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侍墨闷头对著木柴用力地劈，利斧落下，木柴应刃而裂，不一会，地面上落起一层。
侍墨放下斧子，蹲下去拣碎木柴，堆成一堆，继续劈。
小金狐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自打那天水宝宝变成水後，侍墨就再也没出过一声。
当时他看到侍墨对著满炕的水发了一阵呆，然後穿上衣服，再用扫炕的扫帚把水扫干。
水珠飞溅散开，落到地面，不一会汇在一处，慢慢地显示出人的轮廓，慢慢的红衣在轮廓上出现，水宝宝重新显形。
侍墨也不理，找了块干的地方闷头大睡，第二天犹豫半天，把水宝宝连拉带拖重新弄到炕上，然後……
然後好几天不说不笑，连吃饭也板著脸。
小金狐不知他为什麽生气，吓得也不敢闹，怕他迁怒，等到他恢复正常，小金狐都发憋疯了。
快过年了，侍墨这些日子忙得很，把存下来的钱数了又数，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划划了半天，跟著李婆婆坐著孙大叔
的骡车去了县城。
回来时带回一小袋白面，两斤肉，一小葫芦油，还有一块豆腐。
买了东西回来的侍墨更不高兴，骂著那些家夥是强盗，是土匪，过年时东西涨了两倍还多。
到了年根，侍墨更郁闷了，村里突然来了一队官差和镇长，挨家挨户地收人头税，每个人头要交五百钱，不然就扒房子
，或是做牢。
侍墨不敢跟官差多罗嗦，他还记得自己被通辑的事，垂头缩肩，低眉搭眼地老老实实拿出一吊钱交苛捐杂税，又被官差
托著下巴连盘查带调戏地问了好一会，一边发抖一边後悔不该用土而是该用锅灰弄得再脏点。
来收他家税钱的一共两个官差，这个官差在调戏他，另一个官差拨拉拨拉半死不活的水宝宝，色迷迷地说：“可惜是个
男的，要是个女的多好。”
然後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侍墨脚下打转的小金狐身上，一把揪住尾巴提在眼前看，嘴里啧啧有声：“这只小狗的毛长得好
，比我上次猎的那只黑狐的毛还好，刚好我老婆想要个毛领子，这只狗皮也凑合了……”
小金狐“嗷”地一声，尖牙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趁那人吃痛松手，飞快地窜出院子，不知所终。
官差骂骂咧咧，把屋里不多的东本砸了个稀巴烂，又抢走了过年要用的白面和肉，这才扬长而去。
村里所有的人家都遭了灾，杀好的猪被抢走，鸡剩了还不到十只，东西被抢光了，怎麽过年啊？
有的老奶奶就哭，拍著腿骂：“天呐，你咋也不下个雷把这麽遭瘟的劈死呐，天呐，这叫我们咋活啊──”
侍墨揉揉被捏青的下巴，听到李婆婆家传来哭声，跑过去看，李婆婆一时凑不出两个人的税钱，被官差当胸踢了一脚，
口吐鲜血，人事不知。
孙爷爷过来瞧，摇摇头，叫小孙女去城里通知他大伯，给李婆婆准备後事。
小孙女守著李婆婆哭声凄切，哭得侍墨跟著流泪，拉著李婆婆的手说：“奶奶，你没有钱，为什麽不叫妹妹找我要？呜
呜──”
侍墨第一次觉得人比钱重要。
闯祸的小金狐不知从哪窜了回来，窜到这里看了看，嗅了嗅李婆婆的脸，吱吱叫了几声，指前爪划後爪，好像想说什麽
。
侍墨一边哭一边瞪他，生怕他一急口吐人言。
小金狐还是很有记性的，牢记不能在人前说话，吱吱叫了半天，见侍墨没有回应，干脆咬著他的裤角往外拖。
只要小妖精咬他裤角拖，绝对是有事，比如上次帮他找到水宝宝的坟。
