可爱!!!!

"卷哥喜欢什么样的人呢?"捏喜喜喜抬起头,盯牢李善卷。

李善卷漫不经心想了一阵,"嗯......我么......"他喝一口茶道:"喜欢娃娃脸,大眼睛,大双长腿,说话轻轻柔柔的姑娘,有点爱贪小便宜也没有关系......"

他住口,不再说下去,伤感以及怀念并没有因为岁月而沉殿。

捏喜喜喜笑了,顾左右道:"卷哥上次说的春药,真有功效不成?"

神医又喝了一口茶,却觉得愈发炎热起来,"那是,"他得意道,"男女通杀。"

捏喜喜喜哦了声,小聪明在眼底"唰"得飞驰过去。

窗外遥远处隐约传来阵阵爆竹声,为奇与孩孩的婚期已近,到处都是花好月圆的气息。

李善卷放下茶盅,"喜喜喜,"他怕少年又想到失恋因而伤心,于是挖空心思与他叙话,想引开他的注意力,"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要不也让张老婆子给留心留心?"

捏喜喜喜大脸红,"卷哥!!!!"他凑到李善卷面前,眼珠子转了半天,才轻轻道一句:"我......我喜欢年纪大......大一点的......"

"哦?"神医纳闷,怎么那么热,伸手挖开衣领,"大多少?"

"起......起码要大个十五、六岁以上。"

"没想到你好这口,"李善卷奇道,百思不得其解,"大有什么好。"

"好着呢!!!"喜喜喜急忙跳起来道:"大为叔叔比小红爹爹大十四岁;小为叔叔比孩孩妹妹大二十四岁;肉菜叔叔比小腰姐姐大三十岁,都是举案齐目,哪里不好了!!!"

看来耐几重山颇有老牛吃嫩草的优良传统,李善卷边擦汗边想,"好好好,很好!!"他道,一脸师父状慈爱神气,"卷哥以后帮你留意着。"

捏喜喜喜却忍无可忍跺足,"李善卷!!"

李善卷楞了楞,察觉到从喉咙里升起一股类似于清凉的不适感。

英俊少年的脸凑得很近很近,天生卷曲的长发铺在眼角眉梢,那是双大大的眼睛,和飞挑的桃花眉。

以及遮挡不牢掩饰不住的山水重重。

"李善卷!!!"捏喜喜喜血气方刚吼道:"我长年累月跟在你身边,天天抢鸡腿给你吃,帮你洗碗煮饭盖被子,下山做买卖分到的好货第一个送给你,有什么好笑好玩的事情第一个跑来告诉你,我努力长得比你高比你壮,希望自己腿长腰细,有大眼睛娃娃脸,我......我......我一天照三餐说欢喜你......你......你......"少年鲜艳而又委屈,"为什么总是不明白!!!"

......

他在说什么?

又要我明白什么?

李善卷很疑惑,勉强还想微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致于能让捏喜喜喜当面叫他李善卷,并说出这些奇特的、谵妄的、似连贯又不连贯、似不连贯又连贯、颠三倒四的话语来呢?

神医立刻伸手,去摸捏喜喜喜的额头。

一阵滚烫的体温就像眼睛里长年累月的膨胀积攒的心事。

他吓了好一跳。

捏喜喜喜已抓住那只手,很用力,很坚决,很破釜沉舟地放到口唇边,做出类似于亲吻的姿态来。

"卷哥......"

李善卷终于如梦初醒,他张着耳鼻,仿佛瞬间被人点穴,某种绝难令他接受的变化顷刻成为汨汨热流,焚了起来。

"胡说!!!!"他厉声道。

"没有胡说!!!!!"喜喜喜也厉声反驳,而且又更大力更有气势地愤愤然重复了一遍:"卷哥,我欢喜你!真欢喜你来的!!!!"

"叫卷叔叔!!!!"李善卷愈发恼怒:"我他妈的都可以做你爹了,你小子长得人模人样,要什么姑娘没有,不学好!!!!他妈的去学gay!"他实在气极,劈掌便向捏喜喜喜掴去,带着十足十调教的力道。

英俊少年腿长腰细,且从小便受捏捏红指点武艺,当然会轻功懂闪避。

然而,那一掌,却到底还是掴了个不偏不倚严严实实!!!

声响非常惊人。

碰!

捏喜喜喜没有去捂红了大半的脸孔,眼色和语调都柔和了下来,决心却恁得钢铁,"就是喜欢,没办法的,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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