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你当我会忘记鬼刀薛金蝉是为何退隐江湖的吗?”
因为他霸道横行江湖十数栽,某日故意将一杯酒泼在一名少年一尘不染的白衣上,于是,那少年毫不犹豫地自行留下了
他的一双手做“赔礼”。
“你既然知道白爷爷的脾气,就快些正经起来说话,少玩这些耍小孩子的把戏!如今的白爷爷可不是当年十四、五岁的
黄口小儿,更不是你可管得的!”白玉堂冷冷一笑,脚下不动声色地向下跺去,片刻之后,断裂之声轰然入耳,那坚硬
的石砖竟被他踏得粉身碎骨!“你与白面鬼救我一命,我自会报答,但可没说白爷爷这条命自此就成了你们的!若不是
为了弄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以为我为何一直留在此处?白面鬼总是摆出一张阎罗脸说他对两年前之事一概不知,
只因你救了我回来,他顺手医回我一条命而已;而你,看来似乎也并不打算告诉我那些我自己无法忆起的旧事……既是
如此,我也懒得与你罗嗦强求。下了山,我自会寻回本是属于我的一切。”
“既说已是旧事前尘,又何苦非要找回不可?你若还没忘了疗伤时的那般痛楚,就该知道忆起那些于你并无益处!你一
向自命洒脱,为何独独此时不肯放手?”楚无咎暗暗握紧双拳,无法继续假装笑脸,控制自己的急噪。
不错,因为服了“醉卧红尘”,玉堂忘了对展昭的情;但也因为少了那七天的药量,他脑中的记忆出现了某些混淆。他
记得自己与开封府众人一同去襄阳查案,后又独自闯楼,却理不清其中的头绪,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官差。他记得襄阳
王意欲谋反,也因此而更加疑惑,楚无咎究竟如何知得消息,又如何将他从中救出。
然而,这一切却恰恰是他必须瞒他的。数此追问,都被他闪烁其词地代过。展昭来后,他便未再提起,本以为他终是放
弃了追究,想不到他是暗中记在了心上,准备一并发作!
“再苦再痛也是在我身上,要抛要留,我自会掂量揣摩,又岂是你说了算的!”白玉堂“啪”地一声将雪影归了鞘,站
起身来,走到楚无咎身边道:“你越是隐瞒起来不说,我就越想知道。该不会,你与那襄阳老鬼有什么关系瓜葛,怕给
人知道,才故意要强留白爷爷在此吧?”
“白玉堂!你定要如此过分,把话说死么?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白玉堂那番话毫不留情,戳得楚无咎心里一痛,
忍不住吼了出来。
“白爷爷说话向来不留余地,你若看不惯,便立刻放我下山,休要逼我与你动手!”白玉堂说罢,以剑柄捅了捅楚无咎
的肩窝,转身便要拂袖而去。
“慢着,你当真就要这般说走便走?”楚无咎抽出腰间的宝剑,拦住了白玉堂的去路。
“白爷爷从来说一不二!你今日既让‘黑螟’出鞘,便是想与白爷爷分个高下,白爷爷自然也不会推辞……来吧!”白
玉堂半眯起狭长上挑的黑眸,右腕微动,自面前飘落而下的枯叶已被雪影的剑气割成两半。
话音落时,一片白茫闪处,人已如风驰电掣般地投身青冥。
“玉堂!”楚无咎喊了一声,虽然心中恼火,也不得不持剑腾身而起,追赶上去。尚未近得了白玉堂的身,一道闪烁的
白光已经扑面而来,矫若游龙般缠绕住黑螟的剑身。
“没毛鼠,我本不想与你动手,你若非要如此,我便依你,不过你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是我赢了,你便要留下,
让我继续帮你调养。”楚无咎错手一挡,反腕再是一抖,摆脱雪影强悍的剑气,向白玉堂喊道。
“哼哼,废话少说,你先赢了再说!有雪影在手,白爷爷可从来不把‘胜’字拱手让人!”白玉堂收势、旋身,回剑又
是一连串的进攻,犹如寒泉突涌,抖出数十道剑花,直欲令人目不暇接、猝不及防!
