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别传 · 月下香——应菲
应菲  发于:2011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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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士,居然把这屋子围得团团的。"
"不奇怪,影王爷想除掉我......自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大人?"
"先生?"
首谦手上的象牙梳子掉了,冥的筷子也掉了。
两人抬头,都见一张微笑的脸。
谢默的神情,依然平静。
******
其实在净眼色顿变的刹那,谢默已知他动了杀机。
要除去自己,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也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恐怕连影王独孤净自己都不知道,他看谢默的眼光总是很冷,带着评估与刺探的意味。
初见,这位王爷对他还十分不齿,现在,却当他谢默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是幸?还是不幸。
谢默不知道,可他觉得荣幸。
独孤净有才,于他而言自己并非只是皇帝身边的男宠,这让谢默很高兴。
他很努力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可是和皇帝太靠近的后果,便是很少有人正视他的自我。
云阳谢家,本就是个耀眼的名词,拥有这个姓氏,足以受用一生不尽的荣华。
可是谢默不想,也不愿意,他就是他,云阳谢家人或是皇帝的枕边人,那都只是一重身份,与他谢默又有何干?
身为谢家人,就要担得起这个姓氏所代表的荣名,可是那不会太累了吗?
幼时谢默曾经问过自己的父亲,父亲只是轻轻摇头苦笑。
言道可惜世人多重地位不重人。
年仅四十出头的父亲那时早已满头白发,虽说江南人称父亲风姿绝世,却少有人知晓,谢默的父亲一点也不快乐。
"人家关心的我们是谢家人,如果不是谢家人,或许辛苦,却会比现在幸福。默儿,如果可以,不要老是想着谢家人会怎

么做,又该怎么做......阿爹只希望你能过得快乐,如果云阳谢家有一日成为你的负累,那就不要管。"

父亲那时拍拍他的头,用极为亲匿的声音对他说这话。
年纪尚幼的他不解父亲的话,可是长大以后,谢默知道许多人接近他都是因为他的家族背景。
而不是因为他......
因此,有人看得到谢默自己,不是身为云阳谢家人的谢默,而仅仅只是谢默,他就很开心。
因此即便这位王爷不喜欢他,而炫为了他的安全也不愿意让他太接近影王,谢默也还是对他存有好感。
如果不是怀疑影王在这次叛乱中所处的位置,谢默并不会对他多作刺探。
方才那一眼看去,谢默知道今日,影王独孤净真想杀了他。也正出于这目的,独孤净将他诱进宫来。
在击打段延龄的时候,有人递了张字条,上书"陛下在净音院"中,和他猜想的一样,皇帝在宫中此时除了影王已无人可

靠。
于是他来了,而影王独孤净此时想对他下手了。
或许是由于炫对他的好,或者是因为隐藏在他身后的背景......
如渐渐远去,却又无处不在的先朝平朝重臣云阳谢家,皇家从来不曾不放在心上。谢默知道,他知道身为皇帝的炫其实

很想处置云阳谢家。
可是碍于他,独孤炫选择钳制云阳谢家,而不是打击和摧毁。
炫还是受他的影响,大凡帝王有宠,所宠幸的人相对于皇帝而言就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如果炫不在了,枪打出头鸟,第一个被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也就是他了吧!
身为云阳谢家人,该承担的自然得承担。既然选择了在炫的怀里憩息,纵然是死,也不悔。
自己选择的路,再苦也不言悔。
只是不曾料到影王的杀意会这样明显。
平时隐约也有这样的感觉,可平日有皇帝在身边,谢默并未当作一回事。影王胆子再大,再想杀他,可碍于皇帝,他不

会真下手。
可现在不同,他只有一个人,一个人的谢默很没用,况且他手无缚鸡之力,尚有足疾。
即使他的背景再雄厚,脑袋再聪明,此时也没用。即便一个人再有智慧,也敌不过十个人,何况影王的手下在宫城中就

有上千之数。
谢默不想死,既然不能硬拚,那就智取。
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这么想着,方才谢默装作不知,拉着冥的手,他笑笑着进了屋。
现在首谦已看到了兵甲戍士的身影,说明影王真要对他动手了。
他若死在影王手上,炫得知此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独孤净这次下手必须得干净利落。
可他所居之处净音院内人不算少,口舌繁杂,难保不泄密。
难道除他之外,王爷还打算灭了所有人的口?
平时风闻"暗色堂"的手段下手绝不留情,皆灭口,谢默不想死,更不想无辜之人因他而死。
天真而执拗的冥皇子还有大好人生,忠直的世宁和首谦怎能因他毙命于此。
谢默心中想着,开口道。
"不奇怪,影王爷想除掉我......自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时候,谁都不能做梦里人。
瞧着吃惊的首谦和独孤冥,谢默微笑,又低声道。
"首谦,你可有宫中的地图?"
******
梁首谦没有宫中地图。
像这样的东西,没几个人有。
"回禀大人,首谦没有,不过首谦对宫中地势知之甚详,大人有疑难的地方,首谦也许可以帮得上忙。"
自以为回答得体,抬头梁首谦却见谢默皱眉。
"没有地图可就难办了,宫城这么大,不看全图,很难准确估计形势......首谦,你一下子也想不起太极宫内所有殿宇的