侍墨让小孙女自己先哭，跟著小金狐回到自己家。
只见小金狐抬著前爪，拼命指著靠房顶的地方，墙上被挖空的一块，那里放著一个落满灰尘小小的瓷瓶。
第八十一章
侍墨想起来，这是离开那个不像人间的山庄时，好色的小蝶妖偷偷给他的，代价是让他亲一下水宝宝。
当时他对这个眼泪不感兴趣，谁不会哭啊？
小蝶妖信誓旦旦地说，这个眼泪能医死人，肉白骨，说到最後侍墨勉勉强强收下，让小色蝶得了逞。
当时给小瓷瓶时小金狐在场，还对著瓷瓶流了半天口水，这才让侍墨觉得这可能真是个好东西，郑重地收了起来。
弄好这间屋子後，他怕瓷瓶打了，从小金狐够不到的高墙上打了个浅洞，把瓷瓶放进去。
也幸亏有小金狐，这屋子里没闹过耗子，不然还是保不住。
这几个月了，侍墨都把这事忘了，没想到小金狐心里还惦记著。
真是个执著的妖精。
侍墨捏著李婆婆的嘴，小心地把瓷瓶里据说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眼泪倒进一滴。
李婆婆死灰般的脸上慢慢地泛起红色，无神的眼睛也有了点光采。
真的有效？
侍墨看著手中小瓷瓶犯嘀咕。
李婆婆一会儿的功夫就居然就能坐起来，喘气声也显得中气十足，比没被踢显得还精神。
回光返照？
侍墨盯著李婆婆大半宿，终於承认那滴眼泪就是那麽神奇，快死的人都能给救活了。
侍墨捶胸顿足，後悔当时没多要一点。
抠门，才给三滴，又不是金子，不就是眼泪嘛，也不多给点。这要是拿去治病，那银子岂不是流水般往他口袋里装？
侍墨咬牙切齿，如果那个美丽的花仙在这里，非得咬他几口，让他眼泪流一缸……不，十缸！
诶？不对，这快死的人都能给救活了，那没死只是不醒的人能不能救活啊？
想到这，侍墨丢下睡著了的李婆婆，兔子一样窜回自己家，盯著手中小瓷瓶，再盯著睡得正香的水宝宝，眼中射出熠熠
光彩。
是救他，还是用这眼泪赚钱？
两种念头只在心里打了一个回合，前者便以绝对优势占了上风。
钱固然重要，但是活色生香能玩能闹能撒娇的水宝宝比钱还重要，因为，他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视他比什麽都
重要的人。
要不，他明明下凡是要找他的水神大人，为什麽後来再也不吱声了？
看来在水宝宝的心里，他侍墨比水神要重要得多。
还有，虽然不承认，可是水宝宝的嘴香香的，缠著他亲的样子也很可爱，嘴里清清凉凉的有种令人喜欢的香味，还有抱
著他耍赖的样子也很好玩。
还有嘛，也许水宝宝醒过来，就可以让他……
想到这侍墨黑了脸，上次又没成功的经历让他耿耿於怀。
这小子人事不醒的情况下也能变身为水？他这样也能感觉到疼？
侍墨一想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趁自己还没後悔，赶紧把小瓷瓶往水宝宝嘴里一倒，来个底朝天。
两滴比金子还珍贵的眼泪很快被水宝宝吸收。
侍墨就趴在水宝宝脸前等，等著那小子张开灵动的黑眸冲他笑。
浅红啊，快快醒吧，如果你醒了，我就……我就……
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什麽名堂。
小金狐两只前爪搭在水宝宝身上，“宝宝，醒来啊，好想跟你玩。”
左等……右等……趴著等……躺著等……咬著牙等……
等到他困得睁不开眼时，悲哀地想著：这个眼泪对人有用，对不是人的家夥没用……
睡著了还咬牙：这麽贵重的眼泪就这麽给浪费了，还不如去换钱呢，这样我和小狐狸能吃多少鸡鸭鱼肉啊……
第八十二章