“过上几势而已,何必出手便是这般狠招?”楚无咎抬剑疾挡,身侧银光闪处,带出道道经天长虹。他口中说得轻松,
状似调侃,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
只要与白玉堂交过手之人便知,他手中那剑,看似飘忽轻灵,实则挟风带势、力夺千钧,每一剑皆是实打实的凶狠,若
是不知者掉以轻心,硬碰上去,恐怕兵刃会被当场震飞!尤其这几日听黑翼所说道无双日日前来,他才知晓,原来司洛
连亲手栽种的白龙果也拿出来给他与展昭配药,难怪他的内力比起前阵子增强几分。不过,他却不认为他此举只是为了
替他们二人补身而已。
“你爱敷衍了事是你自己喜欢,白爷爷偏不爱如此!休想我会达不到目的,还如呆子一般留下来听他人摆布!”
白玉堂挺剑回敬,足下借了树枝的力轻轻一点,身子刹时又如鹰般跃高了几重天。楚无咎哪里甘心放任白玉堂如此走掉
?他一提气,转瞬间便追了上去。二人在空中你来我往,仿佛驾御着剑气寒光一般,时而坠向屋顶,时而击向长空,起
起落落,令人不及交睫!
与楚无咎这等高手对打,白玉堂即使一时难以占据上风,却也丝毫不会输他半分气势;而楚无咎虽然难以完全控制大局
,但也知二人这般一时半会是分不出高下的,他只须稳住心神,等待机会。
两人心下正各自打算着,冷不防地一条身影突然如箭矢一般直击长空,挡在了他们当中。
“白兄,楚兄,你们这是为何?”
说话只是一瞬间,楚无咎手中的黑螟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偏,收回之时,剑锋上已带了一滴血珠。
“展大人,我一时失手,得罪了。”来得正好,他等的便是此时!听无双说玉堂要下山时他便已经有了打算,所以才有
意命黑翼派人先一步前去告诉展昭。“不过,既然展大人也来到此处,玉堂,我们也不必再打下去。你想知道之事,包
括你闯楼的前因后果,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你若真要追究,不妨请他说个清楚。”
“楚兄,你这是何意?”展昭一愣,始才发觉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陷阱。
“玉堂几次问起他当官差、闯襄阳的前因后果,对于此事,没有人会比展大人更清楚吧?”楚无咎冷笑一声,抬指弹去
剑上的血珠,看着一丝细长的红线出现在展昭颊侧。
“黑瘟神,休要乱拉替死鬼,顾左右而言他!此事,便是不问展小猫,待白爷爷下了山,找上开封府,自可问得清楚。
此时我却要你说清另一件事,你究竟和那襄阳老贼有何瓜葛,为何几次三番寻找借口,强留我在这修罗宫中!”未等展
昭回答,白玉堂已把他扯到了一旁,自己上前,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襄阳老贼已命丧黄泉,我若真与他有所瓜葛,官府只怕早找上门来,何至等到今日?我留你在此,也正是担心朝廷在
此事上纠缠不清,你若下山,被人知道你尚在人世,恐有更多麻烦!而且你不是已答应要与我一同出关一游?”楚无咎
答道。
“哼,仍是一般无二的说辞,休想白爷爷再信你此话!便是答应了,我如今也大可反悔!你当日救我,我便不再过问你
那些神神鬼鬼、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不过这山,我今日便非要下去不可!”白玉堂说罢,又发起狠来,不由分说,又
举剑朝楚无咎攻去。
“玉堂,你为何非要这般固执?”楚无咎见此时已无退路,抖手一扬袍袖,空气中立时出现了一阵异香。待展昭与白玉
堂发觉之时,已吸入了大半。
***
云蒸雾罩……如在梦中……
这里……究竟是何处?