名称吧!"
这么多的殿宇楼阁,他又不是神仙,当然记不住。
"记不得。"
"我说首谦啊,以前我好像说过叫你随身带地图吧!"
确实叫他带过,因为这位谢大人爱走神,一不小心就不知道晃到哪地方去。为了找路方便,谢默叫首谦随身带着地图。

可就为这不是理由的理由叫世宁公公给他一张三大内全地图也太夸张了点,到如今,梁首谦还是开不了要图的口。

所以,他手上没地图,话说回来,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有用到地图的一天。
听上去他家大人的口吻有点不满,首谦默然半晌,方道。
"大人,现在似乎不是秋后算账的时机。您有什么埋怨,待脱险再说吧!"
谢默瞧瞧他,瞪瞪他,首谦瞪回去。
先生把首谦当朋友看待似的,而首谦对先生,也很自然,即使现在的他们的神态有点像斗鸡。
这样的他们,看得冥一阵想笑。
"地图,我有。"
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冥摸出一卷小卷轴。
谢默接过,展开,居然是皇城之中三大内的全地图缩小版。
宁朝因袭唐制,以隋太子左庶宇文恺设计隋都大兴城图纸为草样,仿唐都长安城形制营建京城中都,皇城之中又有三大

内,分为太极、大明、钦明三宫,为帝王起居之所。

这三宫的地图,乃重中之重,除了皇帝身边第一近侍高世宁以及掌图书的秘书省秘书丞典藏之外,没有人有。连他都是

事前请得皇帝圣旨许可才叫首谦去世宁那儿借取,怎么小皇子身上竟有这东西?

谢默吃了一惊,冥却高兴得很。
"先前母妃说说宫中多凶险,要我时刻备着图,出什么事也好逃命......没想到能帮得上先生的忙。"
这孩子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谢默拍拍冥的头,决定暂时不追究这图的来处。
"是啊,确实是有大用处。"
"先生,您看这图,是想确定逃走的路线吗?"
天真的问话,可听得让人有些不是滋味,小皇子真坦白。
"不是,想从这图上确定逃走的路线是不可能的。门外兵士这么多,我们怎么走得了。"谢默微笑,面对屋内两人迷惑不

解的目光,又道。"可是有这图,就可以估算陛下如今人在何处,这就是逃生的希望。"

"陛下身边!那不是更危险,再说现在出不了这屋子,什么都是空的吧!大人,该换衣服了。"
就事论事,梁首谦起身打开柜子,抱出一身浅绯色官服,服侍谢默更衣。
他一点也不明白谢默的想法,可他了解谢默的性子,此人小事迷糊,大事精明。越在危急的情况下脑子越冷静,也不知

怎的,明知现在情势危在旦夕,首谦做事依然不紧不慢。

是福命所有,是祸躲不过,他也看淡了。
"首谦,有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全太极宫内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陛下身边,但也只有在他身

边,能够少些敌人,至少,我们知道陛下身边人的性子。再说这屋子我们虽然没法出得去,可宫内有四通八达的地道,

只要我们能找到地道的入口,就有逃生的希望......"

而且,只要他能够走得出去,这里无辜的人就可平安无恙,谢默低叹。
问题是这地道在哪里?
谢默不知,梁首谦不知,至于独孤冥,更不知。
"大人,陛下可有向你透露过宫中密道的所在之地?"
嗯,他是说过,谢默想着独孤炫平时和他说过的话,突然发觉自己忘了个很重要的前提,他苦笑出声。
"我知道宫内秘道的机关开法,也知道两仪殿、神龙殿等殿的秘道开关方位。可这里是净音院,各殿方位布置不同,不能

一概而论......即使知道其余各殿秘道所在,也不能套用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

首谦默然,又拿了把梳子为谢默顺发,给他戴好冠,才笑道。
"方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莫急。今日就算毙命于此,也是首谦之命,首谦不怨大人。为人奴仆,早就不存着被人当人看的

心了,大人能为我考虑,已是首谦之幸。倒是六皇子年幼,大人还是想办法保住他吧!他的人生还长着呢......"

