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莫恒一愣,看着洛彦哼着歌就走了,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顿了一阵拿不定注意上该往楼上走还是回去,就听见上面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洛彦学长--”有个人叫着飞快的从莫恒旁边跑过,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学长等等我--”
莫恒咳嗽了一声:“陈先生。”
“啦啦啦,吃饭吃饭--”
莫恒跟上一步拉住他的胳膊;“陈先生!”
“诶?!”陈愉兴高采烈的往下跑。突然被抓住了,差点儿重心不稳摔跤,好容易站定了,“你…先生你哪位啊?”
莫恒有点儿无奈:“我是莫恒。”
“墨盒?”陈愉眨眨眼睛,“我没订打印机啊。”
莫恒哭笑不得:“我是莫全的父亲莫恒!”
陈愉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剧院!”
莫恒松口气:“是的。”
陈愉抓抓头道:“ 那你不在剧院在这儿干嘛啊?还是说,你的下一场戏要在这儿演?”
莫恒皱着眉头:“演戏?不,不不,我不是演员,我…上次给过你名片的。”
陈愉一拍脑袋:“阿对,你是甚么经理啊董事的,呵呵。”
“呵呵。”莫恒也只好笑笑。
“那你忙着啊,我走了。”陈愉摆摆手,转身吐吐舌头,妈妈呀,流年不利,居然看到大号莫全,快走快走。
“不是,我有事--”莫恒话没说完,就听下面喊“陈愉你走不走啊?不走我可走了?饿死你算!”
“来啦来啦--”陈愉的声音至少在两层楼下了。
莫恒叹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莫全,你就住在这种地方…跟这种人住在一起么…如果你是要报复我的话,为甚么要用这种方式呢…
陈愉追上了洛彦,弯着腰大口喘气:“学…长,你--干嘛,干嘛,跑那么快啊--有老虎…追着你啊?”
洛彦一拍他脑袋:“比老虎可怕!”
“嗯?”陈愉眨眨眼睛。
“你看见那个怪大叔了吧?”洛彦比划了一下。
“看见了啊,他说他是莫老师的老爸。”陈愉揉揉头发。
“他找你说话了吧?”洛彦瞟他一眼。
“是啊。”陈愉奇怪的看他一眼,“怎么,他也找你了?”
“你忘记是你说要我小心点儿的?”洛彦忍不住噗哧一笑,“上回,剧院!”
陈愉啊了一声:“是啊,上次我可是差点儿就壮烈牺牲了…”
“所以这一次,我救你一命算是还了吧。”洛彦呵呵一笑。
“甚么意思?”陈愉眨着眼睛。
“莫全的家事,少管为妙。”洛彦转身往前走。
“嗯?”陈愉追上来,歪着头打量洛彦的神色。
“你听过莫全的家事么?”洛彦转头看着他。
陈愉认真想了想:“没有,好像大家以前都没说过他的家事…他自己也没说过。”
“就是啊,一般人怎么都会说到一些吧?可是他很忌讳谈这个。”洛彦淡淡道,“他不喜欢说,也不喜欢别人问,但是,你就不好奇么?”
陈愉点点头:“好奇啊,可好奇了!”陈愉摸着下巴,“你说他那么厉害,肯定是家里教育的吧…而且,我记得他是有两门外语的,一门英语,一门…”
“法语。”洛彦笑了一下。
“就是就是,法语。”陈愉嗯了一声,继续捏着下巴,“而且据说他法语还很好…难道他家里有甚么是法国人?还是,他在法国待过?”
“这个嘛…”洛彦笑笑没有回答。
陈愉自顾想下去:“他在过法国,又不肯说家事…难道,他家是甚么黑道组织?根据地在法国?!”
洛彦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脑袋:“真有你的陈愉!”
