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桢不语,手指抓紧夜一衣袖。“带我回去。”
“春桢……”
春桢凝视他,夜一受不住那眼神,他别开头。春桢轻轻说,“我求求你。别问,带我……回去。”
血愈流愈多,旁观者都看得出他已站不住。
景树突然走近,春桢向夜一怀里靠得更紧。
“怎么伤的?”
春桢一阵寒颤,不答。景树突然抓住他肩头,夜一抬手劈他手腕,却碍着春桢。景树躲开,一把拽起春桢,唰一声扯开
衣襟,连同里面棉布衬衫,春桢叹息般叫了出来,没力气抗拒。右胸简单包扎的伤口早就裂开,苍白胸膛上竟是五个血
肉模糊的孔洞。
鹳轻轻吸气,“我的天。”
景树陡然回头,“敏代!”
女孩长袖一拂,转身就走。景树眼角微微抽搐,看了一眼春桢,去追敏代。
夜一再不说话,打横抱起春桢便走。葵拦住他。两人脸色都阴沉。
“叫他把菅野绿名交出来。”
“有话去柳岸说!”
鹤皱眉。夜一是真的怒了。无论那是对谁。
葵忽然微笑,“如果冬青真是他杀的,我不会放过他。”
“如果他这伤是你做的,我也不会放过你。”
葵眉峰一挑,鹤太了解他,想要打断的同时人已抢上去,“葵!”
“他那只手可是我弄脱臼的。”
夜一眉心蹙得纠结,葵微笑,突然出手。鹤大惊,伸手搭向他肩头,瑶二动作却比他更快,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扑到跟前
,借着葵吸引夜一注意,一把将春桢从他怀里捞了过来。夜一被葵缠住,鹤竭力想隔开他俩。
夜一拼命想避开葵,一面大吼,“浅香瑶二!你敢碰他,我跟你没完!”
瑶二面无表情地看着夜一,立刻伸出手指捅捅春桢脸颊。
春桢靠在南南肩上,两人都苦笑。
瑶二看春桢半晌,突然好玩地笑了笑,“你跟仓持做过了?”
南南目瞪口呆。春桢低声咳嗽,笑都笑不出了,抬手点点瑶二,“你把他俩拉开,我就告诉你。”
瑶二轻哼,“你聪明,不用给谁找台阶下。”
他和鹤联手,制住葵倒是不难。
春桢无力地靠着南南,轻吐一口气,“……这世界真他妈疯了。”
南南吃惊地看着他,“哈?”
春桢反手抓住他,求恳地凝视,“别跟瑶二说……别跟任何人说,你看到的那些。答应我。”
南南拼命点头,盯着春桢的伤,眼泪啪哒啪哒地落。春桢想替他擦,伸出手看到自己满手鲜血,不由停住,苦笑,“真
是小孩子。”
一句话刚出口,他只觉眩晕。神志清醒的片刻想着切莫倒在小孩子身上,身体却不听使唤。鹳冲过来一把接住他,南南
吓得大叫。那四个人同时停手。
夜一扑过来抱起面无人色的春桢,鹤立刻叫医生。
葵看着瑶二,“那个伤?”
瑶二微笑着伸手成爪,比划一个姿势。葵点头。
由伤口大小看得出,那是女孩子的手指。
春桢很快清醒。医生检查过,伤口总算比想象中浅些,只是受伤后没有及时包扎,失血过多。
“绿名呢?”
春桢笑了笑,“醒过来当然回房间了。”
夜一看他一眼,“打晕她干嘛。”
“怕鬼束君对她不利。”
夜一淡淡说了句,“你替她出头。”
春桢抓住他手掌贴在颈间,有些讨好的妩媚姿势。夜一忍不住轻轻抚摸他温暖皮肤。
“鬼束君还不是一样……我们都得为自己的人,我总是个樱啊。”
夜一平静地说,“来我们班好了。”口气过分平静仿佛深思熟虑了很久。春桢几乎呆住。
沉默半晌后夜一看他胸口的绷带,“谁做的。”
春桢轻轻叹息,“……薇薇安。”
回莲楼后四人组都聚到瑶二房间,南南拼命想溜,被瑶二牢牢扣住。
“……我答应春桢哥哥了。”
鹤微笑,“说出来是帮他。不然他可能还会有事。”
“春桢哥哥没杀人!”
鹤安静地说,“我们都知道。”
葵冷冷坐在一边,有些发呆。套话这种事他不喜欢,鹤足够温柔所以拜托给他。在不惹恼瑶二的前提下,没人不想知道
南南和春桢拼命隐瞒的那些事。
鹳插嘴,“瑶二你一大早叫他去竹林干嘛?”
南南脸又涨红。瑶二嘘气,“我后悔了行不行,不许问。”他拍拍南南,“到底怎么了啊?”
鹤微笑,“南南看到什么了?”
