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给他讲了个故事。”含笑的声音传过来,让我不禁皱眉。
故事……他会给段黎讲的故事……
“你丫他妈到底什么意思!?”我冲他喊。我当然知道那所谓的故事是什么,如果是他说的,我根本不需要怀疑那一定
是和当年有关的事儿。他怎么能把那一切告诉段黎,他还想怎么毁我?
低沉的声音夹杂着些许不屑的口气:“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你他*的到什么时候才肯放手?!这么多年,你还想要什么?我不欠你什么,韩峰!”我压低了声音咒骂他。
为什么要像阴影一样跟着我,他究竟还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还有什么是他想要却没有摧毁的?
对面很久没有声音,我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那边传过来一句话,“Lotus,我在这儿等你。”
再次断掉的电话,我拿着手机发了几秒钟的呆,脑袋里回转着最后一句话:Lotus……
我猛地站起来拿上衣服就往外走。跟春儿交待了一下,坐着电梯到了地下,开上车就往后海奔。
韩峰,他可以伤害任何人,甚至包括伤害我,就只有一点,他绝对不能伤害我所重视的人!比如我老妈,比如段黎……
站在酒馆的门口,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抽烟的男人。我沉默地走过去,站在他前面,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拉
出椅子坐下,服务生端上了一杯白水。
“很快。”他笑着出声,却感觉不出他很高兴。
我皱眉看他:“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韩峰。今儿把话说开了,你想干嘛?”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心脏的跳动,那么的明显,但是我却必须要面对他。老天爷就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他总在你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突然给你一些难料的意外,然后逼得你不得不去接受,不得不去解决这些。就算你根
本没有一点把握,就算你根本怕得要死,也一样要面对。
他没回答,只是看着我,接着把烟放到嘴上,抽了一口。
“我下周回美国。”
我呆愣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儿。
“……如果没有意外,大概不会再回来。只要你不刻意到纽约找我,应该不太可能再见到我。高兴么?”他笑着说出这
些话。
我一瞬间竟然做不出相应的反应,他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他,越来越不明白,或者说我根本从没明白过他。
“不过,也只是大概。”他轻松地笑,直愣愣地盯着我,“如果我有东西落在这里,我会回来拿走。”
听着他的话我不禁把眉头皱得更紧:“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他耸肩,沉默地把烟掐到烟灰缸里。他抬起头的时候,我正对上他的目光,那认真的眼神让我怔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自己想。”他平淡地说着,而这话却让我无言以对。
“那个段黎对你有多重要?”
我懵了,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而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在意我的答复,说完这句以后就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笑着低声说着我的名字。
“……夏晔。”
我看着他,莫名其妙。
他今天到底想要干嘛?从我到这儿开始,他对我说的所有话都让我茫然一片,难以理解。我甚至怀疑他真的是韩峰么?
为什么他像变个人似的?韩峰在我的记忆里,一向是个霸道,阴冷的男人,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表情,也绝对不会说出
这样的话,更加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
“你找我到底为了什么?”我看着他的背影,冲口说出疑问。
他只是停了一下离开的脚步,却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没回,又迈开了步子,走出酒馆大门,离开。
我坐在椅子上,从玻璃里看着他走远的身影。此刻,我脑袋里乱成一团,所有的东西纠结在一起,混乱成一片漆黑的颜
色,什么都想不清楚,什么也抓不住。
突然间想到段黎,我慌忙地站起来,结账,驱车回家。
其实,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韩峰说的那些话,他做的那些事儿,是不是就代表了,他放手了,而我终于有机会可以
逃离他的阴影?但是为什么我并没有那么欣喜,那么轻松?为什么心里反而好像压了什么东西一样喘不过气?我无法理
解韩峰的行为,但我更加无法理解自己的感受。
打开家门的时候,干净的客厅空无一人。段黎不在,我这么意识到,突然觉得很累,累到不想继续追逐。大米和小米轻
轻踱到脚边,蹭着我的腿。我拖着两条腿无力地走到沙发旁边,将身子倒进沙发里,仰躺着,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韩峰的那天——那年冬天第一次下雪的那天。他看着我的嘲讽表情,让我印象深刻,甚至至今也无
