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的拿起抹布擦拭那脏西西的东西，一边也抽出卫生纸递给男孩。

天知道他根本就忘了这个机器的存在，任它放在仓库里。也要不是他懒得去清理那乱七八糟的地方，说不定早就被他当

成废铁给丢掉了，真是好险。

「用？现在还有人在玩这个东西吗？」男孩说，目光从机器转到他身上。

他摇摇头。

「用来找你。」他愤力地左右抹去，可那年代已久的污垢不是一两下就可以清除掉的。

「那时候一时气愤，不小心摔了它，而我也没有心情去修理。等到过了一段时间脑袋冷静下来，想再跟你谈谈，但动手

修理后，它却不再工作了。」

他抛下抹布，看着没有干净多少的机器表皮，还有自己已经快脱力的手，决定放弃。

「是吗？原来是你摔了它，难怪我怎样都无法跟你联络……」

男孩没有生气，只是笑笑，但那个笑中带有苦涩。

他知道为什么。

「那个时候很生气吧。觉得我是个说谎的骗子。」

生气？当然生气。

他当时完全觉得那个从机器里传出温柔声音的男人，只是个非常恶劣的愚人节玩笑。

「一切都过去了。」

所有的气愤被时间给冲淡，他现在只能淡淡的说。

「我想听。」男孩坚定的说。

听？听什么？

「你真的不用为此事来自责。」

他想要听他抱怨，听他诉说20年前的痛苦，20年间的惆怅，为什么？

「你可以骂我，甚至打我！」年轻人痛苦的说。

他自己知道那时候毫无分寸的脱口而出的事实是多么大的错误。

「事情都过去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严厉起来。

他是希望用自己的咒骂来减轻自己的悔狠吗？他是希望自己能挥打拳头，让身体的痛代替心里吗？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做这些有补偿的效果吗？

「我只希望我能让你的心理好过一点……」男孩低下头。

那伤口早就不再流血，只留下永不磨灭的疤痕，年轻人想要在这已经缺了一块肉的伤口抹药，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反正这本来就是注定的命运，你只是说出真相罢了。」

让当时还是年轻的梦提早结束，他冷冷的说。

「不会的，如果你如计划般跟我妈结婚，就算她到了美国，也不会再对我爸的追求动心。其实……」

「求你！」他的大喝一声打断了男孩。

「求你，求你……不要再说了。」

他双手紧紧抓着扭曲的抹布，泛白的手指跟颤抖的手指，让男孩终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求你，不要让我觉得当初的决定是错误，垂手可得的幸福是因为自己的懦弱造成的。

求你。

他已经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男孩从此不再提起这令人难堪的往事，只是偶尔跟他回忆起那年少轻狂的对话。他其实都忘得差不多了，但男孩却还记

忆犹新。

「当然，才两个礼拜前的事啊。」

对啊，才两个礼拜。

他看着男孩年轻自信的脸。

他却过了20年后才看到20年前聊天的对象。

他不相信有神，也不相信魔法，但自己亲身所历，有时候矛盾地想着，那台破烂的机器是不是被下了诅咒，才会让相隔

20年的人有交谈的机会？

「你是不是很难接受，才两个礼拜我就成了40岁的老头？」他微笑问道。

男孩眯起眼睛，看着他。然后站起身，靠近他。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小孩发育很好，高壮的年轻人站在自己面前，他还必须要抬头仰望。