“……春桢哥哥,和樱的那个漂亮姐姐。”
“绿名?”
南南摇头,“今天那个穿和服的,很凶的姐姐。”
鹳叹口气,“敏代。”
“他们做什么了?”
南南脸色忽红忽白。鹤安抚地看着他,“别着急。南南你知道,我们不会把事情搞乱的。”
“他们……”南南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狠狠摇摇头。
“……他们在接吻。”
确切地说,是敏代在吻春桢。他们在说什么,然后争执,春桢神情凝重,敏代出其不意出手制住他,吻上去。
然后身手轻盈却不够镇定的南南被发现。
南南瞧着神色清冷的四人组,害怕地向瑶二身边蹭。瑶二抱着他,心不在焉地抚摸。
“春桢哥哥是护着我才给打成那样的。”
鹳抬头,“呃?”
“他不还手……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还手。那个姐姐身手特别好,她说……说该杀了我。”
“她还说了什么?”
“她一直在说‘景树景树’”南南看着四人组,“她哭了。说春桢哥哥虽然说得煞有介事,可是注定要对不起‘景树’
。还说‘景树’一直爱春桢哥哥。”
瑶二无力地抽动嘴角,重复,“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啊……”
夜一吸一口气,“为什么。”
春桢不回答这个问题,只凝视夜一眉目良久,低声说,“要是我可以,要是你可以……我一定跟你走。”
我好累啊,夜一。
他把脸贴进夜一掌心,夜一半晌无言,某些时候自己对春桢毫无办法,他知道。探过手去抱他,轻轻扶进怀里,那瞬间
他尽可能克制地僵硬了一下。
那种气息。春桢身上的梅香那么明显,比每一次都更浓郁。方才太紧张,一直没有察觉。他想起孟予琛。
那个人,哪个人?给春桢“香雪”的那个人,二十四小时内不会消失的香气。那个人,他不久之前还在筇园。
他低下头,春桢注视他的眼神那么悲哀,酷似他无声痛哭的那夜。夜一闭上眼睛,抱紧他。
“你放心。”春桢低低地说,“我会给你个交代。”他咳了一声,“敏代伤我,是气我做不到她期望的事。”
“她说,要我跟她联手。”他苦笑。
“做什么?”
春桢无力地耸了耸肩,“杀了景树。”
夜一看他半晌,“你信?”
“我不信。”春桢微笑,“夜一,我很自私吗?”
夜一摇头,“自私的是他们。”
那摆明了是一场试探。
春桢笑得灰心。“我是经不起考验的人。”
“谁有资格考验你。”夜一的声音里毫无表情。春桢凝视他,“你,现在,只有你。”
“……你总是让我有理由生气,没勇气责备。”
春桢微笑,“别说这话……我会骄傲的。”他向夜一手腕上蹭了蹭,带点撒娇的味道。
“敏代约我清早去竹林。同我说那些。我拒绝。但是,南南看到了太多。”
夜一看着他漆黑无光泽的眼睛。春桢要保全景树的体面,他明白。为此宁可肆无忌惮,哪怕被疑心成凶手,被伤害。
“如果是他叫泉敏代约你的呢?”
春桢笑了笑,夜一毕竟没有他懂得景树。
“如果不是他……敏代怎会做这种事。”
夜一已经很生气了。春桢明白,他努力想要假装不察觉。很多时候坦白都并非最好方式。但此时他不想瞒骗他。
闭上眼睛,很多时候自己都痛恨自己的摇摆不定。从很久之前就是了,努力想要保留许多依恋,却总是伤人伤己,弥深
。
如果强大起来,就真的可以解决一切么。他问过自己也问过信仰的那人,但那种开放在昙花容颜上鬼魂般的笑容让他的
心都冷透。
有人敲门然后进来。春桢脸色大变。夜一回头,陡然放开春桢站起身。双方静了一静,夜一肩头一动,猛然扑了上去。
春桢咬牙叫了一声夜一,景树躲开攻击,斜斜看他一眼。冰冷眼神像一滴悬在唇上的冰珠,让他寒颤。
春桢抓着床头站起来,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那两个人。
景树倏然掠过来,夜一迅速拦住,趁景树分神,一拳打在他脸上。景树一顿,却不后退。春桢变色,伸手抓住夜一肩头
,裹着冰袋的左手用不上力,痛得倒吸一口气。夜一惊得手一慢,春桢抢上两步,挡在他俩中间,站不稳地倒向地面。
夜一再次切上来的手掌在他倒下的瞬间定住。
景树搂住他,姿势罕有的温柔。春桢闭上眼睛。
“够了。都够了。”
景树安静地问,“什么够了。”
春桢微笑,“对不起。”
夜一微微细长的眼角抿紧,气得胸口起伏。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春桢和景树的羁绊,但无法置身事外又被事实隔绝,那
感觉太不好。他不能责备春桢,无论是不敢还是不舍。当一个莲爱上一个樱。患得患失,那是不是唯一的方式。
景树突然握住春桢咽喉。
夜一怒吼,“泉景树!”
