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洛彦等了很久才听见何翔说:“我结识洛兄时,洛兄已与莫兄是一对…璧人。我心仪洛兄时,洛兄是单身一人。”
然而何翔听见洛彦发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声,是的,洛彦会笑在自己意料之中,可洛彦的笑却像是自己这番话在他意料之中一般。因此何翔忍不住道:“洛兄,何故发笑?”
洛彦眯眯眼睛:“这么说起来,你是个大大的灾星。”
“嗯?”何翔一愣。
“因为你喜欢我了,所以我和莫全分手了,你的到来给我带来了不幸,你不是灾星谁是啊?”洛彦晃着胳膊。
何翔哭笑不得,转念一想却也是:“说的极是。”
“所以啊--”洛彦突然挣开何翔的手从他背上跳下来,“你还是离我远点儿吧--”话音未落,就因为跳下来没站稳一下往后仰摔在马路上。
何翔吓了一跳冲过去拉起他来:“怎么样?有没有撞伤头?碰着哪里没有?想不想吐?可别是脑震荡啊!”
洛彦呆呆看着他,何翔急得拉着他就往自己背上背:“你撑着,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洛彦拉住他:“何翔…”
“你别说话,头疼不疼?”何翔急得要冒汗了,“都怪我,抓牢一点就好了。”
洛彦还是歪着头看他,看的何翔毛骨悚然:“你,你不会撞到头…傻了吧?”
“撞到头你不会希望我穿越一下么?”洛彦嘴角一抽,扬手就给了他头上一下,“说我傻,我看是你傻吧?再不济,你不会说得文艺点儿用‘失忆’么?”
何翔端详他半天才来了一句:“你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洛彦一推何翔借力站起来,拍拍屁股却又摇晃两下。果然还是有点儿酒精在起作用。不过他却又像想到甚么转过身来,“诶,你还是可以好好说话的嘛,以后不要讲甚么文言文了啊!哈哈--”
“我…”何翔坐在地上顿时不知该说甚么好。
“愣着干甚么?送我回家啊--”洛彦翻个白眼,“大晚上的,我这么美丽聪明一人,还不得被劫财劫色啊?”
八十一章
何翔一晚上没睡好。
到家一直躺在床上发呆到天亮,翻个身看看不过七点多。有些烦躁,有些无奈,有些不甘,却有些模糊的期待。
说不清楚为了甚么,
再过一阵就听见手机响,接起来一看是向兴:“喂?”
“何翔,睡了么?”向兴大嗓门,听起来精神抖擞。知道他是夜猫子,所以才问他“睡了么”,而不是“起了么”。
“不曾。”反正是睡不着,也不算诓人。
“那你再等一会儿啊,我给你拿点儿吃的过来。”向兴哈哈笑笑挂了电话。
何翔有点儿愣神的看看手机,摇摇头合上起身。去浴室洗把脸,出来将屋子略略收拾一下,这就听见敲门声。
“铛铛裆铛--”一开门一个大饭盒出现在眼前。
何翔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向兄?”
“可不就是义薄云天的我么--”放下饭盒,向兄的脸笑眯眯的。
何翔把他让进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明浚昨天说做饺子,结果我把面粉放多了。我们两个人那一堆饺子吃完估计就得明年了,所以明浚说干脆再多做一些,叫我给你们每人都送点儿。”向兄把饭盒放在茶几上打开来,“趁热吃吧,明浚也是才吃了上班的。”说着就又指着里面哈哈笑道,“你可别笑话,凡是那种漂亮的都是明浚的手艺,那些‘开膛破肚’的就是我的杰作了。”
何翔没有说话,只是疑惑的看着他。向兴看他一眼:“愣着干嘛啊,拿筷子去啊。”
何翔皱皱眉头:“向兄,你与明浚兄…”
向兴啊了一声才抓抓头道:“啊,忘了跟你说了,我现在和明浚住在一起…”却又立即瞪大眼睛,“我们可不是同居啊,只是住在一起而已。他是房东,我是房客…”
何翔淡淡笑了一下,起身拿了两双筷子两只碟子和醋过来:“不妨同食。”
向兴摆摆手:“明浚说了,这是给你的,我不准偷吃。”
“是我诚意邀请向兄,怎算偷吃?”何翔给他的碟子倒上点儿醋。
向兴呵呵一笑也就不客气,夹起一个塞进嘴里:“呵呵,香。”
何翔细嚼慢咽:“向兄怎么和明浚兄住到一处去了,陈愉学弟呢?”
