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失恋的经验也是很宝贵的。”他佯装若无其事的直起腰，“而且，我觉得，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人，大概不算太

多。”

“只要大家都认为自己没有发现就好吧。”

“啊，当然。那么，我也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吧。”

“那个语气是什么意思？”

“唔，算是作为交换吧……害我失恋的那个女孩子，和令妹是完全一样的类型。”

谈话越来越朝向令人不快的边缘滑去。齐萱苦笑着抬起头，看看院子里的梅花。

“要是被人发现我这样自言自语的话，也会有麻烦吧。”

“是的。所以请养成心语的习惯。”

“但是，不是有天魔搜魂这种东西存在吗？”

“既然小顾已经用过，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吧。”楠好像在笑，“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正好符合他们的期待也说不

定。”

齐萱觉得很精彩，这个家伙明明全部都知道，可还是一心一意作出不肯对自己好的样子，简直就跟自己的某个兄弟如出

一辙。

不过那个兄弟最终还是娶到了心爱的女人，而楠的妻子，却好像完全不是他所想要的。

“我觉得，我们好像很适合做兄弟耶……”

“嘘。”

按照楠的指示回头，在墙头看到了宝蓝色的衣角一闪。然后流丽的剑光仿佛九天飞瀑泻下，肾上腺素涌出的时候，听到

楠叹了口气说：“交给我吧。”

那不是他自己的身体。拔剑、飞掠、迎上，剑光就在眼前划过，令人战栗的新奇感受。齐萱尽量让自己不要想什么东西

，以免打扰楠。但他很快发现这没有必要，因为对战的双方已经各自收剑后退，微笑执手，如同多年好友。

“看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

同住一个身体的两个伙伴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默契，齐萱已经问到了需要的东西，迅速归纳一下。总角交No. 1，慕容世家

长公子，家族与魔教恩怨纠缠垂三百年，本人的立场虽然不太明确，不过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魔教的临时总部，只要被

人发现，大概就无法全身而退。

所以他只是皱着眉头轻轻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慕容蓝天微笑答：“听说你出了事，我当然要来看一看。”笑得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就好像没有看到在身后无声无息出

现的紫衣女郎一样。齐萱头痛起来，伸手按着额角瞄一瞄面无表情的魔教使者。女孩盯着蓝天看了很久，才温柔的说：

“慕容公子莅临，圣教无上荣光。不知道蔡小小有没有这个资格，奉陪公子几招呢？”

虽然已经是唐门的大家长，在魔教总部遇到江南联盟的大人物，她依然用回了旧姓与旧身份。魔教与慕容世家之间的恩

怨固然与唐门无涉，她却好像没有发现蓝天身边还站着一个身份微妙的楠。

当然有的时候，没有发现，即是发现。

蓝天笑眯眯的答：“唐二小姐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是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令兄听了，难道不会伤心么？”

魔教流风使者轻功之佳甲于天下，迭逢异变之后，耳目之聪也已天下无双，此刻却要听到蓝天提醒方才心中微凛。回头

望去，唐澈果然倚在院门口懒洋洋把玩着手中新折的半枝白梅。阳光很好，没有风，梅花却一瓣瓣凋零落下，如同在他

身边下了一阵安静凄凉的雨。

齐萱知道那代表澈心情不好。

他已经渐渐分不清楚心里转过的念头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楠的，赶紧说：“蔡使者，今天的事，你可以当作没有看见吗？

”

小小迟疑了一下。蓝天摊开手说：“你看，我对楠并没有敌意。大家为什么一定要打生打死？任何事情如果肯拿出来谈

的话，总有个解决的办法吧。”

唐澈的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渐渐转为郑重。蓝天笑吟吟的低头掸了掸衣襟上沾着的花瓣，施施然在院中的石凳

上坐了下来，微笑着说：“如果蔡使者一时想不通的话，不妨通报贵教主，慕容蓝天求见。”

这人身为慕容世家长公子，与唐澈萧楠都过从甚密，两人也一向知道这家伙行事胆大包天兼出人意表。但手里没有半张

底牌就只身跑到魔教总部来要求与戴歆当面谈判，这种事情还是太过胆大包天兼出人意表了一点。齐萱看看唐澈，后者

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小小虽然神情八风不动，但是唐澈早已经把这个女孩子琢磨透了，这个表情本身就说明她自

己也吓了一跳。于是就在一个人施施然微笑，其他三个人吓了一跳的时候，有个人在墙的另一边慢悠悠的说：“蓝天公

子客气了。远来是客，不如进屋坐下详谈如何？”

所以慕容蓝天就在魔教临时总部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对面是魔教教主，陪客是唐门大家长，屋子

