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哭腔的声音——
「展大哥,展大哥,怎么办?都是我害了展大哥——」
展昭微微动了动睫毛,缓缓睁开双眼,发现面前哭花了一张悄颜的是段云妍,也看清自己还躺在刚刚那条山道边的地上
。想来,他并未昏厥太久。只是不明白,这小郡主为何要说是自己害了他。心中正想着要坐起身来,却听赵珺道:
「展大哥莫急,你受伤了,待孤波帮你包扎好再起身也不迟。」
受伤?
的确,他受伤了,很轻的伤。
此时,他才想起,自己刚刚被暗器击中了。就在那第一波奇袭发起之时。原本,他是可躲过的,但他在那一瞬做出的第
一个反应是拉过段云妍挡在身后,下一步才是抵挡暗器,保护自己。他的动作已经够快,当终究稍缓了半拍,左肩上还
是中了两枚罗汉钱。
不过,「含砂」「射影」的目标本是段云妍。他们要带活生生的郡主回去请功,所以并没有在暗器上喂毒。
暗器无毒,他并不是因此而昏倒的。
这点,不光展昭自己,赵珺心中也明白。在向孤波替展昭包扎好伤口后,他抬臂将他的身子撑了起来,竟发现他的手冷
得吓人!
「展大哥,你——」赵珺微微一颤,瞠大了双目。
「无妨,此时,该是还有时间的。」展昭摇了摇头,兀自持剑站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一颗赤硝丹服下。之后转向几人道
:「没事了,继续赶路吧。」
「展大哥,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段云妍仍不放心,抓了展昭的手问道。
虽然她自小古灵精怪,发现了段思廉的秘密后便时常半是威胁半是耍赖地跟到「洱海月」总堂中玩耍,但人人当她做珍
宝一般护着,从未真正让她见过什么厮杀恶斗、血肉模糊的可怖场面。刚刚见向孤波从展昭肩头挖出暗器,流出好大一
滩血来,倒着实吓到了她。
「真的不妨事,希望郡主没有受惊才是。」展昭微微笑了笑答道。尽管他胸中的气血尚未完全顺畅,不过这小郡主生性
纯真善良、心无城府,谁又忍心家她难过皱眉呢?
「展大哥,你没骗我?」
段云妍侧仰了头看向展昭,总觉得他双唇发紫,面色也有些不对。还想再说时,却被赵珺拦住,在她头上揉了一揉,道
:
「你这丫头,倒从不知认生,见展大哥脾气好,便见了面当日就缠住人家说话,怎么不见你敢去缠白五哥?」
「白五哥那张冷面寒傲似冰,怕是珺哥哥你都不敢随便招惹,我哪里敢缠他嘛!」段云妍扁了扁嘴,放开展昭,转而扯
住赵珺的衣袖。
「白五哥并非冷面。不光不冷,还是火一般的热烈性子,只是你与他并不熟识而已。」赵珺笑笑,口中安慰着段云妍,
眼神却担忧地移向展昭,看着他纵身上了马,方才跃上马背,无声一叹。
白玉堂性烈,展昭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不过,展昭并不是一个锋芒外露之人。
他的傲,是深在骨子里的。
只六年前,第一次在大内福宁殿见了他的剑便看了出来——
那般矫捷凝练、挥洒自如的剑势,只有一个极为骄傲自信的人才使得出来。
就是刚刚,他那一句「无妨,此时,该是还有时间的」,也是傲到了极点;既不允许自己显露出一丝弱势,也不给别人
半点机会那么去想。
他同意段云妍一同前往苗寨,除了促成大事之外,却也还有些私心,希望能在那九大苗寨的大首领麾下寻到一、二神医
,便是无力为展白二人解毒,至少或许可以指条明路。
想到此,赵珺喊了声「展大哥,等我一等」,便一纵马追了上去,身后扬起一片尘埃……
尘埃……久久未落……
因为,除了刚刚那两只已死的螳螂,后面还跟了一只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倘若『苍山雪』门下都是这等货色,却也不足为患了……此时看来,倒不妨暂且效仿姜太公稳
坐钓鱼台……若能坐收渔人之利,先锉锉他们的锐气,却也是一件快事……」
那「黄雀」低吟几声,呵呵一笑,又在林间隐去了。
八月初七,卯初,羊苴咩城内送出了两封急信。
这两封信分别发自城内一东一南两地,最终却未出城半步,仍是回到了那东、南二宅,只不过这时它们已经调了一个个
儿,落在了送信人各自的主子手中。而其中一位主子,才刚从外面归来不到半个时辰,连衣上、发上沾染的晨露都还未
全部散去。
他刚刚连夜赶路回到府中,因为今日白天还要上朝。他亲自去调查了一些事情。尽管他是主子,不仅仅是这座在此处已
算得上是豪宅的府邸的主子,同时也是大理的主子;将来,他还会是整个天下的主子!但他喜欢亲历亲为,而不是光说
不做;在这个世上,他只相信自己!
