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道彦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受了两处大伤,外加三十几处小伤。他的僧袍几乎整个被染成了红色,夜风一吹,
便感觉到血液黏附着皮肤的那股湿意。如果一路上没有韩幽鹭在前方充当他的开道先锋,恐怕连流云飞龙堂口那几间木
屋都看不到,就已经因失血过多昏死在半途,直接被生擒活捉!
与此同时,白玉堂与展昭已经得知了道彦到韩幽鹭闯阵的消息。
片刻之前,刚有属下来报,道彦已走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眼看就要闯进堂子之中。这个速度比他们预先估算的要快了
至少三刻。其后,属下又说——
与道彦同来的还有一个女子,使得一双鸳鸯刀,乃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最奇特的是,她的血比常人颜色要深上许多
,呈现出诡异的紫色。江湖之上,除了赤寒宫主杨春愁,就只有他那已经被逐出师门的大弟子——紫血葳萝有如此特质
。
紫血葳萝?
韩幽鹭!
她怎会在此?
她为何会与道彦在一起?
变数。
这对他们来说,不亚于道彦惊失夺魂鞭!
变数来了,人若改变不了情势,就只能改变自己;融入变数当中,方能重新掌握大局!
「玉堂,幽鹭姑娘既在阵中,对你我来说,这局便已被道彦破了大半。不如早些应战,也好摸清那妖僧耍弄的究竟是何
伎俩。」展昭说着,人已纵身飞起丈余。
「猫儿,你倒嘴快,却把白爷爷要说的话抢了去!一会到了阵上,我可不会让你,定要让那道彦在雪影剑下讨饶!」白
玉堂足下一点,转眼便到了展昭身侧,口中虽如平日那般说着戏耍的话语,面上的神情却沉冷无比。
适才那一阵心惊肉跳的震颤果然并非错觉,展昭的身体已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他先他一步行动
,所以,就在他跃起的那一瞬间,也被他看出了那一丝些微的破绽——
所谓轻功,并非练过之后,人便真如鸟儿一般可以随心所欲地自在飞翔,不过是运用自身内力借助外力的腾越之法而已
。他与展昭的轻功在江湖中均排名在十位之内,两人当年初遇时较量最多的也在于此。这猫儿身手矫健,运起轻功时总
是敏捷似鹰,如履平地一般,从未有过一丝差池;脚下踏过的便是嫩蕊娇兰,也不会折损其半分风华。而刚刚,他的判
断的确出现了偏差。在他跃起后第一次落足时,竟震落了枝头的两片绿叶!若是寻常人,莫说是两片叶子,便是十片八
片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对高手而言,便已经是失误!
今日他们的对手是道彦。道彦失了夺魂鞭,又在杀阵中受了伤,他们本该胜券在握;但是现在,他手中有了幽鹭,就好
比随时用武器抵着他们的要害,容不得任何闪失。所以,他才会担心,才会故意借题发挥,提前向展昭说出要他将道彦
交给自己对付的话来。
展昭听后,并未反对,只是应了一句「先救下幽鹭姑娘要紧」。因为,在踏落了那两片树叶之后,他已立时发现了自己
的失误。体内的寒毒入夏之后便基本未再发过,所以造成这次失误的缘故并非他的身体有什么不适,而是错看了树枝的
位置,踏偏了些许。力道有了偏差,不若正常状态下的恰倒好处,那两片叶子才会被踩落。此番看似只是小事一件,却
是真真切切地证明了他双眼的视力的确有所退化——而此时正是关键时刻,逞强好勇只会害人害己。
□ □ □ □
嗅到了白玉堂与展昭身上的杀气、听到了雪影和巨阙发出的嗡鸣的那一刻,道彦怔了一怔。
他没想到他们会在已经占足了先机的情形下主动入阵,来到他的面前。他们双方做的都是关乎天下的大事,只有傻瓜才
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冒险舍弃自己本已得到的优势。而他从不认为面前的两个男人是傻瓜。
所以,他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命令韩幽鹭先去对付他们,自己在一旁静观其变,再做打算。而且,若是单以旁观者的
心态看来,这场打斗也的确好看。
白,蓝,紫。
白的狠厉;
蓝的矫捷;
紫的妖娆。
仿佛一场天人之战,美妙眩目!
