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 上————舜华
舜华  发于:2009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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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轻花如梦,飞雪飘零。梅花林中笛声悠扬,那是一曲被人吹奏了千万遍的《梅花落》,为纷纷落向白雪的花瓣奏一首最后的挽歌。

笛声渐渐湮灭,被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替代,花雪纷飞的梅花林里两条身影渐渐明晰。那是两个少年,年纪稍长的那个也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玄衣如墨,幽深的眸子里笑意盈盈。较年幼的白衣如雪,映着白雪红梅,清淡如月,秀雅胜仙。


玄衣少年突然伸手抱住白衣少年,一边从怀中逃出一根翠绿的竹笛递了过去,“我特意做来送你的,你喜不喜欢?”

被抱住的白衣少年接过竹笛看了看,撇了撇嘴道:“无事献殷勤,你打得什么主意?”话虽这样说,手指却紧紧攥着竹笛,惟恐对方反悔将笛子收了回去。


玄衣少年呵呵笑了起来,低头在他面上偷亲了一下,惹得对方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玄衣少年忙笑着道:“你收了我的聘礼,一辈子就要跟着我,眼下只是预先收点利息罢了。”


“什么狗屁聘礼!”白衣少年猛力一推,玄衣少年一个踉跄仰面倒地,头撞到身后的梅花树,梅花纷纷落下,花瓣盖了他一头一脸。

白衣少年拍手哈哈大笑,“笛子我收啦!不过却不是什么聘礼——这次你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罢。”

玄衣少年起身拍落身上的花瓣,举起衣袖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弄花香满衣——虽然窃玉不成,也算是偷了一身香!”说完眼珠一转,突然朝白衣少年扑了过去,将他压在了地上。


白衣少年急忙挣扎,“快放开我,地上冷死人了。”

“嘘……”玄衣少年急忙制止,“安静一会儿啦!”

白衣少年白了他一眼,索性闭上眼睛,“好了,我已经被冻死了——死人最安静了。”

玄衣少年哈哈笑了起来,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就算你死了,我连吹一百遍你最喜爱的《梅花落》给你听,只怕最后你只好烦得睁开眼回魂了。”


说到这里俯身搂住白衣少年,柔声道:“汉武帝曾道:若得阿娇,当金屋储之。依我来看……”

“俗不可耐!”白衣少年急急打断他,“金灿灿的屋子怎么住人?”

玄衣少年轻笑了一声,“是啊!汉武帝后来之所以变心,便是因为他以为能给对方金屋玉堂便是真心爱她。比起汉武帝,我更愿自己是湘君,若是能得你一生相伴,我会为你在后山的月湖中建造一座房子。用荷叶来做屋顶,用荪草作墙壁,用紫贝来铺砌中庭,用兰木做屋椽,用白芷来装饰卧房,用薜荔编织成帏帐……”


听着玄衣少年如梦似幻的话语,地上的白衣少年目光也渐渐迷离起来,待对方的唇落到自己面颊上才突然惊醒。他竭力推开玄衣少年,爬起身大叫了一声:“做你的白日梦去罢!”便转身飞奔进了梅花林深处。


寒风吹过,一片片花瓣落下,撒了那白衣少年一身。玄衣少年含笑目送,直至那白色身影湮没在梅花林深处,一回头,林中又一条人影一闪而过……

(一)悠悠生死别经年

“啊……”石寒枝惊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下意识伸手摸着胸口,低头拼命喘息着。

门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侧头望去,天已经黑透了。窗沿上挂着一道细细密密的水帘,遮住了他想要遥望的景物,这让他下意识间松了口气。窗户没有关,雨水顺着窗沿打进窗里,在窗台下的木桌上跳跃着。


头脑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石寒枝面色突然一白。正欲下床点燃蜡烛,突然“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撞开,一股梅雨季节特有的温湿空气扑面而来,隐约间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石寒枝漠然抬头望去,见一个玄衣青年提着长剑站在门口,血红的眼睛正直愣愣望着自己。青年的衣衫早已湿透,水珠滴滴答答落到地面上,很快形成了两条蜿蜒的小沟。


