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百招之后,厉无痕不得不把沈沧海放开。
掌心微一吐劲,已把沈沧海推进子阳云傲怀中。
“傲,若你敢带他走,我把你的头扭下来。”
在冰冷的威胁声中,子阳云傲把沈沧海接住,见他单薄的眼帘紧闭,如扇眼睫不断抖动着在苍白的脸蛋上落下淡淡阴影
。
脆弱得令人心痛……
子阳云傲皱皱眉头,抬头看向战场,在舍下沉沧海这个累赘后,厉无痕将有如鬼神的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顷刻之间已
占尽上风。
眼珠溜溜转着,子阳云傲心中有了主意。
他用双手抱起沈沧海悄悄地轻轻地不动声息地向后倒退,一步一步,直至退出密林,离开厉无痕的视线范围,才迈开脚
步,拚命地奔驰起来。
在飒飒的风声中,沈沧海睁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子阳云傲。
子阳云傲苦笑。
“你别这样看我,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疯了。”
口虽在说话,足下却奔得更快,他知道,若被厉无痕追上来,扭下头未必,但一顿教训却绝对少不了。
他这一生也从未试过像这一晚般狼狈,一直急奔,一逃再逃,直至进到洛阳城内,天已大白。
他扶着沈沧海在路边的茶寮坐下,心中不停思索。
他违背师命,带走沈沧海,凭着的是一股狂气,这时静下来,回心一想,已知道情况对他非常不利。
慧苦已经认得他的样子,若他能自师父手下逃命,一定会对卓不凡等人说出是他救走沈沧海的,在确定慧苦死在师父手
下前,白马寺绝对不能回去。
而他带走沈沧海,师父也必定非常生气,以他昔日的事迹,威胁说要扭下他的头,未必是说笑的……
想着想着,子阳云傲心中不由得一寒,想:此时此刻,这天下间,怕只有一个人能护着他了。
子阳云傲咬咬唇,心中虽不忿气,但终于拿定主意,扶着沈沧海在附近的店子里叫了一辆马车。
第七章
马车一直驾到洛阳城以北的荒郊之地,穿越连绵树林,就看见一所庄院屹立在绝崖之前,庄院白墙红瓦,占地甚广。
马车在庄门前停下来,子阳云傲正要掏钱给车夫,才记得自己换上了夜行衣,身上随软剑与广陵散外根本甚么财物也没
带上。
他想了想,便对车夫指一指庄门。
“麻烦车夫大哥帮我上去叩门,就说子阳云傲来了,叫他们主人出来,车资我一会儿自会双倍奉上。”
车夫一听见,一双眼登时发亮,正要走到庄前,提起狮口下的铜环,重重地叩了三下。
庄里的人前来开门,却不是寻常守门的佝偻老人,而是两名剽悍大汉。
他们听见子阳云傲的名字,皱着眉头说一句。“不识!我家主人不在!”便要重重地把门搁上。
子阳云傲耳目灵敏,远远坐在马车中听到他们的话,发出冷笑。
“识与不识你们还是先进去问清楚吧。否则,只怕你们担当不起。”他说话时声音虽轻,却故意以内力远传,就仿佛在
两名大汉耳边细语一样。
两名大汉互看一眼,迟疑之际,一把讨好的笑语声已经从后响起。
“哈哈!我还道是那一位贵客到访,原来是子阳小侯爷。”
一身富态的贾老实边笑,边从庄院内走出来。
“小侯爷,你好!贾老实不知道你大驾光临迎接来迟!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子阳云傲不冷不热地应上一句。
“要劳驾堂堂十八分坛的贾坛主出来接我。是我该死才对。”
当日由厉天邪口中知道贾老实就是天魔教第十八分坛的坛主时,他实在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他以为只懂得阿谀
奉承,见风转舵的奸商竟有如此本领。
“小侯爷言重了!区区一个小坛主怎比得上小侯爷尊贵?”贾老实也不怕手下笑话,登时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又是弯
身又是鞠躬。
“别在我面前作戏了!你的表情,像你的名字一样,假得要命!”子阳云傲受不了地蹙眉,摆摆手。“进去!叫你家教
主出来接我。”
“啊?”贾老实吓了一跳,先要推托,却听子阳云傲冷冷地吐出一句。
“告诉他,他不出来接我,我不进去,以后也不用见面了!”
贾老实想了半晌,咬一咬牙点下头去。
“是的!小侯爷,我立刻进去对教主说。”
跟着他出来的一众手下都吓一大跳,以为他突然傻了,唯有贾老实在心中暗暗叫苦。
他进去叫厉天邪出来迎接客人,这种话即使多给十个胆子,他本来也不敢在厉天邪面前说出口,不过,这位子阳小侯爷
是教主的什么人,别人或者不知道,贾老实却多少猜到了。
教主惹不得,教主枕边人更惹不得。他宁愿现在进去被厉天邪当面训斥一顿,也胜过因为得罪子阳云傲而在日后战战竞
竞。
他硬着头皮走进庄里去,将子阳云傲的话对着厉天邪覆述一次。
出乎意料之外,厉天邪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抚他一句。
“他就是有点任性,为难你了!”