「主上,段思廉回府了。」
「恩,知道了。去准备一下吧,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接过属下递上的密信,他只微微一笑,伸手接了,将人谴了下去。
段思廉回府,这件事情在四天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而消息却才送到他的手中。这再一次印证了他是正确的。只有自己
,才是最可靠的!
「呵呵……」
他笑着站起身,一边走进内室,一边撕下脸上苍老的面具,露出一张如同芙蓉般年轻秀丽的脸。
「唉……奔波了整夜,真有些倦了……」他叹了一声,走向榻边,掀起垂落的层层幔帐,「啪啪」几下点向直挺挺躺在
榻上,头发灰白、动弹不得、口不能言之人的穴道:「想必今日那段思廉也会上朝。他并非常人,为免被他发现什么破
绽,今日就劳烦爹爹您代孩儿上朝去罢!」
「你——我杀了你这逆子!」
那人一恢复了自由,立刻一掌劈来,却被面前之人轻而易举地挡下——
「且慢动手,爹爹,别忘了您体内的蛊啊——汉人总说,『养不教,父之过』,孩儿也只不过是尽得爹爹的『真传』而
已!姐姐或可说比我幸运些,因为她并不知道当初逼她为妓、把她当作棋子一般利用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爹!而我,我虽
然恨你,却不想浪费了你处心积虑建下的大好基业!预期继续抱有幻想,希望楚无咎或是段素兴之流帮你取得天下,还
不如自己亲自去夺!孩儿这也算是一片孝心,替您实现一生的宿愿而已!」
「你!你!我杨春愁没有你这个儿子!」
此时,那人早气得全身发抖,面色青紫,呼吸急促,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阵阵痉挛。
「这话,当年姐姐背叛您的时候您就已经说过了。也只有遭到背叛的时候,您才会想起我们是您的子女!不过您无情,
我却不会无义,待我登了基,会马上尊您为太上皇,先大理而后天下,我们父子二人共谋大业,岂不快哉?至于眼前,
年还是听孩儿一声劝,与我合作为妙!这『千丝万缕食情蛊』的厉害,爹爹该是比我更清楚才是!」青年男子幽柔而缓
慢地吟哦着,发出痴痴的低笑。自始至终,他都这样笑着,笑得极美,美丽不可方物!「对了,我还忘了告诉爹爹,娘
出山到大理来了。说来我倒应该好好感激她,若不是她把自己那份美貌传给了我,爹爹也不会对我如此特殊。若是如姐
姐那般,凡事都只学到八分,或许我今日已经又成了那昏君身边的奴才,像木偶一样被爹爹操纵在股掌之中!」
「她?她出山来做什么?」杨春愁猛然抬起头,惊愕地问。
「大概是来帮段思廉,对付爹爹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还活在世上……只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而那一切都是您当年从她手中剥夺去的!」青年男子垂下眼帘,半抿薄唇,那神情,却与当年令整个武林为之惊艳的
素月玄女姜弱水有七分相似。只有七分。
因为,他首先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心肠歹毒的男人,甚至连他的眼神都好象带着毒一般!另外,素月玄女是香的,她
的身边总是淡香缭绕;可是他却正好相反,气息之中隐约散发出阵阵腐臭。因为他对自己也下了蛊。他花了三年的时间
将那蛊慢慢养大,直到它强得足以助他得到了杨春愁的大半功力。可是,它也在他体内留下了病灶。无论使用什么方式
,也无法出去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不!我那么做是为了保护她!而且,她的脸也不是我毁的!我已经杀光了毒巫九尊一门,为她报了仇!错的是整个武
林,而不是我!他们个个都觊觎她!都对她图谋不轨!我只是想在成为武林至尊的那一天,再风风光光地把她接回我的
身边!」杨春愁用力摇着头,歇斯底里般道。一如过去的二十五年,只要提起姜弱水,他就会这样疯狂起来!