石寒枝手腕悄悄一翻,几枚银针便藏在了手心。还没有来得及直起身,便见玄衣青年扔掉了手中带血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扑了过来。


石寒枝犹豫了一下,眼睫颓然一垂。手指一弹,手中银针便从窗口飞了出去,望着那缕寒芒消失在雨帘之外,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把那个爽约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待他回过神来时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撕得七七八八,身躯也被青年紧紧压在了床上,胡乱的吻落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野兽的噬咬来得贴切。


感觉到身体的疼痛,石寒枝厌恶地皱皱眉,心里暗骂了几声。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朝门口一挥,房门便再度紧闭了。

黑暗中粗重的喘息以及若有若无的呻吟渐渐响起,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这江南的梅雨之夜格外地令人窒息,仿佛要毁灭一切才可苟延残喘。


小屋里渐渐安静下来,这宁静持续了没多久,便再次被一声撞门声打破。石寒枝从昏睡着的玄衣青年身下挣扎出来,一边顺手拿起衣服披上,一边抬头冷冷望着冲进来的人。


那人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黑暗,感觉到屋子里气息暧昧,便本能地使劲嗅了嗅。

石寒枝冷喝道:“闻什么闻?”伸手拿起一件衣衫盖在沉睡着的玄衣青年赤裸的身体上,然后剔亮了蜡烛,晕黄的光渐渐充盈了简陋的房间。


门口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面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他迅速打量了石寒枝一眼,见他玉面泛红,红唇微肿,长睫轻轻颤动着,一贯冰冷的眸子中带着水汽,说不出的惑人。蒙面人心头猛地一跳,慌乱别过目光。


“好你个石幽影!”石寒枝薄唇一抿,冷冷哼了一声,“等他发作完了才来——你不是故意的罢?”

“不不不!”那叫石幽影的银面人急忙辩解,“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门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响起。石寒枝面色一变,急忙掩好衣衫跳下床来。

这时那发声的中年男子已经站在了房门口,地上长长的影子在烛光中摇曳着。锐利愤怒的目光象冷箭一般射在石寒枝面上,英俊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扭曲。


石寒枝与石幽影急忙躬身行礼,“属下参见令主。”

门口的男子一甩披风,手中一样物什便落到石寒枝脚边,“本来本令主今夜来此是给你这个的,看来你已经用不着了。”

石寒枝低头一看,那是一本蓝色的册子,便抬头迷惑地望着那中年男人。男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本令主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一本心法,本来可以治你的病,想不到你这样不自爱!活该你一辈子好不了!”


石幽影急忙跪下,“令主息怒,寒枝不是自愿的,是孤鸿他犯了癫狂症强迫了寒枝。”

“住口!”那中年男子闻言更加愠怒,伸手指着石寒枝道:“你的武功就算不如他,却还不至于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不是你自甘下贱是什么?”


石寒枝面色一白,冷冷别过脸去不发一言。幽影闻言抬起头来,见了寒枝的神情,再一想令主的话,也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便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那男子咬牙切齿了一阵,突然狠狠捶了身边的门框一下,再抬起头来时眼睛已经血红。他瞪着在床上沉睡不醒的青年,突然冷声道:“幽影,给我即刻杀了孤鸿。”


幽影闻言身体一颤,寒枝则急忙到床边用身体护住床上的青年,大叫道:“不!”瞪着那中年男子的目光也变得凶狠凌厉起来,“他做错了什么?他发疯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当年……”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石寒枝的脸上,一条血线立即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那男人收回手,向石寒枝冷喝道:“凭你也敢教训我?别仗着本令主对你一向姑息就随便放肆。”


石寒枝微微仰起下巴,捏着拳头恨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那男子冷笑着眯起眼睛,越过石寒枝的肩朝床上的青年望去,“寒枝,你可别忘了他如今变成这样你也功不可没!你今日护着他,嘿嘿,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他的手上。”说完一甩披风,黑影一飘,便消失在门外的细雨中。


石幽影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其实令主一向对你不错,你又何必激怒他?”