"办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我死于此,怕谁都逃不了灭口的命运。现在情形已至此,倒不如见影王一面,摆开谈比

较好。"
冥看着脸色严峻的两个人,不觉偎近谢默怀中。
"先生,要是六皇叔在这里就好了。传说他的兵法谋略通神,如果是他,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希翼的目光瞧向他,谢默揉揉冥的头发,微笑。
"小皇子,信王爷不可能会在这里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你、我还有首谦,我们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湛蓝色的目光中,似乎有话在说。
小皇子,大多时候,人只能靠自己,你懂吗?
冥抬头,似懂非懂,谢默只微笑不语。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这帮人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时也,命也,他就出去一会......
一咬牙,谢默正正衣冠,又把朝笏插进腰间,他起身,抱了冥一下。
"小皇子,对不起,今日你要受我牵累了。"
在谢默开门的时候,冥很想跟上去,可他却被梁首谦死死抱住。
印象中,外边的天色已经大亮了,金灿灿的日光撒了进来,只是这瞬间,冥突然觉得困倦......
一夜未眠,虽然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可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冥有种感觉,似乎六月盛开的荷花清芳和九月绽放的桂子香气交融在一起......

第6章
独孤净瞧着谢默,揣度他此时的心情。
他本于内院之中饮酒赏花,却不料谢默寻来,且说要见他。
看这情形,谢默已知自己动了杀机。
独孤净不认为谢默此来,是为了求饶,这人外表看似温和,实则个性刚烈。
不为求饶,他又来做什么?
但,奇怪的是,局势如此危急,谢默依然是寻常和婉的模样,微挑眉宇下的湛蓝双瞳如平素那般笑意盎然。
水天一色净如蓝。
谢默君阳,一若江南水乡,又似带着蓝海的气息。
净突然想到炫经常对他说的话,突然之间,净突然了解炫为何如此迷恋眼前的男子。
"如果太子不为太子,也不为君王,最想从事什么行当?"
很久以前,当独孤炫还是太子的时候,净这样问过他。
"不当太子,也不当皇帝,不为皇族,那我呀,一定要去当海盗,可以纵横四海,任逍遥。"
炫冲他挑眉,豪爽大笑。
净没想到炫的愿望居然是当海盗,可他知道,炫是一个爱海的男人,虽然以前,他从未见过海是什么样子。炫与净都只

在书上看过海,据说海无垠,一望无边际。
如果说谢默就像海,那炫喜欢他也不奇怪。
"海是什么模样?"
不由,不由问谢默,净突然很想知道大海的样子。谢默出生的云阳,是靠海的地方,为中略第一大港口。
"海?蓝色的,无垠,一望无边际。"
怎么独孤净忽然问他这个问题,觉得有些摸不到头脑,谢默想了想,低声道。
"炫巡游江南,第一次看到大海,他一定很高兴吧!"
三年前,天子独孤炫幸江南,至云阳查访民情,也看到了他一直想看的海。
身为天子的炫,可以圆他的梦想,去看真正的大海,而净只能深居于宫内。不同的命运,不同的人生,炫为光,他永为

影。
"何止高兴,简直都乐坏了,从来没见过他那样欢喜的样子,就像小娃儿得了糖吃的模样。"
掩袖而笑,如水一样的瞳里有温润光华闪烁着,谢默的容颜在晨光的映照中显得分外柔和。
他的眼里有一些东西,连谢默自己都似乎未曾发觉的东西,淡淡的情愫。
他可知道自己提到炫的时候,眸里会淡淡浮起那样淡淡的喜悦吗?
净很想问谢默,他对炫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你出来做什么?"
"不是王爷敲微臣的门吗?"
"不是本王。本王既然想取人性命,就不会再多生事端。"
原来他算是事端,谢默不太满意地瞟了独孤净一眼,可不是独孤净敲门,又会是谁呢?
敲门的人是敌,还是友?
谢默纳闷地想着。
"是我敲的门,阿默,好久不见。"
温和斯文的男声自一侧传来,谢默又一惊。
"阿宜!!"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温煦男子,居然是门下给事中崔宜。
"正是我。门下给事中崔宜拜见影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崔给事不在房里歇着,来寻本王,莫非想与本王共饮?"
"微臣不敢,微臣此来,为见故友。"
崔宜温言,冲谢默微微一笑。
"崔给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想唤"阿宜",可到口的话语又生生咽了下去,一瞬,谢默脑海里浮过一张吃醋的面孔。其实不想听他话,其实不想顺

着象小娃儿一样乱发脾气的他,可想起某人耍赖的样子,总有几分心软。

但这样的称呼,让崔宜十分不是滋味。
旧时春风少年游,昔年同窗夙与共。不过几年过去,谢默与他,竟然生分至此。
这没良心的家伙,把幼时共度岁月都抛诸脑后了吗?
"殿中侍御史谢大人,昨日本官于皇城之内值夜,乱兵起时,由王爷接入净音院中避难。"
这二人怎么回事,敏感地放下酒杯,独孤净瞧着分外不自在的二人,眯起了眼。
难道,他掌握的情报是真的。
崔宜与谢默有矛盾?
而独孤净看着正狐疑的二人瞧了各自半晌,沉了面,撇了头。又偷偷转头瞄对方,一个不巧,双眼正对,怒也不是笑也

不是,倒呆了一会,同样笑出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默笑道,崔宜拍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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