「可惜,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此时当面告诉她一切,她也不会相信!」青年男子长叹了一声,一甩
手,抛出一条红绫。红绫缠住了杨春愁的颈子,就这样生生将他从榻上拽了起来。「如果您还想活着再和娘见上一面,
就听我的话,去上朝。如果那段思廉想要试探,那便让他试探。相信以爹爹您的谋略,应该还不会输给他才是。」
说罢,他转身自柜中捧出一套官袍,笑着上前道——
「来吧,爹爹,孩儿伺候您更衣。」
□ □ □ □
同样是卯初,未到卯正。
段思廉今日本是并不想上朝的。迎亲的大队人马未至,上朝也只是装腔作势而已。何况,他才回来就听说府中出了事,
此时还未理出头绪。不过刚刚收到了那封密信让他改变了主意,同时也惊动了另一个坐等了几日、正欲动身前往赤寒宫
之人——
「什么?杨春愁回府了?」白玉堂匆匆而来,顾不得喘上一口气,立刻问道。
「正是。我刚刚接到密报,他大约半个时辰以前回到了国师府。」段思廉答道。
此时,他们正身在府邸之中的一个小岛上。说是小岛,其实只不过是在花园池中人工修建的一座竹亭,四面环水。在此
谈话,不易被人偷听。因为府中出的那事就与奸细有关,但至今尚未发现那奸细究竟是何人,所以两人几日来行事不得
不万分小心。
「他既回来了,我便想就此会他一会。此前,虽早知他的名号,可从未见过本尊的庐山真面目。因此,今日我决定上朝
,先与他碰个面,探探他的深浅。」
「如此也好。」白玉堂点了点头。
此后,二人又说了几句其他,便起身离了竹亭,回到岸上,各自去了。
到了辰时,车马之类全部准备妥当,段思廉身着白色绣金长袍来到院中,在车前驻了足,却又突然回了头,两侧环顾了
一番,半眯了双眼,露出一个冷湛的微笑,令众人不禁一颤,不寒而栗起来——
今日的段思廉似乎有些什么不同。
就在他们这么想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回头看时,却见侍卫中有一个人倒在了地上,颈边插着一柄
短刃。短刃刺穿了皮肉,但刺入的位置恰到好处,不足致命。那人倒下时,顶上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掩在其下,半湿
的头发。
惊疑间,段思廉已开了口,吩咐道:
「带下去,好生看管。」
「是,爷。」一旁的侍卫应了一声,将那人拖了出去。
之后,段思廉一言不发地上了车,放下帘幕,下令前往王宫。
一路上随行众人只在心中猜测究竟出了何事,但无一人出口谈论。不论如何,只知自己此时跟的是名主、做的是大事便
罢。
而此刻车中,却有两人相视而笑。
一个是穿了官袍的段思廉,另一个身量相仿的则着了一身侍卫服饰,再看那张脸,竟也是段思廉!