里差不多每一个人都是江湖中的超一流高手，就这么拿出去PK任何一个帮派大概对方都是有死无生。可是蓝天居然还是

兴高采烈，从小顾手里接过茶盏的时候，还笑得又斯文、又愉快的说了声多谢。

那个大概是有史以来武功最高的茶博士点头表示答礼，然后退到戴歆身后。齐萱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觉得这跟自己当

初的转会谈判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转会的时候大家比较关心钱，而现在，无疑大家比较关心的，是命。

对这个谈判的背景他一点也不了解，而且也不关心。对这个时代的一切他的印象还很浮泛，除了眼前的东西有些实体感

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难想象。所以说到生死他的感受还仅限于读过的武侠小说，偏偏眼睛里看得到的人全都一副谈笑

风生毫无所谓的样子，更加深了他心里的荒谬感。一直到戴歆微笑着和蓝天击掌为誓，他才发觉自己说不定刚见证了武

林中最重大的事件之一。但是那又怎么样，齐萱是一个球星，他不指望可以靠贩卖武侠小说挣钱。

虽然他可以猜得到，双方之所以这么容易达成妥协，是因为楠在旁边。

“喂，你说，要是你一直睡下去，他们还会不会谈成这件事？”

楠沉吟着回答：“大概……不行吧。幸好有你在。”

“跟我没有关系吧。是你，是你吧。”

“现在是你啊。”

“喂！”

很用心的召唤了很久，楠没有再回答。齐萱郁闷的抬起眼睛，正好对上戴歆若有所思的眼神。条件反射的微笑，于是那

位准妹夫也露出笑容，然后不着痕迹的把目光转开。

“那么，为了表示诚意，明日午时，戴歆会登门回访。”

蓝天笑出声来，拍拍他的肩膀。

“一定一定。那么，公事说完说私事。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一门亲事要提。”

差不多全场呆住，瞪着这位特立独行的长公子。一共只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和魔教教主俨然兄弟，这个不算，居然还

早就准备好了要提一门亲事？连齐萱都已经开始佩服这个一直笑笑笑看起来虽然很漂亮其实却满讨厌的小子，瞄瞄戴歆

的表情，打定了看好戏的主意。

戴歆不动声色的说：“哦？”头也不回，淡淡加上一句：“冕你给我回来。”

预备中途开溜的魔教大司吏叹口气回到座位上，做一个听天由命的表情。齐萱看看他，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是眼熟，

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而且，他来到这个时代不过一个下午，也根本谈不上见过谁。

——大概是，看上去和自己的那个死党实在相像的缘故吧。

但是他因为这个原因对冕有了好感，正打算安慰他一句，却听到蓝天笑眯眯的说：“是这样的，在下此来，是要替舍妹

紫蕙，向贵教苏公子提亲。”

戴歆眉毛都不动的再回了一句：“哦？”表情语气跟前一句没有丝毫不同。蓝天好像完全没有发现满屋子人突然之间同

情无比的眼光，笑眯眯的继续说：“本来紫蕙不肯让我来说，不过我觉得要是为了表示诚意的话，这个是再好不过的了

。”表情语气跟他的前一句话，也没有丝毫的不同。

齐萱看看冕。那张漂亮的面孔上表情一瞬间很空白，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一个人突然之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一样。

他心里震荡了一下，忍不住说：“冕……”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冕已经站起来，低着头说：“我没有意见。就请教主

成全。”

蓝天惊讶的挑起眉毛，唐澈神情错愕，小顾很显然几乎跳起来，然后竭力忍住了。阿榕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样子，小

小静静凝视冕，却在冕抬头的时候掉开了目光。整个屋子里唯一一个表情始终没有变化的人是戴歆，但说不定那只是因

为他的表情肌出了问题。齐萱觉得这情况诡异，很诡异，其实当然他明白这里面一定别有内情，但是看到人露出那种表

情，他实在受不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人明明做得到的时候，为什么却不肯对自己好一点。这样做对不起的不仅仅是这个人自己，而是所有

那些没有能力善待自己的人。

——上帝给你天赋，是用来挥霍的。但幸福不是，幸福是用来好好珍惜的。

因为齐萱并没有得到过可以好好珍惜的幸福，所以他尤其这样想。

戴歆静静注视着自己那个曾经骄傲完美的下属，目光渐渐温柔。齐萱看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快要说出那个“好”字，

赶紧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冕的领口，说：“喂，你真的喜欢紫蕙？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冕诧异的说：“楠，你真的是楠？你这么说话，我会以为是阿川顶了面具来让我们空欢喜。”

齐萱决定无视他这句话，扭头问蓝天：“紫蕙呢？紫蕙记得他的样子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果然蓝天也诧异的答：“楠，你觉得会有女孩子记不得他的样子吗？”

齐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放开冕双手撑在桌子上，盯着蓝天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觉得？我觉得一

个人应该娶他喜欢的女孩子，不应该为了表示所谓的诚意，就莫名其妙的跳进一桩政治婚姻。”