夏飘萍站在贾老实对面,正好将他脸上感恩戴德的神情看进眼里,心中暗暗佩服自家教主的手段。
他的一句说话,非但可以将贾老实对子阳云傲的怨怼化解,也能令他更加对圣教尽忠。
对着受宠若惊的贾老实,厉天邪又夸赞了他几句,才领着夏飘萍和秋愁雨出去。
外人都以为他只是武功奇高,加上运气好才能令天魔教再次中兴,却大都不知道,他年幼亡父,以六岁之龄就被推上教
主之位,外有中原正道苦视眈眈,内亦有不忠之辈觊觎他的宝位,他能在内忧外患之中平安成长,实在是因为与他粗犷
冷酷的外表毫不相符的驭人之手段与心计。
不过……偶尔也有他应付不了的人。
厉天邪粗浓的眉头拧紧,站在离子阳云傲的马车在二十步之遥的地方。
“傲,我已经出来接你了!我们一起进去吧!”因为子阳云傲不准他靠近,他只能遥遥地放声说话。
子阳云傲由昨天起就遇上种种倒霉事,受了满肚子的气,归根究底都源自厉天邪,哪里肯给好面色看?当下,冷冷地横
了他一眼。
“把救楚楚的解药交出来。”
“不行!”厉天邪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
早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子阳云傲没有露出愤怒或者失望的神色,动一动手,从怀中拿出一件物件来。
“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厉天邪抬眼看一看,脸露讶异之色。
“广陵散?”
“正是广陵散。”子阳云傲牵一牵有着朱红小痣的左唇角,轻轻松松地说:“如果你不将解药交出来,我立刻就把它毁
了。”
他举起广陵散,在车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在猛烈的日光之下,厉天邪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
“你手上的真的是广陵散?是怎样得手?”边问,边迈步踏前。
“别走过来!”子阳云傲怎敢让他走近,立刻放声喝止,“就站在那儿,和我保持距离。”
“太远了,我分不出真假。”厉天邪说着,再踏出一步。旁边的夏飘萍与秋愁雨亦步亦趋,准备听他的暗号,随时出手
抢夺。
“分不出真假?好!那就当它是假的,把它毁了便是!”子阳云傲指头一紧,把广陵散抓得更紧,作状要以内力把它震
碎。
这一着半真半假,一半固然是威吓,更一半却是他实在再无他法了。
知道他只消内力一吐,广陵散便会灰飞烟灭,厉天邪不得开口叫止。
“等等!”
子阳云傲暗暗松一口气,斜眼向他睨去。“等什么?”
“广陵散里面记载的都是已经失传千年的曲调,你之前不是对我说想要它吗?又怎舍得就这样把它毁掉呢?”厉天邪言
谈之间,竟似是为他而惋惜。
子阳云傲摇摇头,高声说:“琴谱再珍贵,和人命相比,也只不过是身外之物,没什么可惜的。”
“傲,广陵散中记载的天魔心法在我六岁之前,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它对我而言其实没有多大价值。”
“但是,值得吗?”子阳云傲冷笑,他总不相信厉天邪不让步。“为了一个小女子的性命而令天魔教镇教四宝从此缺一
,也在你的教主生涯中留下污点。值得吗?你肯吗?”
“你、威、胁、我?”一字一字从厉天邪口中吐出,眼神凶狠如兽地盯着子阳云傲。被他用仿佛要噬人的眼神看着,子
阳云傲心头一颤,也发起狠来。
“我威胁你又如何?”
“子阳云傲!”
厉天邪怒喝一声,把旁人都吓得退后几步,唯子阳云傲不怕,盯着他一双狠厉的眼睛,挑衅地勾一勾唇。
“我的确是威胁你,你要不要也把我毒死了,好让你抢走这本广陵散?”
但见厉天邪脸色铁青,把一双拳头攥得砰啪作响,连夏飘萍和秋愁雨都以为他要上前硬抢了,但半晌后,却见厉天邪脸
上的怒色忽然平伏下来,眼神也由凶狠变成深沉。
“愁雨,解药。”沉厚的声音响起,秋愁雨立刻把解药奉上。
“你别过来。”子阳云傲还是不肯让他走近,遥遥指着秋愁雨。“秋愁雨,你把药送到白马寺救楚楚。”
“去吧!”厉天邪摆摆手,秋愁雨便即领命而去。瞧着他长长的左袖拖拉过空中留下的棕色掠影,子阳云傲心中的牵挂
亦去了大半。
“广陵散拿来。”厉天邪上前,手一伸,就要拿走他手上的广陵散。
“不行!”子阳云傲怎肯就此把广陵散还他,手一收,便把广陵散收入怀中。“你不是说过你的东西也是属于我的吗?