“不用你管!”石寒枝冷冷道,他身体又酸又痛,心里也烦躁得紧,便不再想同他多废话,“我要睡了。孤鸿应该把那人头放在了门口,你快拿走复命去罢。”


“那人头我进来时看见了,我担心的是他……”石幽影望着床上昏睡的青年叹了口气,“就算在他发病时用金针刺穴,也不一定会有效。他这是心病,除非冷洲复生,否则此生恐怕是治不好的了……”


石寒枝皱着眉打断了他,“知道了,你早说过只能试试。”

石幽影见状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下一个任务是……是唐门的唐经,明日在凤凰台有武林大会,唐经多半会出现。”说完心里也是一阵烦乱,转身出了屋子。


雨渐渐停了,木屋里除了烛心处偶尔发出的“滋滋”声之外便再无声息。石寒枝看看身边的凌乱,眉头蹙得更紧了,抬脚便把床上昏睡的石孤鸿踹下床。


他将床上的单子换了,又靠在床头静坐了一阵。不经意间看见对面的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原来真是这样啊……”透过细密的雨帘,石寒枝望着窗外一个小山坡喃喃道。

幽影、孤鸿、寒枝、冷洲——追石门的四大杀手,他们均是追石令主收养的孤儿。四年前冷洲死了,幽影又因为是任务联络人,所以每次都是匆匆来去,如今与寒枝相伴的也只有地上的孤鸿了。


下床帮石孤鸿清洗了一下身体,又把他抱回床上替他穿上洁净的衣衫,待一切收拾妥当后窗外已经有了曙光。他觉得腹中饥饿,便撑着酸痛的身体去厨房做早膳。


走出厨房时朝阳正好跃出山岭,为四野披上红色纱衣。多日梅雨连绵,难得这日是个明媚的天气。只是石寒枝在这样的日子里反而有些无所适从,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那令人窒息的阴沉黑暗。


回到房间里时石孤鸿正侧身坐在床上望着窗口发呆,煦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面上,为他面部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听见脚步声石孤鸿转过脸来,两道眸光深如潭水,冷冽刺骨,薄唇紧抿,勾出坚毅倔强的弧线,修眉入鬓,眉间阴翳重重,原本阳光灿烂的屋子突然阴冷了下来。


冷冷瞄了石寒枝一眼,石孤鸿便别过了目光,“人头呢?”

“幽影昨晚来拿走了,下一个任务是唐门的唐经。”

“是不是你点了我的睡穴?否则幽影来我怎会没有醒?”

石寒枝冷冷瞥了他一眼,“我犯得着么?”

石孤鸿转回目光,抬头在他面上巡视着。见石寒枝微微抬着下颌,眼中明显的讥诮之意,不由有些愠怒,他冷哼了一声:“为何每次我杀了人后都会昏迷?难道我的体力真的有这么差?”


“既然你一口咬定我做了手脚我也无话可说。”石寒枝冷冷顶了回去。

四道冰箭在空中对峙着,谁也不肯收回自己的目光,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因子会一触即燃。

最后还是石寒枝先移开目光,他将手中托盘往桌上一放,淡淡道:“要打架也得等我吃完了再说。”说完便坐下吃了起来。

石孤鸿见对方妥协,也觉得对峙下去没有什么意思。移到桌子边刚想伸手去拿个馒头,却被石寒枝用筷子拦住,“我只做了四个,没你的份。”


石孤鸿缓缓缩回手,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战了一通后,石孤鸿霍然起身冲出了房门。

透过窗口,石寒枝看见他走向了山坡上的小土丘。就算隔了一段距离,仍然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浓的哀伤。那悲哀是经年累月后的沉淀,沉淀在石孤鸿的心里,却沉淀在石寒枝的在骨髓中。