“什么够了。”
春桢眼里涌出泪光,嘴唇微颤,“景树……”
为什么,我们的心都不够狠毒。总不能百无禁忌。渴望温暖,是因为寒冷还没有完全把希望打磨成绝望。但我们从来都
不能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直觉又有什么用。
他轻轻说,“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我会保护你,像你曾经为我做的。”
但只有这些了。
再多牵绊,也逃不过时间。
景树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睛失去光泽,黑得看不清瞳孔,令人感觉恐怖。
夜一紧握着手指,微微发抖。
景树突然提起春桢,劈手掼进他怀里。春桢痛得低呼。景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春桢用力抓着夜一衣襟。景树关门的同时他放松下来,放任眩晕再次征服自己。
“GAME OVER。”他轻轻说,然后微笑。
斯媚
斯媚
二十八 斯媚
当天午后六点起筇园全面戒严。冬青的死是一个讯号,提醒了事态的不寻常。
Inuki回到莲班时心情并不很好,他无需掩饰神情。葵担忧地远远看着他。夜一和鹤迎上前问候Inuki。葵气得几乎跳起
来,讨厌自己没办法鼓起那种勇气。
总部介入中。这是南南和佳奈带来的消息。但少主明令禁止对相关人等进一步调查。那含义太明显。Inuki当晚没有回月
凉院。之后两天也没有。
“这摆明着是赌气呢。”春桢说。夜一看着他。这几天春桢一直很静很乖。伤好得很快。他笑说自己是久病成良医,被
人欺负成了习惯。
夜一拥他入怀。春桢动了动,找到舒服姿势,安稳地闭上眼睛。
凝视他秀气微翘的睫毛,夜一想起那天他送给景树的微笑。
游戏结束。他说。
那仿佛是给自己的诅咒。
“你不能责备鬼束君。”
夜一看他,“我知道。”
春桢微笑,“乖。”
其实是同样的人,我们。都被完美的责任感所束缚。莲与樱,那名字仿佛是种魔咒,选了就无法回头。我们都还年轻都
不想轻易死去。很多人以为青春年少不经世事就有奇特勇气罔顾死亡,这样以为的人,他们不懂得孩子。特别是筇园长
大的孩子。
在我们来临之前,人生就已千疮百孔。那不是值得改变的事实。
而我们要做的,只有坚定自己的选择永不后悔。
“他要保护莲,正如我必须维护樱。”
“你想取代泉景树么。”夜一知道自己这话里不是没讽刺的。
春桢容忍地微笑。那让夜一窘迫。他吻一下春桢,试图缓和气氛。
“我和景树不一样。我已经让他很失望了。”
夜一不语。这当然不仅是兄弟情谊。他足够聪明所以明白。但这种无声占有欲也很难说并非单纯。一如他明白,葵对自
己,同样采取着某些方式来守护。略微笨拙,但有着诚挚本意,让人不能责怪。莲和樱的本质,其实如此相同。
他再次说,“来莲吧。”
虽然明知那不可能。每个人都对每个人许下诺言。有些人敢于背叛,有些人注定偿还。而春桢是后者。他答应景树一切
,就不会亏欠半点。一如自己答应过他不猜疑不干预,就绝不会否认这诺言。
意料之中,春桢只是微笑,眼神有些疲惫。
安顿他睡下,夜一便回莲去。他同样惦记着Inuki的事。Inuki很生气。那并不只因班上的学生出事,这件事同样揭开某
些他不愿面对的东西。有关他在LON的身份,他和西君雅的关系,一切原本都埋藏在礁岩之下暗流之中,但某个不知名的
人……夜一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自己不知道那是谁——的所作所为,让一切尴尬。
在柳岸,警卫领队面前,绿名一口咬定是Inuki亲自给她下的指示。而Inuki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那让鹤想起一些费解了很久的事情。
夜一离开不久,春桢就走出房间。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难让人满意。身体大概支撑不了太久。但没办法。他敲绿名房门
。
女孩面无表情放他进去。她指间夹着一支气味辛辣的烟。
春桢苍白地笑了笑,带点责备的意思。“绿名。”
她让他坐到沙发上,体贴地拿一只柔软靠垫给他,然后居高临下看他,继续吸烟。
这一刻她看上去仿佛成熟了十年。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她嘶哑地问,声线里有哭泣的痕迹。
“对不起。”
她烦躁地挥了挥手,“别说这个。”
碾熄烟头,她坐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轻轻抚摸他的脸。
“泉景树终于不要你了?”
春桢苦笑,“我让他失望。”
“那应该说是你不要他了。”绿名耸肩,“他放弃了你,你背叛了他,就这么回事。”
春桢虚弱地反驳,“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