那先由我保存也是一样。”
“傲,你实在很会扭曲我的话意。”
厉天邪也没有逼他立刻把广陵散交出。他有自信──只要是属于他的怎样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冷冷一笑,他对云傲说:“已经什么都依你了,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看不过眼他自以为是的样子,子阳云傲不是味儿地歪一歪嘴角。
“除非你求我进去。”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次前来是要倚靠厉天邪的庇佑,但看见他的样子实在心中有气,忍不住便要
与他为难。
厉天邪自问一再忍让,子阳云傲却不知好歹地步步进迫,他贵为一教之主,刚愎独断,脾气其实极大,当下脸色变了一
变,差点就要拂袖而去。
但他知道自己昨天才与子阳云傲大吵一顿,子阳云傲若非遇到什么麻烦,绝不会到这里来找他。
说不定就是在偷广陵散时惹祸了……而且,一定是很严重,他无法独力解决的事。
思索片刻,厉天邪眼中精光一闪,竟真的开口说:“傲,我求你进庄去,让我招待你,这样可以吗?”
想不到他真的肯这样低声下气,子阳云傲反而吓了一跳,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半信半疑地皱着眉头。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说是你求我进去的。”
厉天邪按捺着脾气,柔声说:“是!是我求你进去的。”
旁边的天魔教教众都尴尬地别过头去,装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眼珠溜溜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子阳云傲问:“不会反悔?”
“不会!”
“真的不会?”
“绝对不会!”
不厌其烦地一再求证之后,子阳云傲勾起唇角,对着厉天邪露出一抹笑容。
“天邪,你对我真好,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他虽整夜未眠,倦于逃亡,但这一笑起来还是带着一种令人倾倒的独特魅力。
目眩于子阳云傲灿烂的笑脸之中,厉天邪上前拉开车门,看清楚车厢里坐着的人影时,全身倏然一僵。
他早知道马车里并不只有子阳云傲一个,却怎么也想不到另一个人竟然是“他”。
“沈──沧──海!”
子阳云傲的心情美好得就像枝头上的小鸟一样。
小心翼翼地把沈沧海抱下马车,在走进庄时,他还故意抬起手肘,把呆滞的厉天邪推开。
但走不过两步,就被用力拉住。
“他不可以进去!”
见厉天邪清醒得这样快,子阳云傲心中不无可惜。他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故意在俊脸上勾起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
,笑着,一字一字地道:“别忘记,是你求我们进庄去的。”
“你当然可以进去。”厉天邪脸沉如水,五指紧紧抓着他的左臂,不容他更进一步。“不过,要先放开他。”
“我偏偏就是要和他一起进去!”子阳云傲用力一晃左肩,把他甩开。
“好!那你就和他的尸体一起进去吧!”厉天邪眼中厉光一闪,头也不回地伸手抽出一名教众的佩剑。
寒光飞闪,向子阳云傲怀中的沈沧海疾砍而去。
子阳云傲早知道他行事狠厉,却怎么也想不到他说杀便杀,刻下吓了一跳,急急向旁跃去,但那道锋寒之光如影随形,
招招进逼,无论子阳云傲如何闪避,总是脱不出剑光包围。
剑尖多次在沈沧海身体擦过,划出数道血痕。
沈沧海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动弹一下,但几滴鲜血溅在子阳云傲脸上,却烫得他微微一颤。
足下才慢了半步,蓦然间,剑光飞掠,厉天邪手中利剑已指向沈沧海的喉头。
眼看沈沧海就要性命不保,子阳云傲左右双足快速交错,回身,竟把自己的背门露在剑尖之前。
厉天邪大吃一惊,急忙收手,千钧一发之间,总算把剑势勒住,但剑尖已在子阳云傲的衣服上刺出一个小孔。
“你疯了!”厉天邪浓眉倒竖,厉声斥责。
“我清醒得很呢!”子阳云傲回头,俊脸上竟带着一抹笑容。
“你──!”厉天邪气得差点说不出来,提剑指着沈沧海的手亦在颤动。“你是不是看上这老白脸?好色得连命也不要
了?”
四周的教众投向子阳云傲和沈沧海身上的目光登时都变得微妙起来,子阳云傲又羞又恼,满脸通红。
“死疯子!你胡说什么?”
“你若不是看上他了,又怎会和我吵闹,又怎会用身子替他挡剑?”
“死疯子!胡说八道!”
死笨蛋!死疯子!他为什么要用身子为沈沧海挡剑?当然是因为知道厉天邪绝不会伤他!但是他不屑辩解,说道:“死
疯子!我懒得理你!”
用力跺一跺脚,便不再理他。
“不准!”厉天邪左腿一跨,已挡在前路。
子阳云傲眉头一挑,冷冷地说:“我是带着他从师父面前逃走的,师父说过要把我的头扭下来,如果你想我死就把我们
拒堵门外吧!”
说完后,他瞅着厉天邪气得几乎完全扭曲的五官,得意洋洋地笑了半晌,才抱着沈沧海走进庄里去。
这次,厉天邪再也没有阻挠,唯脸上神色狰狞得令人胆颤。
“教主……”夏飘萍硬着头皮上前,一句话未及吐出,厉天邪忽然狠狠地把剑一丢,不吭一声地跟在子阳云傲身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