土丘上各色鲜花开得正艳,尚未来得及褪去的露珠犹自在晨光里闪动着,恍如土丘下那如风少年的明眸。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可曾入梦来……”风中隐约传来低吟,石寒枝扶着桌边缓缓站起身,连桌角被捏碎也没有留意到……

(二)凤凰台上凤凰游


距长江西南岸不远处有一座山,相传南朝刘宋永嘉年间有凤凰集于此山,乃筑台,山便得名凤凰山,台亦得名凤凰台。转眼六朝繁华如烟散去,这日到了北宋太平兴国二年,凤凰山上凤去台空,远处江水自流。


年前太祖皇帝赵匡胤猝然病死,其弟宋太宗赵光义即位。改朝换代已近十八年,宋国已有了根基,民间倒也风平浪静。

比起普通老百姓的安居乐业,十八年来以八大门派为首的中原武林却是波涛汹涌。人人摩拳擦掌,翘首盼望着这年的两次武林盛会。一是中秋节八大门派试剑大会,二是重阳节与邪教魔心谷十八年前约下的决斗。这两次盛会的地点不在别处,正在这金陵凤凰台。


这日正是端午佳节,晌午骤雨初歇,艳阳当空。金陵凤凰山下行人络绎不绝,看装束多是武林中人。这些人匆匆往山顶赶着,一边与同行的人闲聊着。


“不知天机园的东方园主突然送信给各大门派,让大家今日来凤凰台聚会所为何事?如今距离中秋试剑大会尚三月有余,难道不是应该好好在家为试剑大会准备么?”一个中年汉子朝身边的同伴问道。


同伴道:“东方园主一向高瞻远瞩,他的想法非是我等这种普通人能了解的。反正马上要到了,等下子就知道了。对了,大公子让我们送给叶公子的信你藏好了没有?”


中年汉子拍拍胸口,“贴身收着呢?你说我们唐门大公子平常稳重自律,从不涉足花街柳巷,这次居然为了一个花魁连这样的大会都要缺席——真不太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这有什么怪的,难道你没听说那伴月山庄的楚少庄主终日里混迹青楼?楚老庄主十八年前被魔心谷掳去,到如今还生死不明,那楚少庄主在这等情况下都能这样,说起来我们大公子比起他不知好了多少倍。”


中年汉子觉得同伴言之有理,点点头,“怪的是大公子与楚少庄主最是投契,关系比和天机园的叶公子还要亲近。你说说看那楚少庄主那点比得上叶少园主?”


同伴不屑地打断了他,“这你都想不通?虽说他们三人并称‘武林三公子’,不过任谁都知道那楚公子不过是点缀,暗地里称我们大公子与叶公子为‘武林双骄’。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大公子与叶公子之间稍稍疏远些也是正常。说到那中秋试剑大会,还真不知这两人哪一个赢呢?”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道:“敢问两位大侠那中秋试剑大会是怎么一回事?在下师兄弟刚从塞外来,不太了解中原武林的事,还望两位赐教。”那声音淡若清风,润若明月,两人心中俱是一畅,一起循声望去。


身后蜿蜒的山道上站着两个青年,长得都普普通通。身材较高的那人身着玄色长衫,目光冷峻,腰间一把青柄宝剑;稍矮的灰色衣衫,手持一管碧箫,适才出声询问的正是这灰衣青年。


见这两个青年相貌平平,中年汉子与同伴心里都有些失望。不过灰衣青年适才那声“大侠”让那中年汉子甚是受用,他摸了摸颌下长须,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其实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十八年前魔心谷掳去八大门派不少门人,当年的天机园主天机道长前去营救,反被魔心谷妖女所害。事后魔心谷妖女放出风声,定于今年重阳派一名传人与八大门派公推出的一名年轻传人决斗。若是八大门派胜利,魔心谷便会放出掳去的人,从此退出中原武林;反之若是魔心谷胜,八大门派便要自动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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