「你虽然40岁了……」男孩说。

突然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脸。

「但是皮肤还是很不错的呢。」复杂的眼神突然迅速转成嘻笑。

「没大没小。」

他的脸尴尬的红了起来，大手却已经抽走。

「20岁40岁对我来说都一样。」男孩坐回原本的位子，笑说。

「难道教授介意我太年轻了吗？」

我当然不介意，只是年纪的代沟会让友谊的桥梁无法建构起来而已。

因为那鸿沟实在是太大也太长了。

「放心，别人都说我心智年龄已经40岁了，正好跟你同年呢。」男孩眨眨眼。

他微笑不语。

从此以后，男孩就成为了他的忘年之友。

但他反而觉得，他不是有了一个朋友，而是一个……「妈」。

只要是中午吃午饭的时间或是中途下课，甚至只有短短的30分钟，男孩都会准时来他的办公室报到。然后送上自己准备

的午饭或者是点心，高兴的跟他分享。有时候他实在是没有时间，男孩也可以乖乖的拿一把椅子坐着，看他做事，等到

时间后自己再安静的走出。不可否认，他现在可以不用转头就可以听出来他的脚步声的功夫都是这样练出来的。有时候

真的受不了，正要怒吼的嘴巴在被用汤匙勺着的菜一口塞住后，就没办法反驳了。

还以为那只是好玩的游戏，年轻人的耐性总会磨光的。没想到对方耐力惊人，渐渐的连周遭的同事们都知道这个模范学

生的跟屁虫行为。女教授觉得男孩可爱，男教授则觉得男孩「孝行」可佳。

惹得全大学都知道后更是变本加厉，开始只要自己有空，端茶倒水捶背送文件甚至是帮他拿书护送到教室，这一切的一

切让他快要不行了。

「我说，你太过分了吧。」

「？」

「我还是个人，有手有脚，你何必这样。」他叹气。

「没关系啊，反正我无聊。」男孩耸耸肩。

「跟我太靠近小心有人说你闲话。」

「我没修你的课，怎么说？况且教授不是已经对他们说我是你的养子吗？」

「那是别人胡乱造谣的，我何德何能，怎么会有这么能干的养子？」

「顺水推舟，这样刚好。」

他默默看着年轻人还是一脸无谓。

「我不要你这样的赔罪方式。」

男孩大笑起来。

「你以为这是我的赔罪？代替我妈照顾你吗？」

「我希望不是。」

「你放心好了，绝对不是，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男孩严肃的说，带着凄凉。

顺水推舟，顺水推舟，结果居然到这种程度。

男孩住入自己的家。

「没办法，我跟他爸爸要去美国了，他总说一个人住大房子很空虚。」

柔软的声音又再次从话筒里传出来，同样的让他无法拒绝。

「只是那孩子笨手笨脚的，如果他打扰到你的话，就不用客气的赶出去就好了。」

豪爽的语气说着看似狠绝的话，却是充满了对儿子的关怀。

他微笑听着，挂了电话，心中一闪而过的惆怅，在看到男孩一个包包的简便行李出现在门口，叹了一口气。

「在学校看我这个老脸还不够？」

他打开了要给男孩的房间的门，男孩一口气直直趴在床上。

「不够，看一辈子都不够。」男孩依然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他只当那是年轻一代的玩笑，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也笑着。

5 告白

「我爱你。」

二个月前，男孩对自己这么说。

眼睛中的真诚让他不敢正视。

「……对老人家开这种玩笑并不好……」

他只是略为一楞，随即尴尬一笑。

「别说自己老，在我眼中你还是很年轻。」

男孩像是告白的口气，那种黏腻腻的句子，他轻笑出声。

「不用安慰我。」而且我不是女人，不吃这一套。用不着把泡妞的办法给拿出来用。

男孩也只是笑笑。

「今天的菜好吃吗？」

「恩恩。」他夹起红烧狮子头，咬一口。

「真没想到你这么会做菜，让我这个做长辈的好愧疚。」

「教授让我方便上学，住在这里打扰，我才感到抱歉。」男孩不好意思。

他摇摇头。

「是我这个主人招待不周，居然让你这个客人下厨。而且有美味的大餐可以吃，我才是真正的受益人啊。」

男孩递上卫生纸，他满足的擦擦手。

「那我就不客气的霸占厨房，只要教授喜欢，我可以天天帮你煮。」

男孩笑得好粲然。

「不行，你的功课怎么办？要期中考了，而且你妈妈会修理我的。」

「教授……」

「你还爱着我妈吗？」年轻人突然绷出这句话。

他停止了动作，如石化般直看着表情严肃的男孩。

「过去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他淡然道，挂着笑。

然后默默地收拾盘子。

年轻人不再发问，也过来帮忙。两个沉默的清理桌面，却在厨房水槽旁开始日复一日，谁该洗碗而大闹着。

他以为的笑话，其实根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

「白痴！」男孩大骂。

「胃痛还去上课，一定要昏倒才肯休息吗？」

他一脸凶恶的看着现在躺在床上的他。

「都40岁了还在那边逞英雄……熬夜是年轻人才能做的事，懂不懂啊你？！」

他捧起刚煮好凊粥，眉毛直竖却小心翼翼的吹着汤匙上的热烫食物。

「吃！」

他勉强的吃了一口，眼睛却还是模糊的。

「没关系的，躺个一两天就好。」反正以前也有过，但他不敢说。

「不行，医生说一个礼拜就是一个礼拜。」

不容拒绝的再次递上汤匙。

他却摇摇头，那洁白的液体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他不但没有食欲，而且有点想吐。

「吃下去，你等一下才能吃药。」眉头皱的更加利害。

越来越靠近的汤匙，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你是要我用嘴巴喂你吗？」男孩突然邪恶的说，张开嘴巴就把还冒着热气的东西往下倒。