法忘记。因为可悲的冲动让我和他牵扯到一起,这一直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儿。而他曾经对我的所有伤害,他在我身上
留下的一切伤痛,我都无法遗忘,更也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尤其是后背那道他留给我的鲜明伤疤,一直一直提醒我那
些过往,让我就算想要忘记也无法做到。我很确定的知道,我恨他。这些年,我也是这么相信着走过来的。
我捂上眼睛,拒绝阳光和光亮。
不知道为什么,我蓦然间有着这样的感觉——韩峰,他其实也是个受害者。
不管是我,还是他,我们都因为上一代的纠葛受到了伤害。我活在欺骗里,最后失去了我曾经美满的家庭;而他,则是
从出生那时起,就没有享受过正常家庭的温暖。所以,我们之间注定永远无法站在同一条线上,只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
已经是对立的两个人,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变。
我知道我不可能会原谅他对我做过的一切,但是或许我可以学习慢慢放下他对我的束缚,或许有一天我也可以真正的从
他的阴影里走出来。
大门打开的声音,让我放下挡在眼睛上的胳膊,突然的光亮令我一下适应不过来。我从沙发上坐起,等到眼前慢慢适应
了光线以后,我看见段黎正站在门口。
我看着他,却不由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时的那种表情——淡漠和忍耐。
【段黎】
夏晔得赔给我一台手机。它掉进我放在门口的污水桶的时候,溅出来的水花也沾染上了那人的裤脚。具体他愿不愿意赔
给这男人一条裤子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开门方式真特别。”
这男人与上次见面唯一的不同是——他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他还是他,无论他戴眼镜与否,我都能认出来。虽然,在
此之前我只见过他一面。可那一面之缘太深刻了,那些深刻来源于夏晔身上的伤。
“不要了?”他看着那桶污水,似乎很惋惜的问。
我看了看他,伸手进去捞出了手机。果然,废了,液晶屏幕此时一团灰色,什么也不显示了。
行吧,如果夏晔不愿意付全款,他跟孟哲一人一半。这混蛋孟哲非要在我拖地的时候短信我,还说起来没完==
抽出SIM卡,我把手机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而后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我想我表示的很明显了——这里不欢迎你。
我不管他是谁,是不是他哥哥,爱是什么是什么,我清楚知道的只有一点——他伤害过夏晔。
那男人也直视着我,没有半分动摇或者退让的意思。
我转身,在墙上的挂板上写:【他不在】而后伸手就要关门。
他反应很快,立马就抓住了门,“我没说我是找他吧?”
他笑着,可那笑比任何表情还要冰冷。我不想让他进门,其一,我厌烦他;其二,我不得不考虑安全问题。
“如果你坚持要关门,我放手。但是,你想知道的东西你就永远也没机会知道了。”
看他冷淡的笑,我的心里紧了一下。他想跟我说什么?他这次登门又是什么意图?诚如他所说,看来他的目的不在夏晔
,要不也不用选这么一个夏晔绝对不会在的时刻上门。
无疑,夏晔对我隐瞒起来了一些事情。
可我想,每个人隐瞒某个事情必定有缘故,他不说,我就不该去问去知道。
这么想着,我还是要关门。
“好吧好吧,”他放了手,“打扰了。”
我看着他,门要关上的刹那,他说,“我最后问问,他的伤……好了吧?上次做的时候我好像又粗鲁了。”
呼吸是在刹那间停止的,他说什么?
门被我拉开了,我让出路,他自然而然的登堂入室。
我想,这是个奸诈的人,他实在知道人性中的弱点。
“我想咱们有必要……嗯……简单介绍一下。韩峰,韩晔的哥哥。”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拿过了本子,开机,告诉了他我的名字:【段黎】
我现在有无数的疑问,这个男人真的是他哥哥?他又为什么叫他韩晔?如果真的是兄弟,他又怎么会……
他的叙述该是简洁而明了的,从他们的家庭,到他们的纠葛。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男人,忽然有一种无力感。
这是一对怎样的兄弟?
他们的母亲因为同一个男人都没有过上安稳的日子,以至于各自的儿子痛恨着彼此。他打了他,在那样一个嚣张的年纪
,而后,不巧,夏晔的荒唐又被这个“哥哥”窥见,再之后,哥哥蓄意报复,用弟弟最不能忍受的方式虐待他的身体继
而是灵魂。
韩峰没有告诉我他们多年前的那场缠斗是怎么收场的,但是我确定,它肯定是告一段落过的,要不然,夏晔也不会有之
后健康的生活。可那个时候,该是多惨烈?对于夏晔来说,他被压抑到一定极限恐怕是不会去在乎鱼死网破的。
夏晔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他那么一个冲动的性子,于他来说,反反复复已经承受了太多,这些压抑堆积着,最终,就是
爆发吧?那他之前又是为什么而忍耐呢?只是因为惧怕他的威胁么?为了维持母亲的一个梦?如果说有什么能让夏晔妥
协,恐怕,只有他的母亲。
而他,这个哥哥,他对弟弟的恨不是很深么?该有的报复他都实施了,前尘往事又有了一个休止符,那为什么消失于弟
弟的生活中的他要再次回来?多年后的今天,他们的生活彻底没了交集的时候,他又为什么再来纠缠夏晔?这个纠缠还
有意义么?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我想不出这其中的因果。
“是不是该感谢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呢?”