说它美妙,是因为这的确只是一场战斗,并非赌命杀人。至少,对白玉堂和展昭来说不是。他们是所谓的「正人君子」
、「正义之士」,绝对不会滥杀无辜,尤其那「无辜」还是他们的是朋友。
从辅一交手,他们便只用出七、八分功力,生怕一不小心,错手伤了这已经丧失了神志、还被自己布下的杀阵害得遍体
鳞伤的美娇娘。虽说,那美娇娘在他手中早变做了女罗刹,「杀死对手」就是她脑中唯一的念头,手中双刀好似鸳鸯戏
水、蝶舞翩跹!伤口中渗出的血丝偶尔因为涌动的真气飞溅出来,更是美得令人痴迷!
「呵呵……」
道彦得意地微笑起来,欣赏着这场「自相残杀」的绝剧。
得意。太容易自鸣得意是道彦最大的弱点。所以,尽管当初他的资质与领悟力都高过韩幽鹭,杨春愁还是没有选择他做
自己的继承者。这样的性子,越是在关键时刻便越容易误事,反将自己的优势拱手让人。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抵说得便是此意。杨春愁当年的判断,用在今日,未尝不可说是恰好料中。
这场战斗,道彦只看清了一半,却忽略了另一半。
韩幽鹭本是杨春愁座下大弟子,尽得赤寒宫主真传,虽然其绝学寒冰掌只习得了八分功力,但若真要拼死相搏,实力亦
不在展、白二人之下。只是,此时的她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被别人操纵在股掌之中的木偶。木偶虽然麻木不
仁、六亲不认,且不知痛痒,但也同样无「心」。
于是,活招都成了死招,难以变通,十几回合之后,便被二人制住,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就在这时,她原本呆滞的双眼却突然一亮,闪出两道精光,猛的收了一对鸳鸯刀跃上半空,周身散发出阵阵强烈的寒气
,令人只觉阴风骤起,卷得沙砾之类漫天飞舞,眨眼便化为道道冰霜——
「不好——是寒冰掌!」
稍忽间,白玉堂已认出了那招势的套路,只一闪念,手下接连射出数枚飞蝗石,狠狠击向韩幽鹭周身几处大穴。韩幽鹭
失了了神志,只知发了狠一般进攻,却输于防守,哪里躲得过去?那一掌只来得及发出半掌,便听她「哎呀」惊呼一声
,一头向下载去。
「可恶!」
道彦见状,低叫一声,立刻飞身上前,一扯韩幽鹭的衣襟,欲将她拽向自己。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不是因为怜香惜玉,
想要救她一命,只是不愿白白失去这个筹码。
「休想!」
道彦的反应已是极快,展昭的动作却在那一瞬又比他快了三分。就在白玉堂出手的同时,他已经以迅雷之势俯冲而下,
在半空劫走了韩幽鹭的人;至于道彦,得到的只有半截衣袖,以及被那天外飞来的一脚踢碎的鼻骨——
这对他来说,又是接踵而来的第二个意外!
展昭突袭中夹带的这一踢,可谓狠极!
道彦几乎打横飞出丈余,重重撞在一株古木之上,又摔落下来,落得个满面猩红纵横,满口甜咸交错。
这一击雷霆万钧的气势,莫说道彦,连白玉堂也不禁暗暗一惊!
他前一刻还在担心展昭会不会受到那半掌的影响寒毒发作,下一刻却已见他重挫敌人!若是平日,他会笑,会哈哈大笑
,还要扎扎实实地大叫一声「好」!可是现在,除了震撼,他的忧心亦比刚刚更甚更浓。展昭平日不是以狠制敌之人,
但现在他却突然这么做了,只能说他是在拼,拼那一刻的时机,还有毒发之前尚未散去的气力!