猛然地喝了一大口，却被粥烫得给全部吐了出来。

「啊！！！！」

端正的五官那难得扭曲的脸庞，捂着红肿的嘴巴。

他想大笑，抽动神经却只是更加虚弱的增加头痛。

在那段躺在床上的日子，偶尔在半夜中睁开眼睛，都会看到那趴在床边的男孩。

从交叉的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叫他微笑。

「……不要离开我……」

「……我再也不要失去你了……」

而他也总是会听到男孩的梦语，接着抬起虚弱的手臂，他擦拭年轻脸庞掉下来的泪。

自己的脸上却带着忧伤。

男孩那越来越亲密的举动，他隐约知道了一点意思。

多了20年的经验不是白浪费的。

但也就是这20年的沧桑，让他知道这样的关系在他面前绝对不成立。

也许他懦弱了，对爱情这种虚幻的东西不再奢求了；也许他害怕了，以前的伤口已经大到他不能再承受另外一个。

直到男孩脸上的泪水被完全的抹去，他定定的看着他，叹了口气。

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6 坦承

自己喜欢时间交错写法的后果……

请大大们从「照料」接起，谢谢！

*******

「明天就回去吧。」

「你在这里待太久了。」

冷冷的两句话，让男孩拉住自己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那声音还带着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这次是真的。」

「回去吧。」

他轻轻脱去那抓着自己的有力手臂，越过停驻不动的年轻人，率先走向门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开启的门被关了起来，男孩一只手抵在门板上，脸上平静的看着他。

他也看着他，那黑色的眼中无起伏的让他不知道现在男孩是否愤怒。他也不希望闹僵，找了张椅子让男孩坐下，自己也

坐在原本的椅子上。

「你为我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再欠你人情。」他说。

「这没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教授让我住在这里，又不收我房租……」

「可是你的行为已经超过一般房客跟普通房东的范围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

年轻人说。

他叹了一口气。

「可是你打扰了我的生活太多了。」

「不，该说是我们的生活习惯差太多了。」

他看着他，搭上他的肩膀。

「你是个年轻人。喜欢运动，喜欢户外，喜欢刺激。你会听摇滚乐大声吼叫；你会在网路游戏上当个武士跟人厮杀；你

会留意现在潮流跟衣服名牌，你会去热闹的party跟酒吧享受摇摆跟酒精，然后跟年轻的女孩搭讪；你可以在愚人节的时

候跟朋友互相玩乐；你爱冲浪，篮球跟跑步；你更爱在跑车上狂飙的速度感。」

他阻止年轻人要张开的嘴巴，继续的说。

「对，那些其实我也喜欢。尤其是篮球跟跑步，我该还跟你说过我参加过全国篮球比赛的事吧？虽然只是个候补球员。

」

他稍微有了笑，看男孩点了点头。

「因为那个时候我也才20岁，我也是个年轻人，有对未来的梦想跟动力。」

「可是，那些都是20年前的事了。」

他放开他，双手左右直直伸展。

「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个40岁的我。」

「我不再好动，我的脑袋不再灵光，我不再随时随地都能轻易接受新事物，我不再有力气去运球上篮，我不再有体力去

跑完五公里。我的骨头都是僵硬的，我的肌肉都是松弛的，我的眼睛也逐渐模糊，我的头发一天比一天少。」

他看着他。

「我不是贬低自己，我只要你去完全认清一个事实。」

他指指年轻人的胸膛。

「活在你心中的还是以前的我，你到现在也认定现在的我，」

他指指他的胸膛。

「还是20岁的我。」

「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电脑，不知道怎么开车，不知道在天空飞的是飞机，不知道手机长怎么样子，不知道电视能

做的跟一本书的厚度一样。连微波炉都能把我吓一大跳。」

「你还是要照顾我，告诉我，处于主导地位。忘了我的历练早超过你许多。」

「所以你仍然相信我们是好朋友，能有同样的嗜好，能一起出去玩，能相互讨论该怎么追女孩子。」

「可是我不再是了。」

「我是个老人。我只想待在家里，我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体，开始注意血压高不高，开始认真的去医院检查，就算运动也

只喜欢去安静的山上，开始只想有规律的生活，一点都不想改变。」

「我真的不想说，」他顿了顿，男孩依然没有表情。

「可是，你打乱了它。」

「我承认有时候熬夜导致胃痛，而你只是好心的要帮我，但我不喜欢，懂吗？」

「我有好多的报告要改，我要寻找上课的资料，我要料理生活上的一切琐碎的问题。房子贷款，身体保养，努力不失去

这份工作。所有的一切一切造就了我今天的生活。」

「而这就是我生活的方式，我习惯，我喜欢，但是你破坏了它。」

他抚摸上那有生命力的脸，热热的让他不禁完全的贴上。

「我知道你一定听不进去。但你还太年轻，年轻到还无法了解。该说你太单纯了。」

「所以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但无法像你年纪相同的朋友一样每天黏在一起。人大了就希望有自己的空间。而且我也不

能跟他们一样跟你比赛或追女孩子啊。」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

「所以，回去吧。」

「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我已经好了，完全好了。」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就算恨我气我无所谓。但如果你能接受，并且觉得我们以后还能相互见面不尴尬，也够一起聊天

的话，」

「那就带着完全放松的心态，毫无芥蒂的谈话，而没有一丝愧疚跟自责。」

他的两只手都覆盖上了男孩的脸颊。