他好像听到楠在叹气，然后有人鼓掌。很轻，但是屋子里太安静，所以还是足够响亮。戴歆一边慢条斯理的鼓着掌一边

说：“慕容公子，既然这话是楠说的，我想我们双方都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这次的提亲吧。”好像漫不经心的看了齐萱

一眼，只是眼尾轻轻扫过而已，眼神却清如秋水，亮如明星。

齐萱心里咯噔一下。同一时间，楠在他的意识里呻吟着说：“穿帮了。”

蓝天微笑着回头看了看齐萱，微笑着说：“是啊，我同意。”

齐萱真的不知道他同意的是戴歆还是楠。

戴歆宣布散会，蓝天毫不勉强的起身告辞。齐萱松了一口气打算跟在大家身后走出去，刚走了两步就有人在身后拍他肩

膀。叹了口气回过头去，戴歆微笑着说：“楠，借一步说话？”

齐萱试图问问看楠的意见，但意识里楠的声音再次消失了。他看看面前的年轻人那双澄明灵动的漆黑眼睛，耸耸肩说：

“我没有关系，但你不去送客人真的可以么？”

“啊，我可以保证，让阿榕送出去的话，慕容公子会比较高兴的。”

这句话说得又含糊、又阴险，至少齐萱是这么想的，完全是试图把他往错误的理解上引导，以便从反应来判断他是不是

真货。齐萱决定不上这个当，对这句话不加评论，只是微笑着说：“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了这句话之后，戴歆的眼睛好像比刚才又更亮了一点。

齐萱觉得要糟，不知道自己哪里弄错了，不过既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补救，干脆就不补救。反正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在

这个空间里齐萱先生一点也不怕死。何况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这种事太过惊世骇俗，就算魔教在所有的武侠小说里都

是离经叛道的典范，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能理解。倘若戴歆真的对这个楠的身体做点什么，至少阿榕会扑上来跟他拼命。

他一边想象眼前这位英明神武的教主大人疲于应付河东狮吼的样子，一边忍不住不怀好意的微笑着说：“要去哪里，谈

什么？”

戴歆保持着那个凝视他眼睛的姿势，挥了挥手，屋子里其他的人忽然就全都退了出去。然后他叹了口气轻轻说：“郢。

”房间墙壁上一道暗门无声无息打开，一只轮椅滑了出来。

齐萱觉得自己不应该吃惊，就算没有混过江湖，江湖片总是看了不少的。折算起来的话，自己见过的世面大概比眼前的

魔教教主还要多那么一点点。但是他眼前这些人一个个全都精致整洁彬彬有礼，衣饰妥帖考究头发光亮柔顺，说话的语

气和正常人完全没有什么差别，表现出来的智力甚至还高了那么不止一点半点。所有的这些和齐萱曾经看过的那些武侠

片有太多的不同，所以他多少有点郁闷，望向轮椅上那个清秀的年轻人的时候，笑容就不小心带上了一点无可奈何。

那个叫做郢的男人有一双过于聪明的眼睛，清澈得叫人觉得不舒服。齐萱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郢有什

么特别的事要告诉我吗？”

郢谨慎的收起了他一贯的类似于审视的目光，垂下眼帘，看看膝上的那一封信。再抬起眼睛的时候，齐萱觉得他的目光

里有点很诡异的东西，看起来，很像是同情。

“方才飞鸽传书，送来了泠泠的信。”

齐萱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有人说过泠泠刚离开不久，要去追的话还来得及之类的话。看来追是去追了，人却没有回

来。这种时候女孩子不回来，他差不多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在伸手去接那一封信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些哭笑

不得。

所有的两难困境，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吗？

信很简单，只有两行字。工整的小楷，并不算清秀，唐泠不是一个把太多时间花在习字上的女孩子。看起来写这封信的

时候女孩子很冷静，最后的那一横收束得工稳无比。又或者，她成功的让自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书写本身，而控制住

了自己的情绪。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看来，唐泠是作出了自己的选择，而且，并不关心他有怎样的回应。

“离合生死，两世为人；前缘已尽，相忘红尘。”

齐萱对古文没有研究，他小时候的时间都在学习英文、意大利文和西班牙文。这十六个字他倒是看得懂的，但对字句是

否精致文雅毫不关心。即便是再精致文雅一百倍，这封信说的其实也还是只有一句话，直白一点说，那就是：你，被甩

了。

难得的是这个身体里的两个灵魂好像都对此表示高兴。

神出鬼没的楠又神出鬼没的出现了，他没有说话，但是齐萱分明感到了一阵离奇的惆怅，那绝对不是他自己的情绪。他

试着跟楠说话，可是戴歆就在旁边笑吟吟的看着他，完全没办法分心召唤。

郢轻轻说：“阿川和成风会把泠泠一直送回家，公子不必担心。既然如此，公子将来，又要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