他要救人,要求胜,而且不愿就这样把道彦留给他一人独自应付;他少言,但多思,在任何时候都能将周遭的人、事、
物计划周全,做到万中惟有一失。世事多变,没有人能做到万无一失;所以,真正的智者会为这一失留有余地。别的都
失不得,他就只能把这余地留在自己身上——
「展昭!」
展昭——每当白玉堂这样连名带姓地唤他时,就代表他的心情很糟糕,糟到了极点!在他的双脚着地之前,展昭已先他
一步带着幽鹭落了地。如果只有一人,或许他还能坚持;但多负了一个人在身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是靠紧握巨阙,
在落地的瞬间借力支撑才没有栽倒。在这一霎那,仿佛连他也感觉到了一股森冷的寒气从脊背穿过时的震痛!
「放心,幽鹭姑娘没事。」
捞起韩幽鹭之后,展昭迅速点中了她的黑甜穴,让她暂时昏睡过去,安置在一旁。如今喘过一口气来,方才忍不住微微
颤了一颤,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气正在体内四处乱窜,直逼各处经脉。这,也正是他刚刚趁体内罡气未被寒力冲破之前狠
狠踢出那一脚的原因。便是不能一击毙命,也足够令那道彦气血翻涌,筋断骨折!
「我知幽鹭没事,有事的是你!此处寒气太重,不能久留,你且送她回去,将那妖僧交与我来对付!」白玉堂急急低吼
道,眼见展昭双唇转为暗紫,便知他体内的寒毒已被唤醒。
「不行——你看四下,定是另外有诈!」
展昭说罢,两人此刻再抬眼看去,那道彦竟已如鬼魅一般不见了踪影!
「见鬼——猫儿,小心,不知那妖僧又在耍弄什么妖术!」白玉堂诅咒一声,屏气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搜寻着
道彦的气息。
不想,那道彦却异常猖狂,躲在暗处哼哼冷笑几声道——
「妖术又如何?狭路相逢,不论手段,胜者为王!你们盗走了夺魂鞭,我与你们硬拼不得,却并非使不出其他手段!你
既说见鬼,我便当真让你们见上一见!」
说罢,又是一阵夹杂着铜铃之声的狂啸——
这次,是啸,而不是笑。
那啸声时高时低,尖锐刺耳,只是偶尔可以辨别出似是梵咒之类。
辨别出的同时,心脏却是一阵狂跳,仿佛就要破胸而出一般!
「该死的妖术——玉堂,不要刻意去听他究竟在念些什么!」
展昭突然想起白天在客栈中时,那群诵经的僧侣亦是以金钹、木鱼之声控制城中百姓的神志;白玉堂似乎亦感到某些不
适,主动闪避……想到此,心下道声不好,连忙急急喊道,却仍是难以挽回已成定局之事。
第六章
焦躁、急噪、浮躁——对敌之时,任一种都是要不得的。
躁,便容易妄动。妄动,必生破绽!
展昭察觉到自己心生躁动的时候,白玉堂已经是狂暴了。
那接连不断如同水波般涌来的梵咒仿佛化做了无数利爪,一下下抓挠撕扯着他的心;又好象钟鼓齐鸣,疯狂地撞击着他
的颅骨,令他头痛欲裂!他越是想反抗,便越急噪;越急噪,却越摆脱不得!
而道彦就在暗中躲着,看着,等着。等他忍受不了,失去控制,彻底发狂的那一刻——
「妖僧!你究竟躲在何处?出来!滚出来!」白玉堂怒吼,急弛般跃上半空,一剑空斩而下——
剑光如梦!剑气如虹!
只可惜,倒下的不是对手,只是一棵被索了性命、临死也叫不出一个「痛」字的松树。a
「好!劈得好!」
道彦哈哈大笑。因为鼻子断了骨,歪在一边,那笑声更显阴沉发闷,令人憎恶!狂笑令他呼吸困难,血液倒流进喉中,
使得那笑最后变成了止不住的干咳,痛苦异常,可他的心情还是开朗得很!他只需要继续耐心地等上一会儿,等白玉堂
发狂之后,耗光精力。
他失去了韩幽鹭这个筹码。不过在失去之前,她还是替他除去了一个对手。展昭劫走韩幽鹭的同时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以至于即使他此刻拿回了夺魂鞭也难再与人正面打斗。可是,他自己也仍是受到了寒气的侵袭,恐怕眼下连手中之剑也
无法握紧。这一来一往,一得一失间,大局还是掌握在他的手中!