“他跟莫全那儿待着呢。”向兴咽下饺子去,“这事儿说来就长了…”
一盒饺子见底,两碟香醋吃光。
何翔放下筷子:“这可想不到…原是先该恭喜向兄的。”
“我有甚么好恭喜的,还不是原地踏步。”向兴擦擦嘴,捏着筷子有点儿郁闷,“明浚他脚好的差不多了,上下班怎么都不肯我去接送。对了,他补课也不要我去接,说是我坐在下面,影响他上课…你说这叫甚么事儿…”
“明浚是体贴,怕你累着。”何翔笑笑,“再说向兄还有研究生事务,总不好…”
“他怕耽误我啊?我闲得要死。”向兴伸个懒腰,“论文我去年就写好个大概了,现在不过是修修补补而已。”
何翔微微一笑:“明浚兄为人雅致,向兄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我是不急,反正…从想明白这件事儿起,我就知道是个持久战。”向兴往后仰头扭扭脖子,“怎么着?是哥儿们的就陪我打场篮球,免得体力不够支撑不下去。”
何翔为难的笑了:“就我?还是罢了,免得拖累你。”
向兴一皱眉:“我就不喜欢你这点儿,老坐在电脑前算怎么回事儿?我倒不是说写小说有甚么不好。可总坐在家里会不会闷呐?你看明浚,每天就上课放学改作业批卷子,除非买菜不然没时间出门,多闹心啊。”
何翔沉默一阵才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甚么?”
“也许…就因着久居家中,不见天日,才会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向兴也不糊涂,看他脸色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何翔,你别是…出了甚么事儿吧?有甚么就跟兄弟说!”就又半开玩笑压低嗓门儿,“别是你上次说得那个甚么人…你们有进展啦?”见何翔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当时就乐了,“好啊,好你个何翔!几日不见刮目相看呐--快说说快说说,也好叫兄弟学点儿经验。”
何翔苦笑一声:“哪里来的进展…只怕我自己又把事儿弄砸了。”
“嗯?”向兴看他也不像装的,这就收敛几分,认真道,“何翔,你喜欢的人这么麻烦啊。”
何翔微微点头却又立即摇头:“他不麻烦…麻烦的是我。”
“你是心甘情愿被人麻烦。”向兴想了想又道,“那人谁啊?”
何翔犹豫了片刻,才低低说了两个字。向兴顿时愣住:“啊?”
“是否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何翔苦笑,“我也晓得,我是痴人说梦罢了…”
“不是不是。”向兴连连摇头,“我是觉得…洛彦,他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我不太懂他那种人是怎么想的,不过感觉上是个有意思的人,也没甚么坏心眼儿,不像某些人--啊,说远了。”
何翔也就笑了一声:“呵,他是那样儿的,没人知道他在想甚么,也没人知道他为甚么那般想。”
向兴叹口气:“只是何翔啊,你真的喜欢他?”
“是啊,而且,心仪已久。”何翔叹口气。
向兴无言的看他一阵:“…那就去追他吧。”
“嗯?”何翔一愣看着他,“向兄你…”
“他现在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没有甚么不可以的。”向兴摆摆手,“我喜欢主动出击,老是等着等着,等到头发胡子都白了还是个等。倒不如有甚么痛痛快快说出来的好。”
“如此说来,向兄已向明浚兄说明一切?”何翔眯眯眼睛。
向兴笑容顿了一下才道:“那…时候儿还不到嘛。你刚才不也说了,明浚那人雅致,呵呵,雅致雅致。”
何翔也就摇头笑笑再叹口气:“向兄,昨天晚上…我也曾向洛兄表明心迹…”
“嗯?”向兴一抖,“真的?”心里却道,真看不出,好你个何翔啊…平时默默无闻的,一出手就直奔主题去了。
“ 嗯,不过…”何翔重重叹口气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将这几天的事儿说了,特别是说到昨晚上送洛彦之家之后就沉默了。
“他怎么说?”向兴追问下去,“正常人听见这种表白,怎么都会给点儿反应的。”
何翔幽幽道:“我送洛兄回家--”
送洛彦回家,电梯到了顶层,洛彦进了屋,回过神来扶着门看他。既不说请他进去坐,也没说他可以走。何翔有点儿不知所措。不敢说走也不敢说留。洛彦却看着他道:“何翔我问你,如果两个人回不去了,该怎么办?”