“学长,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你不知道么?”陈愉眨眨眼睛。
洛彦的手僵了一下,慢慢收回来笑了:“我不知道。我也不不关心。”
“啊?不会吧…”陈愉瞪大眼睛。
洛彦抬头看看天:“我只知道,那个时候…莫全既然不想我知道,我也就不必知道了。…而现在,我就更不需要知道。”
陈愉看着他,有点儿愣了。
七十五章
当最后一个学生带着感激涕零的表情离开办公室,莫全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慢慢的将头往上仰。
能感觉到脖颈被拉长的细微痛楚,似乎只有这种适度的痛楚才能让人在忙碌之后恢复一点儿神智。莫全伸手捏着左肩,缓缓的按摩一阵才扭扭脖子睁开眼睛。起身倒杯水,发现校园里已是异常安静。偶尔能听见几个学生说话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很快就又走远了。空空荡荡的走廊里有隐隐的回声,夕阳的光辉撒在这里,映照在那些历史名人的脸上,带着一层仿佛神圣的光辉。
莫全捏着杯口没有说话,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窗外。
K城的秋天是干燥的,虽则之前总是在下雨,但这一两天回到了最初的模样,空气里宛如漂浮着烦闷的因子,就算把空气加湿器开到最大也没有用。不过这是熟悉的,也可令人安心。
莫全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润润一天下来有点儿干哑的嗓子。基本上他是知道要爱惜身体的,不过也仅限于此。运动甚么的完全没有兴趣,他不能体会汗流浃背的快乐是甚么,他不明白把自己弄得像从水里捞起来有甚么意义。当然,运动的拼搏精神是要的,运动员同样需要比赛的智慧,这一点他深表赞同。只是要自己也去做,就是强人所难了。
中考的体育成绩…莫全不觉笑了。如果不是老师“强迫”每个人都要参加,他大概是主动放弃的。在他看来,那几十分完全可以通过其他科目以及加分完成。
希望通过锻炼身体加强人的意志力,在莫全看来有点儿像神话。武侠小说里面才会有高人为了追求一点点的进步花上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功夫,现代人太忙了…是的,越忙越穷,越穷越忙,疲于奔命的都是无法合理安排好自己生活的人。这个道理如同用钱,有钱人的钱就算用出去了,最后也会回到自己手中。
莫全深觉自己还没有达到那个地步,况且他虽然欣赏这种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却也不愿意自己尝试。平凡普通也有平凡普通的好,自得其乐至为重要。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身边各种类型的人层出不穷,可以作为绝佳参考。苏明浚,他生活得很实际,也很温和,本分的,安静的,每天为自己的那一点小小的幸福忙碌;向兴,他生活得很张扬,也很体贴,肆意的,健康的,每日为自己的那一分小小的幸福努力;陈愉,他生活得很自在,也很轻松,快乐的,天马行空的,每天为自己得那一点小小的娱乐开心;何翔,并不是十分了解。不过在莫全看来,作家这个职业是自己上最大的冒险。把自己的想法经历等等一切积压成一个一个的文字公诸于众,诚惶诚恐的等待这观众与市场的检阅,实在需要超人的勇气。
没有批评甚么的意思,只是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力。但是莫全自己,是没有这个权力的。他完全明白。人的身份有两个,一个是血缘的,一个是生活的。“人以群分”的名词成为了都市客的流行标签,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出现了所谓“新五十六族”,但是莫全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个。
显然不是“穷忙族”,他是忙,但是不穷。“穷”的定义也许人各不同,莫全眼中的穷与富,就是想用钱的时候有没有钱的区别而已。他也不是“房奴”,事实上那套房子,早就已经划在他的名下,只不过他仍然坚持要交房租而已,虽然这笔钱隔天就会再次出现在自己帐户上,那么就当便宜银行好了。基于这个理由,莫全打死不作“月光族”,他们是及时行乐的代言人,是消费主义与信用卡推销员制造的阴谋下第一批牺牲者。比一个月花光工资的月光族更糟的,叫“星光族”与“日光族”。莫全发过誓,这辈子绝对不能再因为钱出卖自己。虽则可能有人不会觉得他是把自己卖了,但在他眼中,就是如此。
莫全显然也不是“拼客”,不过他很是佩服这群人,他们的天赋就是整合资源。他能理解这种人节约、快乐、沟通与交友的概念;拼房、拼车、拼网、拼卡,能拼一切可以拼的,只是,他们是否需要拼命?莫全呵呵笑着,慢慢走回了桌边,放下喝空的杯子盖上盖子,低头收拾包准备回家。
也许在别人眼中他是“过劳模”一族,也即从不“加班”,因为字典里没有“下班”。不过莫全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这分明是死亡率的新增长点,跟自己有甚么关系?他更是完全没有兴趣当“晒客”,把自己的工资、疾病、女朋友拿来晒,用隐私来换发言权是愚蠢的,除了让人在背后嘲弄自己的浅薄无知之外毫无用处。所以,他极少参与这种类型的讨论。不过学校大环境中女性比例居高不下,是这群人无比惬意的温床。没有歧视女性和学校的意思,因为这种情况哪里都是。最为明智的也许是闭上自己的嘴,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全是这张嘴。莫全的嘴除了吃饭之完,并没有说闲话这一功能。因为他讨厌自己被人议论,那么就让议论别人的流言到他这里打住好了。反正他是个男人,不参与这种大众舆论的传播方式,也还算合情合理。