侍墨梦到水宝宝醒了，又在偷亲他，还皱著小鼻头气人的笑。
这个梦太真实了，比那次梦到天宫还真实，所以侍墨以为这是真的，开心地睁开眼，醒来後看到水宝宝还在睡，又是气
愤又是後悔又是伤心，坐在坑上使劲哭，直到把小金狐吵醒，迷迷糊糊问他怎麽了？
侍墨抹抹眼泪，没承认自己是想活的水宝宝了。
反正也睡不著了，干脆下地点了油灯，从炕角取出一块砖，从里面拿出放财物的小箱子，数数自己还剩多少钱。
还有两天就过年，东西都被官差抢走了，这年还得过，东西还得重买。
而且还得买两份，李婆婆家里东西也被抢光了，就准备给孙女做新衣裳的一块花布也被抢走了。
侍墨一边数钱一边肉疼，一边恨恨地骂：该死的官差，坏蛋，让你们全家不得好死，让你们欺负我们穷人，让你们全家
遭瘟疫，过不了年！
骂完了，钱也数完了，心疼地从另一个隐匿的地方再拿出一粒珍珠。
呜呜，钱不够，还得再用珍珠换钱。
第二天李婆婆却不够要他的资助，说他已经救了她的命，哪能再让他花钱？今年她不准备再买东西了，去城里儿子家过
年。还非要拉著侍墨一起去。
侍墨心里很想去，只是这还有一个水宝宝。
不吃不喝不便不溺的水宝宝。
侍墨这里刚送走了李婆婆，那里孙爷爷就找上门，问他用了什麽灵丹妙药治好了李婆婆。
侍墨一开口，孙爷爷就走了。
──什麽神仙？这年头要真有神仙，他们哪还会遭这样的罪？
打官差走後，整整一天一夜，村子里哭声不断，好几家本来就揭不开锅，这次更是没了活路，有一家寡妇干脆抱了孩子
跳井，所幸被别人救起。
侍墨听著此起彼伏的哭声，看著手里的珍珠，想了又想，眉尖拧了又拧，牙咬了又咬，想来想去，都是自己初来时大夥
热情地招呼著，把不多的粮食均出来给他吃，还帮他盖房子垒院子……
还有孙大叔，刚开始借给他骡车时根本就不收钱，後来才收十文。他在县城打听过了，在县城租一辆车至少得二十文，
路途要太远或是时间太长，还得加钱。
想啊想，眼前晃动得全是村里或老或少或丑或俊的笑脸。
侍墨嘴唇抿成一条白线，都快把嘴唇咬破了，又拿出两粒珍珠，想了想再拿出一粒，一共四粒，二两银子一粒。
好像买不了多少东西，东西现在这麽贵。
咬咬牙，又拿了两粒。
叫上孙大叔，赶了骡车，去了县城。
回来时满满一车的年货，各家各户地分送。
一边送一边心疼，眼泪差点掉出来。
还没送完，小金狐狂叫著跑过来，又把他的裤角咬住，撕了一个口子，吱吱狂，拼命把他往家的方向扯。
侍墨纳闷：他又怎麽了？
正想著，远处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抬眼一看，一道红影豔丽如火，一张笑脸灿若春花──
“墨墨──”
侍墨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定睛再看，眼前忽一黑，一个倒栽葱趴在地上。
醒时正在自家炕上，周围全是人，叽叽喳喳，像城里最热闹的街。
孙爷爷坐在一边，为他搭脉，水宝宝跪在里面，亮晶晶的目光紧紧盯著他。
侍墨呻吟一声：“又是做梦，这小子又到梦里骗我来了。”
耳边听见水宝宝清脆的声音在说：“不是梦啊，我回来了，不信我咬你一口试试……”
“啊──”侍墨惨叫著甩手，手背上好深一个牙印，幸亏没咬出血。
“你是狗啊？为什麽不咬你自己？你看我的手？你看？！”侍墨跳起来把手举到水宝宝眼前，气得破口大骂。
水宝宝对孙爷爷说：“你看，我说没事吧？快回去吧，别打扰我们俩亲热。”
第八十三章
纯朴实在的人们没有别的方式表达对小家夥醒来的喜悦，水宝宝脸上屁股上结结实实被拧了好几把。
感激的欢喜的惊异的人们慢慢散去，临出院门男人们又抱著侍墨拍了几下，女人们拉著他的手抹眼泪。