何翔一时语塞,洛彦这就笑笑,伸手一拍他脑门:“回去洗洗睡吧。”说完关了门。
何翔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才回家,然后到现在。
“回不去了?”向兴听完直皱眉头,“甚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何翔叹口气,“依向兄之见,会不会是说我唐突了,本来还勉强可算同学朋友,现在则…”
向兴皱起眉头来:“不会不会。洛彦那种个性要是不想跟你相处,大概话都不会和你说,连正眼儿都不会给的。你想想他大学时候儿的模样就成。”
何翔一想也是,心里稍稍安定,却又添了新的愁烦:“可洛兄的意思,我还是参不透啊…”
“感情这种事情,没有天机老人可以参透的。”向兴感慨一句。
“可不是?”何翔也就笑了,“不过向兄,明浚兄是难得的好人,你还是…珍惜的吧。”
“那是当然。”向兴傲然一笑却又泄气,“不过我…唉。”
“明浚兄也是性情中人,值得的。”何翔笑笑,拍拍向兴的肩膀。
向兴嘴角一动,似乎想说甚么却又低下头来。何翔看他一眼:“向兄有话不如直言。”
“这可是你说的啊。”向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何翔,我觉得…洛彦和你不合适。”
“嗯。”
“洛彦…虽说没怎么和他相处过,但给人的感觉太浮躁,太跳跃,不是那么容易…嗯,我也说不好。可你看他以前和莫全不也是爱得死去活来的?现在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唉。”向兴打量着他的脸色,“不过他性子那么外向,而你沉稳得多,这…我也说不好,这也只是我个人感觉而已。说到底,你们都是我同学,我也不想你们谁吃亏了。”
“吃亏?”何翔笑了,“若真有人吃亏,恐怕还是洛兄吃亏多些。”
“嗯?”
“我个性木讷,不善言辞。又不喜动,沉闷的紧,还怕委屈了他呢。”何翔慢慢叹口气,“况且,他那句‘回不去了’,多半是在说他与莫兄吧。他心里还有记挂的人,哪里又有我的容身之所…一切不过是我自怨自艾罢了。”
“分都分了,老想着以前的事情对谁都没有好处。”向兴若有所思。
何翔看他一眼:“向兄…”
向兴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随便说说而已,也没指谁。”
何翔笑了一下,向兴看看表:“得,你睡吧,我先回了。下午还有课,晚上去接明浚补课。”
“明浚兄不是说要你别去么?”
“他说不去就不去啊?”向兴立起身来,“腿长我自个儿身上,我爱让它走向谁就走向谁。”说完就告辞走了。
何翔送他出门后回来,收拾了茶几,立在厨房清洗碟子的时候,看着水流将乌黑的醋汁冲刷干净,不知怎么就又想起那句“回不去”来。
回不去的,究竟是甚么呢?回不去的,究竟是谁呢?回不去了,又该怎么办呢?
八十二章
向兴站在教室外面,隔着门框上窄小的那一条玻璃往里面看。苏明浚正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作文技法,他表情生动可亲,带着微笑,似乎天大的难题到了这里都会迎刃而解。偶尔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关键点,字体柔和细腻,就像他这个人,清清淡淡的,又是可亲可爱的。
向兴站在外面,看着他的口型推测他在说甚么,想象他的语气,想象他的心情。他其实很有冲动想要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个明白,可是…又不敢。
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前思后想,举棋不定…中国成语的精妙之处在于能将人生每一分每一寸都形容得淋漓尽致体贴入微。他是患得患失,他是犹豫不决,一切只因为,在乎。
太在乎了,才会害怕。害怕自己会动摇,害怕自己被对方拒绝,害怕从此不能再做朋友,害怕…总之,向兴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胆小的人。害怕伤害对方,害怕给对方增加负担,害怕两个人从此陌路。
明浚的心是干干净净的,对他是大大方方,可是自己却存着这些莫名其妙的心理,简直,简直像在亵渎甚么一样。这些他没有办法说,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商量,只能自己责怪自己。但是心底一个小小声音却在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向兴笑了。是的,喜欢本身是没有错,喜欢甚么人也没有问题,现代社会,自由恋爱,天赋人权。但是,能承担社会带来的压力,能接受人们惊异的眼光么?这是个现实的问题,虽说明浚喜欢男人他是知道的,然而喜欢男人和喜欢是男人的他有很大区别。就算他们两情相悦了,还是会有很多问题。
当然,生活上,也许不存在。至少大学四年再加上一起住的这段日子,向兴知道明浚的生活习惯,熟悉他的一举一动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这种温存的、低缓的东西是爱情么?在向兴眼中,爱情是热烈的,就像自己意识到自己真正心心意的那一刻,心里狂热的躁动,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那才是爱情不是么?不可抑制的想要对方,想要了解对方,想要占有对方,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能看着他,恨不能把他变小了装在口袋里带到天涯海角去…这种近乎疯狂变态的想法,才是爱情不是么?
当然,人是理性的动物,懂得克制。所以向兴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站在教室外面,默默的看着明浚站在讲台上,而不去打扰他。爱情是一种激情没有错,但它同样有责任。如果给对方带来了痛苦,给对方造成了不必要的负担,那不是爱,而是另类的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