想着这些,他又开始得意起来。得意了,也就再度露出了破绽。
因为,他在等的时候,展昭也在等。
的确,如道彦所想,他的手在发抖,连握剑都异常艰难。不仅如此,他的视线也随着寒潮的涌动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但
那只是躯体,他的神志并未丧失。他既不像白玉堂那样体内含有醉卧红尘之毒,也未如同城中百姓那般长期饮用被动了
手脚的井水,只要静气凝神,控制住自己的心志并非难事。
于是,他没有急于冲上前与阻止白玉堂。否则,两人短兵相接,只会让道彦渔翁得利。他咬紧牙关,合拢了双眼,集中
精神倾听着周围的声音,所有的声音——
风声;枝叶摇动声;惊飞的鸟儿的翅膀拍动声;自己的呼吸声;白玉堂的吼声;雪影的嗡鸣声;
以及——道彦的笑声和咳声!
听声,即是为了辨位。
在辨别出敌人的方位的那一刻,发起奇袭!
一支袖箭无声地射出,乘风而去——
噗!
风的柔,恰恰衬出了箭的利!
射中的不是要害,但人的血肉总是血肉。肉被刺穿,鲜血纵横!
「不好!」道彦痛得一声怪叫。腹侧,的确不是要害。只是,那支箭不偏不倚,恰恰镶在了左腹一根肋骨上方,钻入肉
中,挑开了护骨的那层薄膜,好比硬是把肉硬生生地从骨上撕下一般,疼得他一个激灵,冷汗直冒!
这一击,暴露了道彦藏身之处,逼得他只得现身。在现身之前,他强忍疼痛,脑中电光石火般做出了判断——
他要现身,就必须出剑。出剑的话,要取白玉堂,还是直刺展昭?相比之下,自然是后者更有把握。白玉堂发了狂,好
比疯子。就是寻常疯子的蛮力也大过普通人数倍,何况他是一个武者。就算他神志不清,自己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展昭
与白玉堂不同。除非偷袭,若是正面交锋,他的状态倒未必比自己更好。
所以,他选择绕过白玉堂,挺剑自空中冲下,恶狠狠地刺向展昭。
道彦如此作想,事实上展昭此时的状态比他想的还要不如。举凡是毒入了人体,必是随着血液在经脉中游走;所以中了
毒,便要封闭某些通道,更不可妄动真气。寒毒发作之后,他已经接连动了两次真气,耳边清清楚楚听到敌人来袭,双
眼却再难准确视物。对手若到了近前,根本来不及只靠声音判断方位——
因此,他只避过了道彦的前三剑,接踵而来的第四剑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胸膛!
噗!
又是人的肉体被刺穿的声音!
道彦听到这轻柔而恐怖的声音后愣住了,他看到一柄染了血的利刃从自己的胸前「长」了出来!甚至还感觉到了剑锋上
夹带的森冷杀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动了动双唇,还没来得及知道答案,已经被当胸剖成了两半!
怎么回事?
展昭也在想,但晕旋中,眼前看到的只有一道白影。
「玉堂?」
没错,就是白玉堂。他手中的雪影正在滴血,右腿之上也在渗血。在展昭以袖箭射伤道彦之时,他并非意识全无,只是
难以控制。若是在这般情势下进攻,势必无法保证不在刺中道彦的同时伤到展昭。为此,他只能割伤自己,在大腿上划
出一条血口,以疼痛刺激混沌的大脑,保证一击必中,将力道收放得恰倒好处。
□
「玉堂?」
展昭支持着身子脚下站定,再次唤道,隐约看到白玉堂缓缓靠向自己,却不能确定方位。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掌下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