香烟在他的指间缠绕,烟雾之中,我看不真切对面男人的脸孔。
神志混乱的刹那,我忽然想到了那天那个男人的话——你居然找个哑巴,哑巴就不会背叛你么?
难道……
这个男人也是因为我继而迁怒于夏晔?
可是不应该啊,如果说于彬曾经爱过夏晔,那这个韩峰……他……
【多年后的今天,你为什么还要来纠缠他?】
他看着我提出的问题,僵了一下,可瞬间又恢复了那种轻蔑的神态,“我恨他可以么?我就是见不得他过得舒服。”
再阴损的语句,再轻蔑的神情,也无法掩饰他刚刚那一刻的失神与僵持。
难道记忆是可以凝固的,仇恨是可以搁置的?由少年时代过度到青年时代的他消失了么?那长长的岁月中,他为什么要
蛰伏?而此刻,又为什么要浮出水面?
多么牵强的理由……
我好像有些懂了。这个男人他……恐怕早已被夏晔吸引,自己却不自知。所以,在这个偶然窥见夏晔生活的刹那,他不
能忍受这样的我站在夏晔身边,因此……一触即发了?这与他的说法完全背道而驰,他不是认为弟弟幸福,相反,他觉
得我跟夏晔是不相称的。可能,在他的心目中,弟弟是个优秀的人吧?他不该也没理由找一个……哑巴。很显然,我,
是夏晔的败笔。
想一想,他说那句“我是他第一个男人”的时候,那种语气绝对不止是戏虐,夹杂的,恐怕还有一丝得意,那种绝对的
控制感,占有欲。
这好像有些荒唐,但……
他恨着夏晔,痛恨他夺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他去接近他,刻意的去摧毁他,只等他毁灭。但是可惜,他没有
像他预料中的那样倒下,而是,坚不可摧,他斗争着,他抗拒着,他维持着自己的尊严。那是一个男人最强势的、最亮
眼的瞬间,更何况那些肌肤之亲……恐怕,他早已彻彻底底的把他自己绕了进去。
这种扭曲的致命诱惑,谁又能觉察?
至少,入戏的人,没有这个可能。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图呢?想让我离开他么?】
他看着我的问题,居然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的脸庞。这更加让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为什么想让我离开他呢?又为什么去占有夏晔的前任?】
我阴冷的笑。
他似乎被刺中了,他开始说,他开始解释,可却混乱不堪、毫无逻辑。
【你真狼狈,你也真可悲,你居然会被一个本该深恶痛绝的人所迷惑,你居然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
我流利的敲打着这些字儿,等着看到他全然崩溃的神情。对于一个永远被排斥在人群之外的人来说,你没有机会参与旁
人的世界,你却可以冷眼旁观。用一双冷淡的,透彻的眼睛。我想,我所有全部的痛苦也是来源于此,就像科幻小说中
那些接触到一个人就可以窥见那人内心的超能力者,他们是最痛苦的,因为无论他们想不想知道,那些好的坏的却都会
浮现于他们眼前。没的选择。
韩峰什么也没有回答我,没有想象之中大幅度的辩解,没有想象之中他的歇斯底里,没有想象之中他的爆发。他只是…
…他只是拿起了外套,木然的离开。
毫无疑问,我给了他最有力的一刀。可,我却丝毫的没有一分胜利的感觉。因为面对这样的一个哥哥,那个弟弟,他…
…又是怎样的心理呢?
真的只有恨么?除此之外,他又有没有迷惑?
想想那天回来见到他那副绝望的样子,想想他那种决然不让人碰触的态度……
我根本无从确定,或者说,我不愿意承认,也许夏晔对他的这个哥哥……
他们之间的牵绊,是我无从立足的。
这对兄弟。
跟夏晔交往,我一直是不安的,因为自身不可弥补的缺陷,我愿意付出的更多来留住他,让他在我身边,别去转身离开
。可这一次,也许我会不战而败。
人都是情感的动物,迷茫的时刻,就是最脆弱的时刻。
夏晔,你逃避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已经不能明白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而此时此刻,我才是那个旁观者,旁观我爱的那个人的情感世界,并亲手揭穿了他们都不会想到的事实,那张底牌。
挺可悲的。
在家里枯坐了一会儿,听到猫挠门的声音,我才想起来大米小米还被我关在卧室,放它们出来,地早就干了,时间就在
这种痴呆中流逝……我去了百货公司,我的手机问题总得解决。情感可以停滞,可生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