不过,只要稍稍细辨,就可看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穿了白色绣金长袍的那个满面微笑,镇定沉稳,自是真的。但他却不是适才出飞刀刺人的那个。
车子一出府门,在路上走稳,他们就已经迅俳屡鄱缘髁斯础<俚哪歉鍪昧艘律溃怀睹嫫ぃ冻隽吮纠疵婺俊T
矗词前子裉谩?p>
初三那日回了府,二人就已经有所防备。因为那一夜府中暴毙了一人,而且不是别人,正是赵珺当初临行时留在大理、
假扮段思廉的「影」——祁应天。事实上,祁应天是自尽而亡,为了不再受体内毒蛊操纵,伤了刚刚归来的段思廉。所
以,他只得在拼尽全力寻回一丝理智的那一瞬间杀死了自己。
祁应天非同常人,他是「流云飞龙」两暗堂八大堂主之一,被下了蛊却始终不自知,直到段思廉回府才突然发作。这下
蛊之人,必定就在他的身边。但要如何找出这人,却让段思廉与白玉堂颇费了些脑筋。两人不动声色地按兵不动数天,
终于借今日这机会将计就计,在凉亭密谈,引那人入水偷听,湿了鬓发。方才一众人中,惟有那人帽边被水浸得颜色深
了一圈,当即被白玉堂认出,一举铲除!只不过为保万无一失,才由他易了容,扮作段思廉的模样擒拿奸细。
赤寒宫主杨春愁是个透明人。
何为透明?
就是人人都看得到他在江湖中翻手为云,覆手成雨,却没有谁说得出他的真面目。
听说他曾与大宋襄阳王勾结,意图助其夺取天下大权,自己成为武林之主。不想那襄阳王最终落败,杨春愁也退居关外
,自此销声匿迹,甚至有人猜测他已在那场黑白两道的大混战中丧了命。直到约莫一年以前,他方又复出,重震赤寒宫
;并且未过多久,就成了大理国师。之后,一反昔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派,大张旗鼓,招摇过市,威风凛凛,好不风
光!就连他身上那一袭国师长袍也是镶金绣银,坠满各色珠宝,其华贵几乎超过了当今国主段素兴!
「那就是杨春愁?与我所想的倒不大相同。」白玉堂一边自帘幕的缝隙向外望去,一边低声道。
此时 他们已到了王宫,恰见杨春愁的仪仗浩浩荡荡而来。
「恩,与我所想也不尽相同。白兄你可注意到了他的双眼?他双眼浑浊,目光漂移,似乎心事重重。」段思廉道。
「这倒是古怪得很。一路上,他属下派来的那些杀手个个嚣张得好似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怎的他这宫主却满面晦气?」
白玉堂点头又道。
「今晨探子来报,说他是一早赶回国师府,莫不是他赤寒宫中出了什么变故?这两日我听到不少传闻,说他突然当上国
师一事令『苍山雪』门主吕佰魑十分不满,两派也曾发生过几次冲突,只是未上台面,那昏君并不知情。」段思廉猜测
道。
「如此说来,此事却或可利用——」白玉堂沉思了片刻,问道:「你可知,那『苍山雪』一派之人有何特点?比如,装
扮如何,善使什么兵器?」
「他们原本也无甚特殊,只是那吕佰魑好大喜功,好似生怕无人知晓他的名号一般,令门下之人全部换做白衣黑裤的装
扮,弄得神不神、鬼不鬼,古怪异常,他却不以为意,反而十分得意。」段思廉摇头解释。
「白衣黑裤……好。若是我说此时就要那样一身衣衫,你可能在下朝之前弄来?」白玉堂又问。
「如果白兄需要,我自可弄来。只是不知白兄……」段思廉说到此,停了下来,看向白玉堂,只等他解答。
「等了这几日,好不容易待到这老贼回了府;既然终于见了面,总要先探探他的根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