展昭迷迷蒙蒙地醒来,睁开双眼,四下望去,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此时本已是十一月间已过半的光景,但见四周却
是一片奇景,草木葱郁,满目青翠;空气中也蕴涵着一片温暖湿润的气息,全不像寒冬时节所该有的那般清冽干冷。
脑中正疑惑着,忽闻耳边有人笑道:“展大人,这一觉睡得可还好么?”
“楚兄,请问展某现在身在何处?”
展昭边问,边盘腿坐了起来,径自运气,合目调息。刚刚楚无咎那声听来就在附近,实际却是隔空传音之术。他有意不
现出真身与他见面,他便是强求寻找也是枉然。此时,只听楚无咎又道:“展大人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泰山崩
于前亦可面不改色,果然是不会畏惧这等小场面。”
“楚兄把展某带到此处,究竟是何目的?”展昭心知楚无咎那话是有意讥讽,知道辩解无用,便又改了口问道。
“玉堂曾为展大人去闯那冲霄楼,今日楚某也设了个小小的阵仗,想请展大人也闯上一回。若是闯得出去,我便放玉堂
下山……这个条件,展大人可还满意?”楚无咎低低笑了几声答道。
“为玉堂闯这一关,展某心甘情愿。但楚兄为何定要强留他在此处?莫非他的身体仍然尚未痊愈?”提起白玉堂,展昭
原本平静的心湖立时又起了一阵波澜。
“玉堂的身体不劳展大人操心,楚某救得活他的性命,就不会再让他受任何‘魔障缠身’之苦。我方才说了,如果展大
人能为玉堂闯过这关,我自会放他下山。另外提醒展大人一句,此处生有上百种草药,雾气中自然带着毒性;以展大人
的内力,至多可保三天安然无恙。”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之后,再如何问话,也无人应答,展昭便知,楚无咎已抽身去了。
起了身,举头望去,周围虽是雾气缭绕,只看得清几尺内的景物,但仍能辨得出太阳应是已经偏西,依此看来,此时大
约是申时左右。修罗宫处于群山环抱之中,依山傍水而建,大体而言是座北朝南。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此处应是修罗
宫之西,黑殿的后山,也就是那日他与玉堂追逐着那两名神秘人所到的地方。
展昭正如此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瑟瑟之声,他猛一回头,拔剑斩去,却是满鼻腥气扑来,一条花斑毒蛇断作两截掉
在了他的脚边。
果然不出所料,此处不光瘴毒蔓延,尚且毒物丛生。此时想来,那夜看到的那两名神秘人事前所服的,大约是躯毒护体
的解药之类。不过,眼下却无暇多想那旁的事物。楚无咎适才说,他在此处至多只能坚持三天,这个限期只会更少却不
会再多。他必须抓紧时间!
只是,此时敌暗我明,又不知楚无咎摆的究竟是何等阵法,也只好步步为营,摸索着前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论
如何,前进总好过坐以待毙。而且,记得今晨,玉堂应是与他一同被迷昏的,不知他此时如何了。楚无咎厌恶憎恨的只
是他,对玉堂却是十分重情义,应该不会为难他才是。
想到此,展昭静下心神,大致判断了方向,一直向东走去。只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忽的一阵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吹得他全身的衣衫冽冽作响。
有人来了!
展昭这般念道,咬紧牙关,全力定住身形,任那些仿佛长了眼的沙屑碎石飞扬起来,狠狠打在他身体的各处穴道上,仍
然坚持与其抗衡,不肯退后半步。
好一会儿,那阴邪的罡风才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似是抱怨的喃喃自语,可是却听不懂他说的是些什么。又仔细
侧耳辨去,才听出那似乎是夏人所讲的党项语。只是,尚来不及疑惑,那人已禁不住现了形,从前方雾中一跃而出。抬
眼看去,那人中等身量,穿了一袭皂衫,蒙了面,披头散发,并未束髻,手中拿了一柄坠了十数枚金环的长刀,全身散
发出一股阴气!