走出教学楼,莫全看到了高二年级的方老师,三十二岁的年级还没有结婚,家里和自己都着急得不行。学校里一来年轻老师,他就会像打开全身电源的机器人,鼓足了劲儿要有所作为。周末一定是安排了相亲,希望找到那十几亿分之一的概率。不过在莫全眼中看来,这种“相亲族”就是生活圈子不出办公室,却渴望与隔壁写字楼的人结婚的人。开个玩笑来说,他们每周相亲3次,约会控制在8分钟,讲究婚姻成功学原则---追求的是过程,不是结果。莫全没有嘲笑他们的意思,反而很佩服他们,因为这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也许像洛彦所梦想的“尼特族”也很好,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不参加就业辅导,无所事事足以概括其人生。虽然只是说笑,不过忽悠生活的下场就是被生活忽悠回去,生活有的时候荒谬得令人不能理解,有的时候又现实得叫人毛骨悚然。莫全明白所谓“知识就是力量”、“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的明言,但他不愿成为“本本族”,对学历证、技能证、等级证等证书的迷信,只会让人成为知识的奴隶,而不是主人。当个“知道分子”也许会更好,不一定是知识分子,但甚么都知道。他们与媒体是共生关系--不负责任的说一句,西方产意见领袖,中国产知道分子。因此更不能成为“考碗族”,他们的兴盛与官僚体制的兴盛密切相关。公务员是金饭碗,他们要吃这碗饭。有这个碗,就会有想用这个碗的人。生活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必须满足人的第一要义。不吃饭人会死,没饭吃人无法活。这不是低不低俗的问题。只是人完全有能力选择吃这碗饭或那碗饭罢了。因此“跳蚤族”的出现就是正常现象,他们跳槽是家常便饭,工作履历如一首十四行诗。永远都在寻找更好的机会,但好机会通常不喜欢他们。是不是稍微刻薄了一点?莫全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加入其中,就还是“口下留情”吧。
走到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夕阳下沉静的教学楼,高远的天幕中做背景的云一朵也没有。偶尔有一两个留堂或是打扫卫生的学生从他身边走过,看着那些自以为成熟的脸上露出的稚气表情,莫全总是觉得非常惬意。谁知道以后他们会变成甚么样子呢?老师,所谓的老师并不是教你怎么走人生的人,他只是告诉你人生有几种走法而已,或者再替你分析一下各种人生都有甚么优缺利弊,最终的道路还是得本人一步一步完成。
没有必要把某一个职业捧到天上去,也没有必要把某一个行当踩在脚下。也许人没有办法选择生活的方式,但可以选择生活的态度。
莫全在回到中国的飞机上,想的就是这个问题。现在走在校园里,想的还是这个问题。只不过那时候是一种惶恐不安,而现在,是一种平静淡然罢了。发誓不作“99族”。不作那种可悲的完美主义者,绝不会拥有再多也不满足,不能拼命工作只为了获得99后再获得额外的那个“1”。
似乎想的远了一点,莫全轻轻笑着摇摇头,思考着晚上回去吃甚么。伸手拿出手机,发现陈愉下午给自己发了条短信,说是洛彦在club L请客,如果他愿意就一起来。
莫全脸上淡淡一笑,陈愉也许就是“蛋壳族”,作为动漫的超级发烧友,对诸如“咸蛋超人奥特曼”等等一系列动漫的迷恋超过常人。不过这种人一般生活都很愉快,表面上和正常人没有甚么区别,也会懂得在操作中分清工作与娱乐,但他们的童年是被无限延长的。
把手机放回口袋,步行出校门的这一段时间可以考虑清楚是不是要去,但在校门口莫全看见了一辆银色的Zagato,DiattoOttovu…莫全看着车旁站着的那个男人,嘴角略略弯了起来。这又是一族人,也许可以叫他们为“年度人物”,是职业的贵族,也是各种活动获得商业赞助的重要因素,甚至他们就是各种商业赞助本身。通过媒体、调查公司、商业品牌的发掘与洗礼,岁末年初时常在不同颁奖典礼上走穴。
万分不幸,人除了社会的身份,还有血缘的身份。眼前这个叫莫恒的男人,就是与自己有二分之一血缘的人。莫全永远会记得母亲去世之后他的第一次出现,也会记得他提出条件让自己活下去的情景。是的,他现在悠闲的生活都是来自于这个男人。他二十五岁之前的快乐跟他没有关系,但二十五岁之后的人生,将由这个男人掌握。这是他们的约定,不可更改。
莫全看着莫恒,每一次都觉得没有话说。莫恒看着他,只是微微点点头,转身进了车里。莫全一挑眉毛笑了,如果用洛彦的思维,这种情况就是可以狠狠敲诈一顿有钱人。若是用陈愉的思维,那就是遇到了毁灭地球的老妖怪。
无论如何,地球保卫战每天都在发生,或者是美少女,或者是美少年,或者是魔法,或者是机器。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英雄都是孤独的,也都是自封的,更多的,是连自己也不承认的。
七十六章
莫全到club L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
站在木格子门前,莫全看着那个大大的“L”没有动。L,是甚么呢?laboratory?来这里的不见得就是经过辛苦劳动的人;leader?做领袖需要付出高昂代价,且要对他人命运负责,多么无趣;lie?这个世界本就充满谎言;loaf?是的,Half a load is better than no bread,有总比没有好,所以他答应他血缘上的那个父亲;love?不要开玩笑,谈天说地古往今来中外宇宙,说甚么都不要说感情;也许是lucky,人人都需要一点儿意外的幸运,中彩票与得癌症都是同一道理;不过既然这里是酒吧,也许是lysol,苏打水,防腐剂,把自己泡进酒精里,然后我们的身体死去,大脑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