过年到我家吃饺子啊──
所有受惠的人家都这样说。
侍墨的头点得发晕，水宝宝隔窗叫：“墨墨，快回来啦。”
小金狐跑出来冲那些还没把感激之情表达完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狺狺而吠，做出凶狠的表情，结果被几个娃娃争著在脑
门上亲了几口。
好不容易等人都走掉，侍墨关了院门，再闩上房门，回头看灯光下委屈地摸身上青印的水宝宝。
长高的水宝宝没有以前圆胖可爱，现出少年纤细的体格，脸上却没怎麽变，依旧是眉眼修长、长睫若羽的模样。
水宝宝皱著眉查看身上好几块瘀青，“哼！孙爷爷掐了我好几下，还有孙大叔，孙二叔，李大娘也掐了，还有……”
亏他四五个月没醒，人名记得还挺清，一个也没叫错。
侍墨咬了下唇，抱著小金狐，眼睛转来转去，想著什麽。
水宝宝放下红裳，对著侍墨伸出手，撒著娇叫：“墨──墨──。”
侍墨板著脸，用两个小板凳架了一块木板，指著说：“你，到这里睡。”
水宝宝愕然：“啊？为什麽？”
侍墨一言不发，脸上写“我很生气”，扯著水宝宝下炕，往木板上一推。
水宝宝和木板同时倒地。
侍墨第一个反应是想拉，手伸了一半又缩回，生气地上炕。
孙奶奶刚帮他们烧过炕，暖暖和和，侍墨拉开被子钻进去，用被子蒙了头。
水宝宝纳闷地看著同时被抛弃的小金狐，“他怎麽了？”
小金狐说：“我也不知道。”
水宝宝大吃一惊，“咦？你怎麽会说话了？”
小金狐说：“我也不知道，突然会说了。”
水宝宝好奇地碰碰他，“你这个小妖精，怎麽能修到说人话？快说说，你的修行肯定不够，一定吃了什麽东西增强了你
的灵力，说，怎麽回事？”
小金狐说：“我也一直在想这事，好像自打你刚死时，被他们埋了，墨墨找你时碰破头，血流到我嘴里，我就会说话了
……你说是不是墨墨吃过仙桃，所以血里了仙气才会这样的啊？”
“啊，有可能，毕竟是仙家之物嘛……快说以後发生了什麽事。”
水宝宝兴致勃勃，和小金狐一人占据了一个小板凳，听小金狐讲那过去的故事。
讲啊讲……讲啊讲……
啊……好奇
哦……恍然
这样……解惑
哈哈哈……得意
嘿嘿……不好意思
咦？他怎麽能这样？……气愤
啊？太过分了……极度气愤
哈哈哈哈……太得意了
水宝宝忍不住掀了被子，气急败坏──
“金毛，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烤了吃！”
水宝宝望过去，侍墨的脸涨得通红，一副想做坏事没做成却被人揭穿的差愧难当。
水宝宝咧开嘴，笑嘻嘻地说：“墨墨，不要不好意思嘛，虽然我是很怕疼的，但是你主动对我做这样的事，我还是很高
兴的。来，咱们再来一次好不好？这次让我在上面，你都在上面两次了……啊──”
回答他的是枕头，侍墨脸红都能滴下血，又羞又恼，骂：“不要脸，跟邢宣一样坏，天天没想好事。”
水宝宝纳闷，“咦？不是你趁我的魂上天时对我这样那样嘛，怎麽成了我的错？墨墨你真不讲理。”
侍墨被堵得半天说不出话。
杀人的目光嗖嗖地射向小金狐，吓得小妖精毛都炸了，顿时圆胖可爱许多。
第八十四章
水宝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自己的经历。原来那次雷公用雷劈他，是要带他的魂儿上天。
“你连人都不是，哪来的魂儿？”侍墨没好气地开口。
水宝宝向小金狐扮个鬼脸，小声说：“看，他一没理就这样，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