那人盯着展昭打量了一番,先是叽里哇啦地说了几句意义不明的番语,接着便是一阵目中无人的狂笑,举刀一指展昭,
示意他先出招。
“既然如此……”不管那人是否听得明白自己所言,展昭还是抱了抱拳,道了声“承让了!”,便拔剑迎了上去。
那人大喝一声,举起刀来,“锵”的一声挡住了展昭这一剑,直扑上前,便是一阵惊涛骇浪般的猛攻。霎时间,耳边只
闻劲风飒飒、金环震撼清脆之声不绝于耳,直响得人心慌意乱,无法集中精神。
不好!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还精于邪派魔音之术!
展昭发觉此种状况之后,忙屏气凝神,将气息又提高了一成,振臂翻腕,手中运剑如飞,宛如寒夜电闪。
那人见了,立刻转换招势抵挡,举刀横砍,被展昭避过之后,一错身的工夫,突然左手成拳,击向他的胸前。展昭仰身
再次闪过,对方却并未收势,拳头猛地展开,五指化为龙爪一般抓向他的肩头。
展昭见状,眼看退已不及,左掌疾然推出,挡住那袭来的手腕,顺势旋身,反将对方擒住。那人想不到自己会反遭钳制
、吃了一记败招,恼羞成怒之下,那手腕竟如同蛇身一般,异于常人地反转过来,五指仍成龙爪之形,狠狠扣住了他的
肘部;展昭同时抬腿直扫那人下盘,那人足下一点,欲飞身而起;但展昭此时尚未放手,两人便在刀剑交错声中一起跃
了起来,直到丈许高处才分了开来。不过分开的瞬间,展昭快了一步,巨阙啪地一挑,强烈的剑气刹那间便在那人胸前
的衣衫上划出数道裂口,露出内里的绛紫旋栏……这不是夏人服饰吗?
展昭双眉一皱,正想看清,那人却忽然脚下一个用力,身体整个向后荡出,接连不断如同擂鼓的清脆声响再次出现,而
且这次是无法抵挡地自四面八方潮涌而来,直震得人心燥如火、头痛欲裂。
“可恶……啊……”展昭咬住牙关,拼尽全力,但痊愈未久的身体已不允许他继续坚持。直觉嗡的一声,似被什么生生
搅动了脑浆一般,连身子也再难控制,直直坠落下来,摔倒在地,眼前只见得地转天旋,一片昏暗,耳边隐约听到什么
……
起初,似是那人的笑声;其后,笑声转为了鬼魅的哭泣,晕旋之感也诡异地随之转轻;但侧耳仔细倾听之时,那哭声却
已化为痛苦的嘶吼!
猫儿……猫儿……你在哪里?
好疼!简直像火烧一样疼!
你们这些鬼怪!放开我!白爷爷宁可这样万箭穿心而死!
猫儿……猫儿……我见不到你了!
我们此生的缘分已经尽了!
为了你,我的血已经流干了,放我去吧……或者,你愿随我而来?
“玉堂!”
昏乱中,展昭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摸索着握向巨阙的剑锋。血花染红了雪亮的利剑,钻心蚀骨的
剧痛立时取代了脑中的魔音,眼前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不,不是!那全身浴血的狰狞鬼魅不是玉堂!绝对不是!
“你休想就此控制我!”
低吼一声,展昭握紧剑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猛地抬起臂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竭力朝那响动之处射出一只袖箭!
“啊!”雾气中传来一声惨叫,响动戛然而止,四周便再无声息。
展昭甩了甩头,再抬眼时,天色已是大黑。
***
霜降已过了数日,到了夜间,屋外便是寒风刺骨,呜呜呼啸,听得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